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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寄人间雪满头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A 热度: 14269
蛋仔

  作者有话说:故事的灵感来自于之前看的一个马航家属的采访。刚刚开始写故事,我非常幸运地就遇到了墨子。她不厌其烦地帮我改稿、调整叙述方式,才终于让我能把这个故事完整地展现出来。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也希望以后还能带来更多好看的故事!

  这是个好问题,为什么我会想成立一个香菜社呢,因为她说很有意思。

  楔子

  萧晏在二十八岁那年作为新生代优秀医师登上了A市某三甲医院的荣誉墙,盛名之下,同学会上来找他搭讪的人络绎不绝。

  “Hi,萧学长!”一个脸蛋胖乎乎的、少年感十足的人走了过来,看起来十分开心,“好久不见!”

  “唐喻。”萧晏在脑内迅速地将人过了一遍就准确地叫出了眼前人的名字,唐喻是当初他社团里的一个社员,“听说你毕业就出了国,什么时候回来的?”

  “读完博就回来了,在外面待久了,还是觉得自己的国家好。”唐喻笑眯眯的,视线在他身后扫了扫,“阿湖呢?怎么不见学姐?”

  “……我不知道。”萧晏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唐喻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就像每个见到萧晏的故人,寒暄两句,都会有意无意地问起那个名字。

  “阿湖没和你一起来吗?”

  “好久没见到阿湖了,她最近怎么样了?”

  “你和阿湖怎么还没消息啊?不会已经悄悄地办了吧?”

  每个人都问他关于她的消息,可是怎么办呢,他也找不到她。

  01

  在遇到陈湖之前,萧晏其实是个和“沉稳可靠”这些形容词完全不沾边的少年。

  2007年,萧晏以原始分692分的成绩考入了声名远播的A大,入学后的半个月是学生会的招新期,当时的外联部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号称要将整个A大的可用人才都揽入外联部的怀抱,故而以状元名头被录取的、据传帅气无比的医学系高才生萧晏自然成了其纳贤榜单中的第一位。

  十九岁的萧晏俊朗而挺拔,偏欧洲的五官轮廓分明,即使是一副最常见的大学生打扮也显得格外瞩目。

  说来也巧,那日向来不喜面食的萧晏却鬼使神差地进了一家名叫“秦姨拉面”的面食小馆。

  秦姨做饭有个固执的习惯,不论做什么都喜欢放香菜,这让一大早本就没什么胃口的萧晏吃得脸色都快要泛绿,偏偏对面的人还在机关枪一样地喋喋不休:“萧同学,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加入我们外联部吗?其实,与文娱部相比,我个人认为你在外联部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不……”

  “难道你还是比较想去文娱部?”

  “都不。”萧晏挠了挠脸,皱着眉头又吃了一大口放了香菜的面条,“我暂时没有入学生会的打算,没什么意思。真的要加入社团什么的话……我倒想弄个自己觉得有意思的社团。”

  外联部长看着他,嘴角抽搐了半天,才压下脾气道:“……什么社团?”

  “比如……”他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面条,“香菜社?”

  “……”

  “研究一下如何把香菜这玩意做得好吃一点什么的。”

  外联部长最终还是一脸菜色地走了,走前不無嘲弄地留下了一句:“那就期待你的香菜社成立了。”

  而萧晏闻言依旧笑眯眯的,甚至还有闲情对着其离去的背影挥挥手:“慢走啊。”

  02

  其实,那时候萧晏所谓的成立“香菜社”,确实如那位外联部长所想,不过是随口说说,如果——不是陈湖出现了的话。

  陈湖和萧晏虽是同一届入学的新生,读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所属学院更是天南地北,直线距离都得骑上半个小时的自行车。

  所以,他们并不是偶遇,萧晏是在吃饭的路上被她拦下来的。

  彼时的陈湖怀里抱着两本封面绘着艳丽植物的厚皮书,嘴里叼着一根黄澄澄的棒棒糖,整个人看起来都泛着杧果一样的甜味:“Hi,听说你想成立一个香菜社?”

