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前段时间去剧组工作,有一天场记小姐姐问我颜值和才华哪个更重要,。作为一个颜值为负数的小仙女,我当然觉得才华更重要了,然后小姐姐就给我举了很多颜值碾压才华的例子。很多人都说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但是我觉得有趣的灵魂远比美好的皮相更珍贵。
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八年前去了西安,认识了一个叫楚天羽的少年。
一、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北京?
未央北区有一座保留盛唐建筑风格的园子,相传这座园子是唐朝某位王爷外戚的私宅,里面珍宝无数,。曲霏慕名而来,然而院门紧锁,听说园子的主人半年前移民加拿大了。
唯一能进园子的办法就是从后门那家泡馍馆房顶翻墙过去,曲霏在泡馍馆吃了一个周的羊肉泡,吃得都快吐酸水了,老板才终于同意让她从后厨翻墙进园子里。
由于太久无人居住,园内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曲霏裹了裹衣服,拿着相机小心翼翼地四处拍照,她正对着廊柱上花纹繁复的篆刻惊叹,突然听见细碎的抽泣声。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蹿头顶,曲霏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循哭声走去,她刚缩头缩脑地从大槐树后探出头,那人恰好转过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稚嫩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四目相对,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是曲霏先反应过来:“抱歉,打扰到你,要不……你继续?”
少年怔了怔,而后变脸似的挤出一个笑,温和地说:“没事,反正我也练习完了。”
曲霏愣住,哭也需要练习?
少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着说:“我是一个反串演员。”
楚天羽是长安剧团的一名演员,最近剧团要表演昆曲《牡丹亭》,他反串杜丽娘,可总是差了一点感觉,所以今天才翻墙进了这座古园寻找灵感,没想到竟然被她撞见。
他尴尬地摸摸鼻尖,随意说了一个话题化解尴尬:“你是外地人?”
曲霏点点头:“我从北京过来的,听说你们这边村民种地随便挖一锄头,就能挖出几千年前的古董。”
这种话她也信?楚天羽愣了一下,而后笑着摇头:“那都是谣传。”
曲霏也知道其中有夸大的成分,可毕竟十三朝古都比别处历史资源更丰富,她两眼放光地盯着园子里的一个石雕:“万一运气不错遇到好东西呢!”
她这副模样就像进入圆明园的八国联军,楚天羽忍不住皱眉:“你来倒卖文物?”
他显然是把她当成了文物贩子,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直直跌入曲霏的眼中,她微微怔了一下,从包里掏出工作证递给他:“我是文物修复师。”
楚天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职业,将信将疑地问:“那你会鉴赏文物吗?”
曲霏一扬头,眼睛里带着小小的骄傲:“当然!”
楚天羽说他家里有几件祖传的古董,不知是真是假,曲霏主动请缨去帮他鉴赏。
他家住在北郊的一个村子里,家里仅有两间平房,家徒四壁,窗台上随意摆放着一些瓷器摆件。
曲霏正拿着一个摆件专心致志地研究,楚天羽不知何時走过来,解释道:“这些东西都是我祖上留下来的,听说是古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些瓷器的确是唐朝的物件,而且还是举世闻名的唐三彩。唐三彩器皿较少,样式别致的魌头更是少见,曲霏爱不释手。
楚天羽看出她是真的喜爱这些东西,微微有些诧异,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不是应该喜欢漂亮的衣服和精致的首饰吗?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曲霏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魌头上的花纹,语重心长地说:“总得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知道历史的真实模样啊!”
