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剧情终于来到你离开的时候。”听到这首歌的这句歌词时突然来的灵感,向往自由和唱歌的少年,最终还是走了,可是没有遗憾了。往前走,撕了那张入场券,来生又是一场好戏。最后,推荐范丞丞的《哑剧》这首歌啦,超好听,音色也超绝。
我来人间一趟,看了太阳,也曾和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没有遗憾了。
哑剧
第二封信
林简:
临溪冬日雨后初晴时,红通通的落日藏在雾蒙蒙的云霭后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没有杀伤力,盯着看久了,瞳孔里出现淡红的圆圈——寡淡却热情,像你,像十八岁时的你。
我坐在书桌前,终于愿意提起僵硬的手,手指蜷起,攥住钢笔,笔尖落在纸上,写起字来却是轻描淡写。
你以前总说我,写字的时候没有力气,每一个字轻得像是要飘起来,你很严肃地说:“完了,肖绒,笔力虚浮说明你这个人相当不靠谱。”
“哦。”我白了你一眼,“我只是懒得用力。”
当时作业太多,每一笔都用力简直要写断手,我便轻飘飘地写,饶是如此,写完的时候,手还是酸疼。我瘫在家里,几天都不愿意离开被窝。
暑假无所事事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顶着大太阳,没人愿意出门,我穿着小裙子盘腿坐在沙发上吃西瓜,给你发消息:“林简,中间那口最甜的,我留给你了,来吃。”
你许久没理我,日渐西斜,外面才响起砰砰的敲门声。我打开门,你大汗淋漓地站在门口,白色短袖也变得灰扑扑的,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西瓜呢?”
冰镇西瓜在你的掌心冒着寒气,你飞快地吃了两口,说:“外面太热了。”
一到假期,你就会找各种各样的兼职,发传单、服务员、摆摊、驻唱,总之,是不会在家里待着。你对外放的消息是勤工俭学,但我严重怀疑你就是不想写作业。
对此,我嗤之以鼻。
你不以为然地坐在客厅的钢琴旁边,手指在琴键上滑过一段轻巧的调子,又一段重音敲下:“我只是想要人生多一点体验,你看你,你的人生多无趣。”
行,我承认,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无趣到了极点。
第一次真正认识你,我刚在国旗下讲完话,校长致辞太长,我班级里又有事,便先回了教室,正整理东西,便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我抬起头,就看见了你。
你穿着校服衬衫,领口解开扣子,露出细长漂亮的锁骨,校服外套系在腰间。你冷着一张脸,高高瘦瘦的,倚着门。
我愣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开口:“……有事吗?”
你眯起眼睛看我:“你是肖绒?”
保险起见,我没承认,只是问你找肖绒什么事,你哦了一声,说:“老师刚刚骂我,说要多跟隔壁班的肖绒学习学习,我就来看看。”你打量了我一会儿,说,“你连校长致辞都不听,让我学这个?”
我讪讪地笑笑,挥了挥手上的真题:“要不,你跟我学习一下三角函数?”
你愣了愣,双手抱拳:“告辞。”
当然,你最后还是被班主任揪了过来复印我的笔记。沒了刚开始的高冷,你乖得不像话,复印机发出轻微的声音,你一张张地拿出来,纸张清脆,你啧了一声,说:“肖绒,你教我学习,我教你玩怎么样?”
