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挨过她一巴掌,也受过她半饼之恩,永世不能忘记。
作者有话说:
最近写稿的环境艰苦了许多,因为我家狗子跟个大爷似的,吃饭要捶腿,睡觉要摸背。
偶尔戏精上身,它还要四十五度角在窗台看天,一个有良心的“铲屎官”能忍心不带它下去玩吗?一玩又是好半天。不让它进书房吧,它就蹲在门口装可怜。让它进门吧,它就秃子打伞——无法无天。
虽然痛心疾首,但一看到可爱的汪脸,我就忍不住妥协。都是命,最可怕的是,它最近爱上了尖叫鸡。
因此,以下文字,是在尖叫鸡跌宕起伏的叫声曲中诞生的,曲作者是汪大爷。
【1】你听过杀人如麻吗?
这是缪小麻的第……九十九次相亲了,至于前九十八次为什么失败,不是因为她长得丑,也不是因为她举止粗鄙,而是每当对方问“缪姑娘平日里爱绣花,还是作诗词”的时候,她都眉头紧蹙,很奇怪地反问:“你听过‘杀人如麻这个词吗?”
对方不解,缪小麻摊开双手:“绣花?我这双手可是用来捧刀的。”
躲在远处暗中观察的媒婆闻言摔下凳子,只见缪小麻对面的男子已经连滚带爬地逃出酒楼,只剩缪小麻一脸不屑地嘁了一声。
缪小麻转头看到一脸惨白的媒婆,反过来安慰她:“没事,不就九十几次吗,还没我杀的人多呢。”
媒婆绞着帕子捂住犯疼的心口,也不知道她是太过坦率,还是脑子缺根筋,要不是她师父缪远河诚心托付,再加上红包贿赂,媒婆是打死也不敢让她坏了自己的招牌。因此,这次相亲之前媒婆再三叮嘱说这是最后一次,要是还不成功,那就是月老的线还没牵出去,她也无力回天。
缪远河一想起这件事,就露出悲痛的神色,看着缪小麻吊儿郎当出门的样子忍不住追上去再三叮嘱:“要是别人没问起,千万别主动交代自己是做什么的,你无父无母,师父年纪又大了,就盼着你……”
“哎呀,师父。”缪小麻抠抠耳朵,“我要是不说不就是骗婚吗?再说,刽子手又怎么了?师父早年不是还教育我干一行爱一行吗?”
缪远河捶了捶胸口,仿佛已经看见对方落荒而逃的样子,他偷偷地抹了抹眼睛:“师父回去磨刀了,你……你去吧。”
缪小麻目送缪远河走远了才长叹出一口气,她心里也有些苦恼,只不过与缪远河的不一样罢了。她随手摘了路边一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然后用手在媒婆特意给她打扮过的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凑到湖面看了一眼,觉得这程度还行,不至于太凌乱刻意,也瞧不出多诚心实意。
然而,刚到茶楼门口,就见二楼窗口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从侧脸来看,就已经是缪小麻见过的最好看的了,她这样想着,有点期待那人把脸转过来。然而,那人真的把脸转过来了,她反而吓了一跳。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英俊哪,可是,这张帅气的脸上却如六月天里下冰雹般寒冷。缪小麻本以为自己的差使已经够煞气了,没想到这人比她还阴森,白瞎了这副好模样。
那人被缪小麻盯得皱了眉,眼神似刀片般落下来。缪小麻缩了缩脖子赶紧逃命似的跑进茶楼,然而,被人引到二楼又傻眼了,那人桌前也放着一根狗尾巴草,不就是自己今天的相亲对象吗?
“你就是刚才一直心怀不轨地盯着我瞧的土包子?”
“你就是媒婆口中乐观、活泼、体贴、温柔的生意人?”
两人同时出声,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缪小麻毫不在意对方的讽刺,看着对方少见的浅褐色眸子,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听过‘杀人如麻这个词吗?”
“我想,读过几本书的,都听过吧。”
无视男子的冷艳高贵,缪小麻不屑地伸出双手:“你看我这双手,像是做什么的?”