她微微偏着头,阳光透过落满灰尘的玻璃窗落进她的眼睛里,和她眼中的温柔交织成瑰丽的光,直直跌进楚天羽的心里,他的胸口忽然柔软一片,鬼使神差地说:“反正这些受损的文物也不值钱,你要是喜欢的话就送你好了。”
“那不行!”曲霏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魌头放回窗台上,她虽然很喜欢,可她不能夺人所爱,更何况这还是人家的传家之宝。
楚天羽将魌头塞进她的手里,认真地说:“物件是死的,应该把它交给真正懂它的人。”
曲霏虽然很喜欢它们,可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毕竟是人家祖传的宝物,她实在受之有愧:“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楚天羽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抬头问她:“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北京?听说那里机会很多,我想去试试。”
曲霏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抬头却对上他满含期待的眼神,她所有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她踟蹰了许久,终于点头:“好。”
楚天羽见她答应了,眉眼一弯,笑了,那笑容好似春花在他唇边绽开,一路开到曲霏心底,她也不由得弯了嘴角。
那一年,他十八岁,她二十四岁。
二、没事,有我在。
楚天羽刚来北京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寄住在曲霏家。
曲霏大学毕业那年,家里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她原本工资就不高,又喜欢四处淘宝,每个月过得紧巴巴的,只租了一室的小公寓,。楚天羽睡在客厅里,每次换衣服都要去卫生间,实在很不方便,曲霏一咬牙,卖了几件淘来的宝贝,加上之前仅有的一点积蓄,换了一间两室的房子。
新家在四环外一个房租低的偏僻小区,离曲霏上班的地方很远,楚天羽不放心她晚上一个人回家,做好晚饭煨在炉子上,去接她下班。
曲霏和同事从单位出来时,远远就看见楚天羽站在路灯下,围巾裹住半张脸,暖黄的路灯在他脸上妙笔生花地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微微怔忡了一下。
楚天羽见她出来,微笑着走到她身边,取下围巾帮她戴上,骤然袭来的温暖和熟悉的味道让她有些恍惚,讷讷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温柔地替她系好围巾,动作熟稔熟练而暧昧:“接你下班啊!”endprint
他的语气带着引而不发隐而不发的宠溺,曲霏的胸口忽然轻轻一悸,愣在原地,一旁的同事忍不住打趣:“不错呀,小曲,男朋友长得挺好看啊!”
“别瞎说!”她赶忙打断同事,及时扼杀自己心猿意马的心思,“他是我弟弟。”
同事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冲她挤眉弄眼:“不是亲生的吧?”说完便笑着离开了。
曲霏转过头,看见玻璃窗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塌鼻梁、厚嘴唇、大圆脸,身上有种灰头土脸的土气,而他星剑眉星剑目,长腿阔肩,脸上永远带着清风朗月般的从容。
果真判若云泥!
曲霏心里忽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自卑感。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笑着岔开话题,抬头看见楚天羽脸上有种隐忍的愠怒,赶忙抱歉地说:“她平时就喜欢乱开玩笑,你别介意。”
楚天羽闻言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笑着摇摇头:“没事。”
为了减轻曲霏的经济压力,楚天羽试图去找工作,可他从小跟着师父学唱戏,没有文凭,想要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实在不容易。
曲霏希望他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肯让他将就,养家糊口的重担便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她除了要供养两人衣食住行,还帮楚天羽报了一个费用不菲的演艺培训班,每个月生活更加拮据。
除了经济压力,来自家庭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她家中兄妹四人,大哥从政,在首都某职能部门身居要职;二哥从商,业务范围覆盖全球;三哥从艺,在影坛混得风生水起。唯有她从小喜欢和那些死物打交道,大学报了历史专业,毕业后一意孤行要做文物修复师,为此和家中闹翻。
这些年家里都对她不闻不问,最近却突然开始频频打电话来催婚。
兄长觉得她嫁不出去辱没了门风门楣,日日打电话苦心敦促,起初还耐心劝导,后来慢慢变成冷嘲热讽。
她与兄长们同父异母,从小就不亲厚,父亲去世后,兄长没有把她赶出家门已是仁慈。这些年她搬出来住之后,慢慢和他们没了来往,为了催婚,他们甚至搬出了她早逝的母亲,言语中无不暗讽她母亲当年费尽心力上位,最终却生了她这么一个废物女儿。
曲霏握着手机,许久都说不出话来,直到对方挂断电话,她才骤然回神,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身影伶仃,楚天羽的心忽地撕扯了一下,他放下碗筷,走到她身边,半蹲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没事,有我在。”
