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南来北往的候鸟收敛了羽翼,停在了银杏树上。
候鸟
一
周真醒来时是下午六点,秋日里的夕阳余晖轰轰烈烈地打在窗户上,折射出一片血色光辉。她高烧刚退的脑子里一团糨糊,眯着眼睛滑开手机,就看见上面显示着十几条消息跟五六个未接来电。
绝大多数消息都无关紧要,周真懒得回,只跟徐悦悦说了声自己退烧了。结果没想到拉到最后,看到秦阳发来的一条消息。
周真手指在上面停了一会才点进去。
秦阳发的第一条消息已经被他撤回,显示在屏幕上的只有第二条消息。
——我听徐悦悦说你感冒啦,我正好在附近,所以给你买了药,你方便的时候过来拿一下!我在校外的咖啡厅里等你!
句末还加了个可爱的颜文字。
这条消息距离他们上一次聊天已经过去了八个月,周真手指下意识地往上一滑,只一两下,这两年来,她与秦阳的聊天记录就到了头。
周真看着最上方那条好友通过的官方提示看了好久,觉得眼角有点烫,她与秦阳,曾经不是这样子的。
周真与秦阳相识在高一。
高一刚开学的某一天的第二节下课课间,班里有消息灵通的,说今天要新来个转校生。子弟学校里因父母工作调动转走的常见,转进来的不常见。班里一下炸开了锅。
徐悦悦分外激动,开始跟周真畅想这转校生什么样。她中考完后闲着没事干,看了许多小说,大多数故事开端的总有个颜值爆表的转校生,导致徐悦悦对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浪漫故事分外期待。
第三节正好是班主任的课,她把转校生领了进来,介绍说这是秦阳。秦阳在台上做自我介绍,带一点不太明显的南方口音。徐悦悦抑制不住自己澎湃的心情,转过头来小声跟周真说:“他好帅!”
周真在写题,听到徐悦悦的话才抬起头看了眼,然后说:“就那样吧。”
台上秦阳自我介绍完,班主任看了一圈,最后把座位给他定在了徐悦悦旁边。徐悦悦对此喜闻乐见,感觉自己无处安放的少女情怀终于有了宣泄口,整个人八卦的热情格外高涨,一下课就逮着秦阳问东问西,架势仿佛查户口。
好在秦阳足够热情开朗,两个人谈笑风生了一整个课间。托徐悦悦的福,周真这么慢热的人,到九月底桂花满树时,也跟秦阳熟识了起来。
二
十一过后,学校组织秋游,地点定在了某座公园。秋游当天,徐悦悦背了一包零食跟周真分享,周真从家里带的饭和一袋过期面包干,两个人在人工湖边的走廊上一边吃一边喂锦鲤。
面包干快喂见底的时候,周真也开始觉得无聊,于是准备去找秦阳。她带了牌来,三个人正好能“斗地主”。
周真找了一圈,最后在银杏树下找到了秦阳。
秦阳在树下小道旁抱着个画夹,正在写生。周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隔了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了下来,没敢惊扰他。
周真等了一会不见他停笔,就忍不住去看他的画。
秦阳的画干净简洁,轮廓都已大概成形,周真认出来他在画银杏树。他画得很专注,笔下线条流畅,周真看了一会却忍不住开始走神。
秋日晴空辽阔,午后阳光碎金一般落在秦阳身上,让他微卷的头发看上去毛茸茸的。周真看着看着,就想到了她隔壁楼养的那只金毛。
周真怕狗,见到那只金毛都是绕道走,但她此刻却很想摸一摸秦阳的头发。她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秦阳正好转了下头,看到她吓了一跳。
“哇,周真你怎么在这里?”
“呃……我……”周真油然而生一种被抓包的心虚感,慌乱之下找了个最差的借口,“我路过。”
秦阳眨了眨眼,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说话。
周真有点尴尬,绞尽脑汁地开始转移话题。
“你……你画画挺好看的!”
