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车祸,导致沈家权变,沈家养子肖闻郁成为沈家最高掌权人,沈琅向他寻求合作。想起曾经种种,沈琅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肖闻郁竟然答应了……
会议持续了足足一个下午,终于到最后投票的环节。
沈立珩手里的票数几乎对半投给了自己的两个人,但期待的场景没有出现。大半轮票选过后,董事会成员候选人中肖闻郁的人以百分之四十的票数遥遥领先,除去弃权票,剩下的两人一位占了百分之二十的票数,一位占了百分之十八的票数,不分伯仲。
这回的股东会上要任职两名董事,一个名额已经尘埃落定。剩下的两位里,沈立珩的人叫陈峰,只占百分之十八的票数,处于劣势。
沈琅手里的百分之十的票数还没投出去。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沈立珩提醒:“琅琅。”
沈琅看了眼投票,说:“我好像都不太认识。”
沈立珩暗示:“你可以翻一下资料,到时候看着投就好。”
众目睽睽之下,沈琅还真的摸出手机,开始查候选人的名字。
沉默间,肖闻郁设置成静音模式的、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倏然亮了起来。
他的目光从沈琅的身上收回来,扫过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收到的短信。
沈琅:晚上有空一起吃飯吗?我知道有家餐厅不错。
她在讨好他。
会议桌的另一边,沈琅放下手机,对着桌上不久前她用名单纸叠的金字塔思忖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改主意时,她写了两个字,把字条递给董秘——
她还是把全部的票都投给了沈立珩的人。
最终股东会投票选出两位董事会成员,一位是肖闻郁的人,一位是沈立珩的人。
这个结果在众人意料之中。
“琅琅。”
会议结束,沈立珩跟着散会的人流往外走,叫上沈琅:“走,今晚哥哥请你吃饭,公司几个董事也去。我前年投资的私人会所,有几道菜做得还不错……”
“不去了。”沈琅低头摆弄手机,开始拨电话号码,“我今晚单独约了人。”
沈立珩点了点头:“也行,那我就不送你了。”说完,他又随口问了句,“单独约人……约的谁?有男朋友了?”
沈琅的电话已经接通,一旁的沈立珩听她问道:“晚上有空赏个脸一起吃饭吗?”
她一边通着电话,一边抬眼看向前方,果然不远处被簇拥着离开的男人停了脚步。
肖闻郁单手拿着手机,穿着西装的身材颀长挺拔。
“怎么不回我的短信?要是不喜欢我订的餐厅,换个餐厅也可以。”沈琅一句话说得百转千回,笑问,“你订餐厅,我来买单。你觉得怎么样?”
沈琅偏头看了眼身旁的沈立珩,开始演戏了,软着尾音逗人玩:“不会在生我的气吧?”
肖闻郁:“……”
肖闻郁的周围全是股东董事,还有助理翻着会议时间安排表等他结束通话。众目睽睽之下,他听着耳边沈琅的调侃,眉目不惊,所有人都以为老板正在进行着一个严肃正经的商业谈话。
“今天的事……你听我给你解释,好不好?”沈琅叹了口气,“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旁边的沈立珩神色顿时有点古怪。
沈琅的脾气,他知道,只要她想,有时候能把谁都哄得像朵花,但嘴甜归嘴甜,她还是拿捏着分寸的。能让她主动请男方吃饭……
沈立珩:“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
电话那边自始至终没出声。沈琅一看手机,肖闻郁果然挂断了电话。
最新通话备注名“The Pure”,通话时间一分二十秒。
沈琅捏着手机心道,应该不至于拉黑她吧。
“二哥,”听到沈立珩的话,厚脸皮如沈琅都被噎了一下,她没再打过去,收起手机说,“他很单纯的,你别吓到他。”
沈立珩刚想说点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被众星捧月着的死对头竟然转过了身。肖闻郁隔着人群遥遥地看过来,沈立珩总觉得他看了自己一眼,轻描淡写、居高临下,说不上来是什么眼神。
反正不是什么好眼神。
啧,莫名其妙。烦得很。
沈立珩好不容易憋住的火气又涌了上来,他神色阴郁,潦草地结束话题,告别沈琅,跟着一群董事进了电梯。
沈琅是真的想请肖闻郁吃顿饭。
不久前,她还拿着她百分之十的股份跟肖闻郁在私底下做交易,今天下午就在股东会上帮了她二哥,当面刷下了肖闻郁的人。
于情于理,她都要给这个“密谋协议伙伴”一个解释。
沈琅正思忖着呢,手机震了一下,进来一条新短信。
肖闻郁发来了一家餐厅的地址。
餐厅在离恒新集团不远的酒店顶层。
夜幕初降,从观景露台往下俯瞰夜景,远处车灯如流动的脉络,在钢琴声中缓缓地流淌。
肖闻郁只抽出一个小时给沈琅。她点完餐,不急着解释下午的事,反倒问:“霜降牛肉要配红酒,肖总挑一瓶酒?”
漆金黑缎面的酒单被递到肖闻郁的手里,他抬眸看她,没翻开酒单,只简明扼要地报了酒名。
年份正好,产地正好。
沈琅从刚才起就在观察肖闻郁。比起她以往印象里处事青涩的少年,眼前的男人心机深沉,在名利场上游刃有余。他如今脱胎换骨,已经从上不了台面的养子彻底成了上流阶层的金融大拿。
肖闻郁放下银质刀叉,对上她的目光,问:“看出什么了?”