  在A大成立新社团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通过学生会的备案,二是成功招满至少三十个社员。前者并不难,倒是后者,到底会有哪些神经病愿意花一年的时间在自己的简历档案里留一条——“在2007—2008学年间任A大香菜社社员”。

  “我就挺想的啊。”陈湖笑盈盈地说,“很特别,不是吗?”

  “……是很特别。”萧晏回味了一下外联部长被他气走时的满脸菜色,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于是,在两人一拍即合的第二天,A大校学生会就收到了一份关于成立新社团的申请书,该“香菜社”的社团申请书一天之内在学生会的各位部长之间传阅,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叹为观止,更有外联部长嘴角抽搐了好一会,最终憋出来一句:“有病!”

  学生会的审核通过后,就迎来了最为重要的纳新,相较于其他社团普遍使用的传单大法,人精如萧晏肯定是不屑的,对此,他犀利地评价道:“扩散太慢,浪费人力,一点也不环保!”

  “毕竟我们没赞助。”陈湖一针见血。

  萧晏:“……哼!”

  但该做的广告还是要做的,萧晏小算盘打来打去最终还是把主意打到了新生大会上。大会当天,作为新生代表要上台演讲的萧晏,一副精英打扮。为了能把广告植入做得不着痕迹,他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一口气硬是憋到了演讲的尾巴,才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自己打算成立一个香菜社,希望有加入意向的同学踊跃报名,大家一起共创美好未来。台下不出意外地炸了锅,不知道是因为奇葩的社团属性,还是因为这位奇葩的社长本人。

  “你为什么会想成立一个……一个香菜社?”台下有人憋着笑问道。

  “这是个好问题,为什么我会想成立一个香菜社呢……”面对台下大家好奇的目光,萧晏在一个微妙的停顿后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十分温柔的笑容,他说,“因为她说很有意思。”

  ——因为她说很有意思。

  ——因为她说。

  ——因为她。

  全场哗然间,观众席里原本还在捧着下巴犯花痴的陈湖更是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唰地一下把脊背挺得笔直——为什么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就完全不对了呢?

  03

  新生大会之后,07级新晋状元小帅哥名草有主的风声不胫而走,为女友建立这么一个荒诞社团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作为纳新时,社团里除了社长的唯一社员,陈湖被各种“我们都懂”的眼神洗礼了足足三天,直到纳新结束。

  多么巧妙的一句“因为她说很有意思”。

  连陈湖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她”字听起来真的是奸情意味十足,如果她不是其中的女主角的话,她也会和他们有一样的想象的。

  但是,面对大家的误会,萧晏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想要解释的样子,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难道你是想用我来挡桃花?”陈湖犹豫地问。

  “你也太高看我了,你在我边上这么久了,看到桃花了吗?”萧晏耸耸肩,“那么认真做什么,你看,这样一来,报名的人不就多起来了吗。至于其他的,管他呢,来、来、来,吃这个,这个炸果还不错啊。”

  “……”好像也是,嚼着炸果的陈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说服了。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到底哪里不对,这才开学,全校就都以为我是你女朋友了,当然不会有什么桃花啊!

  香菜社成立起来简单,运营起来却十分不容易。

  因为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要干吗,既没有先例,也沒有规划。第一次社团正式开会的时候,陈湖心塞地发现,社员一头雾水地望着她就算了,但是,为什么连本该出来主持大局的社长居然也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陈湖很头疼,她试着倡导道:“大家都来说说自己对社团规划的建议吧。”

  不料,萧晏这个社长大人放权的速度比谁都快:“我听你的。”

  有样学样,会议厅里唰地一下跟着竖起一排小手臂:“我们也是。”

  陈湖:“……”

  自己成立的社团,她哭着也要撑下去。

  这种诡异的状态持续了近一个月,她才渐渐理清楚,毕竟主题还是有的,根据主题划分出几条主线之后再细化起来就显得容易多了。

  至于社团成员们,虽说平时大多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但到底也都是靠着脑袋考进了A大的一群人,智商不低,执行力更是一流。确定了大致的方向之后,大家迅速地开始分工起来,有人研究香菜起源,有人研究香菜种植,甚至有人研究起了香菜和其他香料的最佳配比,合作起来倒也算是有条不紊、其乐融融。

