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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特尼克旅人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2925
久念

  作者有话说:写这个故事是因为“斯普特尼克”,俄语的“旅伴”,宇宙里第一颗消逝的人造卫星。但即便我们都是孤单的旅人,还是希望能找到懂自己的人吧。

  温屿,真像一座沉默的岛屿。

  【一】

  如果让陈以微再去回想十九岁的那趟旅程,她还记得那个时刻。她坐在旅行箱上,手捧着的摩卡渐渐变凉,看着候机大厅电子显示屏上红色的字,迟迟未动。

  旅行总是变幻莫测的,但飞机延误从早上到夜晚,这经历也真是特别啊。

  陈以微叹了口气,低头在微信上敲字,一连敲了好几行字去表达歉意。严格意义上来讲,这趟不算是旅游,她是个兼职摄影师,暑假在接旅拍,第一单去的是北方的海边城市。

  只是没想到开头就出了岔子,好在客人通情达理,回她:没事。

  她预先看过客人照片,女孩长得温柔,也好说话,预估了她晚点的时间后,又发来消息:太晚了,我让我哥去接你。

  陈以微感动得无以复加。

  航班抵达时已是深夜,机场外,天气有些凉。她被风刺得一缩脖子,就看到停在边上的黑色小车,靠在车旁的男生一身黑衣,乍一看几乎融入夜色。

  见来人,他站直了些,朝她走来。

  走近看,男生身形挺拔,眉眼很深,眼神清冽。他伸出手:“你好,我是温屿,温浅的哥哥。”

  陈以微笑了笑:“我是陈以微,麻烦你了。”

  夜很沉,车开出机场后还要半小时到酒店,陈以微性子自来熟,上车后自报起家门。男生话很少,只在听到她的学校和专业时,才问:“视觉设计系?”

  这专业在她学校是王牌,陈以微点头,听到男生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是真的寡言,陈以微说得倦了,安静下来,开了窗吹夜风。好一阵子,她才听到旁边人开口:“你……做旅拍多久了?”

  “刚做,我也才大二。”

  男生说得平静:“一个人出来,不怕有危险?”

  陈以微一愣,吐了吐舌头:“运气没这么背吧。”

  她侧头去打量温屿,警惕心刚提起来,又发现他比她想象中好看。眉眼深邃,下颌线条流畅,骨相极好。眼下他开着车,好看的双眼皮折线向下,神情散漫。

  她看得失神,男生眉毛一挑:“我看着不像坏人?”

  话语在求证,不像在逗她,陈以微大着胆继续打量,才认真说:“气质不像。”

  她看人靠直觉,多半能琢磨出什么,偏偏眼前人像夜色,沉而冷冽,但……至少不坏。

  男生不再搭话,也没看她,一路沉默到酒店。陈以微发现安全带被卡住,半天没摁开。

  “安全带有时候会这样。”男生说完,探身过来。

  陈以微只觉得男生的气息靠近,视线里看到他的脖颈,连忙屏住呼吸。男生动作熟稔,前后不过几秒,安全带就开了。

  他大大方方的,她也没扭捏:“谢谢你。”

  下车后,他像来时那样,靠在车门前,目送她进酒店。

  行李箱的轮子在酒店的地板上滚动,电梯门打开时,陈以微有些恍惚,她在想男生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温屿,真像一座沉默的岛屿。

  【二】

  隔天一早,陈以微拎着相机出来时,又在门口见到那辆黑色小车。

  这次的行程由客人安排,陈以微坐上车,才透过后视镜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温屿眉眼冷淡,看上去比夜晚时精神些。

  “这次我哥来载我们全程。”温浅是她的客人,她穿着白衬衫裙,黑发柔软地散在肩上,性子沉静,但她像是很喜欢陈以微,一路上都在聊天。

  车开到目的地,是游乐园,温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想尝试……不一样的风格。”

  “包在我身上!”陈以微看向温浅秀气的脸,信心满满地掏出化妆包,要把她打造成日系少女。半小时后,温浅披散的黑发扎成双马尾,白衬衫裙配上彩色波点领带,胸前别了个涂鸦徽章。

  温浅的气质顿时从柔弱变得明艳起来。

  陈以微满意地拿出镜子给她看,温浅的眼睛一亮,也笑了。

  不远处,温屿看过来,视线一顿。

  温浅注意到哥哥的眼神:“你看,以微厉害吧?”