“西装很合身,非常衬身材,衬衫有点紧……肖总肌肉练得不错。”沈琅支着脸笑,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这么近距离看,才发现你的睫毛很长。”
好好的恭维话,到了沈琅的嘴里,变得缠缠绵绵。
旁边来递酒的侍应生听得手一抖,一瓶勃艮第红酒差点全倒给了皮鞋。
一时寂静。
侍应生本来以为这位小姐已经够绝了,没想到眼前这位先生更绝。肖闻郁眉目沉静,顿了顿,直接问了句:“还有呢?”
“还有今天下午的股東会,”沈琅见好就收,敛了笑,切入正题,“我并没有反悔协议的意思。”
“我和肖总你的协议不会变。半年后,我将手里的股权转让给你,届时还要烦请你帮我一个举手之劳的小忙,这是我们原本说好的。”沈琅说,“只是,我二哥是个很排外的人,我们的协议不能让他知道,所以,今天当着他的面,我确实没有办法投票给你的人。”
沈琅给的理由合情合理,肖闻郁不动声色地听完,开了口:“这只是理由之一。”
“你想借沈立珩来制衡我。”他平静地接过话,“在沈立新还活着的时候,你在两人之间保持平衡,不选择站队,虽然要不到好处,但也没坏处。但是,现在这种平衡没能保持住。”
现在肖闻郁代替沈立新处在天平的一端,而沈立珩处于弱势。
平衡被打破以后,沈琅要倒戈向肖闻郁,却不确定这种状态是否对她有利,所以,她仍旧需要她二哥来牵制他。
这也是为什么沈琅在明面上还帮着沈立珩的原因。
肖闻郁低沉下来的声音很好听,混着远处三角架钢琴的乐声:“你跟我合作,却并不信任我。你背叛你二哥,却又背叛得不彻底。”
他一身西装笔挺,雪白的衬衫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扣子,光坐在那里不说话,都很养眼,更何况三两句简要剖析她的时候锋芒不敛的样子,简直要命地性感。
沈琅眨了眨眼,跟着低下声来,气音混在浓郁的红酒香里:“肖总好了解我。”
肖闻郁瞥她一眼,眼眸如浓墨,没接话。
夜景繁华璀璨,两人无声地用餐,不交谈的时候,就只有喝酒。沈琅为肖闻郁倒酒的次数占多。
借着递酒杯的动作,她的小指有意无意地在肖闻郁修长的指骨间一触即离。
他的手很热,反常地热。
上流人的金贵,学院派的矜持。
沈琅收回手,蜷缩着小指在掌心摩挲了一下,心道,她之前那么招惹他,原来本人不是没有反应的。
中途,肖闻郁离席接电话,沈琅趁机发了条微信给荀周。
荀周先生正在自己的小茶馆悠然自得地修身养性打游戏,见沈琅发来一条:你那儿有没有《清心经》《静心帖》这类东西?
荀周:你要干吗?
沈琅好整以暇,字里行间皆是问心无愧:有人招惹我。
荀周:“……”
隔了两分钟,荀周拍了张照发过来了。
荀周:《清心经》就不用了,送你《心经》里的一句话,能静心的。
只见荀周先生极其敷衍地抽了张餐巾纸当宣纸,挥毫笔墨,狂草写了一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微信上还附文字一行:别作了,鬼都怕你。
晚餐结束,沈琅起身埋单前多说了一句:“我知道肖总现在可能不相信我,但是,我对我们之间的协议有着绝对的诚意。”她拎起手袋起身,笑着说,“我说过,你可以让律师拿着我的名片来跟我拟定协议。”
“我会的。”肖闻郁说。
沈琅刚抽出银行卡,侍应生过来低声提醒:“小姐,您好,这位先生刚才已经埋过单了。”
沈琅对上肖闻郁的目光。
银行卡在白皙纤细的指尖转了一圈,她扬了扬,示意,弯唇说:“当我欠你的。”
沈琅休假的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她是建筑设计事务所E组的项目负责人,除了慕名主动找上门来的项目外,大型的投标项目少不了需要负责人出面。
她前前后后忙了几天,休假结束。
设计师助理一早上班,对着工位上多出来的一摞资料,闭嘴惊艳。
“沈工,您休假的时候还不放过自己呢。”
沈琅端着咖啡,用脚尖钩了把旋转椅,跟着坐过来:“这三个项目都还可以,文件资料,我已经共享在小组群里了,你们先熟悉一下,十五分钟以后小组开会。”
说话间,门口忽然传来了动静。
“沈工!”来的是平时跟着沈琅一起拉项目的人,他气喘吁吁,“来活了,来活了。”
“还记得之前的大型商业园项目吗?就是恒新集团的那个。”男人打开平板电脑里的资料,递给沈琅,“前段时间招标方公司内部裁员变动,项目就中断了,现在重新开始了。”
“刚才项目的总承包公司来消息,说是甲方那边拿着名片给总承包公司推荐了我们的事务所,还是E组。”男人喜形于色,“E组,就是我们组!”
恒新集团……
沈琅放下咖啡杯,抓重点问:“名片?”
“对,就是沈工你的名片。”男人问,“沈工,你太厉害了,居然能把名片直接递到恒新总部去……”
“……”沈琅总算听明白了。
沈琅:“我给他名片……”
她给肖闻郁名片,是为了让他的律师来跟她拟合同,是为了突显她事业有成,不是为了让他做她的甲方的。
沈琅前脚以恒新集团的股东身份刷下了肖闻郁的人,后脚他就当了自己的甲方。
助理没听清,问:“沈工,您说什么?”
沈琅撩起长发扎成马尾,弯腰捞起平板电脑往办公室走,头也不回地扔了一句:“我说天道好轮回……”
助理望着沈琅的背影,茫然道:“沈工什么意思?”