那男子懒懒地投过目光:“沾血的营生。”
缪小麻一愣,他是算命的不成?这都猜得出来,猜出来了还不怕?然而,对方不仅不怕,还十分坦然地介绍自己:“我跟你倒是一路人。”他说着往窗外指了指这条巷子的尽头,“瞧见了吗,那家棺材铺,就是我开的。”
【2】鬼差配无常,判官嫁阎王
再来镇上有一座再来楼,再来楼的窗边坐着缪小麻和余十三,此刻余十三正指着巷子尽头一家叫作“无来生”的棺材铺给缪小麻看。
“我记得以前叫‘吴来生啊,怎么改名字了?”
“那是原先的老板取的名字,现在在下把店铺盘下来了,懒得换,改一个字就很妙。”
这人不是一般的自恋,缪小麻有点嫌弃他。
然而,那人说出来的下一句话就让缪小麻嘴里被桂花茶泡开的桂花饼一下子全喷在了他的脸上。他脸颊抽搐:“以后能不能……不要把茶和饼混在一起吃?”
“你……你刚刚说什么?”
“能不能不要把茶……”
“不是这句,上一句。”
“我说,咱俩还挺配,杀人后事一条龙服务,想必能包家属满意。”
缪小麻感觉自己内心波动了、起伏了,那一瞬间她突然盘算起了成亲那天哪只脚先进门,叫他十三还是相公比较好听,以后孩子在哪上学堂的事情……
这是缪小麻长这么大,听过的唯一一句情话,尽管它带点血腥。随后,她清醒过来,态度倒不如先前那么抗拒了:“这么直接……不大好吧。”缪小麻扯着一小撮头发在指尖揉来揉去,娇羞地问:“你看上我哪一点呀?”
余十三闻言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姑娘,圆溜溜的杏眼,眉头浓转淡,巧鼻薄唇,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可以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了,之所以没得下家,大概是捧刀的缘故。世俗的眼光下,谁会真心不介意做这行当的女子呢。
也好,虽不知她为何会做这一行,但上天给他这个机会,冥冥中注定他要來找她。
缪小麻被余十三的眼光看得不自在,心里却想,那人该不会真对自己动了心吧?
“媒婆说你去年及笄,对吗?”余十三忽然问,如果记得没错,她现在应该是十五六岁了。
缪小麻点点头,“今年十六。”
“二八年时不忧度,房边得宠谁相妬。”余十三念道。
缪小麻的眼睛亮起来:“你还会作诗呀。”
“这是南朝《杂曲》里的。”
“……”缪小麻为了不显得自己没文化,立即转移话题,“你是不是真的看上我了?”
虽然直接,余十三倒不惊讶:“俗话说,鬼差配无常,判官嫁阎王。”
“这也是《杂曲》里的?”
“不是,这是我随口编的。”
“……”缪小麻有点恨师父为什么不让她多读点书了,全然忘了当年缪远河差点跪下来求她看教书先生一眼的情景。
一直在暗处忐忑观望的媒婆见到这番情景,也是惊得一头栽倒,江湖画本都编不出这么精彩且发展快速的剧情。
直到余十三主动提出要送缪小麻回家,媒婆还在震惊中一片茫然。
【3】排行老大,故叫余一
缪小麻和余十三的第一次约会,缪小麻邀请他去看砍头,他表示,这真是一场清新脱俗的恋爱。
午时未到,余十三已经早早地抢占了行刑台的第一排贵宾席。他一身无暇白衣,腰间香囊环佩交相辉映,熏了一夜的沉香混着刑场的血腥味散发出难以形容的味道,使得第二排观众自动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台上的缪小麻捧着大刀,时不时羞涩地瞥向他,他秉持着高贵冷艳的作风,向她微微颔首。围观的人想:真是深情款款的棺材铺老板,柔情害羞的刽子手啊。
随着仪式结束,斩牌落地,缪小麻手起刀落,阳光一晃,鲜血四溅,恶人伏诛,百姓大声叫好。
余十三离得近,身上的白衣变血衣。他强忍住心口的不适随着众人拍手,随即有棺材铺的伙计将尸首收敛,拉到乱葬岗葬了。众人又道“余十三做这赔本生意有情义”,他含蓄地笑:“为环境着想,为小麻积德,谬赞谬赞。”
人群渐渐散去,一位英俊的少年郎驅着一匹青葱白马上前,含笑地看着缪小麻:“姑娘当真好手艺,在下余一,不知姑娘芳……”
“名”字尚未出口,少年郎忽然转头看向余十三:“皇……”
“你给我滚回家去!”余十三连忙打断他。
“你儿……儿子?”缪小麻陷入迷茫中,甚至忘了去问余十三——咦,你的高贵冷艳呢?