秦阳笑出声来,问周真要不要看看他的画。周真顺势点了点头,坐到了秦阳旁边。
秦阳从自己书包里翻了翻,翻出来一个速写本,一张一张地给周真讲过去。他父母工作调动频繁,祖国的大江南北、山山水水,秦阳跟着看了个大概,攒下不少风景画。
他跟周真讲那些他见过的风景,北国的大雪封山,南国的波涛万顷,讲西南的少数民族在山上举起的火把蜿蜒成长龙,雨林里艳丽的花朵跟不知名的生物。
周真抱着膝盖,听他讲得入了神。
直到集合哨响起来的时候,周真终于想起被她遗忘的徐悦悦。她领着秦阳去人工湖那边找人,就看见徐悦悦一脸哀怨地趴在栏杆上。
“真真,”徐悦悦幽幽地看着她说,“你见色忘友,我要跟你绝交三天。”
周真清了清嗓子,说:“你不要瞎说。”
高一上学期时间过得飞快,拿期末考试成绩那一天,徐悦悦趴在椅背上,可怜巴巴地求周真对她的理科施以援手,寒假给她补习一下。
周真被她的神情逗笑,还没来得及说话,秦阳也转过头来,说:“哎,我也想去,可以吗?”
周真还没反应过来,秦阳已经把成绩单推到了她面前。周真看着那偏科偏得很“标准”的成绩,只能原地鼓掌。
“行吧,来吧,你俩都来还能互相帮助一下,不然我怕我折寿。”
周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教他俩是真的折寿。徐悦悦的脑回路在物理上真的是一窍不通,周真跟秦阳轮番给她讲题都没用。
到最后周真放弃了,拍着徐悦悦的肩说确定下就文理分班了,你再撑一撑。
徐悦悦气哼哼地说她偏心,怎么教秦阳语文就不嫌麻烦。
“也不是不嫌……”周真在两个人四只眼睛的注视下艰难地说,“他前后鼻音不分这点,我还是有点嫌弃的。”
秦阳听完倒没恼,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周真。
然而沒过几天,周真就不幸感冒了。
周真每年秋冬总会感冒一次,徐悦悦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反应,就让她好好休息,等她病好了自己再来。
秦阳在电话里没说什么,结果没过一会周真听见门铃响,裹着大衣去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口,手里拎了袋什么。
“罗汉果。”秦阳把东西往她面前一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妈说这个对嗓子好,让我送来给你。”
周真有些低烧,脑子昏昏沉沉的,接过来之后直接就把门给关了。等到第二天一觉睡醒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打电话给秦阳道歉。
“周真……”秦阳笑着叹气,喊她的名字时的前后鼻音不分,听起来仿佛撒娇,“你下次可别一声不吭地把我关在门外了。”
三
十月下旬的B市已经冷了下来,但还没开始供暖,周真握着手机看了那消息半天,直到微微发热的电池烫到掌心,她才恍然惊醒。
从窗口望出去,周真看到晴空之上,候鸟南飞,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慢吞吞地爬下床换过衣服,往校外的咖啡厅走去。
周真到咖啡厅的时候没抱什么希望,一推门风铃清脆一声响之后,她看见秦阳在不远处的卡座里向她招手。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周真喉咙仍旧不舒服,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皱眉。
“你没说你不来,那就是会来嘛。”秦阳笑眯眯地招来服务员要热水,“好了,你别说话了,听我说就行了。”
秦阳从背包里翻出来一袋药,一样一样地掏出来给周真看,告诉她哪个什么时候吃,一天吃几次,事无巨细,操心的样子仿佛一个老妈子。
