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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你眼中醒来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461
陈烬

  

  作者有话说:戏曲推广是我导师的研究课题,我也跟着在做研究。闲暇之余,我创造了一个热爱歌剧的小姑娘,想象她和戏曲少年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文中也埋了一个小小的伏笔,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写写夏方圆外公外婆的故事,嘿嘿。

  青春里的离散,多半就是因为嘴硬和倔强,她偷偷流了好几个晚上的眼泪,却也不肯先跟他道歉认输。

  (一)

  “抱歉,语言意境完全被破坏,这样的改动,我不接受。”

  时归打开修改稿,第二十三次无力地瘫倒在电脑面前。

  作为中国新年的开幕,圣卡洛剧院决定引进戏曲《西厢记》改编的音乐剧。前期的资金和人员已经谈妥,但考虑到国外的观众,剧本和舞台都需要做些接地气的改编。

  她是剧院里唯一的中国人,自然承接了和中方对接的任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这位老乡明显不怎么领情,邮件一封比一封刻薄,吹毛求疵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听说对方是国家话剧院的翘楚,再精益求精也不能这么不客气,时归有种被故意刁难的错觉。

  灯火通明的夜晚,同事纷纷打过招呼离开,她却已连续加班了好几日。

  “都怪万恶的甲方。”时归伸了个懒腰,继续伏案赶工。

  事实证明,甲方永远只会在你偷懒的时候出现。

  “这样的工作态度,怪不得做不出好的作品。”那时她熬了个通宵,眼眶通红,清晨趴在工位上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却被一句熟悉的母语吓了个激灵。

  来者弯下腰,正好撞上她的视线,碎发下藏了一双冷冽的眼睛,漆黑得仿佛装满水墨,幽静深邃。

  夏方圆?

  距离过近,她像触电一般弹起來,却正好踩到转椅的滚轴,趔趄后被他一把扶住,才没有双膝跪地。方寸之间,他俊秀的眉蹙起来,毫无温度地扫了她一眼:“怎么?以为投怀送抱,就能解决问题。”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总监波丽及时赶到,总算将她从窘境中解救出来。

  “怎么样,谈得还顺利吗?夏先生他们坐一早的飞机来的,说有想法跟你单独沟通,所以,我们就没进来。”

  波丽跟她解释,顺带挤眉弄眼,仿佛看出他们关系不一般。

  “抱歉,我不想跟外行人沟通。”他说中文,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波丽一脸发蒙。

  什么意思?他现在反倒看不起她了?

  “夏方圆,”时归追出去,被激起的气堵在胸口,双手叉腰,清亮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你怎么这么小气,这么多年了,不就是当年表白被我拒绝,其实……”

  “其实”的后半句话被她吞回肚子里:其实,你现在再试一试,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走廊尽头的人影停下来,然后朝她的方向走来。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胸膛,连气势都矮了一截。她倏然有些后悔,却倔强地抬头看他。

  “第一,我不是小气,而是就事论事。”

  “第二,我当年没有表白,是你自以为是。”

  “第三,我最讨厌别人把脾气带到工作中来。”夏方圆勾起嘴角,嗓音却淡得毫无真挚感,“合作愉快。”

  (二)

  “合作愉快”这句话,夏方圆五年前也跟她说过,连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记忆像振翅的蝴蝶,流连后停到大学时光的树梢上。

  整个校园,谁都知道戏曲社和歌剧社的社长是死对头,可新学期的“百团大战”时,两人又好巧不巧地被安排到相邻的位置。

  新生熙熙攘攘地下了课,眼看着途经的好奇脑袋渐渐多了起来,时归瞅准机会,开嗓来了段漂亮的女高音。

  少女唱的是《卡门》里的选段,嗓音婉转,情绪热烈饱满,仿佛一只被烈焰包围的自由的小鸟,围观群众逐渐多了起来,掌声热烈。

  喧闹中安静地坐在原地的夏方圆面容沉静,然后和前来咨询的同学仔细讲解,对时归的演唱却充耳不闻。

  看过热闹以后,多数同学听见歌剧,还是踌躇。

  “欸,你们填张报名表再走啊。”时归挥动着手中的纸,散去的人群却加快步伐。

  “猴子捞月,白费功夫。”