其实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各种冷言冷语,可是面对他郑重其事的安慰,那些被她努力压制的委屈,好似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如决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都嘲笑我嫁不出去。”她捂着眼睛,哭得伤心欲绝。
楚天羽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孩子似的轻声说:“我娶你啊!”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吓了一跳,连哭都忘了:“可我比你大大……大六岁。”
楚天羽却笑了:“在我老家有句老话叫‘女大三抱金砖,你比我大六岁,相当于我抱了两块金砖,我简直赚大发了。”
他霎也不霎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中全是真诚,信誓旦旦地许诺要娶她。
那一年,他十九歲,她二十五岁。
三、他看见舞台下所有人都在笑,她却突然哭了。
楚天羽在表演上颇具天赋,又肯努力,培训班的老师很喜欢他,推荐他去一家很有名的剧院当喜剧演员。
他在剧院坐了半年冷板凳,才终于演了一个小角色,演出那天曲霏也去了,为了省钱,只买了一张看台票。
楚天羽登台时,看见曲霏站在角落里,抻着脖子朝舞台四处张望,好几次差点被人群挤倒,他看得心头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他赶忙移开视线,专心投入演出。
他演的是一个悲催的小配角,以花式倒霉的方式来迎合观众的审丑心理,整场演出各种被主角吊打,舞台剧不同于影视,为了表现得更有张力,所有的动作必须真实。
中间有一幕他被打得一个趔趄,一头栽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台下轰然大笑,他的脑袋蒙了好一会儿,视线才得以重新聚焦,他看见舞台下所有人都在笑,她却突然哭了。
从剧院出来时,楚天羽的半边脸肿得很高,曲霏担心他毁容,一直哭个不停。
楚天羽怎么安慰都不管用,他低头轻轻吻住她,她像一只受惊的猫,蓦地止住哭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放心吧。”他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又不靠脸吃饭。”
这个宠溺的动作让曲霏一呆,脸颊顿时滚烫起来,。她低着头匆匆往前走,一路上都心不在焉,险些被凸起的地砖绊倒,楚天羽眼疾手快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她,他顺势牵着她的手,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此时已是深夜,街上行人寥寥,只有路边摊冒着腾腾热气,带着烟火凡尘的气息。
楚天羽翻遍全身只找到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只够买一碗馄饨,两人坐在深夜的街头就着一碗馄饨谈起往事。
许是夜色太美,又或者是眼前气氛太好,曲霏竟然主动跟他讲起她少女时代喜欢的那个少年。
那时候她刚和母亲回到曲家认祖归宗,她原本长得就不好看,加之从小在乡下长大,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土气,即便是穿着好几千一套的公主裙,也掩盖不了身上的土气,在学校里经常被一群二世祖嘲笑,哥哥们觉得她丢人,远远看见她就绕道而行,唯有宋亦一直护着她。
那样美好温柔的少年,是她灰暗青春里唯一的光,可他太耀眼了,她觉得连喜欢他都是一种亵渎,只能像个怀揣赃物的贼,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心思,。在那漫长的时光里,那些旖旎心思最终成了一场止于唇齿、掩于岁月的盛大暗恋,无疾而终。
“后来呢?”楚天羽握着勺子,状似无意地问,“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曲霏皱了皱鼻子:“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我在他面前自卑。”她转过头,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他,有些惆怅地说,“你长得也太好看了。”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安没有逃过楚天羽的眼睛,他揉了揉她的发丛,眼神温柔而宠溺:“没事,我穷。”endprint
他原本只是为了活跃气氛,曲霏却蓦地愣住,如果不是因为穷,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待在她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岔开话题:“讲讲你的事吧!”
楚天羽没想到她会突然把话题转到他身上,微微一愣:“讲什么?”
“什么都好啊!”她单手托腮,静静地望着他,“讲你的朋友、父母都可以啊!”
楚天羽的眼神骤然一暗,笑得有些勉强:“我父母都是独立摄影师,我十岁那年他们去喀纳斯采景,回来的途中出了车祸……”
他的声音一哽,垂着头许久都没有说话,曲霏没想到他的身世竟是如此,正暗暗懊恼,又听见他说:“我们一起去喀纳斯吧?听说那里的星光是全世界最美的,我想去看一看。”
他抬起头望着她,眼中恍若有泪,曲霏的胸口心口猛地揪住,她用力地点头:“好!”