服务员上水的时候正听见秦阳唠叨,忍不住对周真感慨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周真伸手按住自己咽喉,尽量缓解说话带来的不适,努力用正常音量说道:“不是男朋友,他是我高中同学。”
秦阳拿东西的手一顿。
服务员自知失言,道歉之后就离开了。周真没计较,秦阳低着头,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样东西。
“来,罗汉果。”
周真看了他一眼,把那些药收下了,没去接他手里的罗汉果。
“宿舍打热水太麻烦了。”周真嗓子痛得厉害,说出来的话像飘出来的,“药我收下了,钱我等会转给你。”
“周真,你不用——”
“我等下还有课。”周真没等他话说完就站了起来,“回见。”
周真走得十分快速,没敢回头看秦阳一眼。回去之后她就给秦阳转账,直到领取期限快过了,秦阳才点了“接受”。
这样就好。周真握着手机,心里想,这样才好。
从那以后,秦阳没再跟周真说过什么话,倒是徐悦悦十分活跃,每天嘘寒问暖,三餐定点提醒周真吃饭吃药,还提醒她饮食禁忌。徐悦悦以前从来没这么关切过自己,周真受宠若惊,问她是不是吃错了药。
徐悦悦气哼哼地说我这么贤妻良母,你居然不领情,我不理你了。
结果第二天提醒照旧。
周真感冒一向病得很“标准”,这次却拖过了七日还没好。她的扁桃体虽然已经不再发炎,能正常讲话,但咳嗽却开始没完没了。
徐悦悦跟她语音听到她说三句咳两下有点担心,劝她去医院。
周真不是很喜欢医院,嗯嗯啊啊地应了,却没太放在心上。之后大概一星期不到,徐悦悦兴冲冲地跟她说快要入冬了,给她织了条围巾,让周真给自己地址,好寄过来给她。
周真想起徐悦悦初中时一时心血来潮织的围巾,非常谨慎地问她是不是又织毁了,送不出去才来让自己消化。
徐悦悦怒了,嗖嗖地发过来五张图,证明自己不是手残。
周真收到快递时,才肯相信徐悦悦发给她的不是某宝商品图,也没加滤镜。因为这围巾是织得挺好的,针脚细密,两端还分别坠了个银杏挂饰。
周真觉得那银杏挂饰可爱,手指拨弄了一下,挂饰转过一圈,背面叶柄的地方有个小小的凹陷。
周真仔细看了眼,发现那是个英文单词Sun(太阳)。
四
高二临近元旦时,学校里照例要筹备元旦晚会。往年大多都是唱歌跳舞,今年不同以往,学校分外有想法,用抽签定节目时长。周真他们班班主任抽签抽得非常不幸,抽到了三十分钟。
但班主任作为一个语文老师,非常有想法。她说既然时间这么长,我们不如来演话剧,角色就按抽签定,大家觉得怎么样?
班里人一是觉得新鲜,二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同意。
周真对这个不太感兴趣,随手抽了一个,满心以为自己不用演。结果展开一看——女主角葛薇龙。
周真蒙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吐槽自己运气差,还是班主任居然选张爱玲的小说。
徐悦悦抽到了丫鬟甲,正问秦阳抽到了什么。秦阳的表情十分绝望,把字条给徐悦悦看,说:“我觉得乔琪乔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名字。”
班主任此时正好发完签条,站在讲台上一拍手说:“来,安静。抽到葛薇龙跟乔琪乔的同学请站起来。”
秦阳站了起来,周真还在跟徐悦悦商量换签。
“葛薇龙是谁抽到了?”班主任又问了一遍。
“老师!周真抽到了!”徐悦悦拒绝了周真的交换,唰地一下把周真的手举起来,替她喊了到。
周真气得踹了一脚徐悦悦的椅子才站起来。
确认了角色之后,班主任先说让他们回家看看这篇小说,然后话锋一转,开始上课。周真翻开课本一看,今天正好讲张爱玲。
第二天徐悦悦到学校,拉着周真就开始吐槽乔琪乔。徐悦悦少女心泛滥,看的小说都冒着粉红色泡泡,男女主道德无缺,感情圆满。乍然跳到张爱玲这种人间真实的凉薄,十分不适应。
“他就……”徐悦悦恨恨地敲桌子,“就怎么能这么对葛薇龙呢!”
周真唰地掏出语文练习册,说:“要不你做个阅读理解冷静一下?”