男人咂摸:“意思是,忙完项目好不容易放回假,放假回来还得接着加班,生生死死,无穷尽也。”
恒新集团顶层。
一场会议刚结束,圆桌会议室的玻璃幕墙由黑色倏然变为透明,助理推门出来,躬身请出会议室内的投资人与高管们。
助理语速飞快,一边跟上,一边向肖闻郁汇报:“董事长,商业园项目的投标这周结束,下周跟总承包公司那边的会议……”
助理迟疑一瞬,问:“是您本人去,還是请我们的监理员去?”
肖闻郁还没开口,旁边的副董常泓就插了句:“你们Boss都快忙疯了,跟总承包公司开个会用得着他本人去吗?”
下一刻,常泓就被打脸。
肖闻郁:“调一下时间,我亲自去。”
常泓捂着脸跟助理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发出老母亲的感慨:“我们闻郁变了,自从回国以后,我就越来越不懂他了。”
恒新集团斥资百亿,打算在B市毗邻机场的地段开发出一片商业园来。商业园下有四片子区域,分批立项。现在总承包公司预计分包给不同的设计院与建筑事务所一起做方案,近期又新添了沈琅所在的华慕建筑设计事务所,还是甲方钦定的。
这绝对是喜从天降。
事务所的所长乐不思蜀,一天连进E组办公区三次,对着沈琅能笑出一朵花儿来。
与此同时,沈琅端着咖啡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商业园项目的方案前期准备工作量大,她登录事务所的内部网,打包传了份资料进组里。
刚点开软件,沈琅的指尖在鼠标滚轮上摩挲了一会儿,转而拨通了肖闻郁的电话。
手机嗡嗡震动,肖闻郁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接了电话,很低地嗯了一声。
“嗯?”
这句下意识的“嗯”,沈琅是没料到,低低沉沉的,怎么说呢……挺招人喜欢的。
沈琅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以前只知道肖总长得好看,现在才发现声音也很好听。”
“……”沉默片刻,肖闻郁才开口,“什么事?”
“下午我跟恒新集团商业园项目的总承包公司签了合同,我们事务所能不参与竞标就拿到项目,这件事还要谢谢肖总。”沈琅说,“不过,我还不知道,原来我的名片能有这么大的用处。”
商业园的项目很好,早在年初的时候,沈琅就知道了。
但是,那时候这个项目是沈立珩在把关,沈琅就没掺和进去。再加上恒新集团过往的大项目基本都是内定了设计院,其他的设计院与事务所竞标也只是走个程序,因此,整个华慕事务所都心照不宣地没参与投标。
现在肖闻郁揽下项目,还让她分一杯羹。
沈琅笑问:“这是作为我背叛二哥而倒戈向你的好处吗?”
“你可以这样认为。”
沈琅从善如流:“谢谢老板。”
她的声音近在耳侧,尾音微微上扬,像贴着他的耳郭吐出温热的气息。
肖闻郁放下钢笔,目光落向落地窗外的一幢幢大厦,补充了一句:“我看过你们华慕以往的项目,以住宅项目和商业项目居多,后续成效都不错,尤其是E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更何况商业区建成后收益归恒新集团,你是公司股权持有者,也是得利人。”
沈琅:“我的股权半年后也会是肖总的股权,说这话就见外了。”
对方没接话。
肖闻郁沉稳下来,沈琅就老想逗他,她又接过话:“以后你跟我就是合作关系上更进一步的合作关系了,叫老板太生疏,叫肖总也太见外。”
“不如叫肖先生。还是,”沈琅说,“先生?”
半晌,对方没有回应。
她低头一看,他又挂了电话。
肖闻郁的这个反应,沈琅可太喜欢了,她乐此不疲,简直还有点上瘾。
不过,肖闻郁应该被她烦死了。
肖闻郁挂断电话,却没有继续那份未看完的文件,指腹贴在手机逐渐暗下去的屏幕上没动。
沈琅打电话时并不专心,他能听见窸窸窣窣的翻页声、键盘敲打声,还有她转身拿资料时轻微而窸窣的衣料摩挲声。
他闭眼就能勾勒出她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当他是温驯的犬,觉得好玩,时不时逗弄两下,出于心血来潮的善意顺手帮几个小忙,却不以为意,一如多年前。
八年前,沈宅餐厅。
沈琅这几天难得安安分分地待在沈宅,刚好在餐厅里碰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肖闻郁。
前天老爷子在豪华游艇上举办宗亲会,结果,沈立珩看不惯肖闻郁一个养子也能进沈家的宗亲会,竟然找人把他推下了游艇。人擦着船舷摔进浅海里,幸好是没撞上涡轮引擎,船上的救生人员救援得也快,他才捡回一条命。
人是没死,但全身上下的擦伤不少,听说腿还骨折了。
老爷子动了怒,勒令沈立珩禁足、思过一个月,当时在场的沈琅也被当成帮凶,跟着被禁足在家里。
此时,肖闻郁正好在长餐桌前,不做逗留地转过轮椅要走。
他下都下来了,却没打算吃饭。
长桌的一侧,管家见到沈琅,鞠躬道:“小姐。”
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银质餐具被整齐地摆成一列,珐琅彩釉的瓷盘里装着龙虾刺身。上午才空运到的澳洲龙虾,中午就被活杀,成了一道龙虾刺身摆上沈家的餐桌。
沈琅一道道扫过去,餐桌上都是海鲜类的菜。
海鲜是发物,难怪他不吃。
“二少爷昨晚说了,今天中午只吃这些菜。”二少是存心不想让肖闻郁进餐厅,管家也挺为难,只好顺着问,“小姐如果你不喜欢吃,我叫方姨做几道清淡的菜上来……”
沈琅坐下,裙摆顺着白皙的小腿往下垂落,道:“我喜欢呀。”
管家看了眼正离开的肖闻郁,心里叹了口气。
她又问:“你不喜欢吃吗?”