余十三还未解释,少年跳下马抢着补充介绍:“余家排行老大,故叫余一。”
还不止一个?缪小麻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他俩长得相像,看来自己的姻缘线果然是打了死结了,当即提刀扭头就跑。
这天,无来生棺材铺没开门。
那自称余一的少年郎正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口空棺上,抖腿问:“十三叔,这里原来的老板呢?”
“死了。”
“你杀的?”少年有些震惊,随即又假装可惜,“好歹是大内的人,可是要偿命的。”少年与余十三相似的狭长凤眼里有着逼人的气息,话似笑话,眼神却是认真的。
“你不来的话,兴许还能活得久一点。”余十三别有深意地道。
“哎呀,我只是受母后之托来探望你过得怎么样。你狠心把我们母子留给一群豺狼虎豹,自己到江南来享清福。这几年,我们委实过得好苦呀。”
“什么豺狼虎豹,余子欢,我留给你的明明是海晏河清。”余十三鄙视道。
少年皇帝的苦情戏被揭穿,他嬉皮笑脸地贴过去:“十三叔,你是不是要成亲了?”
想起缪小麻,余十三心中柔软,不料,余子欢忽然道:“那时我虽然年幼,但如果没记错的话,十三叔喜欢的,应当是……”
是阴家那个孩子。
心头被猝不及防地一刺,余十三冷了颜色,尚未来得及发作,棺材铺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来人气势汹汹地道:“哪个嫌命长的王八蛋欺负我家小麻?滚出来!”
【4】盆栽和菜刀
缪远河提着新磨好的大刀杀进无来生棺材铺的事,天还没黑整个再来镇就都知道了。
缪小麻虽然很气愤,但还是担心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余十三会被缪远河砍死,幸好师父回来时,手里的大刀无缺口,也没沾血。然而,师父却一反常态地平静,难道是被余十三打了?
“小麻,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去哪?”
“逃命。”
缪小麻感觉今天接收到了很多难以消化的消息,当下意识到严重性,也不多问,立马热火朝天地收拾起来。
月上中梢,师徒俩轻轻地推开院门,一个挑着担子,一个推着小车,在一片漆黑里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逃命,不是郊游,乖,把盆栽放下。”
“师父,你背着把菜刀也不行啊,太惹眼了。”
“这把菜刀是我年轻时的回忆,不能放。”
“这盆栽是我的生辰礼物,也不能放。”
眼看谁也不让谁,算了,都带着吧。满满当当地塞了一马车,师徒俩连夜赶路。他们也没想好去哪,先离开再来镇再做计划。
然而,眼看就要离开这地界,雾蒙蒙的小道上忽然出现一个人,一袭白衣,披霜而立,眉端发尾都被沾湿,想来已经等了许久。可是,那人手里又提着一壶酒,似妖似仙。
“缪师父今日来我铺子,匆匆忙忙就走了,也没说清缘由。我想着是该上门拜访,正式提亲了。本打算明日再说,仔细想想,有些事只怕改日无期,还是今日事今日毕比较好。”
在缪远河听来,余十三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我想了想,就知道你俩要跑,有些人该杀的还是马上杀了好。
余十三笑得很神秘,两人更加害怕,可他只是说:“来得匆忙,只顾得上拎壶酒当薄礼,日后聘礼,师父尽管开口补上。”
缪远河看着他手里那壶酒,干了这么多年刽子手,规矩都懂,喝口酒上路,见鬼不犯怵。他想着拼一拼或许还有机会,可转念一想,白日里看到另一人佩戴的大内令牌,摸不准对方派了多少人。
“我们都被包围了,不如坐着等等吧。”
余十三一句话就打消了缪远河动手的念头,可是他称“我们”,又是什么意思?