  默不作声的少年这时却冷不防地在背后说了一句。

  “夏方圆,你少说两句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时归愤愤不平。

  说到招新,两个人倒是同病相怜,歌剧社和戏曲社都是边缘社团,每年新招的社员都填不满一张表。

  看见纸面上寥寥无几的签名,时归叹了口气,眼神不经意地扫到夏方圆的桌上,趁他不注意,偷偷数了数。

  “你五个,我七个,我比你多两个。我赢了!”时归招摇的声音透着得意。

  “幼稚。”夏方圆懒得看她一眼,将目光转开,嗓音平淡。

  这时,一个女同学踌躇着,终于停在了时归的咨询桌前。

  “加入我们吧,不仅让你紧跟世界的潮流,还能免费辅导四六级哦!”时归使出了撒手锏,小眼神里充满渴望。

  “感受中华传统文化,戏曲会是你最好的体验。”夏方圆不知何时飘过来,将宣传单放进女生的手里。他相貌俊朗,眉眼又含着笑,还未细说,女生的眼就变成星星。

  “没想到堂堂戏曲社社长,饱览中华优秀文化,连先来后到都不知道。”时归见情势不妙,立刻开口打断。

  “各凭本事。”那边不甘示弱地回击。

  女同学一看情势不对,走为上策,只剩下他俩还在原地斗嘴。

  “老古董,没眼界。”

  “头发长,见识短。”

  等两个人回头以后,身旁的同学早已无影无踪。

  “都怪你。”时归气鼓鼓地瞪了少年一眼,圆圆的眼睛像是玻璃缸里的金鱼。

  屋漏偏逢连夜雨,招新结束,唯独他们两个人被社团老师留下来。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负责社团的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时归倒吸一口凉气,抢先举手问:“坏消息是什么?”

  “你们两个社团招新人数过少,已经列入待取消的考察名单。”时归下意识地去看夏方圆,细碎的刘海下,一双水星似的眼却很淡定。

  老师却一转话锋,让两个人都傻了眼:“但在我努力争取之下,今年艺术节晚会,你们合作出个节目,挑部戏曲改编成音乐剧演出。”

  (三)

  时归狗腿地上去给老师捏肩捶背,也没能动摇老师让他俩强强联合的决心。

  “歌剧和戏曲原本就不分家,这样多好,珠联璧合。”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慈祥的笑容,仿佛预见将来一幅大团圆的和谐图景。

  “既生瑜,何生亮啊?”她猛然想起《三国演义》戏本里的这句话,以頭撞桌,表示自己悲愤的心情。

  “好心提醒你一句,说这句话的人最后被对手气死了。”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自从老师将这个任务布置下来以后,时归每天都如坐针毡,夏方圆也从来没联系过她。这人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谁知道是不是酝酿着在暗中报复她。

  思前想后,时归决定先下手为强。

  但她没赶上个好时间,她看见夏方圆站在柱子前,直到她走到跟前,才发现视觉盲区里还有个女生。

  那女生满脸通红,很眼熟,时归在上次社团招新时见过。她鼓起勇气告白,却因时归的不请自来而草草夭折。

  听见时归的声音,女生将粉色信封和礼品盒往夏方圆的怀里一塞,掉头就往远处跑走。

  “真遗憾,坏你的好事了吗?”时归挑挑眉,整个人倚在墙上,湖蓝色的外套绑在纤细的腰间,看起来分外潇洒。

  “怎么,你也赶着排队跟我表白?” 夏方圆看见她,故意呛她。

  “你想得美。”时归的脸一红,赶紧引开话题,“我有正事找你。”

  ——虽然他长得挺入眼,但不过就是一个唱戏曲的奶油小生,她才不会对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现在是社团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就暂时休战吧。”时归将连夜起草好的“霸王条款”摊开放在他的面前,试探性地等他的反应。