她问的是肖闻郁。
沈琅从小娇生惯养长大,虽然要在沈宅里掂量着过日子,但从没受过关禁闭的气。
她开他的玩笑:“龙虾刺身要新鲜才好吃,等会儿冰块融化,再吃就不是这个味道了。你不想试试?”
轮椅还在往外滚动,他没理她。
摆盘的龙虾刺身旁放着一个小冰桶,里面还游着被绑了钳子的活虾,如果有人用完刺身,阿姨会过来重新现杀一只。
沈琅像是觉得新鲜,站起身来戴手套,取过刀,想亲自动手试试。
肖闻郁听见少女轻快、软糯的声音:“我二哥气你气得不行,巴不得你那天在海里救不回来,我如果是你——”
后半句隐没在了含糊的咝咝声中。
轮椅刚经过餐厅的门,他闻声,停在了门口。
沈琅想试着做刺身,还没上手,就被虾身上的倒刺刺了个正着。她动作小心,倒是没出血,只是破了点皮。
少女细皮嫩肉,没磕磕绊绊地长到这么大,痛感比谁都明显,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地涌了上来。
肖闻郁回身看,沈琅已经扔了刀和虾,一双明眸湿润泛红,睫毛上都沾着泪。她说:“我不吃它了,跟方姨说我中午要吃面。”
管家应声离开。
沈琅对上肖闻郁的视线,用餐巾擦干手上的水,说:“你要是像这样卖乖、服个软,我两个哥哥兴许不会这么讨厌你。”
半晌,他问:“你不疼吗?”
沈琅:“不疼。”
她刚才被疼得红了眼睛,也不想让他多冷静、端庄。她故意撩拨他,补了句:“你要是不吃饭,我更心疼。”
沈琅以为还像以往那样,是她在招惹他。
偌大的董事长办公室内,暗沉的暮色穿过四合的云霭透进落地窗,室内一片静谧。肖闻郁一身西装革履,靠在椅背上,抬手解了领带,眼眸深沉。
现在他们两人中,是有人蓄谋已久。
她不知道是谁故意在引导谁。
接了项目就开始忙,午休期间,华慕事务所E组办公区一片此起彼伏的键盘鼠标声。
这回恒新集团商业园的项目共分包给了两家,一家知名的设计院,另一家是沈琅所在的华慕E组。商业园是大项目,他们忙起来需要连着熬夜,说没有压力是假的。
沈琅平时减压的方式有两种——音乐和补觉,最近新添了一条:发短信。
说得再具体点就是,給肖闻郁发短信。
久别重逢后连着见了几面,沈琅对肖闻郁处在“感兴趣”的阶段。她有太多想查的了,关于这么多年他在老爷子和她大哥的眼皮底下养精蓄锐、揽下主权的过程,关于他突然回国发展的动机,以及关于他本人。
前两条,沈琅的兴致倒是没那么高,她的重点都放在肖闻郁本人身上。
沈琅在调戏人这方面无师自通,她偶尔发两条短信给肖闻郁,时间点掐在人情绪最容易脆弱放松的清晨——寥寥几句,除了项目相关的,就是无关紧要的几句寒暄。
她撩人的手段很高明,目的性不强,意思到了就行,他回不回复,她都不太在意,既不会让人觉得烦,也不容易拒绝。
当然,人家肖闻郁不搭理她,她发十条,他回复一条已经是极限。
几天后,肖闻郁主动拨打沈琅的电话,声音低沉冷淡,直接问:“你想知道什么?”
他跟她打直球。
沈琅没想到他会打电话来,估计是被自己烦得不得了。她放下手里的图纸,调侃道:“肖先生都猜到我有问题要问你,就猜不到我想问你什么吗?”
她已经改了口,开始叫他肖先生。
默然几秒,肖闻郁才开口:“猜不到。”
“我想问你有没有时间,好让我请你吃一顿饭。”沈琅说,“上回的晚餐本来应该是我来埋单,没想到你付钱了,算我欠你的。”她说得煞有介事,笑着补充,“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更何况,你现在还是我的甲方,算是……很正式的关系。那就更要客气了,你说呢?”
沈琅一口一个“客气”,语气却黏黏的,带着点微妙的暧昧。
这话说得他不答应就相当于承认两人不必客气的关系,答应却又上了套。
沈琅占尽口头便宜。
“请客就不必了。”肖闻郁声音平静,却在电话那头眯了眼眸,半晌道,“如果你实在想还,餐费可以直接从你的项目奖金里扣。”
“……”沈琅头一回领教肖闻郁的资本家做派,噎了噎,才接话,“肖先生好客气。”
办公室里静谧异常。沈琅话音刚落,肖闻郁虽然没开口,她却听到从电话另一边传过来一些声音。
那是一道轻微的气流音,分不清是意味不明的低哼,还是轻笑,像男人的鼻尖轻轻地蹭过耳朵,顺着耳郭上纤毫毕现的血管脉络往下抚摸,不经意却足够勾人,跟上回他接电话时那声低低的“嗯”字如出一辙。
沈琅听着,忽然冒出了点其他的心思。
电话通了一会儿,肖闻郁没再出声,沈琅也不急着起话题。沉默间,组里的结构师进来给她送图纸,等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再次关上,她一边看图纸,一边问:“下周的方案讨论会,你会到场吗?”