徐悦悦气得要打她,秦阳插话说:“我倒覺得乔琪乔说不定对葛薇龙有一点点的喜欢。只是这喜欢不到可以压过自由的程度。不然他大可以骗葛薇龙说自己喜欢她啊,那不是皆大欢喜。”
徐悦悦听完这话,火力转移,开始跟秦阳“大战三百回合”。
下午放学之后,班主任给每人发了剧本。三十分钟不够演完一整篇小说,班主任选了葛薇龙跟乔琪乔初见的园会那段,改成了室内舞会,说到时候场景也好布置。
这场戏的主要台词都在葛薇龙跟乔琪乔身上,其他人绝大多数时间都可以充当一个安静的背景板。
排练的时候状况频出,笑场的、忘词的都有,不过好在时间充裕,一个月的磨合后,所有人演得居然也像模像样。
元旦晚会当天,所有人先到学校广场集合,再去举行晚会的剧院。周真提着大衣之下有点长的裙摆,内心分分钟都在崩溃。
她爸妈听说她要当话剧女主角之后非常高兴,不知道从哪儿给她找出来了20世纪的那种晚宴裙,还捎带给她配了把檀香木的镂空折扇。
最后她妈妈看了一圈,还觉得不满意,又把自己结婚时的首饰给周真戴上了,才算消停。
周真穿着从来没穿过的高跟鞋,拎着长裙十分艰难地走到学校广场时,正看到秦阳给别人化妆。
周真震惊了,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技术。
秦阳哈哈大笑,说没想到吧,你要我给你补几笔吗?
说着他就准备往周真这边走,周真吓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没踩稳,向后一倒,眼看着就要摔。
“哎,小心,小心。”秦阳拉了她一把,用的劲儿有点大,直接把她拽进了怀里。
周真的心还在怦怦地跳着,秦阳已经放开了手,低着头问她有没有事。
周真伸手摸着自己心口,觉得心跳过速,也不清楚自己这算有事还是没事。
五
这点插曲很快过去。之后秦阳生怕周真摔了,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侧。还差一个节目到他们的时候,周真班里上台的人开始进后台候场。
周真站在台侧,偷偷往外看,看到舞台底下黑压压的人头时,突然十分紧张。秦阳站在她身侧,因为凑得近,就算光线昏暗,也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
“你紧张啊?”
周真点头。
秦阳笑了,说:“没事,不怕,上台看着我就行,把底下的人都当胡萝卜。”
周真被他逗笑,说:“那可真是好大一堆胡萝卜啊。”
刚说完,就听到主持人报幕的声音,两人自觉消了音。
秦阳出场比她晚,周真从台侧上去的时候,秦阳还对她比了个“胡萝卜”的口型。
等到剧情演到葛薇龙被姑母暗示支开乔琪乔那里,周真已经不那么紧张了。她隔着大半个舞台对着秦阳伸出手,脸上含着笑念台词。
“你是乔琪吗?也没有人给我们介绍一下。”
秦阳单手插在西服裤的口袋里,舞台上的聚光灯打得角度正好,衬得他本就轮廓深邃的脸庞更加棱角分明。
秦阳按照剧本与她握过手后,也不说话,上上下下地看她。
周真这才发现秦阳的瞳仁颜色挺浅,被舞台灯光一照,熠熠生辉,璀璨得像是容纳了当年香港的纸醉金迷。
而那双眼睛现在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周真听见自己的心脏撞上胸腔。她缓了一下,才念出下一句台词。
“你瞧着我不顺眼吗?怎么把我当眼中钉似的,只管瞪着我!”
秦阳勾着嘴角,笑了。
“可不是眼中钉!这颗钉恐怕没有希望拔出来了。留着做个永远的纪念罢。”
许是秦阳演得太好,他这一笑,周真心情霎时与葛薇龙同步,她仿佛就在那个半山上的宅子里,听见自己的心如同山下的海浪,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拍死在名为秦阳的海岸线上。
六
三十分鐘演完之后,台下掌声雷动,周真松了口气,在台上跟秦阳拉着手对台下鞠躬谢幕。
整场晚会看完之后,是下午五点,天色还有最后一点亮光。秦阳一边穿大衣一边问周真是不是现在就要回家。
周真摇了摇头。
秦阳眨了眨眼,说:“那要不你陪我去隔壁公园逛逛?”
