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在七月完成,实在是糟糕又忙碌的一个月,庆幸还有文字相伴,缓解烦躁。这次的作者有话说,想表白一下小明,在此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写稿的心态是不正确的,然后小明嘛,了解她的人应该知道,很酷,哈哈哈。鼓励别人的时候不会太明显,但其实每次我都听得出她在旁敲侧击地为我打气。人生在世,知己难得啊(哭泣),爱小明!
这夜以后,再不会有这样一个目光清冷的少年,共我看夜色寂寥。
赠我离别梦
一
保持短发不变的第五年,我忽然决定把头发留长。冯一言听说这件事后,不太冷静。
冯一言是我的高中同桌,到了大学我们还是校友,冯一言读化学专业,我读设计。
冯一言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专业老师常让他负责一些研究项目,如此一来,他几乎每天都要在实验室里待上几个小时。
这晚,冯一言以找我谈心为由,把我叫到实验室,实则是为了八卦一件事。
“你说要留长发,是因为周启航在追你?”高而清癯的冯一言穿着一件白大褂,他低着头鼓捣化学仪器,长长的睫毛微颤。他把话的重音放在末尾几个字上。
我两手托腮坐在一旁,不置可否。
事情要追溯到两天前。
那天傍晚,我刚吃完晚饭,就猝不及防地成了学校的话题人物,原因是周启航在半小时前通过校园广播,轰轰烈烈地向我表白了。
设计系男生数量虽然不少,但周启航凭借自己英俊潇洒的外表,在系里可以说是众星捧月,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喜欢我。
说起来,我对这场表白也很意外,但仔细想想,这件事又不是无迹可寻。
新生见面第一天,我穿着一条黑色吊带裙,顶着一头不超过五厘米的短发上台自我介绍。我回到座位上,一旁的周启航眯着眼,对我绽开一脸灿烂笑容:“你叫蔚然啊?名字跟你本人一样,挺有个性的。”
实话实说,那一瞬间,微风卷着窗外的桂花香拂过鼻尖,我望着被笼罩在斑驳日光里的周启航,内心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难以理解我为什么把头发剪成男孩模样,更是少有男生会主动和我说话,能在初次见面便认可我的人,有且仅有周启航。
思绪到此,我听见冯一言清了清嗓子,道:“在我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有人追你吧?”
我恶狠狠地白了冯一言一眼:“你什么意思?有人追我很奇怪吗!”
冯一言头也不抬,继续实验步骤,他的语气却似乎略带急促:“不奇怪,所以你要答应他吗?”
我认真分析:“平心而论,周启航确实挺优秀的……”
话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自冯一言所在的方向传来。意识到这是化学爆炸,我当即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抱头鼠窜之际不忘拉着冯一言一起逃命。
约莫一分钟后,我听见耳边持续响起冯一言夸张的嘲笑声,再定神一看,我发觉此刻我整个人都蜷缩在冯一言怀里。
“小问题,炸不死人。”冯一言敛眸看着我,目光透着明晃晃的讥诮。
回宿舍的路上,我和冯一言走在街灯下,冯一言目光深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看着地上拖长的影子,咬牙切齿:冯一言这么一个一丝不苟的人,刚刚肯定不是做错了步骤,绝对是在故意吓我!简直太过分了!