说来今晚月色也是出奇好,三人围坐在空间狭小的马车里,若不是大敌当前,缪小麻觉得美人在旁,自己又心有所动,一定很惬意。
缪远河从身后的担子里拿出一把菜刀,小心抚摸,眼神像看情人一样温柔而猥琐:“其实,这把刀是你娘和我的定情信物。”
缪小麻不信,缪远河说:“这上面有你娘的题字。”缪小麻凑过去看,上面写着:少放点盐会死?
“旷世奇恋。”缪小麻笑得很勉强,缪远河继续回忆,“你娘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被你爹强取豪夺!”缪远河转头看着余十三,“其实小麻不是府里的孩子,你们都弄错了。”
余十三并不惊讶,只是笑:“天还没那么快亮,小麻,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5】巴掌和饼
那一年余十三还是余笙,盛家犯了事,被人举报贪污,证据齐全,朝廷很快抓人审问,定罪判刑,短短几天,这事就这么仓促了了。
可是不久,阴家谋逆逼宫,天下差点就要改朝换代。而盛家的案子也是阴家一手捏造,冤案既成,无转圜余地。盛家向来得民心,民间侠士们自发起义,要保留盛家血脉,寻阴家余孽报仇。
说到这里,缪小麻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盛家的孩子?朝廷现在发现冤枉了我,要赦免我?”江湖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所以,缪小麻自动代入了盛家血脉这个角色。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闻言,缪小麻看一眼缪远河,缪远河道:“受了大刺激,大夫说是吓得忘了,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其实,想不想起来,都无所谓,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余十三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可惜,她的回忆里,当真是没有一点好的吗?
“你是阴家的孩子。”余十三叹了一口气,缪小麻一口酒冷不丁滑下肚,原来自己是个余孽?
“那你是……”她抖著手指指余十三。
余十三微笑:“我是现任皇帝小犊子的叔叔,称病禅位的瑾帝,勉强是个游手好闲的太上皇吧。”
纵然缪远河料到朝廷派人来抓他们,也没料到会派太上皇来,现在这世道太上皇已经这么难生存了?
“那小犊子皇帝,就是今天你见到的那个余一。”
缪小麻一口气背过去。
缪远河不解,余十三好脾气地解释:“就是今天你差点在我铺子里砍死的那个少年。”缪远河接着背过去装死。
余十三觉得好笑,看着缪小麻因为喝了酒而泛出红晕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越捏越上瘾。缪小麻装晕,只好任其搓扁揉圆。不过一会儿,他收了手,缪小麻好奇地眯开一条缝,一眼望进余十三的眼眸里,不高贵不冷艳,也不浮夸不俗气,反而有几分温柔深情。
“我说要娶你,既是此刻的许诺,也是兑现曾经所说的。”余十三微微摇晃手中的酒杯,有一滴洒出来落在手指上,借着月光,分外诱人。
“我会带你们走的,你信我吗?”
不正经的人一旦正经起来,说他会震天撼地都会有人信的。
只是,缪小麻不记得了,那时候还是少年皇子的余十三,就是这么相信她的。哪怕她那时只是天天跟着缪远河混迹在厨房被人遗忘的孩子,哪怕他找机会就往阴家跑,还被兄长们笑他“堂堂皇子,千金小姐不要,要个野厨娘”,他挨过她一巴掌,也受过她半饼之恩,永世不能忘记。
此刻余十三的深情告白虽然使缪小麻受宠若惊,她的内心却觉得这个男子的喜欢就像雷阵雨那么突然,会不会别有所图、不牢靠,但是,看看自己身无一物,又觉得自己多心了,可能他是纯粹眼瞎。
而听到这段话的缪远河,先是激动,然后是悲痛,原来,当年经常出现在他们跟前的就是余十三。如果不是眼下这个情形,他早就开始盘算给什么嫁妆不失礼,缪小麻嫁人了住得有多远,以后孩子要不要帮着带的问题了。
缪小麻到底是不胜酒力,眼睛眯着眯着渐渐发沉合上了,所以,她没看到,缪远河缓缓地坐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余十三。
【6】去你的老夫少妻
“把刀举起来,你师父是这么教你的吗?”有人在耳边说话,缪小麻睁开眼,只见自己躺在一片迷雾中,身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香炉,旁边还有酒。
“拜天地,敬鬼神。”缪远河的话在脑海里响起,缪小麻迷迷糊糊站起身,捧着刀磕了几个响头,祈求天地宽恕,也求鬼神原谅,最后一仰头将碗里的酒一口吞下,剩最后一口吐在大刀上。
仪式完成,雾气渐渐散开,露出不远处的破败棚子,有人背对着她被反手绑着跪在那里。
“去吧,别砸了你师父的招牌。”耳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带着笑意和蛊惑,缪小麻慢慢走过去,不料,那人突然回头梨花带雨地喊了句“娘子”,缪小麻哐当一声掉了手里的大刀。
“你不砍他,就砍了你师父!”那声音变得尖厉起来。
缪小麻惊得大叫:“别杀我师父,别杀我师父!我杀余十三,我杀余十三!”