周真还没从舞台上的劲儿缓过来,下意识地就点了头。
一月初的公园没什么好看的,树枝都光秃秃的,只有几朵早开的梅花缀在枝头,给这里的景色平添了几分颜色。
秦阳拉着周真过来仿佛也不是为了看景,只是为了散心似的。他走在周真前面,又不肯好好走,非要倒着走,一边走一边与周真说话。
两人从干枯的柳枝下经过,迈上架在湖上的石桥,然后又往上爬了一小段,到了假山上的凉亭里。周真穿着高跟鞋,头一次觉得这段路远。她坐在凉亭里,举手投降。
“我真走不动了,你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秦阳靠在她旁边的朱漆柱子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也没什么事,就……突然想跟你两个人一起走走。”
“哦。”周真一个字说得极慢,吸进去的空气不吐出来,鼓着两颊假装自己是一条小金鱼。
秦阳闷声笑了。
安静了一会之后,秦阳突发奇想,问道:“你会跳舞吗?”
周真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秦阳兴致勃勃,想要教她跳舞。周真说你饶了我吧,这鞋跟这么高,我一脚踩下去,你就直接进医院了。
“不怕,不怕。”秦阳从柱子上直起腰,向后退了两步,“真踩着了,我不管你要医药费。”
周真坐在描金绘彩的四角凉亭里,还没来得及反应,秦阳已经对她弯下了腰,行了个标准的社交舞邀请礼。
秦阳清朗的声线在说英文时微微压低,显得蛊惑人心,他问她。
“Shall we dance(我们跳舞吗)?”
周真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手里。
元旦假期之后很快就要期末考,考完之后徐悦悦欢呼雀跃,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理科。放假前返校拿成绩单时,班主任顺便公布了分班情况。
秦阳摇摇欲坠的语文成绩被周真一手拯救,两人成绩差不多,分在了一个班。
回家路上,三个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寒假的安排,周真快到家时,一个人拦在了周真面前。
周真一看,是隔壁楼养金毛那户人家的小孩,比她低三个年级,刚上初二。小妹妹从书包里掏出两个笔记本,一个递给周真,一个递给秦阳,说送给他们。
周真万分迷茫地打开笔记本,看到里面精心设计过的版面,跟上面贴的照片。照片上都是元旦晚会他们表演的《沉香屑》。小妹妹摄影挺有天赋,略有点简陋的舞台硬是给她照出来了浮华年代里的靡靡风情。
周真合上笔记本,刚想跟她说这心意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就被秦阳按住了手腕。
秦阳笑眯眯地说:“谢谢你喜欢。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哦,我们也有礼物送给你。”
他说完就拉着周真飞快地往自己家跑,直到进了他家客厅,周真依然在状况外。没一会秦阳从自己房间里面出来,手里举着两张画说:“快、快、快,你帮我题个什么字上去,然后我们下去送给她。”
周真愣愣地接过他的笔说:“不对吧,这只能算你送的啊。”
“我们送的。”秦阳强调,“我给这画上色的颜料,还是我过生日时你送我的呢。”
周真抿了抿嘴角,没能成功抿掉上面的笑意。
秦阳两幅画画的都是银杏树,周真想了想,在上面各写了一首古诗,最后在画面右下角处写了自己的名字。她写完之后,秦阳凑过来看,一边夸她,一边在她名字旁边,用笔潇洒地签了个Sun。
七
高中剩下的时间过得飞快,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高考。
高考完之后、出成绩之前,学校准备举办一个毕业生晚会,送送他们这些毕业生。选节目的时候,年级里不少人表示对高二那年周真他们班演的《沉香屑》印象深刻,想再看一次。
“当然,其实大家主要是想再看看秦阳。”徐悦悦最后总结道。
学校对此没有意见,但周真他们当年的班主任经过高三之后,更有想法了。她决定重新抽签选演员。
女生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抽到葛薇龙,再不行周吉婕也成,最差姑母梁太太也行,总之一定要与秦阳演的乔琪乔有交集。
但抽签这种事,是个玄学。具体来讲就是,秦阳这次没抽中乔琪乔,抽到个男客乙,成为群戏背景板里面的一员。
公布男女主时,抽到葛薇龙的女生一看到演乔琪乔的男生,差点当场表演个以泪洗面。