  许是没见过妹妹这副俏皮的模样,温屿又看了一会,半晌也没说话。

  她冲温屿的方向一挑眉,心想他真是个冰块。

  第一天拍摄结束,回程里陈以微翻着底片,边看边拉上温浅。一天下来,她们的关系又近了些。陈以微说:“这个角度你笑得好漂亮,你看,自信些就很好啦!”

  温浅害羞,但忍不住凑过来,照片里她在阳光下眼睛弯弯,是难得的开朗笑容。

  “这次出片一定很棒!”

  陈以微说完,注意到后视镜里的目光,温屿的视线和她撞上,陈以微自然地冲他眨眨眼。

  这下换成温屿的不自在,他移开眼神后,眼角的弧度柔和了些。

  陈以微一愣,这好像是她看到……他第一次笑。

  如果没有这场事故发生,两天的拍摄进展得会很顺利。

  第二天的行程是去海边。入夏时分,晚霞满天的傍晚,陈以微在薄凉海风里举起相机,不远处,温浅水蓝色的裙摆荡开如海浪,她回头,在浓郁的霞色里轻轻笑了。

  变故就是在此刻发生的,相机“咔嚓”声过后,海滩上少女的身形一下子摇摇欲坠。

  有一身影健步冲上去,温浅稳稳落在温屿的怀里,温屿的脸色沉下來,他眉头紧皱,极快地往回走。

  陈以微赶紧跟上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来不及和她解释。车疾驶到最近的三甲医院,陈以微看着紧闭着眼的温浅被抬上救护床,再被几个护士与医生一路推进手术室。

  手术室前,温屿在和医生说着什么,冷静镇定,签下病危通知书时像在签普通的传单。

  可哪有那么平静,当温屿在走廊上坐下,陈以微才知道,温浅的心脏先天有问题,愈长大愈明显,一年刚过半,这已是她第二次被推来动大手术。

  她与温屿并坐在医院长椅上,她的脖子上还挂着来不及取下的相机,这一幕就像电影分镜。她恍惚,明明上一秒还在海边,温浅就像普通的少女,穿着裙子在毫无负担地笑着。

  “其实……我很少见她这样笑。”

  回神时,陈以微听到温屿说,他有点不习惯和人谈心,但还是坚持说下去:“看样子,浅浅是真的很喜欢你。”

  陈以微受宠若惊,初见时她觉得温浅恬静,却肯与她谈笑,她不知道温浅原来那么内向。

  “她是从微博上知道你的,看到你在上面分享你的生活,她跟我说过你,她心里应该很羡慕你吧。知道你在拍照,所以就来找你了,她也很想给自己留一个纪念。”

  陈以微一愣,她在微博上是小有名气的博主,简介里自诩是快乐传递家,但她没想过,她分享的鲜活日常真的能感染到别人。接到温浅的单时,她也不知道其中故事。

  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认真回答:“我很开心给浅浅拍照,也很开心能和她交朋友。”

  “所以还是谢谢你,从南方跑来北方,来实现她的愿望。”

  陈以微听出话外音,按原定计划,两天拍摄结束,温屿会帮她订回程机票,付清尾款,结束这单旅拍。

  可突然,陈以微想起温浅的样子,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把一切忧郁打散。想起温浅因性子沉静,朋友很少,却说喜欢陈以微,愿意把她当朋友。

  陈以微坐在医院长椅上,觉得自己动不了。

  她不想走。

  可眼下温屿已经闭上眼,身子仰靠在白墙上,在医院打点完一切,他看上去很疲惫。

  一点也不像刚刚的冷静,他佯装镇定地签着病危通知书,签下的是自己妹妹未知的命运。陈以微忽然想,他到底还经历过多少这样的时刻?