没等肖闻郁回话,沈琅没忍住,嘴欠地说了一句:“有几天没见了,我还挺想肖先生的。”
没人接话。
意料之中,沈琅又迎来一次被挂断电话。
方案讨论会在即,接下来,沈琅在外往总承包方那里连跑几趟,在内忙着翻资料找数据,没想起来再去骚扰肖闻郁。
会议仍旧在恒新集团开,肖闻郁没到场,恒新集团这边派了其他几位负责人过来。
进来送咖啡的助理眼睛频频往沈琅这边瞟。沈琅漂亮得让人印象深刻,助理总觉得眼熟,想了片刻,才恍然想起来,这位好像是上回在股东会上特立独行的那股清流。
就是在众股东昂头吵得不可开交时,低头气定神闲画图纸的那位。
沈琅接过咖啡,偏过头,轻声问了句。
“肖……”助理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肖闻郁,忙说,“董事长临时有事,不在公司,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助理突然回忆起上次送错的那杯咖啡,像是想到什么场景,猛然红了脸。
这一幕看在对面另一设计院的建筑师眼里,就是另外的意思了。
此次恒新集团的商业园项目招标,这家设计院本来势在必得,没想到空降了另一家建筑事务所跟他们分着做项目,听说还是甲方老板钦定的,跳过了前期冗长复杂的项目准备工作,直接到方案深化的环节。
这位建筑师是设计院此次派来的负责人,他从业十几年,没想到有一天要跟沈琅这么年轻的后辈平起平坐。他还在愤然对面到底有什么后台背景,此刻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沈琅,再联系到助理那番话,心里鄙夷了一声。
所谓的后台背景,怕是不怎么光彩的关系。
会议室前亮着三块光屏,最中央的光屏显示正在尝试连接公司于纽约分部的客户端,接通后,会议正式开始。
有人向光屏里的男人颔首致意:“董事长。”
另一边,肖闻郁抬眼扫过电脑屏幕,嗯了一声,收回目光,继续处理手上的文件。
本来今天这场会议董事长是确定出席的,但公司分部出了点急事,因此,不得不临时改成视频会议。国内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纽约已经是凌晨,对面设计院的总工生怕会开到一半,这位甲方老板就挂断视频,连忙点开PPT,开始汇报方案。
这次会议上,对面设计院想抢到商业园那片主要商务建筑的设计资格,因此在方案上下了苦工。
对面的总工一边汇报,一边抽空往沈琅那边看了一眼,发现这位花瓶美女正侧过脸,跟欣赏风景壁画似的欣赏光屏里的男人。
肖闻郁的脸很适合上大屏幕,眉眼轮廓分明,鼻梁英挺,五官深邃如电影明星。只是,他不收敛气势的时候太盛气凌人,在场的没几个人敢注视光屏。沈琅带着纯欣赏的心情,目光自他的下颌落下去,移到衬衫领停住。
没打领带。
纽约的时间是凌晨,肖闻郁摘了领带,只穿一件黑色衬衣,正垂眼看着资料。他全身浸在酒店暖黄色的顶灯光下,少了凌厉,多了分静默的温存意味。
对面的总工还在注意沈琅的动向,发现这位花瓶总算不看光屏了,改成玩手机了。
總工嗤笑。
沈琅没察觉对面的人丰富的内心戏,找到肖闻郁的电话号码,给他发了条信息:肖先生什么时候回国?
发完后,沈琅心道不知道他出国后,手机号码换了没有。她刚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就见光屏里肖闻郁的目光顿了顿,往镜头方向看了一眼。
能收到?
沈琅被他挂电话快挂习惯了,猜到这回他不能无缘无故地挂断视频,顿时来了新鲜感,饶有兴致地连着发了几条。
设计院还在进行汇报收尾阶段,就听光屏里的甲方老板忽然出声打断,问:“华慕的方案呢?”
旁边的结构师悄声提醒:“沈工,该我们了。”
设计院的总工闻言,简短收尾,信心满满地坐回去。他们的方案已经金玉在前,有对比,才有衬托,他在等着沈琅出丑。
沈琅起身,打开PPT。
“贵院的方案对于商务楼入口的位置和人流动线组织的介绍似乎太过简单,缺少逻辑。”沈琅不久前向项目总承包公司拿到设计院的中标方案,在完善深化的基础上,对商业园的主要商务建筑楼进行创新,给出了对比方案,“功能分区也并不合理。”
沈琅开口连着两句话,简洁明了,都是在驳斥对方设计院的方案。
对面的人的脸立即黑了。
肖闻郁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会议室的镜头只能扫到她白皙精致的侧脸,长睫毛卷翘,嘴巴一张一合。
沈琅在自己的领域内有足够的发言权,轻佻得不刻意,傲慢得有底气。她轻慢骄矜的神情一直都很好看,轻佻逗人的神情也招人喜欢。她像是天生有引人注目的特权,这点肖闻郁早在八九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并且在内心某个见不得光的晦暗的角落里,对其有占有欲。
华慕事务所这一边的方案中,建筑群以环状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沈琅给出的平剖立面图清晰漂亮,一场汇报下来,设计院的总工脸色从难看到若有所思。
会议持续两个小时,最后商业园主要建筑群的设计资格不出所料地给了华慕。
视频会议中断,光屏黑下来的下一刻,沈琅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跳出来一条信息。
肖闻郁:方案很好。
沈琅回了两个字,两个音节暧昧又百转千回,还带着点留白的感觉。
沈琅:晚安。
周末,许许到沈琅的公寓里过夜,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这年头不用Skype、不用微信、只用短信聊天的人都快灭绝了,你俩好土。琅琅,你不会是撩了一个老男人吧?”这位前沿时尚杂志编辑对沈琅用短信打扰人的行为表示怀疑,一边敷面膜,一边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啊?是不是你给他发条‘吃饭了吗,他给你回一条‘吃了还附带手机自带微笑表情的那种?”