  “第一,音乐必须全部由我来编,我必须是主角。”

  “第二,挑选演员时,要保证歌剧社的人不少于一半。”

  她三令五申,洋洋洒洒地列了一整页的条款。

  “我没有问题。”夏方圆出乎意料地爽快,他伸出骨节分明的长指,主动示好,“合作愉快。”

  可她一点儿都不愉快。

  时归昨天特地研究了掰手腕的视频,拼尽全身力气想把他捏疼,给他一个下马威。

  可夏方圆看起来清秀文雅,回握时手劲大得要命,她疼得龇牙咧嘴,却看见对方眼里狡黠的流光。

  哼,真可恶,她在记仇本上默默地写了一笔。

  但两人很快达成共识,如果这次演出能交一份完美的答卷,不仅能吸引到新生的目光,还有利于两个社团的长远发展。

  因为时间有限,他们挑了《西厢记》里的选段——很简单的故事,眷侣突破门第,勇敢地相爱,皆大欢喜。

  “我连《Opera 2》都唱得上去,这点戏曲算得了什么。”

  时归自告奋勇地承担了正旦崔莺莺的角色,话里充满自信。

  可戏曲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容易,和歌剧的唱法完全不同,时归还做不到来回自由转换,排练时不免有些沮丧。

  更心烦的是姜昕——当天被时归不小心撞见的那个来告白的女生,偏偏扮演的是莺莺的丫鬟红娘。

  时归发现姜昕根本不是红娘,反而在棒打鸳鸯。

  姜昕动辄徘徊在时归和夏方圆的周围,连时归想找他请教个问题,也能被从背后投射过来的幽怨的目光注视,更别提排练后顺道一起去吃个饭。身后总是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我对他没有兴趣,不会跟你争的。”时归想找个时间跟姜昕说清楚,自己不会跟她抢白马王子,可每次还没走到她的跟前,她就像撞了鬼似的远远地躲开。

  罢了,罢了,先把眼前的戏唱好再说。

  (四)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时归发现自己对夏方圆没有兴趣这个念头,正在逐渐消失。

  她没少跟夏方圆作对,希望他像炮仗,一点就炸,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吵一架。

  可夏方圆偏偏不动声色,不仅对她每个动作都耐心地纠正,还将自己积攒的经验都倾囊相授,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小心眼。

  久而久之,两人间竟也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戏曲?”排练的间隙,他们也有和平相处的时光,夏方圆就在这时问她。

  “小时候外公看电视总是跟我抢电视台,那些人咿咿呀呀地唱,又不知道在唱什么。”时归唱累了,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最后害得连我的动画片都错过了最后一集。”

  “就因为这么个理由?”他有些忍俊不禁。

  如果不是因为每次演出你都跟我抢排练场地、抢舞台、抢化妆师,我可能会更喜欢戏曲一点。

  但时归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悄悄地咽了下去。

  “给我一个机会,我想替戏曲正名。”少年走到她的面前,眼神清澈纯净,让她情不自禁地点头答应。

  ——正名就正名,这么看她干吗。

  她以为夏方圆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的执行力这么强。

  那天她刚午休起来,顶着个鸡窝头就出门打热水,却听见走廊上的女生在议论纷纷。

  “那不是戏曲社的夏方圆吗,他来女生宿舍等谁呢?”

  她纯属好奇往下看,众目睽睽之下,他看见她,竟然挥了挥手,说是来找她。

  夏方圆用自行车载她,一本正经地对她强调:“你扶住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许碰我的腰。”

  她问为什么时,夏方圆却再也不回答她。

  可时归就有刨根问底的坏毛病,问不出答案,她就亲自验证,故意将手放在他的腰上。

  “时归!” 夏方圆恼怒地喊她的名字,却偏偏又奈何不了她的小动作。

  “你信不信我跟你同归于尽!”他威胁她,却收效甚微,嗓音里有因为怕痒而控制不住的笑声,碎落在林荫道里。

  自行车晃晃悠悠,终于在一栋老旧的建筑物前停下来。他们走过斑驳的阶梯,来到老年活动中心。

  夏方圆轻车熟路,带她往室内走去,很快被一群老爷爷老奶奶包围。虽然满头银发,但他们八卦的功力一点都不输给年轻人。

  “没想到圆圆长大了,也知道带小姑娘过来了。”