  “既然成立了,那就好好做吧。”陈湖双手往腰上一叉,香菜社什么的,自己不当是笑话,也就不怕人来笑了,“据说学校之前还有个臭豆腐社呢,人家不也照样做得有滋有味。”

  申请来的活动室后方被陈湖满满当当地种了十几盆参差不齐的香菜苗,甚至一本正经地根据不同的培育条件认真地标上了A、B、C。

  名誉社长萧晏一开始还颇有兴趣地跟随她观察了好一会,结果,不出十分钟,他就放弃了:“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分明就都差不多啊。”

  “嗯,是差不多。”陈湖捧着下巴,笑着拨弄着细嫩的幼茎。

  “那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笑了。”他抱着手,强调道,“嘲笑。”

  陈湖看了他一会,拍拍裤子站起来:“做人不要想太多,那么认真做什么?”

  “……”他这是被怼了吗?是的吧?!

  04

  和萧晏的随心所欲不同,陈湖是个做事特别较真的人,自从在萧晏嘴里得知了那一碗促成香菜社成立的大功臣——牛肉面是出自“秦姨面馆”之后,她就一直兴致勃勃地想拉着萧晏一起去拜访外加学艺。但是,一想到那碗香菜比面还多的、连汤都泛着绿色的牛肉面,萧晏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还是不要了,不要了。”

  不要?那是不可能的。

  社员们嗑着瓜子表示,你以为我们社团是社长说了算,不管事的人一边去,一切社长夫人说了算!社长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

  萧晏很生气,委屈巴巴地指了路,就默默地躲到门口去了,社员想去拦,陈湖却伸手阻止了他们:“等会就进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蔫了吧唧的萧晏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桌边。

  在这之后,陈湖和秦姨果然一见如故,迅速成为了一对惺惺相惜的忘年交,她们一起兴致勃勃地研究了“香菜十八吃”,并且在A大第二十八届美食节上初露头角,不但拿下了特色组的一等奖,还因此收获了颇多的粉丝。

  颁奖那天,陈湖特别兴奋,拉着萧晏说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看谁以后还敢说他们香菜社是不正经的社团!

  萧晏闻言,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十分配合地同意了,毕竟想想此战告捷之后,他终于可以挥手告别那些连做梦都在试吃香菜的日子,这确实是非常值得庆贺一番。

  庆祝活动非常老套地选在了游乐园举行,地点是陈湖定的,萧晏没什么意见,甚至十分礼貌地对她那一身扎眼的粉红色套装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多余的好奇。

  毕竟罪魁祸首本人看起来已经十分羞恼了,他直觉只要他现在稍微无理由地笑一下,她一定会立刻暴起揍他一顿,然后遁地而逃的。

  “我们先去玩什么?”萧晏试图拉回她的注意力。

  “鬼屋!”想起计划,陈湖几乎立刻就忘记了尴尬。

  “一开始就要这么刺激吗?”他失笑。

  “别怕!”她信心满满,“我做攻略了!”

  他们今天去的鬼屋算是A市客流量最大的恐怖主题馆之一,据传十分值得一游,百来平方米的小屋里,每个出口都安排了三四位由真人扮演的、含有剧情的NPC,会时不时地蹿出来吓你一下,可以说是十分逼真了——百度了一晚上攻略的陈湖如此对萧晏形容道。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里,拉个小手、扑个满怀什么的那真是可谓十分自然而然了。

  又在脑内演练了第一百零八遍昨天晚上计划好的流程后,陈湖这才壮着胆子,深吸一口气和萧晏一前一后地进了鬼屋的大门。

  鬼屋里果然很黑,只有零星的地方忽明忽暗地晃动着墨绿色的灯光,在3D环绕的音效中显得十分瘆人。

  但此刻满脑子都是“要飞扑了,牵小手了,抱满怀了”的陈湖已经完全紧张到忘了害怕,就忙着瞪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搜寻,鬼呢,鬼呢,这都十几米了啊,你们都在哪呢,再不出来给我壮胆,我还怎么实施接下来的计划啊!