  心被这对兄妹扯得生疼,过了半晌,陈以微才鼓起勇气,说:“我可以留下来的,多留几天,陪陪浅浅。”

  温屿一下子睁开眼,他坐直了些,侧头看她。

  他的眼睛幽深,陈以微与他对视时,想起第一晚看到他,在心底评价他像夜色。如今想来恰当,每每走在夜空下,只觉得天的黑近在咫尺,可伸手去碰却无比遥远。而抬眼看去,深深的夜里藏匿着无数的星辰。

  温屿眼里的深黑如是,无数黑里藏匿着无数心事,无数喜悦与疼痛,让人难以看穿。

  “好,”温屿顿了顿,“谢谢你,陈以微。”

  【三】

  “从小到大我都在做手术,其实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麻醉的感觉真怪。

  “孤零零躺在手术台上,被麻醉的时候全身的神经都在抵抗发疼,然后瞬间就没了意识。醒来时,还是一个人,过去几个小时发生了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感觉,真孤单啊。”手术后的第三天,病床上的温浅和陈以微聊天,神情淡淡的。

  陈以微想宽慰她,但她所描述的感觉很熟悉,又想不出来是什么,犹豫时,温屿推门进来。

  他穿着深海色衬衫,手里提着新鲜水果。他没听到她们的对话,看到桌上有另一袋东西,才问:“这是什么?”

  陈以微思路被打断,又去介绍她的购物战利品。袋子里装了装挂插画、香薰蜡烛,甚至有棋盤游戏和投影仪。

  “病房太千篇一律了,住着闷,买点装饰的看上去心情好些,还可以看电影,玩玩大富翁,多好啊!”

  往病房挂装饰画,这想法也只有陈以微想得出来。温屿扶额,拿起香薰蜡烛,眉毛一挑,神情难得鲜活起来。

  病床上的温浅看到哥哥的脸色,扑哧笑出声。

  住院部的重症病房大多气氛压抑,但温浅这间病房因为陈以微的鬼点子,显得意外的轻松。

  傍晚七点,熄灯的病房里只有投影在墙上的电影荧幕在发光。陈以微与温浅目不转睛,看的是美国老爱情电影《湖边小屋》,她们吃着水果,讨论年轻时的基努里维斯有多耀眼。

  简直像姐妹在开闺房派对。

  唯一融不进去的是角落的温屿,他抬头就看到陈以微泪光闪闪,转头看向投影,电影里芝加哥下着大雪,情人在分别。

  温屿哑然,又觉心底柔软了些。

  晚上照例是温屿送陈以微回酒店,他们如今熟了很多,坐在车上,陈以微忍不住问:“你就比我大两岁,怎么车技这么好?”

  “平时是我在开车接送浅浅。”

  陈以微疑惑,温屿看了眼她,才说起家事。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说的却是父母在温浅初中时就去世,法院判下来照顾他们的是姨父母。可姨父母远在国外,亲情淡薄,只往他们的银行账户里打钱,这么多年也没来探望过他们。

  换而言之,从初中开始,就是温屿在照顾温浅。

  话题沉重,陈以微想缓和气氛,脱口而出一句:“原来你这么会照顾人。”

  “不是说我看气质不坏吗?”

  没想到他还记得,陈以微撇嘴:“但你看上去太冷了,不好接近。”

  她语重心长地劝他:“还是要多笑一笑才招女孩喜欢,懂不懂?”

  本以为温屿会像往常一样平静,或是翻她一个白眼,没想到温屿嘴角一勾,真的笑了。但一瞬间,他就抿住了笑意,但眼底还是温柔的。

  刹那的神色被陈以微捕捉到了,她看向他深邃得夺目的侧脸,一下子心跳如擂鼓,幸亏车里暗,即使她脸红也不会被看到。

  奇怪,明明连看基努里维斯都不会这样。

  【四】

  陈以微走的那天,温浅执意要去送她。温屿向医院请求破例,带着温浅出院送陈以微去机场。

  坐上飞机时,陈以微望着窗外的云层晃神。在陌生的北方城市发生的这一切像梦,她与这对兄妹的生活行驶在不同的航道,交集过后就会分开,可这段日子又真切地在她生命里存在过,像沟壑,抹不掉。