缪小麻的尖叫声从马车内传出,正在前头骑马的余十三脸黑得不见五指。旁边的余子欢得意地笑:“在她心里,十三叔可远远比不上终生为父的师父。”
缪小麻发现是梦,愣怔半晌,掀开帘子一看,天色已黑,前头马背上有两个身影在说话。
矮个子说:“其实小麻姑娘怎么看都跟我更相配,十三叔年纪大了,倒像老夫少妻呢。”
高个子好像心情不大好,呸了一声:“你是长孙,我是幺子,不过相差了八九岁,去你的老夫少妻。”
“我师父呢?”缪小麻心有余悸,对他们的话没上心,反而是余子欢的声音很熟悉,分明是梦里那个逼她杀人的。
余十三还在生闷气,没回头,余子欢笑着回答:“你师父当年不过是阴家的伙夫,与朝廷命案无关,我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就把他放了。”
缪小麻闻言看向余十三:“你跟他是一伙的?”
昨晚言犹在耳,今朝天亮他就变脸了,缪小麻心中气愤,更多的是悲凉,越发觉得心中的悸动令人难堪。
“皇叔久未回宫,母后早已惦念。至于小麻姑娘的活路……”余十三眼神暗了暗,余子欢继续说道,“兴许母后见到皇叔高兴,就给了。”
余子欢说得暧昧,缪小麻这时心灵通透,察觉了余十三和太后的某种关系。
“我才不要你成全,要杀要剐冲我来好了!”缪小麻哗的一声重重摔下帘子,躲进了马车里。外头是余子欢讨人厌的笑声,余十三依然没任何动静,缪小麻忽然不争气地流下眼泪。
一行队伍除了余十三和余子欢,还跟着二十来个便衣护卫。如果还有暗中保护的,缪远河要逃跑简直难如登天。师父就算再没骨气,当年也是他拼死把她救出来的,他怎么会丢下她就跑了?回想起刚才的梦,她觉得他们一定是杀人灭口了。
亲人被害,自己又凶多吉少,缪小麻越想越伤心。正哭得昏天黑地,马车忽然停了,她掀开帘子一看,黑暗中一群蒙面人从天而降,刀光剑影划破静谧的月色,在这人迹罕至的林子里厮杀起来。
【7】陛下想要什么,自取即可
缪小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依旧一片漆黑,她差点怀疑是自己瞎了。她试着说话,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四肢也软绵绵的。她努力触摸四周,发现自己所在的空间狭小,长长的,竟然是棺材!职业敏感让她的第一反应是吓出一身冷汗。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唉,好好的商队,竟然被劫匪搞得死的死、伤的伤,幸好你上报及时,衙门带兵赶到,不然就出大事了。”说话的人是再来镇上的捕头,缪小麻再熟悉不过,“就是这余十三,到底是做生意的,还是搞慈善的?这么多尸体,他二话不说就出棺材免费入殓,财大气粗啊。”
接着,一个更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些尸首虽然无人认领,但还是先拉到义庄,给仵作验尸,查明身份。”说这话的,不是缪远河,还能是谁?