沈琅端着水杯从厨房里出来,半靠着磨砂玻璃门,弯唇一笑:“他不回复我短信。”
许许来了劲:“还是高冷款的?”
“矜持款的。”
“国宝啊。”许许出于职业需要,每天跟时尚圈内各类长袖善舞、五光十色的人打交道,就没见过矜持款的,她问,“他多大了?”
听两句调情的话就挂断电话,当面调侃两句就体温升高,这么纯洁的人能有几岁?
沈琅喝完水,客观地评价肖闻郁:“十八岁吧。”
十八岁的人,平时用短信聊天。
“这也太纯了吧。”许许面膜都贴不住了,新奇道,“你们这是打算发展柏拉图恋情?”
沈琅闻言,又笑:“不发展恋情。”
沈琅回忆起那天会议上肖闻郁只穿黑衬衣的一幕,他作为成熟的男人,对她确实有着足够的性吸引力。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腻腻歪歪,沈琅对肖闻郁感兴趣,当然也就想分出点时间去亲近他,给自己枯燥忙碌的工作找点轻松感。
不过,沈琅没想着认真,毕竟她和肖闻郁还有利益关系在。
聊天间隙,许许拍着脸,突然想到她今晚的正事:“对了,琅琅,你猜周末我要去见谁?”
许许:“你那位大嫂。”
沈琅顿了一瞬:“宓玫?”
“没想到吧?她上周刚回的国,我们杂志社明年的开年正刊封面打算邀请她来拍封面,这周末要去山顶取外景。她听说我跟你关系好,还想托我约你出来见个面。”许许想不通,“不过,这也真够奇怪的,我给她你的手机号码,她反倒不要。”
宓玫是沈琅的大嫂,她大哥沈立新的妻子。
五年前,宓影后在自己事业的上升时期嫁入沈家,不久后,跟着沈立新移民去了美国,一直息影到现在。
直到上个月丈夫车祸身亡,宓玫这个名字才逐渐重回大众的视线。
当时沈立新的遗体被运回了国内举行葬礼,宓玫却没跟回来。
沈家兄妹感情不深,沈琅跟宓玫更是不熟,除了当年在拉斯维加斯的婚礼上见过几面,再没别的印象。
“她不要我的手机号码,是不想跟我有私底下的交集。她连我大哥都不想见,应该也不太想见我。”沈琅了然,解散长发上床,靠在松软的抱枕上,“但她又让你约我见面,大概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给我。”
许许感叹:“所以,我说感情伤身……你哥不在了,对她打击不小吧。”
“要我说,琅琅,你这周末不如就跟我一起去吧,也省得你们私下见面尴尬。”许许提议,“去西郊三个小时的车程,就在山顶上取几个镜头。我估计出片快,当天去,当天回,挺方便。”
B市西郊的群山上早早地下了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漫山雪景,红梅开遍。
沈琅跟着许许的车走,杂志社的车在后面紧跟着宓玫团队的车。
沈琅在上高速公路前跟宓玫打过照面,女人戴着墨镜,摘下来,露出漂亮而明显憔悴的一双眼。
“琅琅。”宓玫悄无声息地息影五年,早就快被人淡忘,回国后只能在二三线的杂志上露脸。
她对沈琅微笑,声线客气温柔:“麻烦你为了我多跑这一趟了。”
沈琅笑:“也不麻烦。”
西郊山区被分为两片区域,矮的那片被划入风景区,缆车和人工休息亭一应俱全。而杂志社要取原生态的景,另辟蹊径,打算爬另一边的“晚驼峰”。
“这山看起来是陡了点,不过,上山的山路都是探过的。这一条是自驾游路线,车子开上去肯定安全,去年我自己就来过两回。”跟沈琅同车的摄影师笑着解释,“叫‘晚驼峰是因为这座山的晚霞最漂亮,你们哪天要是有空,最好能来看看日出。这里的日出也特别好看,来了不看可惜了。”
车越往山上开,车窗起雾越明显。许许被颠簸得五脏六腑乱搅一通,一脸生无可恋地靠着沈琅,脸色苍白地拒绝:“你看我这样,我还来什么啊。不来了,我再也不来了。”
沈琅也不好受,她没接话,闭眼小憩。她倒不是晕,只是敏感地觉得周围越来越冷了。
越到山顶,寒气越重。
两辆车沿着盘山路一路驶上去,停靠在路边。剩下到山顶的一段距离需要步行。一行人下车,沈琅裹紧羽绒服,踩着积雪往上走,许许紧赶两步,问前面的人拿了几片暖宝宝回来。
“我们拍完黄昏的景就回市里,下午山上的温度估计会更低,贴上这个好受一点。”许许说,“不该喊你来的,太受罪了。”
“行了,我暖多了。”沈琅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笑着说,“你再说两句贴心的话,我就更暖和了。”
山顶红梅成簇,人迹罕至。
到地方后,杂志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着准备前期工作,临时搭出一片休息区。宓玫有意避开众人,挑了个位置坐下,沉默片刻后,温声问沈琅:“立新他……”
三个字刚出口,宓玫就哽咽了一下,她颤着眼睫,没说出后半句。
“葬礼上个月就办过了。”沈琅知道她要问葬礼的事,三两句簡略而过。
宓玫转交给沈琅一个小盒子,是灰色绒面的戒指盒,里面躺着一枚精致的女式戒指。
她说:“你帮我还给他。”
沈宅的祠堂前,沈立新的遗物盒内放着同款的男式戒指。
生生死死说着很容易,身边的人要往前走却很难,宓玫像是要彻底撇清过往几年的记忆。
沈琅也没有硬拖着人回忆过往的毛病。她收下戒指盒,没说别的,离开去帮许许的忙。
“宓玫居然没哭,我以为她跟你聊完,还得带着泪痕来补个妆。”许许在山顶的寒风里冷得直搓手,一边抖,一边跟沈琅说,“看、看来今天能顺利出、出、出片。”
许许估计也没想到她立了flag。
拍摄过程很顺利,一行人在暮色四合的时候收工,刚拆完挡风板、收起反光板等一系列拍摄用的器材,等一踩离合器,才发现不对劲,车子启动不了。
下车一看,司机才发现两辆车的轮胎都被冻住了,冻得整整齐齐。
“下午温度高,积雪融化成水后又结冰,连着轮胎、铁链一起冻住了。”司机下车查了一圈,上车找出一根撬轮胎的不锈钢棒,“就是我这辆车的后轮胎冻得严重,哥们有没有力气大的?下来两位帮我个忙,凿开就行了!”