静默不久,冯一言的声音低低响起:“我好像没有说过,你是值得被人喜欢的女孩子。”
明月清辉,我看见冯一言深邃的眼睛里泛起薄光。这晚的冯一言,有点不一样。
二
很久以前的冯一言,是个没有感情的读书机器。
初中毕业后,我跟随经商的父母来到C城,高一开學第一天,我就和冯一言成了同桌。
我们就读的重点高中是和初中部连在一起的,念这所高中的人大部分是初中部直接升上来的,同学们彼此都熟悉,而我不一样。
当时我初来乍到,在这座城市没有朋友,班上和我一样找不到同桌的只有冯一言,老师就把我们安排到了一桌。
最初,我和冯一言几乎没有交流,总是冷着脸的他看上去就不像健谈的人,我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从小就怕主动和别人打交道。
因为我不够漂亮,也没有才华,自认为身上没什么吸引别人的亮点,所以从来不敢贸然和别人搭讪,也就迟迟没和新同桌搭起桥梁。
那时正是夏末,坐满学生的教室还很闷热。每每清风徐来,我不经意间望向窗外,眼角的余光便会捕捉到身旁的俊朗少年,他手里永远捧着一本书,旁若无人地静静观看。
此外,我发现除了课上回答老师的问题之外,冯一言几乎只和班长林小夏有交集。
林小夏每次找冯一言,谈论的都是各种试卷上的难题。有几次我在一边偷师学艺,察觉到只有对林小夏讲题时,冯一言清冷的眼中才会光芒万丈。
好奇使然,我向同学打听过有关冯一言的事。同学提及冯一言那段过往,无比唏嘘。
“其实,他也挺无辜的。”
冯一言并非生来性格孤僻,他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在两年前被骤然打破。
冯一言的父亲是一名公交车司机,两年前,冯父驾驶的车辆失控,撞破桥栏坠了江,车上几人全部遇难。
事发之后,这场重大事故登上各大新闻,根据车内的监控来看,最大的可能是冯一言的父亲身体突发不适,无法正常操控车子,这才酿成悲剧。
面对失去亲人的打击,没有几个人能保持理智,乘客的家属们纷纷把矛头指向冯一言一家,自此,冯一言的生活没有安宁过。
家中纠纷不断,母亲终日被人指指点点,有过激的人甚至多次闹到他家里……加上其中一位遇难者是学校某位风云人物的至亲,是以风云人物带头排挤冯一言,也就没人敢和冯一言走得近。
年少时,好奇心得以被满足原本是件欢喜的事,但了解冯一言的过往后,我却快乐不起来。
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惊喜和意外什么时候会来,在这场悲剧里,人人都是受害者。
这世上虽然没有感同身受,我也并不是和冯一言有相同的经历,只是得知他家的变故后,再看他每天独自离开教室的身影,总有阵阵萧瑟袭上我心头。
我决定尝试主动和冯一言说话。
一次课间,班委在发试卷。我侧着脸注视冯一言许久,酝酿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场。
没多久,冯一言冷冰冰地转过脸,蜻蜓点水地看我一眼,又很快垂眸,看着我桌上那张刚发下来的,五十八分的化学试卷。
空气安静几秒,冯一言拿起了我的试卷,淡淡道:“笔记本准备好,我把你的错题讲一遍。”
我错愕地一愣,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估计他是以为我考得太差,想找他帮忙补习,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动了动嘴唇,只见他已经低头看题,本以为他这就要开讲,却不想他轻声说了一句话:“以后有不会的题都可以问我,化学老师很凶,你别再考不及格。”
说完这些话,冯一言马上进入正题。我懵懵懂懂地听着他讲解题目,竟从他略显僵硬的声音里听出了几许温柔。
渐渐地,我明白了,有些人并非性情凉薄,只是把细腻柔情压在内心深处,他看过世态炎凉,也依旧内心清澄。
三
在冯一言的辅导下,我的化学成绩提升到了及格线以上,也就逃过了化学老师和家长的双重批评,为了表达谢意,我经常带些好吃的到教室,和冯一言分着吃。
此后,虽然我已经及格,但冯一言还是坚持帮我补课。时间长了,我们之间除了学习,还会聊聊课外的事情。
彼此了解过后,我发觉冯一言平时表现出的少年老成多半不是出于本意,其实他也和同龄男生一样,会说笑,极少数时候还会耍点小聪明。
只是他不爱表达,也很毒舌,比如当我感激涕零地谢他指导我,他却冷漠地表示自己这么做只是不希望我拖低班上的平均分。我和他建立友谊多年,他除了日常鄙视我懒散之外,很少说些有营养的话来对我表示赞赏。
因而当我听见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值得被人喜欢时,着实吃了一惊。
冯一言还有下文:“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人,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不要觉得自己不够好。”
我极其动容地注视着他,激动不已道:“冯一言,这是我们相识以来,你说的第一句人话!”
冯一言习以为常地冲我翻白眼。
夜里,我辗转反侧,脑海里回荡着冯一言今晚说的话,心中的疑惑没个头绪。
我没告诉冯一言,事实上在周启航表白当天,我就拒绝了他。
那天夜里,我给周启航发了消息:“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还没有恋爱的打算。”
周启航平静地接受了我的答复,他回复我:“结果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你到底是没准备好,还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想了好一会儿,没有回他。
没过多久,设计系系草周启航表白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我因拒绝了许多人心目中的男神而被推上风口浪尖。
不少人认为我装腔作势,时常有人私底下谈论:“蔚然这是故作清高吧?连周启航都看不上!”