缪小麻又惊又喜,然而,这时外面忽然没了声音,她想呼救也使不上力气,幸好这棺材能通气,不然,她真要憋死了。
捕头走了,余十三看着远处一口棺材,片刻后,上了缪小麻之前坐过的马车。余子欢受了伤,已经包扎过,只是眼前矮几上放着一把华丽的匕首,余十三瞥了一眼便行臣子之礼:“陛下受阴家余孽所困,折损龙体,臣万死难辞其咎。”
“十三叔可不是臣子,按理是朕行礼才是,不过,看在朕冒着生命危险配合你演这一出,又顺利绞杀余孽,就收了你这个大礼吧。”余子欢总算有了些笑意,“毕竟我也不喜欢总是被母后的人盯着,但活口总要留两个,免得我的人转述此事时,她不信。”
“我和小麻此生难忘陛下成全之恩。”余十三脸色诚恳。
余子欢抬头望天:“我感觉小麻姑娘也不是很喜欢你啊。”
“余生还长,日久就能生情。”
“想不到皇叔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放弃江山。”余子欢感叹,“小麻虽已避开眼线,但皇叔……朕该如何向母后交代呢?”
“如果我和小麻只能走一个,我愿意拿下半生的自由换小麻的活路。”
余子欢嘴角的笑意忽然淡去:“皇叔以为,我希望您回去吗?”
马车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余十三注视他片刻后,笑了:“余家人,一个性子。”
余子欢沉默片刻,沉声道:“左廷右尉,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皇叔一手建立,权倾朝野,母后又……哪怕在野,只要一句话,就足以让侄儿日夜忧虑、提心吊胆了。”
“陛下多虑。”余十三说着,抽出桌上的匕首,锋刃直逼自己的喉咙。
余子欢伸手拦住:“皇叔当真了,这命我自然不敢要的,做儿子的,不忍心看母亲伤心。”
“陛下想要什么,自取即可。”他将刀柄对准余子欢,叔侄对视,变幻莫测。
“余公子!”缪远河突然掀开帘子,后半句话却生生被堵住,眼前的场景几乎让他血液倒流,“小麻……我找不到她了……”
【8】暗号
许久没有下雨的再来镇迎来久违的大雨,只是,雨越下越大,在天黑时成暴雨之势。
缪远河拿铁锹挖着今日刚入土的棺材,四十幾座新坟,幸好只埋了一半,只是,每具棺材都长得一样,余十三一具一具地打开,始终没看到缪小麻。
当时他们为了避开太后的眼线,特意将尸体都用棺材装了,缪小麻也混在其中被一起送到义庄,然后由早就等候在那的缪远河救走。可是,没想到余子欢另有谋算,竟然命人将棺材都埋了。
缪远河心中虽然担忧缪小麻,但看着受了重伤、几乎发了疯找人的余十三,想起白天他掀开马车,看见他自挖双眼满脸血污的样子,心中震撼,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余十三的伤口很深,雨水混着血水流满全身,白衣被染红,不见底色,长发披散,再不见风采。他的力气透支,力竭后跪倒在淤泥中。手中的铁锹掉了,他便用双手去挖,刨开一堆堆淤泥,等棺材露出两端时,仔细用手去摸木板上的花纹。
不是,仍旧不是,他已经挖了大半,缪小麻到底在哪里?虽然给她留了通风口,可是,若埋进土里被堵死的话,她根本无法呼吸。这样想着,他又有了精神,更拼命地去挖另一口棺材。
缪小麻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呼吸越来越急促的时候脑子里逐渐空白,一些画面依稀跳出来。
那还是在阴府的时候,她照常去厨房找缪远河要了些吃的,躲到了柴房偷吃,却发现柴垛里躺着一个少年郎。
他长得太好看,让缪小麻忘了及时去救人。她走过去想推醒他,那人却睡得很沉。她摸了摸他的手,凉得像半个死人。她丢下吃的,想也没想就给他来了一巴掌,少年憋着一口气猛然睁眼,用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盯着她。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那少年看清对方,神色稍缓,虚弱地问:“有吃的吗……”
缪小麻摸到地上的一块大饼,刚要递过去又缩了回来:“还是每人一半吧,我也饿……”
就这样,两人在柴房分着啃完了一块大饼,谁也没说话。
后来,缪小麻才知道,和自己一起吃饼的人是十三王爷,皇帝最小的儿子。他和几个皇子来阴府玩闹时,不小心从梁上摔下来,几个哥哥就把他忘在了那里。