说着,你笑眯眯地看向我,初春和暖的风从你背后的窗户呼呼地吹来,头发被风吹乱,眉眼愈发清晰,明朗又可爱。
然而,我拒绝了你。
第三封信
林简:
自从下了一场雨后,冬天是真的来了,温度不断地在往下降,没过两天,便下起了一场雪。你许久不回临溪,怕是不知道,临溪许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纷纷扬扬,自乌压压的云端飘落,打从窗口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我跟好友出了趟门,心血来潮跟一群陌生人打了场雪仗,羽绒服上落满了雪。我认认真真地在雪地里写你的名字,昏暗的路灯光映着白雪,痕迹渐渐被新雪覆盖上。我急匆匆地回家,随手扯了一张纸,开始给你写信。
上次临溪下这么大的雪,是我们认识的第二周。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人措手不及,一半的人生病感冒,另一半则在打喷嚏,倒是你活蹦乱跳,校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一张过分好看的脸不笑的时候让人不敢靠近。
那次我拒绝你之后,你自觉无趣,好几天来找我都规规矩矩地问问题。一道题讲了一遍又一遍,我也没了耐心,于是瞪向你:“马上上晚自习了,放学再说。”
你眼中藏着狡黠的笑,我才恍然发觉你是在逗我,恼羞成怒地要去打你,你突然叫了一声:“下雪了!”
三月的漫天大雪,又赶上停电,学校出于安全考虑,派了人抢修电路,而学生则在教室里待着。你们班的老师有事,便跟我们班合用了一间教室,教室里点了几根蜡烛,烛光摇曳,十七八岁的少年吵吵闹闹。
倒是你,蔫蔫地趴在我的旁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笔。我看了你一眼,又默默地就着烛光玩数独。你戳了戳我:“喂,肖绒同学,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了?”
临窗的位置,天色昏暗中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雪,你的轮廓模糊,我看不清你的神情。我遂了你的愿,问你:“你怎么了?”
“我想玩雪。”你压低声音,“走吧。”
我诧异:“去哪?”
自然是溜出去玩雪,你设定了路线,绝对不会被老师发现。我被你气笑了,给了你一个白眼,准备不理你。你问我:“是不是老师不点头同意,你就不出去?”
我说:“为什么一定要我出去?”
按你说的话,你不过是想看我活泼的样子罢了,于是,你站起来跟老师讨个打雪仗的时间。老师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早就想出去玩了,大手一挥,批准了你的请求。
雪已经积得很深了,操场上的应急灯光微弱,你疯玩了一会儿,我趁你不备,攥了一把雪往你的领子里塞去。你愣了愣,转过身:“肖绒?!”
我对你微笑,转身就跑。
你在我身后大叫,将雪花团成团朝我飞奔扑来,我听到许多许多笑声交织在一起。很快,大家玩累了,坐在雪地里装模作样地吟诗。
你指着天,说:“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
我问:“哪有月?”
你的手指一顿,转了个方向指向我,露出整齐的牙齿,笑得好看:“这不是吗?”
第四封信
林简:
你曾说过,临溪的冬天太难熬了,潮湿冰冷,走到哪里都是黏答答的,只有教室里暖烘烘的,所有人都穿着羽绒服,温暖干燥,很是悦目娱心。
所以,你一旦到了学校,就很少出教室的门,偶尔去上厕所,总是会特意绕到教学楼的后面,敲我的窗户,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画。
——笑脸一个,乱七八糟的符号若干。
我在纸上写字,展开给你看:“冷不冷?”
你点点头,往手心哈了口气,故作瑟瑟发抖,我翻了个白眼把纸往窗户上一糊,你的脸被挡得一干二净。你踮起脚,又敲了敲窗户,不等我抬头,就飞快地跑了。
“月亮很冷,但是又有那么点温度,不就是肖绒同学你吗?”那天在山上,你这么跟我解释,你坐在雪地里,山明水静般好看。
打那之后,我对你没那么抗拒了,你们班的一些学生也常来找我问问题,回去夸我温柔有耐心。你又不干了,气呼呼地跑过来打量我。
我心虚:“怎么了?”
你眯起眼睛,咬字清晰:“我来看看,肖绒同学有多温柔。”
“呃……”我被你这语气噎了一下,忙站起来,温温柔柔的嗓音,一看就是装的,“林简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林简,你丢不丢人?!天天往我们班跑,不如转到我们班好了!”班里有跟你相熟的同学调侃你,“安排你坐在肖绒的旁边,开心吗?”