两位男摄影师应声下车。
车内的信号时强时弱,沈琅下车打了个电话,刚想上车,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是肖闻郁打来的电话。
沈琅在寒风中从容依旧,语调慵懒得像在暖气房里喝咖啡。她接起电话,含笑说了句:“肖先生。”
她也就说了那么一句。
说完这句后,沈琅的手机彻底黑屏,无情地被冻得关机了。
山上天黑得快,暗淡的天色很快自天际沉落下去,周围的温度几乎垂直下降,几位跳下车帮忙凿冰的大男人都被冷得够呛。
沈琅把手机揣回羽绒服兜里,额头忽然挨了冰凉的一下。借着车灯,她呵着白气抬眼看,细细的碎粒正往下飘。
下雪了。
“琅琅,干吗呢?”许许开了条车窗缝,被灌进来的冷风冷得浑身一震,颤着声喊她,“快、快、快上车,车里暖和,这天冷……冷死了。”
十五分钟后,宓玫团队的车轮胎的冻冰被顺利凿开。团队助理过来打了声招呼,杂志社跟着来的两位小姑娘搭了他们的车提前离开,此时只剩下沈琅一行人。
杂志社拍外景都拍习惯了,车上该有的都不缺,许许从登山包里翻出一根能量棒,又倒出不少肉干和零食:“我们这辆车的轮胎冻得严重,我同事说至少还得半个钟头才能上路,只能先吃点东西垫肚子了。”
“我已经联系好了附近的车,以防万一。”沈琅给手机充上电,偏头看了眼车窗上弥漫着的厚厚的水雾,“雪天车开得慢,上山要比平时多花两个小时。”
沈琅翻看着通话记录,最近的两通电话,其中有一通来自肖闻郁。
许许见沈琅回拨了电话,一眼瞟到她给备注的“The Pure”,瞬间来了精神。
电话接通,许许无声地问了句:那个十八岁?
其实,她都不用问,看沈琅这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就知道是了。
肖闻郁接电话时的惯用词不是“喂”,而是很低的一声“嗯”,本来听在别人耳朵里像是一声短促简洁的命令音,但这会儿由他低缓的声音说出来,却带着些说不出的味道。
沈琅在心里回味了一遍,才开口:“刚才手机没电了。”
沈琅推算时间,这时候纽约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多:“肖先生这么晚打给我,是睡不着……还是已经回国了?”
肖闻郁停顿片刻,道:“我在国内。”
他回国了。
沈琅应声:“是有什么事吗?”
肖闻郁不久前临时回纽约,是去处理恒新集团分部里股东抽逃出资的紧急状况。有股东利用关联交易,拿着一笔可观的出资额参与了期权对赌协议。
肖闻郁声音平静:“公司会在一周后召开临时股东会决议,表决通过他的罢免处理。”
原来他是通知她去开会的。
“肖先生习惯在周末说正事?我以为你是……”沈琅的声音听起来还挺失落,后半句隐没在暧昧的语气里。
她正无聊呢,又补了一句更不正经的:“到时候你会来接我吗?”
沈琅指的是开股东会的事,旁边的许许跟他俩不在一个频道上,联想到她之前说的“已经叫了车”,想岔了。
许许:“赶紧来接啊——我们这边困在山上零下十几摄氏度呢,再晚点,有人要冻成冰雕美人了啊——”
许许还嫌不够:“车都熄火了,都吹不出暖风了啊——沈琅她又冷又饿——”
沈琅根本没想拦着,心道,早在她逗肖郁的闻时候,他就该挂电话了。她好整以暇,拿手机屏幕对着许许晃了晃:“他挂断了,宝贝儿。”
许许看了一眼:“没挂啊。”
还真没挂。
沈琅怔了一瞬,赶紧将手机放在耳边,就听到肖闻郁出声问:“你在哪里?”
沈琅闻言,倏然一笑,几不可闻地说:“都这么晚了,肖先生不会真的想见我吧?”
“沈琅。”这是肖闻郁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像浸入大雪长夜,低沉、冷冽,他像是绷着什么情绪,压抑了片刻,开口,“给我地址。”
沈琅真的愣了:“你……”
许许:“西郊晚驼峰,晚——驼——峰——少年,英雄救美要趁早——”
四十分钟后,司机和两位男摄影师终于把冰凿开,裹着一身寒风进入车内。司机舒了一口气,欢欣鼓舞地播放一张CD庆祝,哼着小调踩离合器后变挡,方向盘刚打了个转,越野车在车载音响悠扬的音乐声中缓慢地停下。
几乎同时间,车内所有人都见证了发动机的风机停止转动的声响。
剛被凿开冻冰的越野车——熄火了。
司机:“……”
摄影师:“……”
于是,刚跳上车屁股都没坐热的一行人又哆嗦着下车,研究轮胎的研究轮胎,研究发动机的研究发动机。祸不单行,一小时后,沈琅接了个电话,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雪下得太大,盘山路被封了,我叫的车开不上来。”
许许缩在没暖气的车内瑟瑟发抖,快哭了:“我这什么乌鸦嘴?!”