  “这姑娘长得真俊,郎才女貌的,应该让他们唱《天仙配》比较合适。”

  夏方圆去扮相,老人们就把她围住,连珠炮般地发问,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打听出来了。

  时归招架不住,被问得满脸通红,所幸夏方圆已经扮好相,穿着宽大的戏服从房间里走出来。

  “今天想听什么?”

  少年本就一张秀气的脸,简单地施了粉黛,长睫毛像是细密的飞羽,眼神里像酿了新酒,顾盼生辉。

  他唱《西厢记》,转换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唱起“这等俏佳人世间难再”时,目光频频落在她的身上,明明排演过无数遍,竟也让她心跳加快。

  “我外婆外公就是唱戏曲相识的。当初她学英语,跟你一样,对戏曲有偏见,最后喜欢得不得了的还是她。”

  “后来外婆去世了,我也一直留在这里,给老人们唱戏。”

  回去的路上,日光温热,少年的声音乘着和风滑进她的耳里,翻动那些尘封往事。

  “夏方圆,” 时归悄悄将头倚在他的背上,衬衫柔软,还带着点好闻的清香,“你有什么愿望啊?”

  “希望戏曲能走向世界,希望有朝一日能站在国外的舞台上表演。”夏方圆的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无比坚定,仿佛远方就是他的理想。

  “那我陪你一起。”时归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从那个承诺开始,时归的心里像是有了一株破土欲出的新苗。

  (五)

  时归改了一部分戏词为音乐剧唱段,灵感难得,她找了间琴房,将装好编曲软件的电脑放在面前,慢慢地改。

  “休息一下吧。”

  她专注得连琴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也没发觉,直到一罐冰可乐贴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猝不及防地颤了一下,看见身后得逞的夏方圆。

  她作势要去打他,却被他拉住手腕。

  “休息一下做个眼保健操。你这样过度用眼,迟早要吃苦。”

  “我懒得做,你帮我吧。”

  少女往后仰,弯成月牙的眼里有明晃晃的笑,像是伸出枝头的娇俏的花,看得他有片刻的失神。

  她随口开了个玩笑,知道夏方圆绝对不会同意,没想到他却俯下身来,看架势是要来真的。

  夏方圆清冽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一二三四”念念有詞,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庞上游走,却仿佛落下零星的火苗,将她白皙的脸蛋烧得通红。

  “知道的人明白我给你做了眼保健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给你上了妆,你自己看看你的脸。”

  许是感受到她脸颊的热度,夏方圆逗她,指了指窗户。

  玻璃窗户诚实地映出她通红的脸庞,她暗自懊恼自己的表情管理失败,怎么将自己的情绪展露得这么明显。

  电光石火间,她反应过来,自己该不会喜欢上夏方圆了吧。

  从那次过后,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她开始对戏曲从排斥变成喜欢,偶尔走在路上也会哼唱起选段,甚至在水房里吊嗓子,被舍友调侃怎么转性了。

  当然,时归的神速进步要归功于夏方圆。他陪着她一个一个地纠正动作,过唱词。

  两人偶尔靠得很近时,时归会情不自禁地脸红,又悄悄地将脸别开。

  临近开演,夏方圆将票给了养老院里的老人。老人们听说是那天来过的女孩和他一起表演,兴致勃勃,琢磨着要怎么替他们应援。

  偶尔练累了,她就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夏方圆陪着她在校园里闲逛,正是春暖的季节,花开遍地,风一吹,地面上就散落着不少鹅黄色的迎春花。

  “都说古时有戴簪花的传统,我的张生怎么不肯为我摘一朵花?”她灵机一动,信手拈来一段婉转的唱词。

  少女的眼神亮晶晶的,夏方圆立刻照做。他从路过的石凳上精挑细选,拾起一朵花瓣饱满的迎春。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又有些笨拙,认真地将花插进她的发里。