“开心个头。”你头也不回,“要我说,应该让肖绒去我们班。”
你说的话中歧义太大,哄笑声一片,我黑了脸,直接抽出一张试卷塞到你的怀里:“拉出去,做作业!”
你委委屈屈,拿着试卷回了教室,写得乱七八糟,但竟然没有错的。下了晚自习,我不可思议地一个个打上钩,你挑起眉:“我厉害吧?”
我比了个大拇指。彼时已经很晚了,我因为给你改试卷,让同行的人先回去了,你便自告奋勇地要送我回家。
雪差不多已经融化,绿化带里还有零星的散雪,你推着自行车,不时拨动着车铃,在寂寂的黑夜中泠泠作响。我们都没有说话,你就小声地哼着点小调。
好一会儿,你嘿了一声,说:“肖绒,我唱歌很好听,你知道吗?”
我是知道的,甚至整个学校都知道,这都是源于入学典礼那次你的表演。你唱了首很简单的校园歌曲,却让人耳目一新,被人评为“被上帝吻过的嗓子”。但之后你轻易不开嗓,说太引人注目了。
我睨了你一眼:“中二。”
你丝毫不在意,碰了碰我的肩膀,说:“肖绒,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问:“唱什么?”
是一首很好听的歌,你的声线明亮,恰到好处的少年意氣:“如果这世界复杂、虚假、喧哗,我用尽我的一切奔向你呀……”
就算很遥远,我也一定会到达啊。
第五封信
林简:
翻了翻日历,上次给你写信居然还是冬天,眼见着春天已经到了,一切都欣欣向荣,崭新明亮,是压抑了整个冬天,准备重新开始。
上周末,我去了趟鹿鸣山看了日出。那是个好天,太阳如约地升起来,我拍了许多张照片,连同这封信一起寄给你,不知道能不能弥补那年我们没看到日出的遗憾。
是了,我们曾一同去看过日出。
也是春日,你被一张鹿鸣山的日出照所蛊惑,号召同学一起去看日出,计划得很好,帐篷、野餐布都准备好了,登山的路线也明了,三三两两的少年人叽叽喳喳,也不觉得累。而我完全是被你忽悠来的。
你很严肃地拿着那张日出照,说:“你看,绝美的日出,你不心动吗?”
我冷漠:“不。”
“肖绒!”你能屈能伸,严肃不成,改为耍赖:“去吧,去吧,日出当然是不特别的,但是,你以为你还能有多少机会跟林简一起看日出吗?”
我心中一动,提条件:“那你给我唱歌。”
你答应得干脆,像台移动点唱机,从山脚唱到山顶,漫山遍野的歌声,情歌、快歌,连Rap你都会唱。
唱了一路,你嗓子哑了不少,低低地唱着一首歌:“沉默慢慢降下幕帷,冷漠的故事情节提醒噩梦原委……”
我觉得好听,问你:“什么歌?”
“《哑剧》。”你放下装备,开始利索地搭帐篷,“你描绘的哑剧,让我一直沉沦在这剧情。唉,我好惨。”
同学招呼你,让你别矫情了,赶紧干活,你连忙应了一声,就去搭帐篷了。那天你穿了身运动服,觉得热了,将外套脱了挂在树枝上,白色短袖干净帅气,汗珠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着光泽,明朗的少年模样。
谁都没想到这么好的天气会下雨,山风阵阵,电闪雷鸣,雨水在一瞬间横贯长空。
好在帐篷已经搭好了,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帐篷上,我们挤在一顶帐篷里认真地听雨,反而更显得静谧。
有同学诗兴大发:“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少年人是有,歌楼在哪?红烛在哪?昏罗帐在哪?”
“你这个人好烦,杠上开花是不是?!”