  回去后,陈以微始终和温浅保持联系,那头的温浅精神很好,陈以微当她是在好转,为她高兴。

  直到入秋后,好几天她都联系不上温浅,正急着要打电话,微信那头发来语音。

  点开却听到温屿的声音,他语气慎重,说的却是温浅的病情在恶化。

  陈以微一愣,相隔很远,她的心还是慢慢沉下去。

  秋天,陈以微吃大闸蟹吃坏了肚子,一连几天胃疼。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让她做一次无痛胃镜。交了费她才知道,这是一场需要全麻的小手术。

  从小到大陈以微的身体都很好,这是她第一次做麻醉,上手术台。

  她想起温浅,她躺在手术室里才明白后者的话——孤零零地躺在蓝色手术台上,目之所及是冷白的手术器械。

  陈以微想起那天温浅说完,她想不起来的感觉。

  她读过的一本科幻小说提及,宇宙第一颗人造卫星叫“斯普特尼克”,它在寂静的太空存在了几十天,无声无息,空空荡荡,最后坠入大气层黯淡消失。

  如今这间无菌手术室像真空太空舱,她躺在里面,如同一颗启程的人造卫星,即将度过一段空白。

  输入麻醉的那刻,痛觉细胞在体内叫嚣,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陈以微想起温浅的话。

  真孤单啊。说这话时温浅垂着眼,掩不住落寞。

  由秋入冬,直到她在天气预报看到那座北方城市落了雪。那天夜里,她接到温屿的电话。

  温浅没能挨过这个冬天。

  挂了电话,陈以微买了机票,匆匆赶去机场。下了飞机她才打温屿的电话,那头的他默了一会,报出一个地址。

  出了机场才发现铺天盖地的白色,这座城还在下雪,雪落得又急又密,直落了陈以微一身。

  凉意从脸上融开,陈以微记起她和温浅在病房里看的那部美国老电影。那时她太过共情,为电影哭得稀里哗啦,温浅只得转移她的注意力,指着荧幕上的纷飞大雪说:“我最喜欢下雪了,你看,多美!”

  目之所及,天地素白,干干净净。

  的确很美啊,浅浅。陈以微在心里说,又觉喉头哽咽,眼眶一下就红了。

  抵达葬礼现场,陈以微有些默然。葬礼的规模很小,姨父母仍不现身,只有城市里几位远亲象征性露面。温屿一身黑大衣,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瘦了些,远看甚是冷清。

  只有黑白照片里的温浅永远定格在年轻鲜活的模样。

  【五】

  陈以微一直等到葬礼结束,温屿迎面走来,近看下他有些疲倦,他不多问,只说要送她一程。

  话音未落,他的脚步一个踉跄,陈以微一急,拉住他,他的胸膛撞在陈以微身上,呼吸急促。

  她突然警觉:“你多久没睡觉了?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最后还是陈以微把温屿拖去附近的面店。店里暖和,牛肉面端上来热腾腾的,温屿慢慢说:“其实浅浅走的时候,不痛苦。

  “该做的努力我们都做了,我们都接受这最后的结果。”

  “我知道的……”陈以微想起温浅的恬静,她太温柔,只是命运对她太残酷,“我知道。”

  那天,她和温屿谈了很多话,谈了这半年,谈了温浅的一生。陈以微也陷入回憶,末了说起病房里温浅的话——斯普特尼克的念头。

  温屿没有再说她的脑洞大,他思考一会,答:“斯普特尼克在俄语里意为‘旅伴,即便如此,它也只能孤零零地在太空打转,多不由衷。

  “人的一生也是这样,难以由衷。”

  这一次,换成陈以微缄默。

  次日,温屿送她去机场。下了车,陈以微让他不用再送,温屿站在黑色的车门旁,一切像回到原点。

  走了几步,陈以微仍没忍住回头。

  这座城还在下雪,雪落得深,温屿站在漫天风雪里,眉眼沉寂。

  她赶紧转身,熟悉的哽咽涌上来,她走得急了些,飞快地抹了抹眼。

  冬日将尽,万物归于无声。陈以微曾以为,这会是她与温屿最后一次见面。

  大二升大三的这年,陈以微的专业出了交换项目。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北方城市,那儿的传媒大学在全国数一数二,陈以微没有犹豫地报了名。