  近在咫尺,夏方圆绵长的气息都喷在她的耳郭,像柔软的羽毛,一下又一下地扫着她摇晃的心神。

  这样星星点点的瞬间攒起来,凑满了时光,转眼就到了汇报演出的那天。

  演出的后台上,大家都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最忙的还是夏方圆,一切都准备妥当,他才有时间来照顾他的搭档时归。

  “看我画得好吧,”时归的脸上顶了自己新画的油彩,凑到他的眼前,等他的表扬,“是不是无师自通?”

  没想到夏方圆却笑了出来,伸手就在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看见夏方圆笑的模样,霜雪消融,仿佛春风从他的眼中醒来,然后四处乱窜,蹿进她的心里,悄悄地推动了心间的波澜。

  “傻瓜,在鼻子上涂白粉,那是京剧里丑角的涂法。”她对着镜子看,不知为何落了一块白粉,沮丧地拽住他的手腕要他帮忙调整。

  夏方圆拿起妆盘替她修改,她偷偷睁开眼睛看他。

  少年清澈的眸像是透明的水星,被潺潺的泉水洗涤过,对她有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她将心动藏起来,只剩下红晕在面上,所幸她的脸被妆盖住了,看不出太多的端倪。

  夏方圆替她化好妆,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可她分明看见他微红的脸庞。

  “结束后,你等我一下,”临上台时,他抚慰紧张的时归,嗓音轻柔:,“我有话想和我的莺莺说。”

  好啊,我也正好有话想对你讲。

  (六)

  演出很成功,整场戏很完整,情感的拿捏也恰到好处。观众看懂了,觉得戏曲不再是阳春白雪,报以热烈的掌声。

  后台,她激动得蹦蹦跳跳,夏方圆拽也拽不住。她抬头说记得他的约定,说去后台的休息室收拾一下东西就回来找他。

  可到了后台的休息室以后,她被事情绊住了脚。

  演出的经费不够,时归都是自掏腰包,无偿地将自己的化妆品都贡献过来,甚至借来了母亲的一对珍珠耳坠。可结束以后,她翻遍了梳妆台,怎么也找不到。

  时归原本粗心大意,对拿来的东西也记得不是很清晰,只是找不到这件贵重的物品,才想起要数一数带来的物品的总件数。

  这一数不要紧,她发现带来的化妆品竟少了三分之一。

  时归百思不得其解,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最后使用的人是姜昕。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化妆品?”

  彼时的姜昕正从休息室打完水,被她直截了当地叫住,唇色惨白,嗫嚅着说“没有”。

  时归却眼尖地看见她衣服口袋里不正常的弧度,就直接上手去拿证据。

  姜昕自然不让,两人在拉扯时,水杯应声落地,滚烫的开水洒落出来,大部分溅到了姜昕的手腕上,立刻出现瘆人的水泡。

  时归一慌,正要说去医院,那边等了许久的夏方圆,却恰好走进了后台休息室。

  首先入目的就是姜昕手腕上的伤,他皱了皱眉,站在时归的对面:“我认识姜昕很久,她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去偷别人的东西。”

  夏方圆了解姜昕,她家境贫寒,虽有助学金,却也只够生活开支。他不愿平白无故地冤枉别人。

  但他不知道,就是那个下意识护在姜昕身前的举动,像一把利剑,深切地刺伤了时归的心。

  “哦,你要为她说话,她果真没喜欢错人。”时归双臂环抱,把话说得阴阳怪气。

  “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用一种更好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身后的姜昕掩面啜泣,夏方圆又耐心地与她解释,“她受伤了,我先带她到医务室去看看,之后的事,我们再慢慢解决,好吗?”