不大的空间里吵吵嚷嚷,温度直线攀升,一向爱说话的你却没有参与进去,你盘腿坐在门口,帐篷出口处的拉链没拉紧,有细小的风呼啸而来,吹乱了你的发。
我离你近,戳了戳你:“在忧郁什么?”
你愣了一下,又回过神来,对我笑了笑,说:“看不了日出,很烦。”
我眯起眼睛:“真的吗?”
没有缘由地,我觉得你没对我说实话,但我到底没追问下去,只是说了句看不了日出,但看了场山雨,不亏。
你听了后,也笑了,把帐篷出口处的拉链拉开了一些,雨丝打在你的手背上,背景音喧嚣磅礴,我听到你低声说:“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林简,回去后,我专门去搜索了你说的那首歌,有句歌词是这样的:“是不是谁先开口讲话毁掉哑剧,就该惩罚?”
而后来,我撞破你的哑剧。
第六封信
林简:
给你寄信的时候,我遇到了高中时你最好的朋友言洲。那天下着小雨,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行色匆匆,裤脚上沾了点污渍,他却丝毫不介意。
我笑着问他:“这样去公司没关系吗?”
“刚开完会出来。”他扯了扯领带,看了看我手中的信,说,“给他写的信?”
“第五封了。”
各自沉默了一會儿,又匆匆地分开了。晚春的雨水冲散了闷热,我随便找了家书店,要了杯咖啡,提笔给你写信。
还是继续说那一年。日出没看到,我们听了一夜的雨,都收拾着准备回家补觉,晚上还要去上自习。
而你就是从那天开始没来上学的。
言洲说你请了很长时间的假,理由不清楚,总之,你消失得干干脆脆。他准备放学的时候去你家看看,我放心不下你,便要跟他一起去。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可能赶不回来上晚自习。”
我很平静:“那就请假好了。”
“林简说你是好学生。”
“所以是请假,而不是逃课。”
跟你在一起久了,我也学会了一点伶牙俐齿,我撒了个小谎,请了假,跟言洲一起去了你家。你家不远,那里红色的房子一栋栋,漆黑一片,没有开灯。
我心底一凉:“是不是不在家?出去玩了?”
言洲却断定不可能,你那样的性子,要是出去玩,早就在朋友圈秀了,他从门口的消防栓里拿了把钥匙出来,在我目瞪口呆之下打开了你家的门。
言洲沉默了一会儿,说:“林简说过,我要找他,可以直接开门。”
你家很大,独栋的别墅,入户花园处种着当季的花,花香扑鼻。言洲抬手打开了灯:“林简?”
没人应答。
言洲说:“你去二楼,我在一楼找?”
我点点头,顺着旋转楼梯上了楼,二楼的小客厅里开着壁灯,暖黄色的灯罩温柔,我喊你的名字,脚步轻轻,突然听到某个房间里发出一声轻响。
好在我胆子够大,敲了敲门,推门进去,窗外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来。你躺在地板上,双目紧闭,嘴唇颤抖,面色苍白。
听到声音,你睁开眼睛,似乎很诧异:“肖绒?”
楼下传来言洲的声音,我啊了一声,你慢吞吞地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嘘,别说我在家。”
言洲被我糊弄了过去,等我和他分开后,又折回了你家。
你似乎知道我要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开了一盏壁灯。孤灯微弱,你懒懒地睁开眼:“你来啦。”
我沉默地走过去,坐在你的身边。
“很早之前的事了。”你叹了口气,说,“大概是初中有次晕倒查出来的病,我爸妈忙,常年在国外,我就没告诉他们。只有爷爷知道,爷爷去年也不在了。我就先一个人撑下来了,我厉不厉害?”
明明是求夸奖的语气,却带着明显的委屈。我伸出手,迟疑地拍了拍你的胳膊,问:“为什么要自己扛?如果真的有事,你爸妈会懊悔,你能想象到吗?”