后来,他经常来找缪小麻,不能出宫时,他们便托人交换信件,信封口画着一朵小花,那是两人的暗号。小花若是有损坏,便说明有人偷看了信件。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阴府出事后她被提审,尽头处他半隐着坐在垂帘后。
缪小麻一问三不知,缪远河冲进来说那是他的女儿,主审官又见她的穿着打扮并不像大家闺秀,便不耐烦地让人都拖下去关押。这时,那少年郎忽然出声说了一句:“既然是杂役,就不用和阴家人关在一起了,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就是那一句话,救了她和缪远河。
“阿笙殿下!”她猛然睁开眼,记忆拼凑,虽不完整,却足够窥其轮廓。只是,她此刻想起那心上的人,竟然是濒死之时。
远处的一辆马车里,余子欢正跪伏在太后的膝盖上:“母后,皇叔执迷不悟,天底下,还有谁比儿子更能让您依靠呢。”
太后那双一直望着余十三的美目终于收回目光:“一个死人都比我重要。罢了,他如今这般模样,是不会再回来了。”
余子欢嘴角噙笑,眼睛里却又流出泪水来,帝王的心,终究是矛盾而孤独的。
马车离开的时候,轰的一声一道雷电炸开,照亮了半边夜空,露出棺材里一张苍白的脸。
“小麻!”棺材盖被推开,雨水倾泻而下,缪小麻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9】我第一眼就喜欢你了,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
很久以后的一个傍晚,缪小麻和余十三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聊天,余十三捧着缪小麻连逃命都不忘带走的那株盆栽,而缪小麻穿针引线,埋头苦干地刺绣。
“小麻?”余十三说了些什么,许久没等到缪小麻的回答,以为她睡着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只摸到湿乎乎的一片。
缪小麻回忆起往事,再看他……难免心头酸涩:“你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值得吗?”
“这样我们就自由了,因为没人会再需要一个看不见的帝王。”
那日,他把刀柄遞给余子欢,余子欢说:“用你的眼睛证明你已再无夺位之心,你心爱的姑娘,就算是对你的一个补偿。”
值得的。一直向往的自由有了,心爱的姑娘也有了。
“那日你已经看不见了,怎么知道那口棺材里就是我?”
“你还记得吗?我们的暗号是一朵小花,我刻在了棺材板上,当作记号。”缪小麻没回答,余十三有些失落,“还是没想起来吗?”
“想起来了!”缪小麻抹一把眼泪,“我娘进阴家时就有我了,所以,我从小就跟着师父,才不会饿肚子。”
“还有呢?”余十三心疼地替她擦眼泪。
“阴尚书的罪名实至名归,我每次路过他房间就听到他和尚书夫人噼里啪啦在分赃。”
余十三哭笑不得:“还有呢?”
缪小麻记得后来她问过余十三:“阿笙,你的哥哥们为什么会把你忘在这柴房里,门还反锁着,幸好我习惯了爬窗。”
“因为他们并不希望有我这个弟弟。”余十三平静地回答。
可是,当皇帝后来问起缘由,余笙只是说:“皇兄们恶作剧罢了,我们时常玩的。”
缪小麻难以想象,在那样虎狼环伺的宫廷里,他是怎样一步步夺得皇位的,而那样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他又是如何为了自己而舍下的。
“还有……”缪小麻把自己手里刚完成的刺绣塞到他的手里,“还有,我绣完了,以后我也可以养家糊口了。”
余十三摸着绣面:“胖鹌鹑?”
“是鸳鸯!”
“我们还是去卖大饼吧。”余十三真诚地建议,“我一直记得那块饼的味道,里面包着糖稀,上面撒着炒过的芝麻,是我吃过的最香最甜的饼。只是,后来我虽然学会了怎么做,却一直没有机会做给你吃。”
缪小麻忽然飞扑进余十三的怀里,盆栽落地砰的一声碎了,她哇哇大哭道:“我早想起来了,我想起,我第一眼就喜欢你了,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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