徐悦悦摇头感慨说“没办法”,这颜值差太多了,换我也有心理落差。
不过好在秦阳也要排练,被高考锁住了春心们的女生终于解放,这次都正大光明地过来看他们排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围观的人太多,两位主演一直入不了戏,一有对手戏就笑场,整整三天都是如此。
班主任终于受不了,把秦阳从围观群众里叫上去,让他给示范一下。
“老师,”秦阳人没动,还在旁边围观,“那你得让周真跟我演。”
周围一片喧哗。
“行、行、行,周真,来,过来,你俩演一遍。”
周真在众人惊叹声中走到中间。秦阳拿着台词本,走到了她对面。
夏日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给他打上天然的光影。周真看着落在阳光里的秦阳,心中一动,没念园会那场戏的词。
她问问:“乔琪,你从来没有做过未来的打算吗?”
秦阳握着台词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怎么没有?譬如说,我打算来看你,如果今天晚上有月亮的话。”
窗外阳光透过绿树浓荫,蝉鸣阵阵,秦阳念完了乔琪乔很长的那段台词,他念着念着,便与周真离得很近,最后他几乎是靠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薇龙,我不能答应你结婚,我也不能答应你爱,我只能答应你快乐。”
秦阳说完,整个教室内外都安靜了一瞬。然后他直起腰来,笑得阳光灿烂,说:“老师,我演完啦。”
所有人缓缓出了一口气,然后给他鼓掌,只有周真愣在原地,不知道他刚才那句话是在说台词,还是借着乔琪的口,在说他自己的心事。
八
周真的感冒拖了一个月,终于全好了。十一月下旬的B市已经开始供暖,空气质量急剧下降。周真不喜欢戴口罩,除非雾霾肉眼可见,不然她都围着那条围巾出去上课。
徐悦悦知道她感冒好了之后也松了口气,终于不再每日准点提醒她吃药,恢复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频率。
此时离四六级考试不到一个月,周真上次考试的时候偷懒,六级没过,这次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考试。
等她过完这与世隔绝的一个月,才发现快到平安夜了。
学校内外的水果店都开始卖各种各样的苹果,包装精美,看起来品质优良。周真看了眼价格,果断拒绝了售货员的推销。
考完六级还有期末,周真一直在忙复习。平安夜前一天晚上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周真随手刷了下朋友圈,看到徐悦悦今天刚发的一张图,说自己今年平安夜要搞个大事情。
配图的餐厅看起来像是B市的,周真漫不经心地点开,在照片一角发现了一只不小心入镜的手。手腕上的手表周真很眼熟,她十月的时候与这只表的主人见过面。
周真随手点了个赞,心想徐悦悦跑来B市怎么只告诉了秦阳,没跟自己说。
周真想了一路没想明白,到宿舍的时候,只有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舍友抱着电脑在啃外卖。周真一边放书,一边随口问她,说这是怎么个情况,是不是徐悦悦对她有意见。
舍友听完震惊地问她,你是真不知道一个女生朋友圈配图突然出现一个男的,就说明他们在一起了吗。
周真扭头听她讲话,手下书一个没放好,连带着书架上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她一边从地上捡书,一边说:“那也不用瞒着我啊,我们都是同学,不是早晚要知道。”
舍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但是你们三个玩得那么好,现在他俩在一起了,兴许人家怕你尴尬呢。”
周真把从地上捡起来的一摞书往书桌上一放,砰的一声,吓了舍友一跳。
周真站在桌前,把书一本一本往书架上放,放到最后一本笔记本时,一张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照片上是他们毕业晚会时演《沉香屑》的场景,周真站在灯光下,斜斜地靠着那个橱柜道具,秦阳站在她对面,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只露出一个带笑的嘴角。
周真还记得这场戏,是某一幕的一场舞会群戏,音响里放出音乐的开始,她轻轻地喊秦阳的名字,秦阳笑眯眯地看了过来。
于是在高昂的音乐声了,周真轻声对他说:“我喜欢你。”