你垂着眼,纤长的睫毛轻颤,声音轻得能飘起来:“不会有事的。如果有事,我会告诉他们的。”
你说:“肖绒,这是个秘密,我暂时还不想去天上给人唱歌。”
你说:“我想唱给这个人间的人听。”
第七封信
林简:
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我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挑了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晚上还有空去清吧唱两首歌。
是的,就是你曾经驻唱的那家。
昨晚,我到清吧时,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民谣歌手嗓子低哑,见我来了,递了把吉他过来。我就坐在台子上,晃荡着两条腿,随意地弹着,唱你唱给我听过的歌。老板用拍立得给我拍了张照,等散场后,交给我。
他将照片推给我,说:“这个角度看,跟林简很像。”
照片里的我,穿着一身牛仔服,戴着棒球帽,齐耳的短发,又低着头,确实有三分你的影子。我笑纳了照片,听老板感慨你在这里驻唱时的盛况。
你什么都唱,什么都唱得好听,以至于那些特意来清吧清静的客人偶尔也会喜欢你来几首摇滚歌曲,不至于震耳欲聋,却嗨翻全场。当然,更多的时候,你会坐在台子的边缘,长腿随着音乐晃动,唱两首慢歌。
老板说:“我记得林简第一次带你来的时候,你就坐在窗边的位置,喝着柠檬汁。快上台的时候,林简跟我说——老板,你看她,喝到酸的时候,眉头皱起来的样子多可爱,我也要唱一首可爱的歌。”
那天的第一首歌,你确实唱的是一首可爱的歌。轻快的调子,伴着口哨声,活泼又温柔。那晚月色好,清吧临河,风穿过木窗吹来,枯黄的叶子在河里打着旋,飘向更远的地方。
下了台,你放下吉他,跑到我的对面,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反问你:“你感觉怎么样?”
初春,你请假时,是要准备手术,而未成年做手术必须要监护人签字,你最后还是告诉了父母。他们把你带到国外,一去就是一整个春天。你回来那天正好是高三高考完放假,满校园撒满了书本纸屑,你踩着成堆的书籍走了过来。
你很中二地站在教室的门口,说:“我回来了。”
我们班正站在门口集体围观高三高考后的盛况,你们还在拖堂,所以毫不意外地听到你们的老师在里面喊:“赶紧进来补作业。”
哄堂大笑中,你往我这边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无声地开口:“我回来了。”
我笑了笑,也无声地回复你:“欢迎回来。”在你眼睛亮起来的时候,我又补充,“赶紧进去补作业。”
你其实没那么多作业要补,你本来就不怎么热爱学习,又生了病,谁也不想逼你,你便顺理成章地自由起来。你任性地去体验生活,我最后看不下去了,便跟你一起来清吧看看。你几首歌唱下来,动人心魄。
你随手拿了根吸管来喝我的柠檬汁,说:“报告,目前感觉良好。”
有客人起哄着要你再来一首《哑剧》,你应了一声,将麦克风拿在手上,坐在高脚凳上,旋转一圈,开口。
低低的嗓音在寂寂中蔓延。
林简,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世界再无人像你,哪怕是我自己,拙劣地模仿你,也始终学不来你的洒脱。
第八封信
林简:
临溪的秋天很长,一片叶子要落许久,雨一场又一场地下,冬天才慢吞吞地走过来。北风太凛冽了,上下班的路变得很难走,走到一半又下起雨,我干脆躲到屋檐下。
身边站着个少年模样的人,笑起来时阳光灿烂,问我童溪古镇怎么走。我张口就来,末了,少年问我:“姐姐去过吗?”
我是去过的,跟你一起。
那是十八岁的一场冒险。彼时冬至已至,高三的学习压力扑面而来,班级里的气氛压抑,除了做题就是做题,没人想,也没人敢放松。你像个另类,到点上下学,只做布置的作业,考试竟也能考进班级前十名以内。
同学“埋怨”你:“考那么好干吗!就你聪明是吗?!”