  下一秒,大概上帝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一个身穿长褂、披头散发的姐姐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

  啊啊——

  伴随着陈湖演技满分的尖叫,她转身、拉手、飞扑完成得那叫一个一气呵成!

  鬼:“……”

  萧晏:“……”

  陈湖:“嘻嘻。”

  气氛凝固了足足十秒,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得意中的陈湖忽然觉得有一只手从侧面抓住了自己,然后是一声憋着笑地叹息:“我在这里。”

  陈湖:“?”

  陈湖:“……”

  陈湖:“!”

  被抱着的长发鬼姐姐:“……”

  最后,软了腿的陈湖还是被萧晏憋着笑地扶了出去。

  05

  这件事情被萧晏一笑就是好多年,只不过,牵着她的手倒是再也没放开过。

  他想起了周围人常常提及的“命运”一词。

  其实,哪有什么命运的安排,所有的顺理成章背后往往都有人在为此而暗暗努力。

  他曾在新生大会上说成立香菜社是因为“她说很有意思”。当时所有人都起哄着相信了,只是除了那个“她”本人。毕竟,在她的眼里,他们不过刚刚认识而已。

  但其实那天他说的确实是真话,只不过,这句话后面的确还有一句被他隐藏了的真正的原因——“而我觉得她很有意思”。

  他认识“陈湖”这个名字,其实要早于认识这个人。

  萧晏高中时期,正是A省最流行考场轮换制的时候,所谓考场轮换制,即考生每一次考试时的考场座位号都是根据上一次考试的年段排名来定的,考场位次直接就能反映其成绩位次。

  在这样的制度下,大家的考号几乎都可以说是一考一变,除了永远是第一考场第一号的萧晏。

  那时候,相比起以“稳”著称的萧晏,学校里还有一个更具话题性的、因“动”而出名的传说。

  那个“动”就是陈湖。

  “她说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学啊,哈哈。”朋友眉飞色舞地搭着他的肩,“十三班的那个陈湖,排在六百多名的陈湖,哈哈!”

  “我在第四考场碰到陈湖了!”

  “我的天,她在第二考场了!萧晏,下次你不会真的要和她一个考場了吧?”

  后来,一整个高三,他们确实每次都在一个考场里。

  最近的一次,她就坐在他的身后。

  以往每次都要赖床到踩着开考铃声进考场的萧晏,那次却破天荒地考每一科都提前了十分钟到考场,甚至连中场休息都没有和朋友出去晃荡,就为等她来搭讪,然而,他并没有等到。

  他在期待什么?那时候的他并没有深入地想下去。

  直到那个下午,她终于鼓足勇气站在他的面前,她看了他好一会,半晌才眼睛弯弯地小声打招呼道:“你好呀,我叫陈湖。”

  他也笑了:“嗯,你好呀。”

  06

  两个慢热的人用了三年才相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只有短短一年。

  大三的时候,萧晏作为交换生去了M国,一待就是两年,互相思念的两个人每天都只能隔着屏幕互道早安、晚安。

  大三升大四的时候,萧晏终于有了第一个假期。临近他回国时,两个人都有点紧张,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第三次问:“你真的不用带什么化妆品吗?我看微博上的女孩子都挺喜欢口红的,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啊?

  “说了,你也分不清啊。”屏幕的另一边,陈湖坐在书桌前笑眯眯地捧着脸看他收拾行李。

  “你找图片给我嘛,我可以去专柜问,她们总知道。”萧晏自信满满地说,“你不要太小瞧我了,我不是他们说的那种直男,我还知道杨树林和阿玛尼!”

  “是、是、是,真是厉害死你了。”陈湖闻言,在那边笑得乐不可支。

  认真做功课的男孩子最可爱了。她想。

  这种自豪感一直维持到了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了三支一模一样的色号的杨树林口红。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你买了三支一样的?”

  “对呀,我看了一下,觉得好小哦,应该很快就用完了吧,所以就买了三支。”

  “但……”陈湖问道,“为什么要买一样的颜色?”