这次演出让楚天羽得到团长的赏识,团长钦点他独挑大梁主演另一台话剧。
新话剧要在全国巡演,首站便是北京,曲霏请假去看他的演出,剧院里座无虚席,喝彩不断。演出结束后,不停有观众去后台给他送花,他俨然成了大明星。
曲霏靠在墙上,笑眯眯地望着他,欣慰地说:“真好!”
楚天羽看着这个突然眼眶湿润的女孩,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击中,猛地窒息了一瞬,他伸出手抱住她,仿佛抱住这世间唯一的眷恋:“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她轻轻地摇头:“没事啊,楚天羽。”
没事啊,楚天羽,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尽管这一路天寒地冻,路遥马亡,但是只要你不放弃,终究会得偿所愿。
那一年,他二十岁,她二十六岁。
四、我是不想让人说你是见色起意的老女人。
话剧反响不俗,全国巡演结束后,楚天羽已经小有名气。
很快他就接到一部IP电影的试镜邀约,与他一同竞争的都是国内当红小鲜肉,他唯一的优势大概只有这两年演话剧磨砺出的演技了。
曲霏的二哥是这部电影的联合出品人,她私下偷偷找过二哥,费尽心力周旋,最终帮助楚天羽得到了男一号的角色。
電影开机发布会,曲霏请假到场支持,她为了避嫌特意和楚天羽分开到场的,没想到她去后台帮楚天羽送喉糖还是被媒体拍到了,媒体挖出她的家世背景,声称她是楚天羽背后的金主。
她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楚天羽,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视屏幕,面色不善,赶忙笑着说:“你别听媒体瞎说,你这是实至名归……”
却被楚天羽冷声打断:“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曲霏被他吼得一愣,心里也不禁有些恼了,她在二哥面前低声下气地求了很久,才帮他得到这个角色,他不感激她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凶,她气得口不择言地说:“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你还不是觉得我伤了你的自尊,毁了你的名声!”
“我……”楚天羽一张口却先红了眼眶,他把头偏向一边,不看她的眼睛,“我是不想让人说你是见色起意的老女人。”
他把“老女人”三个字念得含混不清,曲霏拿着杂志的手一颤,蓦地僵了半晌,然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回房间了。
那天之后楚天羽很快便进组了,他的戏份很重,没有时间回家,只能每天收工后给曲霏打电话,他们还像往常一样无话不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曲霏心里清楚,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至于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电影点映反响不错,上映首周便轻松夺下同档期的票房冠军,楚天羽也因此一炮而红,微博粉丝一夜间涨了百万,他终于从一个籍籍无名默默无闻的小演员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广告片约不断,参加活动时有大批粉丝应援。
曲霏曾去参加过他的一场庆功宴,现场粉丝举着应援灯牌,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他上台时,粉丝们尖叫得好似随时会晕厥一般,。他微笑着对台下挥手,举手投足间皆是淡定从容,她坐在前排的正中央,眉宇间皆是忧愁。
三年的努力,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可是不知为何,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舞台上那个璀璨耀眼的男人,明明不久前他还是围在她身边撒娇的小孩,一转眼,就成了万千少女爱慕的对象,而她兜兜转转,又是孑然一身。
曲霏听着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只觉得胸口像被人塞了一个正在吹气的气球,不断膨胀,她慌乱地站起来,慌不择路地跑到露台上,直到刺骨的冷风猝不及防地袭来,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去吧,外面风大!”
曲霏回过头,看见楚天羽站在不远处的壁灯下望着她,眼中隐约有不安,她心里一动,还未开口,他已经走到她身边,在露台昏暗的灯光下拥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曲霏,我爱你。”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她二十七岁。
五、半年未见,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与他绝交。
成名后的楚天羽越来越忙,没有时间接曲霏下班,可他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便在她的单位附近买了一套小公寓送给她,曲霏死活不肯接受,他好话说尽,她才答应搬进去暂住。
消息却不胫而走,楚天羽的粉丝顿时群情激愤。
粉丝们神通广大,挖出她是曲家的私生女,在曲家并不受待见,她们认定曲霏是利用楚天羽为自己赚钱,纷纷跑去她的微博下留言谩骂。
起初曲霏并未放在心上,可是那些恶毒的言语像毒药一样,日复一日,无孔不入地渗透她的生活,她终于被击溃了,那些努力压制的自卑破土而出,野蛮生长,吞噬了她仅有的自尊。
她开始变得无理取闹起来,起初楚天羽还处处忍耐,可她却变本加厉起来,楚天羽原本就忙,也不禁失去了耐心,他们开始无休止地争吵起来。
在又一次争吵中,楚天羽疲惫地揉着眉心说:“既然你这么不放心,那我们就公开吧!”