  “不好。”时归生硬地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我不要了,这些东西她喜欢就都拿去,我觉得脏。”

  从那以后,她切断了和夏方圆的所有联系。

  最后,她发现丢失的那些化妆品某一天突然在课桌的抽屉里被找到,里面附着一封道歉信。

  她知道这是夏方圆从中调停,可她再也不需要这迟来的公义。

  夏方圆发来解释的微信,她一概不理,他来教室找她,她装作看不见,她也不再跟他按约定的时间去养老院,对戏曲的喜欢重新变成讨厌,甚至在社团大会上说自己接下那个节目只是被迫,戏曲早已过时,根本没有意义。

  这一切都源自她最幼稚的报复,知道他喜欢什么,她偏要毁坏他心爱的东西。

  “時归,你上次说的话是认真的吗?”许是她的那番言论激怒了夏方圆,他在某个午后直接走进她的教室,站在她的面前,“王奶奶还等着你给她唱新学的黄梅戏,你也不去了吗?”

  她却遽然心虚,趴在桌子上,声音显得闷闷的:“不去了,没意思。”

  没想到少年却步步紧逼:“你之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

  她知道,他在说当初那个陪他站上国际舞台的约定。

  “当时和现在不一样,人是发展变化的,你没学过啊。”听见夏方圆这么质问,她一下被激起了脾气,“你喜欢,你自己去做,我才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将中国传统戏曲发扬光大。”

  可话一出口,她突然又开始后悔了。

  因为那双像水星一样漂亮的眼眸倏然熄灭,成为暗淡的星球。方才只是口气冰冷,现在他看她的每个眼神,都让她仿佛陷入霜雪里。

  “好。”

  她再讨厌他,也不该用他的理想开刀啊。眼下,她终于将他彻底推开。

  夏方圆从此以后和她成了陌生人,偶尔擦肩而过也像互不认识。以前他还愿意跟她斗嘴,现在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跟她说。

  时归很伤心,却又咽不下这口气。青春里的离散,多半就是因为嘴硬和倔强,她偷偷流了好几个晚上的眼泪,却也不肯先跟他道歉认输。

  这样一晃,时间就飞快地流逝。恰好她原本读的就是艺术管理,有中外合作项目,最后一年的学业要在国外完成。毕业后,她在伦敦找了份工作,从此就在那里定居。

  兜兜转转,竟也到了意想不到的重逢时刻。

  (七)

  五年后的夏方圆愈加严苛,舞台布景时,他在身边晃晃荡荡,时归也跟着频频失神,总在他面前不断失误。

  大家被召集在一起开会,时归却昏昏欲睡。

  夏方圆来了之后,她不仅白天神经紧绷,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梦里都是他张牙舞爪地拷问着她舞台布置。

  意识逐渐失效,作报告的人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时归实在没能敌过困意,将头一侧,呼吸慢慢变得均匀。

  身旁的夏方圆却立刻注意到,只将她的头轻轻托着,动作轻柔得没有吵醒她,给她调整了个舒服的角度,然后放在他的肩上。

  面对将目光聚集过来的众人,他微笑着将食指放在双唇间:“我们暂停一下吧,她有点困了。”

  好吧,既然甲方都发话了,那别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整个会议因她而暂停,睡美人却呼吸平稳,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却发现身边的人都在看她,于是慌忙地整理了仪容仪表。

  她觉得身边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微妙,却想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夏方圆却心情很好的样子,嘴角甚至难得地落了一个笑。

  “从实招来,是不是有什么没跟我们分享的?”会议结束后,同事将她团团围住,西方人向来直接明快,不问清真相不罢休。

  “我还疑惑呢,这个剧本当初竞争得很激烈,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让我们给拿下了。”

  波丽一开口,补充说明了证据。

  第二天,时归给夏方圆讲解舞台的布景,他依旧站在她的身边,语气依旧不咸不淡,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时归想起昨天波丽的话,情不自禁地用余光看他。

  可就是这一走神,便出了大事情。

  高空中的一个塑料支架往下掉,时归懵懵懂懂地站在原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已经躺在地面上,身上趴着静默不动的夏方圆。

  时归很委屈,心想:夏方圆怎么摔倒还要拉她做肉垫。

  “起来啊。”直到她挣扎着想将他拉起来,闻讯赶来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才反应过来夏方圆为她做了什么。