  “你不是喜欢这个颜色吗?”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后来,萧晏的表妹知道了这事,当着萧晏的面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她没有揍你吗?哈哈。那真的是真爱了。”

  那时候的萧晏才明白,原来女孩子热衷于买口红,并不是因为口红用得很快,恰恰相反,是因为同一种颜色腻得太快,所以,才喜欢尝试不同的色系。

  萧晏很内疚,他觉得现在他和微博上她们吐槽的直男一样了。

  “你怎么不说我呢?”他问陈湖。

  “为什么要说你?你送的,我都很喜欢啊。”

  “你这样不行。”萧晏认真分析道,“我是不会进步的,因为我都没法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陈湖觉得这样的萧晏特别可爱:“不急,不急,现在不是知道了吗?时间还长着呢,我们慢慢来啊,哈哈,一天进步一点点,一点也不晚。”

  “嗯。”萧晏也觉得很有道理。

  毕竟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那时候的他们都这么坚信着。

  07

  2011年5月。

  异地的最后一年,为了庆祝在一起三周年,陈湖趁着毕业前的实习空当飞了一趟M国。太久没见的两个人在异国他乡大雪纷飞的街头手拉着手转了一圈又一圈。用陈湖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开心得像两个傻子。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为了最后的实习评优,陈湖只能待短短的一个星期就必须赶回去参加资格测试。

  她收拾行李的时候,萧晏也在一边转来转去地帮忙:“这个是给你买的香水,是你之前说的牌子,买了小瓶装的,你先用着。要是喜欢,下次再买,不喜欢就再换一个。”

  “嗯嗯,好。”

  “这个是蒸汽眼罩,你前段时间不是老说睡不好,试试这个,听说挺有效的。”

  “嗯嗯。”

  “这是生理期喝的暖茶,我看挺多人推荐的,就给你买了。”

  “……”

  “还有,这个是……”忽然觉得对面的人好像已经好一会不说话了,萧晏这才迟钝地停了下来,疑惑地抬头看她,“怎么了?”

  陈湖抱膝坐在地上,哭笑不得地看着把自己来时的迷你小包包给替换了的二十八寸的大拉杆箱:“你是不是忘了,再过三个月,你也要回去了。”

  萧晏想想也对,又开始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东西:“那你先看看有哪些急用的,先带回去。剩下的,等我回去的时候再给你带,不然,实在太重了。我不在,也没个人帮你拎箱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湖急忙拉住他,“你啊,这份心多用点在自己的身上可好,别老叫外卖了,有空也要自己腾点时间做做饭。”她给他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我在电饭煲里留了排骨饭,你待会回来记得吃,别坏了。”

  “那你记得一下飞机就给我打电话啊。”

  “好。”她笑眯眯地应着,“真好,再过三个月,我们就不用再分开了。”

  萧晏闻言也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嗯。”

  可是,那天直到深夜,他也没有等到她的电话。

  08

  陈湖乘坐的航班于八日上午十点二十分在M国的国际机场起飞,原计划于当天的十九时在A市降落。然而,就在飞机起飞的一个小时后,即上午十一点二十分,航班在M国附近的管控区失去联系,且始终没有收到失踪飞机的求救信号。

  十日,M国官方召开新闻发布会,确认航班失联。

  次日,陳湖的父母到达M国处理后续,萧晏陪同左右,看着近乎崩溃的陈湖的父母,他却觉得自己清醒得可怕。他跑前跑后,一丝不乱地处理完所有手续后,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陈湖说过两位老人不喜欢吃外面生人做的食物。安顿好两位老人后,他就转身进了厨房,准备淘米做饭。

  厨房很干净,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几乎从不开火。

  唯有陈湖来的那几天,她一边在料理台前熟练地煎着牛排,一边指使他把胡萝卜切出花的形状。牛排是在楼下超市买的,她特别喜欢逛超市,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也是。

  第一次逛超市的时候,萧晏推车,她选东西。

  买每样东西,她都要和他商量一下,要买几个橙子呢,是要菜心,还是空心菜,今天的秋葵好像不是很新鲜呢,不如换成芦笋?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平时无趣的琐事都变得特别值得讨论起来。小小的超市,他们逛了足有大半个小时还意犹未尽。

  拎着东西去生鲜台称重的时候,陈湖稀里糊涂地就把洗洁精也放上去了,服务台的阿姨忍俊不禁地看了她一会,才说:“这里不是结账台啊。”