曲霏原本还在搜肠刮肚地找着攻击他的词,闻言蓦地愣住,半天才恼羞成怒地说:“楚天羽,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好,我这就走!”endprint
说完,便摔门而去。
曲霏再得到楚天羽的消息已是半年后,彼时她刚从韩国回来,一下飞机关于楚天羽和新晋小花旦卓悦因戏生情的消息就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她本以为卓悦的微博已经被楚天羽的粉丝攻陷了,谁知微博评论一片祥和,粉丝们纷纷留言祝福。
她看着照片里的卓悦,有着让她羡慕到嫉妒的天使面孔,不怪粉丝会接受她。曲霏双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凹凸的触感一下子触痛了她脆弱的神经,她发疯似的砸碎了房间里所有能映出人像的东西,瘫坐在地上,捂着眼睛无声地痛哭起来。
她恍恍惚惚地在地上坐了许久,突然站起来,拔足狂奔,她赶到楚天羽的公司时,他刚化完妆准备去上通告。
她带戴着帽子和口罩,整张脸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可楚天羽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了,一脸惊喜地迎上来:“你回来了。”
曲霏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拉开的距离,她把钥匙放在桌子上,神色冷淡地说:“楚天羽,以后别再找我了。”
半年未见,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与他绝交,他急切地去抓她的胳膊:“为什么?”
曲霏如避猛兽一般,猛地后退了一步,一脸防备地看着他,目光凛冽:“因为我烦透你和你那群粉丝了,麻烦你让他们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楚天羽看着她眼中深深的疲惫,所有挽留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曾亲眼见过她被网络暴力折磨到崩溃,如何忍心再将她至于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忽然门被人推开了,他以为是去而复返的曲霏,惊喜地回过头,却在看见来人的瞬间笑容蓦地僵在脸上。
卓悦见他这副反应个反应,心下了然,勉强地笑了笑:“她回来了?”
她的话仿佛一把淬毒的箭,准确无误地扎在楚天羽心上,胸口忽然就痛得无法承受了,他也以为她回来了。
他们曾在寒冷的街头分吃一碗馄饨,他们曾牵手走过北京的大街小巷,他们曾一起等过日出。
他穷,她丑,他们本该是天生一对,却终于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那一年,他二十二岁,她二十八岁。
六、这大概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楚天羽再见到曲霏是在三个月后,这三个月里,他给她打过无数电话,发过无数条消息,皆无回应。
他去她的单位找她,才知道她半年前已经辞职了,他也去曲家找过她,可她根本就没有回去过,她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地退出了他的生命。
他束手无策,发了一篇长微博细数和她的过往,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被他加以爱意无限放大。他说,你还记得三年前我对你许下的承诺吗?我想兑现我的承诺了。
曲霏原本宁静的生活彻底被这条微博打破了,就连去超市买个东西,都会被记者围堵,追问三年前的承诺是什么。楚天羽的粉丝一改往常恶劣的态度,纷纷跑去她的微博下喊话让她快点回来,别再让楚天羽苦等了。
她实在忍无可忍,只好去找楚天羽,看见她,他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抓着她的手开心地说:“你终于肯见我了。”
曲霏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楚天羽,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喜欢的那个邻家哥哥吗?他从澳洲回来了,我跟他在一起了。”
那是她整个少女时代的梦想,如今她终于得偿所愿,她为了那人,连最爱的工作都辞了,舍弃一个无关紧要的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楚天羽的手像是被大火灼烧了一般陡然松开,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曲霏。”在她快要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开口叫住她,她回过头,眼神有些飘忽。
“这大概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他故作无事地耸耸肩,尽量说得轻松,“你还不愿意把口罩取下来吗?”