  支架掉下来,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如果不是他以身相护,现在躺在担架上的人就是她。

  “你不会是被砸傻了吧,我可不负责养你。”救护车闪烁着红蓝色的光,她乘坐救护车一起来到医院,刺鼻的酒精味往鼻子里钻,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

  医生说,因为恰好砸到后脑,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会伴随着失忆的症状。

  “我这是在哪里?”夏方圆的头上绑着绷带,贴着创可贴,清秀瘦弱的模样,眼睛看着她,却好像在看一个透明的陌生人。

  时归六神无主,却稳定心神,解释自己是他的朋友,然后让他躺下休息。

  看见他睡着,她越想越伤心,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不断地回忆医生的嘱咐——如果提醒过去发生的事,或许有可能帮助患者更快地恢复记忆。

  她说:“那天是我不对,可你先站在姜昕的那边,让我好生气。”

  她说:“还有,我没有不喜欢戏曲,那时候就是故意气你的。我以后也会继续把这件事坚持下去。”

  最后,时归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哽咽着承诺:“放心吧,这次就算你没有恢复记忆,我也会把这场演出漂漂亮亮地完成。”

  她的话音刚落,却听见从他的嘴角里幽幽地飘出来一句:“傻瓜。”

  什么?他没有事吗?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撑着头,一抬就碰到她柔软的脸颊,在她的酒窝上啄了一下,又伸出手指,缓慢地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你……你还喜欢我?”时归怔在原地。

  他早就喜欢她了。

  时间是良药,却将她在他的心上镌刻得越来越深。她就是他心中的那个崔莺莺啊,宜嗔宜喜春风面,宫样眉儿新月偃,愈是相处,眉眼间的灵动和生气愈是让他动心。

  后来,他潜心研究,写了很多部漂亮的剧本,可那个拍着他的肩认真地说“我陪你”的姑娘,再也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直到姜昕哭着向他坦诚事实,他才知道时归那时的心境。可重修旧好的努力,在她否定他的梦想的那句话中倏然消散。

  如果她不愿意陪自己实现梦想,那就等他将一切实现了,他再回过头来找她吧。

  现在拨开雾霭,他方才知道,原来他的女孩也将他放在心上。

  (八)

  音乐剧《西厢记》的演出大获成功,来看的不仅有海外华人,还有好奇的国外观众,引起了热烈的反响。评论家纷纷夸赞这是戏曲和歌剧进行的一次有机结合,也是一部具有先进性的作品。

  剧院也趁热打铁,和中方签订了长期合作的合约,甚至邀请他们到欧洲范围内进行巡演。

  当然,中方代表指名道姓要时归来签这份合约。

  时归按时赴约,夏方圆签好合约,同时还给她的还有一条迎春花项链。

  “公私分明,”他眉眼含笑,跟疑惑不解的她解释,“这条项链是我和你的合约,期限很长,签了就是一辈子。”

  然后,他看见红晕在心爱的女孩脸上蔓延开,郑重地点了点头。

  误会说清,他们手牵手地走在漫长的街道上,伦敦开始下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夏方圆的肩头。时归像是想起了什么,踮起脚问他。

  “既然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来找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严师出高徒。”夏方圆捧着她的脸,一本正经地解释,“你看,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不是很棒吗?”

  小姑娘点点头,好像接受了這个说法,但很快她小小的脸又皱成一团,慢慢地想起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啊,跟舞台布景没有关系,你那时候的话句句都针对的是我。”

  夏方圆的笑容一僵,知道自己那些小心思瞒不住了。

  因为当初别扭的不只是她一个。

  他也记仇,所以重逢时出言不逊,说了好几句狠话,可最后对她的喜欢又占了上风,让他心甘情愿地缴械投降。

  这要怎么和她说才好?

  “你干什么?”面对他倏然放大的脸庞,时归脸上的红晕倏然而起。

  “盖个章。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只好用一个吻帮她转移注意力了。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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