  出来的时候,陈湖满脸通红地对他解释:“我平时不这样的。”

  萧晏拎着大袋子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又听她说:“可是,和你在一起好紧张啊,我挑东西的时候,脑子都快转不了了。”

  “紧张什么?”萧晏看着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没事,以后我们多逛逛,你就习惯了。”他没说的是,其实他也紧张,哈哈。

  那时候,他们在一起一个月。

  一转眼就是三年,上个星期是他们在一起的三周年,她还开心地说要做一顿大餐纪念一下。那天,他们买了特别多东西,牛排、螃蟹、三文鱼、排骨……因为买得太多,最后排骨汤没有做成,她说可以先放冰箱里留起来,到时候做排骨饭给他吃。

  排骨饭……

  萧晏切菜的手忽然僵住了。

  他缓缓地抬头,看向了厨房桌角的那个红色电饭煲。

  他觉得自己的手有点抖,反复地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把盖子打开——那是一锅冷透了的、已经不大看得出原样的排骨饭,上面还用番茄酱画了一个丑兮兮的、已经变形了的笑脸,番茄汁顺着米饭的间隙往下渗,看着特别像在哭。

  短暂的呆愣过后,他站在料理台边,双手死死地抓着冰冷的台沿,忽然很大声地、很难过地哭了。

  我们这一生都在不断地告别,我们说再见,因为总希望离别之后还能重逢,可是,谁都不知道哪次告别后就再也没办法见面。

  09

  这次的同学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选址在市中心的酒店,而是选在了学校里颇为出名的一家老餐厅,大概多多少少是有些想要唤起大家的回忆和共鸣的意思。然而,越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才越是容易让人感觉到时光已逝,既往难寻。

  毕业六年了,这才是萧晏第一次回到A大。

  出了餐厅的门,过了橡树小径,再通过一道老旧的大铁门便是A大知名的小吃一条街,小吃街沿着校墙而建,即使已经临近晚上十点,仍然人潮涌动。

  在一群穿着T恤、趿拉着拖鞋的学生中,身着白衬衫的萧晏显得有些突兀,加之身形修长、气质斐然,使得路过的学生无不回头看之,但他像是一无所觉,只是沉默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一家装潢朴素的小吃店。

  那是一家外表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面食小店,店主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妇人,穿着规整的白色厨师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一个整齐的发髻,看起来精神又整洁。她静静地坐在门边,笑眯眯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他们或与朋友并肩,或牵着视若珍宝的爱人,笑着、闹着,讨论着夜宵吃什么,明天在哪见面,哪里又开了一家新的蛋糕店。

  有风吹过,雨越发大起来,打在伞面滴滴答答的,萧晏独自一人站在熟悉的路口,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直到抬头看见头顶的黑色大伞,才嫌弃地啧了一声。是了,她才不会喜欢这样的款式,每把伞上不是杧果图案,就是橙子图案。

  其实,还是很好看的。他想。

  不过,他当时没来得及和她说。

  The end

  萧晏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秋雨过后,感觉天气一下就凉了不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还带着塑封的唇彩,拉开抽屉把它放了进去。抽屉里满满当当地排列着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唇膏,都是她喜欢的牌子和颜色,可惜,绝大多数直到过了保质期都没能等来主人。

  分离明明只是一瞬间的事,等待和寻找,却好像一直都看不到尽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在街边看到她喜欢的东西,他都有些发愣,店员小姐姐就会特别热情地招呼他:“给女朋友买礼物吗?”

  “嗯。”他点点头。

  其实,相比起买礼物,真正让他贪恋的却是这种为数不多的、能和人心平气和地谈论起她的时刻,因为,每每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恍惚地觉得她是会回来的。

  那架失联了的飞机也许只是进了时空隧道,终有一天会忽然出现,那时候的她还是像过去一样,穿着最喜欢的橙色大衣,像一个金灿灿的小杧果,笑着扑到他的怀里。

  “我想和你见面,地点你选。

  森林、沙漠、夜晚依稀的湖畔;

  草原、大海、清晨薄雾的街口。

  只是,别只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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