  竞争激烈,陈以微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拿到这交换名额。

  再踏进这座城市,北方的风刮得凛冽,陈以微走在风里,想到男孩冷峻的脸。

  但她也没料过重逢会这样快。

  交换去了新学校,陈以微的目标明确,她瞄准学院顶尖的工作室,虽说是学生团队,但已在业界知名,作品在国际也崭露头角。

  这个工作室名为“岛”,在传媒设计的大海里,这座新秀之岛极为亮眼。为此,陈以微精心准备好履历和作品集,一路杀到了“终面”。

  面试她的据说是工作室的二把手,师兄一脸亲和:“你好,我是乔遇。”

  他看过陈以微的作品集,夸她有灵气,陈以微同样爽朗,两人相谈甚欢。谈及她的经历,陈以微随口说起她的微博账号,乔遇大呼:“就说看着眼熟,我关注了你的微博!”

  尾音刚落,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乔遇眼睛一亮:“屿哥,你怎么来了?”

  “落了点东西,来取。”

  话语简洁,颇为冷冽。陈以微抬头就看到温屿,他穿着风衣,沉静而漠然。他也看到不远处的女孩,眼中的漠然释开,脚步微停。

  乔遇大方地指着陈以微,俨然把她当自己人:“这是来面试的师妹,作品集挺吸引人的,来看一下?”

  语气有点玩笑,毕竟温屿是工作室负责人,繁忙无比,哪会为小事耽搁。

  但温屿真的停下了,他走过来,细致地翻看陈以微的作品集与履历,翻到她的经验过往时,手顿了顿。

  陈以微后知后觉,工作室大佬叫阿屿,没想到是他。在她对眼前人的印象里,只知道他是称职的哥哥,全然不知他的才华与魄力。他一手做起工作室,从默默无闻做到顶尖,眼下刚毕业就已是行业精英。

  在温屿的角度看陈以微,亦是如此。除去摄影和微博博主,她也努力对待主业设计,国内外都获了奖,含金量不低。

  真是微妙,在那段日子,他们曾扶持着彼此走过生命的沟壑,分明如此重要,但归根结底,他们仍不够了解对方。

  【六】

  陈以微如愿进入岛工作室。温屿在CBD区开了工作室总部,陈以微一进去就咂舌,除开顶级设备,工作室成员个个都是出名大神,饶是她自傲,在里面也不过是小透明。

  陈以微跟着乔遇做项目,接到的设计品牌都是国际大牌,她感叹:“短短几年,工作室就已经做得这么厉害了啊。”

  乔遇笑了笑:“那是屿哥拼命。”

  他与温屿走得近,知晓了陈以微与温屿相识,隐隐透露给她:从前温屿是为了妹妹温浅,他们的生活费远不够支持温屿的上心,他想带她去最好的医院治疗。

  后来……连乔遇也不知道温浅离开后,为什么温屿仍陷于工作,忙得抽不开身。

  “他不是走不出來的那种人,”乔遇脸色微变,“我跟着屿哥很多年了,也看不穿他,也许他在心里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了吧。”

  真的是这样吗?陈以微没注意到乔遇说话的异样,她想起温屿俊朗的脸,冷淡的眼,笑起来,又让一切都发出亮光。

  到头来,她陷入了和乔遇相同的困惑。

  其实陈以微自己也在拼命。工作室的大神太多了,她只得加倍努力,留下来赶工学习。留得晚了,她去茶水间泡咖啡,看到总监工作室有光,温屿也在。

  于是陈以微就带着热咖啡去敲温屿的门,见是她,温屿的态度柔软不少。她索性抱着电脑来找他解惑,或是聊天。

  这天是例外,夜里她从隔壁过来,摆在温屿桌上的不是热摩卡,而是一堆药瓶子。

  温屿发了高烧,吃了退烧药,半倚在沙发上养神。温屿见她来了,撑起身,陈以微心一疼,嗔怪他:“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或许是人脆弱时话会多些,第一次,陈以微在温屿冷静的脸上看到困顿的神情。

  他的眼睛微垂,说:“我曾以为我的一切都是为了浅浅。可她走了我才知道,我心里太空了。浅浅是我世上最亲近的妹妹,可你看,我爱的人也会离开……

  “什么都抓不住,所以才什么都想尽力去做,这样很累。可我也真的很怕,很怕逝去。”

  陈以微默然,原来不止她有这样的心境。在繁华大厦留到深夜,一抬头就能看到城市霓虹,无数大厦闪着同样的星光,有多少人在拼命,也在害怕逝去呢?