“是啊,她觉得自己很优秀吗?除了周启航之外,哪里还有条件这么好的男生会喜欢她?”
某次无意间听到这些话,我陷入了沉思,斟酌过后觉得后面这句似乎不无道理。
但冯一言不这么认为,有一次我和他外出吃饭,碰巧走在前面的两个女生正在说这件事,认为我错过周启航就再也不会遇见这么好的男生了。
冯一言听后的所作所为,令我大跌眼镜。
他大步上前挡住两个女生的去路,平日里淡漠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他瞄准刚刚言辞犀利的女生,问:“同学,你有男朋友吗?”
女生大概以为冯一言是来搭讪的,语气软软糯糯,有些娇羞:“没有……”
冯一言面无表情,冷冷道:“那我能断言以后也不会有优秀的人喜欢你吗?”
女生听后一愣,回头看见我,立刻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你有病吧?”
冯一言气定神闲:“你看,我这么说,你也会不高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考虑过被讨论的人的感受吗?而且如何抉择本来就是人家的自由,和你们似乎没有太大关系吧?”
对方无话可说。
言毕,冯一言回到我身边,轻轻拉住我的手腕,语调温柔得很刻意:“我今天没事,正好带你出去玩。”
我乖巧地跟在冯一言身边,一分钟前还波澜不惊的心湖倏地激起波浪。
到了没人的地方,冯一言颇有些尴尬地松开手,开口时目光飘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你不用太感谢我,我这人就是这样,见不得朋友受欺负,如果你非要做点什么来回报我,那么崇拜我就好了。”
我对他嗤之以鼻:“看在你为我出头的分上,我待会儿陪你打球吧,你长期窝在实验室里,我担心你发霉。”
冯一言欣然同意后,缓缓凑近我的脸:“刚刚拉你的手,你没生气吧?”
我一愣,眼中的绿树红花全都变成模糊背景,只有他清澈的眼睛似水一般,透着全世界最明朗的光。
“你放心,我心胸宽广得很,不会生气。”我回过神来,故作吊儿郎当。
四
傍晚,我换上篮球服,和冯一言在球场上大战好几回合,在冯一言不放水的情况下,我输得惨不忍睹。
我和冯一言习惯两个人打球。每次我穿上球服,路人乍一看,总把我当成灵活的小个子男生,如今我的短发很久没修,稍稍长长了些,和从前倒也没有太大差别。
打完球,我坐在篮球架下气喘吁吁,冯一言坐到我身边,递来一瓶水。
“你最开始陪我打球,不是因为特别喜欢打篮球吧?”
我咕咚咕咚喝下半瓶水:“当然不是,那时候我球技太差,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献丑,所以才找你练练。”
落日余暉里,冯一言通透的眸子在橙黄色的光芒中明暗交杂,他眺望着远处的树,幽幽道:“蔚然,谢谢你。”
这句话,在我第一次陪他打篮球时,他就说过。
我和冯一言发展成铁打不动的好友关系,要归功于高二那年,他的一次旷课。
那天我生理期第一天,疼得死去活来,不敢跟老师请假回家,也没力气起身活动,只得萎靡不振地趴在课桌上。
冯一言观察了我很久,经过多次欲言又止,才在课间委婉地问了我一句:“你肚子不舒服吗?”
我有气无力地点头,闭上眼睛试图以睡觉来减轻痛苦,几分钟后,入睡失败的我一睁眼,发现冯一言不见了。
百无聊赖中,我拿起冯一言桌上的笔记本,打算看看他的课堂笔记来转移注意力。
随手翻了几页,我发现这家伙原来也会做与课堂无关的事,页面上居然有他自己画的漫画。
我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双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湿润。漫画的最后一部分,男孩在球场没人之后,徜徉于深蓝色的夜空下,孤独地投着篮。
我几乎能想象到,冯一言低着头描绘这些画面时,神情是何等落寞。
那个瞬间我才明白,他平时的少年老成不过是自己的保护色,在无人注视时,他也会做热烈的梦。
当日,冯一言旷了一节课,他进教室后的第一件事是冲到座位上,塞给我一盒止痛药,接着一句话也没说,到办公室“自首”去了。
冯一言从不拿这件事向我邀功,但我都知道,那天校医室没人值班,他是溜出学校买的药。
就在那个周末,我把留了很多年的长发剪了,剪成和冯一言差不多长度的短发。
我身边的人对此大吃一惊,冯一言第一次见短头发的我,也有点诧异:“受什么刺激了?怎么把头发剪了?”