时间已经是夜里近十一点。
没暖气、无法发动的车充其量就是顶挡风帐篷,还是不提供睡袋的那种。
长夜落雪,车内静谧一片。坐在前排的摄影师回头看了一眼闭眼休憩的沈琅,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问许许:“你朋友在车里这样睡一宿没事吗?”
“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许许被吵醒,冷笑一声,打了个哈欠,“你放心吧,搁以前可能非常有事,现在什么事也没有。”
许许这说的是实话。
换作以前她认识的沈琅,是娇生惯养,一点皮肉苦都吃不了的大小姐,要是让沈琅像今天这样在冰天雪地的天气下,在车里睡一晚,指不定怎么毒舌羞辱在场连发动机都搞不定的各位。
而近几年来,沈琅变了太多,甚至还心血来潮地跑去住过地下室。好端端的,她非要强迫自己吃苦受累,有段时间,连许许都有种她在强制“改变”自己的错觉。
沈琅睡得并不舒服,直至浓黑的夜色被灯光照亮,混沌中,她听司机惊喜地开口:“是不是有车来了?”
凌晨近四点,一辆开着探照灯的车碾过山路的积雪,在距离不远处慢慢地刹住车。
车门被打开,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下车,踩着雪,迈步过来,撑臂俯身,曲起手指在车窗上叩了两下。
司机的表情都快赶上世界末日见到救世主了,他开门下车,激动地把兜里存着的整包烟塞了过去。
沈琅还处在刚醒的那段缓冲期,旁边许许抹了两下车窗,朝外看了一眼,借着车灯光打量身形修长的男人,回头问沈琅:“我的天,这是那位‘十八岁?!”
长得也太要命了吧?!
车外的男人没收烟,低头跟司机交谈两句,接着侧过脸,朝着后座的车窗看过来。
冰雪下,如白瓷玉雕的一张脸,英俊淡雅,眉眼幽深。他连开数个小时的车,平时有意维持着的矜持尽数退却,此时自上而下都裹挟着凌厉。
许许惊艳:“这肯定不止十八岁了吧?”十八岁的男人哪有这种气质?!
沈琅总算清醒了,下车前扔下三个字:“肖闻郁。”
司机是个自来熟,沈琅走近的时候,正好听到他诉苦完,熟络地跟肖闻郁攀谈起来:“……您这开的跑车上山多伤车啊,悬架就不说了,底盘刮擦的那可都是钱啊!”
沈琅没想到肖闻郁真的来了。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呵着白气,弯唇笑着打招呼:“好久没见了,肖——”
肖闻郁打断话头,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沈琅,盯着她问:“你的手机呢?”
听起来脾气很暴啊。
沈琅没惹他,略显无辜地眨了眨眼:“……在车里。”
从沈琅下车的那刻起,肖闻郁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身上,像在确认她是否完好一样。
他垂眸扫过沈琅被冻得发红的一小片脖颈的皮肤,半晌,才道:“我打不通你的手机。”
越野车早在数小时前就熄了火,车内温度低得出奇。沈琅在车后座的夹缝找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冻得关机了,难怪肖闻郁后来没联系上她。
车内的两位摄影师也已经醒了,下车问司机借了一根烟。趁沈琅上车找手机,许许拉住她,两眼放光:“是那个掌权恒新集团的肖闻郁?把你哥气得发疯的那个?”
许许是知道肖闻郁的,但沈琅从没跟她提起过这个人,她对他也只停留在媒体新闻里的形象上。
“迈巴赫的这款车系少说要千万,他都能为你糟蹋成这样,你们俩别是真有什么吧。”许许说,“太带劲了,你哥知道吗?”
沈琅笑着回道:“别说我二哥,连我都不知道。”
许许失望了:“你们真没什么啊?”
“有啊,怎么沒有。”沈琅睨她,语气压得缠绵悱恻,“我追着呢。”
沈琅摸到手机,拿到肖闻郁的前面递给他,神情真诚坦然:“不是我故意不接你电话,是它没电了,我怎么会骗你呢。”
她心情很好,递手机的时候都不老实,偏偏要逗他一下。
沈琅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他的手指。他目光一沉,顿了一下,随即反手捏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指腹顺着她的脉搏经络一寸寸地抚过去。
沈琅的手冰凉。
那一瞬间,肖闻郁下颌的线条随着动作绷紧了,像是平静的表象被撕裂出一道缝隙,压抑蛰伏着的情绪快要破土而出。他松开手,声音克制:“上车。”
这模样看在沈琅的眼里被顺理成章地理解为:肖闻郁觉得他被她冒犯了。
他生气了,还挺难哄的。
肖闻郁来的时候还叫了拖车,只不过,拖车快不过跑车,四十分钟后姗姗来迟。
许许一行人最终跟着拖车离开,凌晨四点多,夜色还深,这场闹剧终于落了幕。沈琅坐在肖闻郁的车里,裹着厚绒毯,体温逐渐回暖。
肖闻郁拉开车门坐进主驾驶,副驾驶座上的沈琅偏头看他,问:“明天——应该是今天了,今天是周日,肖先生有什么安排吗?”
(连载结束)
上市预告:
肖闻郁因为身份特殊,寄人篱下,沈琅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光。
离开沈家八年,肖闻郁以金贵的身份与地位突然回国,所有人都在揣测这位心机深沉的男人,这次回来是有所图谋。
沈琅对肖闻郁步步试探,直到掉入他设下的陷阱。
肖闻郁看着沈琅,眼眸灰暗:“我有所图,图谋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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