  太孤单了,病痛里的温浅说,不只是她,陈以微,温屿,哪怕人类都如是,我们都是斯普特尼克旅人。

  温屿说得倦了,声音越来越低,像呢喃:“以微,你也会离开吗……”

  他唤她以微。

  她的心跳突然很快,低头想掩饰脸上的发烫。过了很久,她才说:“不会的,我想留在你身边。”

  可一抬眼,沙发上的温屿早已闭上眼,呼吸均匀。

  离开总监工作室,陈以微回到小组工作间,看到乔遇的电脑还亮着。她以为是他走了忘记关机,走上前,一眼就看到屏幕。

  乔遇推门进来,方才陈以微不在,他没料到她还会回来,脸上一惊。

  陈以微慌乱移开眼神,与乔遇打了个照面,装作无事发生。

  【七】

  陈以微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不信任她。

  那天晚上,陈以微发现乔遇的秘密。她暗中调查才发现,乔遇在心里对温屿埋下偏见,禁不住竞争对家的诱惑,想把做的品牌项目的设计方案卖给对家。

  知晓这一切后的陈以微气极,当天就去找温屿。温屿坐在电脑前,恢复高冷面孔,看上去很陌生。

  他平静地听完陈以微的话,说了几句话,就把她打发出去。

  起初,陈以微没想这么多,可过了几天才发现,工作室一切如常,乔遇还坐在对面开她玩笑,生活平静。

  陈以微一直在想,温屿在她的生命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珍惜温浅这个朋友,可温屿的存在,在她心里仍是最特别的。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男孩,看似漠然却在付出。她无意洞晓他的脆弱,他的语气柔软,她却还在为他心疼着。

  那些悸动与怦然,有些答案昭然若揭。

  她真切地喜欢他。

  他们的相遇冥冥中也在教会陈以微成长,他带她踏进苦痛,又步入大人世界。成人社会远比她想象中要险恶,她没法辜负自己的心意,没法辜负他。

  明明闭上眼,她还能想起他坐在车里被她逗笑的样子,他站在雪地里看她离开,酒后的他呢喃着“以微”,可睁开眼,乔遇挑着眉在说:“也许他在心里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了吧。”

  不是的,绝非这样。

  于是她又去找温屿,刚欲推门,就听到乔遇和他谈笑,提到她的名字。

  陈以微手一顿,听到温屿的声音:“陈以微?设计水平次了些,我看这次就别算上她了吧。”

  她从没想过他会不信任她,甚至瞧不起她。哪怕那些深夜,他看到她的努力,可转眼语气就变得冷淡,否定她的付出。

  抬眼,透过玻璃门仍能看到温屿一脸散漫,他桌面上的电脑亮着,陈以微一眼就看到他的屏保。

  漫天霞色里隐约有女孩的身影,那是在海边,陈以微为温浅拍的那组照片。

  毕竟,温浅是他全世界最亲近的人啊。除此之外,所有人不过是底色罢了。

  陈以微转身,心慢慢沉下去,也许是她误会了。

  她与温屿之间,分明什么都没发生。

  【八】

  陈以微也没料到温屿会主动来找她,是在这样的境遇下。她的桌面摊开了一本宣传册,是澳洲的传媒进修项目,一去就是半年。

  “澳洲的传媒设计比国内强多了。”温屿眉眼疏离,话语委婉,在暗示陈以微的设计水平不合格,却闭口不提乔遇的事。

  她一下子听懂了,自己水平都不够格,有什么权利质疑乔遇这个元老?