你嘚瑟,却也把发下来的卷子一一看了,甚至拿着过来跟我对答案,看自己错在了哪里。那天我同桌请假没来,你坐在我的旁边,看问题时,眉头会皱起来,一条条对下来,红色的笔密密麻麻,你头也不抬:“再看,我就收费了啊。”
我连忙转移目光,唯恐被人发现。你合上试卷,看向我,愣了一下,说:“肖绒同学,几天不见,你怎么憔悴了?”
“天天都在熬夜,能不憔悴吗?!”
“这样不是个事。”
“嗯。”我漫不经心地点头,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起,我瞪你,“你还不回去?”
你说:“肖绒,我们出去玩吧。”
我觉得你疯了,你却觉得自己的提议合情合理,借用周末下午的放假时间,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三分钟后,我觉得自己疯了,因为我真的答应跟你一起去。
我们是坐船去的童溪古镇,从学校门前的那条河顺流而下,船是货船,沉重的货品将船压得很低,伸手就能碰到水。
我坐在船头,有时候水道窄了,离岸极近,岸上野草萋萋,寺庙的香火传过来。你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是在许愿望。
我问你:“许什么愿望?”
你笑眯眯地说:“一个既普通又隆重的愿望。”
我猜了又猜,却始终没有猜到,船只渐渐靠岸,我们下了船。周日的下午,来古镇游玩的人走了个七七八八,反而显得萧条起来。大宅院里的景点没多少人,我们俩就随便走走,走累了,找个地方坐下来。
你递给我一杯奶茶,捧在手心有点热,我说:“我就不该听你的。这么好的天……”
“你要学习是吗?”
“不是。”我幽幽地看了你一眼,“我該在家睡觉。”
你呆了呆:“是哦。”转而,你又笑了,说,“你看阳光这么好,在这里睡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晒。”
我不常出来玩,对防晒没什么意识,自然也没带伞。你急中生智,把外套脱了挡在我的头顶。秋风阵阵,外套上残留的洗衣粉的香味拂过,清新澄澈。
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一抬眼就能看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我伸出手,拉住了你的衣角。
第九封信
林简:
说起来也是巧,这两天我竟然无意中翻到了你的微博小号,是个很简单的小号,微博只有二十几条。我像是找到了宝贝,想一次性看完微博的内容,又唯恐看完后再次陷入一无所有。
后来,我自然是看完了,也一一评论了。
你的第一条微博是进医院的第二周发的,你说:“在医院的时间,一天拉成两天,见不到肖绒同学,又拉长成三天。好在不是三秋,三秋对我来说太长了。”
第一句话,你也对我说过,很让我宽慰的,你虽然总想一个人承担,但从不跟我矫情。每次我跟言洲去看你,你总是会从病床上跳下来,喊着无聊,要我们带你出去。
言洲会忍住想打你的冲动,瞪着你,然后跟你翻旧账。
旧账不外乎是你不够朋友,不到最后关头不告诉他你的病情,你蔫了,倒回病床:“好了,别说了!我才十八岁,我承担了太多。”
言洲气笑了,把带来的试卷丢到你的身上:“赶紧看书,班主任还指望你拿个理科状元回来。”
“开什么玩笑?!”你捶床,“班主任对我太苛刻了。”你见我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们肖绒同学多好,来看我就是来看我,不会整些没用的东西。”
我对你微微一笑,把书包放下来,说:“我给你带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下第一场雪之前,我过来收。”
你万分不情愿,但还是如约交了卷。我随便翻了翻,说:“我相信你在医院很无聊了。”
临溪的初雪没下多大,混着雨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一点痕迹也没留,好在快至傍晚的时候,屋檐上覆了层薄薄的雪。你站在窗口,衣摆翻飞,是在给雪拍照。
我心中一动,往前走了走:“我给你拍张照片吧?”