我摸着毛茸茸的短发,龇牙笑:“长头发太难洗了,我这样好看吗?”
本以为冯一言会借机损我几句,却不想他微微颔首,目光停留在书面上,发出一声低喃:“蛮好看的,很适合你。”
教室外,知了叫得聒噪,午后的太阳散发着一日中最璀璨的光。
我想若是那時有人恰巧从教室外走过,一定能看见一个短发女孩略略低头,抿嘴偷笑;她的笑容里,一定带着初恋般的清甜。
至于我究竟为什么要剪短发,其实多半是一时冲动。
我想陪冯一言打球,却又不希望别人嘲笑他只能和女生混在一起。
所以我剪了短发,想着换上男生的球服后,就能在无人认识我们的球场上,被认作两个男孩子在打球。
我的目的确实达到了,还有意外的收获。
初次和冯一言打球那天,他一反常态,对我说了很多话,甚至提到了父亲。
“我小时候的愿望很天真,是做一名科学家,但我爸从不觉得我异想天开,他尽可能满足我的要求,还说我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科研人员。”
说到最后,他红了眼眶:“我爸爱逞强,总觉得身体有一丁点不舒服不是什么大事,这才会累积了太多病痛,却连自己都不知情。我应该多关心他的,应该早点提醒他多注意身体……”
与此同时,夜色吞噬了最后一抹余晖,我仰望着暗下来的天空,轻声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别太自责。”
五
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所以我和冯一言有了一个约定——往后要不回头地走下去。
这些年来,冯一言一直在追寻不可预测的将来,而我自称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实则只是他的小尾巴,跟他一起用功学习,追随他来到家乡的这所知名高校。
Q大在科研方面成绩斐然,冯一言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我为他欢喜,也清楚他将要远航。
自从冯一言舌战背后议论我的女生之后,我和周启航的事很快被新的八卦覆盖,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校园事件上,也就不再谈论我。我的生活荡起小小的水花后,又恢复到往昔的平静。
大三那年,冯一言比之前更加忙碌,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实验室里,或者就是面对着一大堆我看不懂的公式。
难得有空的时候,冯一言会约我外出,不是去打篮球,而是陪我逛逛街,吃东西。不过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更多时候还是只有去实验室才能见到冯一言。
这天,我去实验室找冯一言,透过走廊的窗户,看见冯一言身边多了个女生。两人配合默契地做着实验,彼此脸上的表情和多年前一般,看似云淡风轻,却不经意间流露出酒逢知己般的愉悦。
女生是林小夏,高中时候她就常跟冯一言一起做题,高考后,林小夏和冯一言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读的专业也是化学专业。
我静静站在教室门口,许久,实验室里的两人才抬起头,发现我。
这天的实验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我们三人相约去小吃街吃夜宵。林小夏点了绿豆粥,我跟着点了一碗,却遭到冯一言的嘲笑。
“蔚然,一碗粥够你塞牙缝吗?”
我咬牙低吼:“干吗?吃你家大米啦?”
冯一言起身:“我去买几个梅菜扣肉饼。”
冯一言刚走,坐在我对面的林小夏就开始解释:“最近我和冯一言在合作一个项目,如果项目顺利完成,导师会推荐冯一言去Z研究所工作。”
纵然我对化学并不感兴趣,却早就从冯一言口中听说过这所大名鼎鼎的研究机构。
一直以来,冯一言付出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进入研究所。大学期间,他的好几个项目在学术界颇受赞誉,是以导师将他作为举荐的最佳人选。
其实林小夏不必告知,我也对这些事了然于胸。于是我面不改色,说:“太好了,你一定要和他好好配合,做个研究者一直是他的梦想。”
林小夏看了我的反应,略显诧异:“你难道不怕他离开这座城市,也许以后再也不回来?”
闻言,一阵凉意袭上心间,我顿了几秒,低声说:“作为好朋友,我当然也会想他,但做自己才是最幸福的事,不是吗?”