  她气得想笑,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她看着温屿的脸,眉眼仍然深邃,可她好像就要不认识他了。

  但陈以微性格直,她委屈、不甘,想起她与温屿的种种,最后,她说出最伤人的一句话。

  “阿屿,我能来这里,是不是你在给浅浅一个面子?”

  他们都珍惜温浅,这样好的女孩在他们的生命里从未离开,可陈以微话一出口,自己的心就已溃不成军。

  她无意与温浅对比什么,可这是爱啊,陷在爱里的人们永远自私。

  她多么希望在溫屿心里,她能有一席位置,哪怕一点都好。

  陈以微离开以后,无数个深夜,温屿坐在工作桌前,仍会想到她。甚至有一瞬间恍惚,以为她会在下一秒抱着笔记本电脑笨拙地进来,满脸笑容地说要请他喝咖啡。

  但都没有。官司纠纷缠得他脱不开身,他以为是太累了,后来才发现想念变成常事。

  他在想她,无法忽略。

  是什么时候开始,陈以微变成了他生命里无法忽略的存在的呢?或许比她认识他更早。

  温浅会认识陈以微,归功于他。高中时的温浅因病症陷入抑郁,他为了疏导她,给她开了社交账号,替她关注的一批人里,他一眼就看到笑得开朗的陈以微。

  这样的女孩生得热烈,在人群里都是亮眼的。

  温屿后知后觉,他对陈以微的喜欢,远早于温浅对她的欣赏。可他不自知,把对她的心动压在心底,他以为独身一人就能扛下一切。

  可到头来,想念越积越深。他总是自以为是,把她从自己的深渊推开,他也说不清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半年过去,他怎么也无法否认,他喜欢她。

  【九】

  半年的时间不长,可对于陈以微而言,得知真相仍然太迟。

  陈以微当真去了澳洲,刻意忽略国内的事,直到同学有天告诉她:“你以前是在岛工作室吗?幸亏你走了,他们出大事了。”

  一场好友背叛,酿成了反响巨大的抄袭风波。乔遇带着竞争对家倒打一耙,做假数据栽赃岛工作室抄袭在先,一下子,原先站在顶尖的“岛”被涌来的指责吞没。

  墙倒众人推,陈以微心口生疼,还在嘴硬:“谁让温屿信任他!”

  同学叹息:“是乔遇的心机太深。”她随即把业内的详细爆料发给陈以微。

  陈以微点开,行行字看下去,心逐渐变凉。

  时间线出了问题。

  在这场风波的时间轴上,乔遇埋下诽谤种子远早于她发现他的时间点,而乔遇与岛工作室撕破脸,是在她去澳洲的第二天。

  也就是说,她向温屿的揭露无法挽回什么,而他选择把尚未毕业的她推开,远离这场战役。

  澳洲的夜里,坐在电脑前陈以微气得眼眶发红。

  温屿,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在独自苦苦撑着?

  陈以微向来风风火火,眼下期末周刚过,她直接订了回国机票。航途漫长,下飞机已是国内清晨,她打车就去CBD区。

  工作室剩下的老人还在,并不拦她,她一路闯入岛的总监工作室。

  早晨阳光清亮,桌前的男人一身西装,却在疲倦得撑头入睡,显然忙了一通宵。陈以微心一紧,满心的账要找他算,但却在看到他的电脑屏幕时泄了气。

  他的屏保仍没换,此前在玻璃门那里太远没看清——的确是在漫天霞色的海边,可景中人不是温浅,而是她。

  她举着相机,在海风里开朗地笑着。

  陈以微看得失了神。

  其实,她鲜少有机会看到温屿睡着的样子,他闭眼时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柔,身上冷冽的棱角都褪了去。

  陈以微静静地看他,她情愿一直这样等下去。

  她在等他醒来,想告诉他,她会陪他打完这场艰难的战役,他们一定会赢得胜利,会带着“岛”抚平伤疤,重新登顶。

  而曾经城市的夜霓虹闪烁,他错过了她的心意,此后她未再提起,是她胆怯。

  如今不会了,她会告诉他,她想留在他身边,一如既往。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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