周真一直以为是音乐声太大,秦阳没有听到。但現在想想,也许秦阳听到了,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
她看那照片看了半天,一滴水啪地落下来,周真抽了张纸巾随手擦去,然后把那条围巾塞进了衣柜最里面。她收拾完之后就上了床,拉起床帘,把自己缩在被子里,过了会宿舍热闹了起来,接着复又安静。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放了烟花,周真握着微弱亮光的手机,对自己说了“生日快乐”。
九
周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她手机上一排未读消息,她一个都没看。下床之后她发现,宿舍里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
周真给自己泡了碗泡面,然后把笔记本拿出来开始刷剧。剧是无脑恋爱剧,她看的时候开了二倍速,人物的悲喜仿佛滑稽戏里的木偶,她看了一会,终于笑了出来。
十点多的时候,舍友大概要在外面过平安夜,都还没有回来。周真想着今天要早点睡,就去洗漱。等她收拾完回来握着手机准备上床时,屏幕正好亮起,来电人显示的是秦阳。
周真把电话按掉,秦阳又打过来。她按了五次,秦阳就打了六次。第六次时,周真终于妥协,叹了口气,按了接通。
“周真,你别挂电话。”秦阳话说得很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跟徐悦悦在一起。”
周真单手扶在上床的梯子旁,沉默了一下。
“你向我解释做什么?”
手机听筒里传来人群的喧哗和隐约的风声。秦阳说话的声音在这样的背景音里,显得分外坚定。
“周真,毕业晚会上你说的话我听到了。我……我不是不知道怎么拒绝,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答应。”
秦阳的话说得全无逻辑,他说他跟着父母走了那么多地方,与别人短暂地相遇又分离,他不确定他是否能够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稳定的东西,时间、距离、眼神、言语,随便一点东西都会轻易让它消磨殆尽。秦阳以为,自己对周真的喜欢,周真对自己的喜欢,也是如此。
直到十月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若只以同学的身份站在周真身侧,他不是很甘心。他那时才明白,他对周真的喜欢,或许可以跨过时间沧海。
“周真。”秦阳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喜欢我吗?”
“如果不喜欢了呢?”
“那你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开始追你?”
周真叹了口气,说:“那我,考虑考虑。”
挂了电话后,周真想了想,开始看手机上的未读消息。绝大多数信息被徐悦悦占据,从祝她生日快乐,到喊她出来,最后是长篇累牍的解释,说自己来B市纯粹是看不下去他们两个了,准备推秦阳一把,帮他策划一个表白。她跟秦阳清清白白,没有半点友情以上的关系。
秦阳没发几条消息,但来电记录倒全是他的。周真手指在他候鸟的头像上虚晃而过,最后落在实处,戳进他的个人界面。
秦阳原先的个性签名一片空白,现在倒有了内容。
——今晚没有月亮,但我想见你。
周真看着窗外只有寥落几颗星的夜空,突然福至心灵,手忙脚乱地从衣柜里把围巾拽出来,匆匆套上大衣就向宿舍外跑去。
她下楼时看到窗外不远处又有地方开始放烟花,五光十色的焰火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漫漫寒夜里总有人会为了一点温度便粉身碎骨。
周真迈下宿舍楼的最后一级台阶,银杏挂饰在她眼前跃出一道弧线,她看到秦阳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周真向他跑过去,结果快到的时候脚滑了一下,摔在了秦阳的怀里。
周真拉下围巾,气喘吁吁地对他说:“我突然想好了。如果你现在对我表白,我就答应你。”
路灯暖黄的光落在秦阳眼底,衬得他笑容越发温暖,他说:“周真,我喜欢你。”
不管有没有月亮,我都愿意披荆斩棘地去见你。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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