你穿着蓝白格子的病号服,大小合身,又仗着眉眼干净清秀,穿得竟是利落帅气。你对镜头比了“小树杈”,背后是昏暗苍白的天,小小的雪在雨水的冲击下,从屋檐上滑落,山明水静,好看极了。
你拿这张照片发了条微博,你说:“值得入镜的有很多,比如雪,比如窗台的小盆栽,比如昏暗的天光,但最值得的是摄影师。”
照片的窗户上映出我拿着手机拍照的样子,没那么好看,却很神奇地跟你有了一张合照。我评论:“从模糊的轮廓能看出摄影师很漂亮。”
你看吧,我学会了跟你贫嘴和打趣,努力地变成一个有趣的人,你却不会回复我了。我翻到最新一条微博,那也是将近十年前了,你写了那天在船上许的愿望。
——普通又隆重。
你说希望这个春天能短一点,夏天能早点来,你想参加高考,哪怕不能拿个理科状元,也想坐在考场上,写上姓名、准考证号,认真地答每一道题,给之前的十八年一个交代。
可是,林简,那个春天太长了。
耳机的歌又跳到那首《哑剧》:“剧情终于来到你离开的时候,仍旧用你眼泪佯装感同身受……”
那个春天太长了,柳树抽芽抽得慢,花开得迟,太阳懒懒散散,始终不肯变得炽烈。
你的夏天到底是没有如约而至。
高考结束时,我和言洲去看你,黑白照刻在碑上,你笑得阳光灿烂,我们无声地站在那里,夏日的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
我也很矫情地哭了一小会儿。
那,最后一封信写完,我也要往前走了。
林简,再见了。
第一封信
肖绒:
临溪又是夏天了。这个夏天,我去了很多地方,体验了各种各样的人生,你被拉着也出去过两三次,摇着扇子坐在路边,像个老太太。
我笑你,你就生气,甩了我的手就走。
那么大的太阳,直直地照在你的背上,一片滚烫热烈。没走两步,你又回头,眯起眼睛看我:“林简,你不拉着我,我很难下台。”
我笑弯了腰,刚认识你的时候,总觉得你太死板、太固执,活在条条框框里,无趣极了。可后来我们熟了,你藏在骨子里的小小可爱就冒了出来,鲜活生动。
我最后还是哄了你,你特别好哄,五颜六色的冰激凌捧在手心,坐在阴凉处吃得开心,有零散的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打在你的发上。
很美好,是十八岁的你。
我吧,活了十八年,自认为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最后就剩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了。你看你多幸运,被我从那么多人选出来放在心上。
其实,最幸运的还是我——能在那个时间来临之前遇见你。
可是,多遗憾,我没办法陪你到最后了,所以我偶尔会畅想一下你的未来。我想,大学时,你该谈恋爱,对方是你在图书馆偶遇到的,你们志趣相投,彼此付出,一同进步。毕业后,你会找到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是能承受的工作强度,养一只奶白色的猫儿,会黏着你喵喵叫。
也许你会结婚,也许不会,未来有太多未知了,但你会坚定地、温柔地走向白发苍苍。
我曾把这个想法说给你听,你那时正坐在病房的窗户边写作业,笔尖微顿,抬眼瞪我:“别想我老的样子了,肯定不好看。”
我深沉地朗诵:“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也一定很可爱。”我自觉深情,念得更带劲了,“你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你突然打断我,看向我,认真地说,“林简,不一样的。”
我愣了一下,过了很久才说:“没关系的,肖绒,就算不一样也没关系。任何东西都会结束,地球会消失,太阳会熄灭,宇宙会爆炸,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放轻松,多陪陪我。”
你就當它是一部哑剧,沉默地陪我演到最后,我谢幕,你退出,出了剧院的门,撕了那张入场券。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来人间一趟,看了太阳,也曾和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没有遗憾了。
林简
编辑/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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