“蔚然,你真的只把冯一言当成最好的朋友吗?”
我低着头吹凉勺子里的粥,语气无波无澜:“对啊,不然呢?”
抬头时,我看见林小夏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位置,神色有些尴尬。
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见冯一言拎着梅菜扣肉饼,停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强自镇定地冲他伸出手掌:“愣着干吗?把梅菜扣肉饼交出来。”
冯一言若无其事地在我身旁的位子坐下。之后的时间,我们三人心照不宣地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冯一言看上去并未将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而我和林小夏却低着眼睛,各自心事重重。
夜深,星光暗淡,空气中飘浮着潮湿的凉气,冯一言把我送到宿舍楼下,一如既往地说了句“我走了”,便转身离开。
我在宿舍楼下停了一会儿,静静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等到虫鸣声都弱下来,我才返身回宿舍。
六
事实上,林小夏的怀疑没有错,我对冯一言的确有朋友之外的感情,我也有千百次机会可以向冯一言诉尽少女心事,却在退缩过后,甘于寂静喜欢。
我不是沒有试着对冯一言坦白过,只是当我下定决心表明心意,却已经晚了一步。
那时,距离高考仅有三天,我们学校作为考场,要提前整理好教室,因此学生只能回家自行备考。
放假前夕,所有高三的学生汇聚在各班教室走廊上,兴高采烈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试卷,齐刷刷地将雪白的纸片撒向空中。
对于压抑良久的毕业生来说,这样的活动实在振奋人心,就连平时几乎不和人交流的冯一言也参与其中。
灯光暗淡的走廊上,我站在冯一言旁边,因怀揣心事,所以根本没心思撕试卷。看着他抛出试卷时,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兴奋,我的心跳得越发剧烈。
正当我做足心理建设,轻轻拽了一下冯一言的白衬衫衣摆,站在冯一言另一边的林小夏已经率先开腔,毫不遮遮掩掩地说了一句话。
“如果可以,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我喜欢和你一起做题。”
这话不止我听见了,旁边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有人神情暧昧地围着林小夏和冯一言,开始起哄。
我悄悄松开捏在冯一言衣摆上的手,在冯一言回答前,灰溜溜地逃走了。
许多女孩心里都有个症结——怀疑自己样样不如别人,总觉得自己不够好,那时候的我,正是患着不够自信的病。
不过在那以后,冯一言和林小夏之间并没有擦出火花,据说那晚,冯一言只是对林小夏微笑点头,随后两人便没有更多的约定,也没有发展成表白。
出于私心,假期里,我借着看毕业照的机会,一一询问冯一言对班上同学的看法,顺便旁敲侧击地问:“你觉得林小夏怎么样?”
“优秀,是个很好的工作搭档。”冯一言不假思索回答的这句话,足以说明他对林小夏的态度。
因为他的回答,我窃喜了好一会儿。
暗恋中的姑娘思维简单,总以为他不喜欢别人,就一定喜欢自己。抱着这样的侥幸,我决定准备充分之后,再次跟冯一言坦白。
鉴于我实在不擅长当面抒发自己的感情,这次我打算写封信。
我翻箱倒柜寻找信纸时,意外地在我从学校带回家的一堆书里找到了一本笔记本。
这本子我见过,是冯一言用来记笔记,顺便画漫画的本子。大概是离开教室时收书匆忙,冯一言的笔记本混在我的书里,被我一起带了回来。
笔记本用了三年,页面已经有些泛黄。我从第一页开始仔细翻看,视线落在几行小字上时,心忽然一沉。
那是冯一言写下的一番话:“一,去Q大;二,努力成为一名科学研究者,不让爸爸失望;三,彻底离开这座城市,忘掉不快乐的过去,才会有新的开始。”
我明白,这是冯一言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我也不难看出来,他所有的计划,都在为离开做铺垫。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不喜欢这座城市,知道他长久活在抑郁和被孤立的阴影之中,我也想过他终有一日要远走高飞,却在得知他未来的蓝图里从来就没有我的那一瞬间,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那晚,不知什么虫在窗外聒噪地叫了一宿,我望着天花板,恍恍惚惚中领悟——有的喜欢,或许注定孤独。
于我而言,喜欢一个人不是一种寄托,也不是非要得到回应;喜欢一个人,也可以像武侠剧里的萍水相逢,纵有千丝万缕的交集,却终究只是共同守护着一个孤独又骄傲的梦,末了各安天涯。
所以,倘若只有远远离开才能让冯一言重获新生,那么我甘之如饴地送他远行,哪怕被他连同破碎往事,一同忘记。
七
我早已做好冯一言离开的准备,因此从不将喜欢冯一言的事透露给任何人,也从不去干涉冯一言选择怎样的未来。
冯一言在大学期间的最后一个项目完成得很出色,他得到了导师的举荐,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大四那年,我在当地设计公司找了一份实习工作,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冯一言倒是没有这样的烦恼,他工作的事很快就能确定下来,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踏进自己从小向往的地方。
有时我加班到很晚,冯一言会出现在公司楼下,接我回学校。
这夜,我和冯一言坐在末班公交车上,微凉的晚风涌进车厢,吹乱了我已经长到耳垂的短发。
我任由自己的头发乱如鸡窝,却蓦地感觉到发间传来轻柔的触感,斜眼一看,冯一言在为我理顺头发,他的目光温润如水。
“头发变长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去打理。”他低声说。
我与他对视几秒,绷紧的心慢慢悬起来,一时间萌生了无数奢望和幻想。
若他问一句“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会义无反顾地点头,只要他需要,我就会在。
然而片刻,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都被冯一言的话语粉碎:“等我走了,可就没人提醒你注意形象了。”
我的心一寸一寸沉了下来,纵使早已有所准备要送他远行,却终归因为他离开得毫不犹豫,而感到失落。
不一会儿,我嘀咕了一句:“你好好照顾自己吧!”
话落,我把脸转向车窗,温柔月光悄无声息地漫入车厢,我望着那浅淡的光,想着这夜以后,再不会有这样一个目光清冷的少年,共我看夜色寂寥。
毕业后,冯一言和母亲一起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城市,成为一名真正的研究者,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留在设计公司,每天忙忙碌碌地工作,过得不好不坏,只是偶尔有一点想念冯一言。
自他离开,我们很少联系,起初会打打电话发发消息,但科学研究者的生活遠比我想象中忙碌,他们会为了一项科研漂洋过海,奔走世界各地,自然没有太多闲暇时间。
分别两年后,我和冯一言再也没有往来,我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一档纪录片里。
该纪录片讲述的是国内科研人员的日常生活,冯一言是研究所最年轻的成员,与我印象中那个永远宠辱不惊的少年相比,如今的他依然眼眸澄澈。
访谈时间里,记者问起冯一言的感情经历。
在这个环节,别的研究者总是因为无法平衡工作和生活,没时间陪家人而充满愧疚,尚未成家的冯一言本该豁达。
但他的目光忽地暗淡,深邃的眼睛里似是蒙了一层薄雾。先前只是有问有答的他,竟主动说了很多话。
“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子看我没朋友,就剪了和我一样长的头发,穿着男款篮球服,陪我打球,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姑娘。”
“之后你们发展成情侣关系了?”
冯一言摇头:“我从没告诉过她,我喜欢她。我想得比较远,那时候我跟着母亲吃了很多苦头,怕她跟我在一起会不快乐。我想我大概给不了她轻松愉快的未来,只好竭尽所能,不让她受委屈,这是我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只不过,我动摇过。我曾有留在家乡的打算,想找一份条件优越的工作,好好照顾她和母亲,可惜我终于发现,她只把我当朋友。”
访谈的最后,记者问:“你对这段感情有遗憾吗?”
冯一言面对镜头,笑容落落大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和她早就说好了,不回头。”
纪录片到这里结束,我关了电视机。
大约啊,远在千里之外的冯一言永远不会知道,他所说的短发女孩也曾天真赤诚地爱过他。
他也猜不到,短发女孩做过一场梦,梦见自己留长了头发,变成好看的姑娘,便可将喜欢的少年留在身边。
于是她开始蓄长发,明知梦境虚幻,却一直傻傻等待,等那人察觉她原来早早心动,等那人将她写进自己的未来。
她不是不够勇敢,才会自始至终不敢表白,她只是害怕自己开口试探,会阻碍他挣脱残酷的过去。
比起与他相伴,她更希望他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而如今,她的少年终是远走高飞,快意人生,这于她而言,已是最难能可贵。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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