听到这句话,曲霏的眼神似乎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烫了一下,她微微怔了一下,才冷冷地说:“不必了。”
她怕取下口罩,怕他看到她狰狞可怖的模样,怕他追问她缘由,她该如何告诉他,她再也无法与他白头到老了。
那天她从楚天羽家离开,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走到地铁站,广告牌正在播放《丑女大翻身》,她看着金雅中因为换了一张脸而改变的人生,忽然难过得不能自已,她和楚天羽所有的不配,皆因容貌。
曲霏在人來人往的地铁站看完那部电影,然后做了今生最错误的决定——去韩国整容。
她没有多少积蓄,去不了正规的大医院,只能找规模较小的诊所,隆鼻和瘦脸,原本并无太大风险的手术,谁知还是出了意外,打瘦脸针伤到面部神经,导致面部瘫痪变形,脸颊变得凹凸不平,狰狞可怖。
她费尽心力想要改头换面,以期与他携手到老,谁知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现在这副模样,连名正言顺地立于阳光之下的资格都没有了,又如何能与他比肩而立?
她那样爱他,可是连道别,她都没法光明正大地跟他坦诚相见。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曲霏刻意没有再关注楚天羽的消息,竟然真的没有他的丝毫消息。
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在对卓悦的采访中,彼时他们又合作了一部电影,媒体又开始捕风捉影地说他们在一起了,楚天羽方面没有回应,卓悦的解释总是牵强附会,更是引发媒体猜测不断。
有一次卓悦参加一个品牌的发布会,媒体又问了许多关于楚天羽的话题,她都顾左右而言他,可媒体却不肯放过她,问题越来越刁钻:“听说楚天羽曾被老女人包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一向温柔的卓悦突然冷了脸,目光凌厉盯着提问的记者,一字一顿地冷声说:“你们不能因为他早年过得很辛苦就这样诬陷他!”她抬头望着镜头,目光温柔,“我真恨,没有早点来到他身边。”
曲霏看着电视屏幕里那张好看的脸,这才恍然惊觉,这已经是她认识楚天羽的第六年了。
那一年,他二十三岁,她二十九岁。
七、他依然在等曲霏,可是只有她知道,他永远等不到她了。endprint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曲霏结婚了。
新郎是宋亦。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宋亦陪她逛街,商场的LED大屏上正在播放楚天羽代言的婚戒广告,她看得一个恍惚,下意识地转身想逃,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宋亦眼疾手快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
“阿霏,”他顺势牽着她的手走进珠宝店,状似无意地说,“我们结婚吧!”
曲霏听得愣住,猛地抽回手,停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宋亦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微微笑了一下:“听你三哥说你想结婚了。”
曲霏咽了咽口水,有些费力地说:“宋亦。”她念着他的名字,如同吞下一颗饱含岁月恶意的苦果,“我只是想找人演一场戏。”
宋亦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
曲霏心里狠狠一揪:“宋亦,你知道的,我陪不了你太久的。”
为了治疗毁掉的容颜,她饮鸩止渴般试遍所有的办法,无休止地吃药打针,免疫系统遭到破坏,一场小小的感冒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没关系。”他依旧温柔地笑,“你想要用一场婚姻结束楚天羽对你的念想,我想通过曲宋两家联姻来拓展宋家的生意,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不必多虑。”
不等她开口,他已经斩断了她的退路:“你不结婚,他对你不会死心的。”
宋亦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提起楚天羽,曲霏愣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胸口灌进一口凉气,突然隐隐作痛起来。
这两年楚天羽几乎不跟女演员合作,他开始走硬汉路线,戏路越来越窄,自从他出面澄清和卓悦的绯闻后,他的绯闻越来越少,如今已然成了绯闻绝缘体。
所有人都知道,他依然在等曲霏,可是只有她知道,他永远等不到她了。
她想许他锦绣前程,可如果他执意这样下去,只会错失良机,毁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她掐着掌心站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点头:“好!”
曲霏和宋亦的婚礼盛大而高调,甚至发了新闻通稿,两家原本是世交,他们又是青梅竹马,加之新娘和当红小生楚天羽还有过一段扑朔迷离的恋情,媒体闻风而至,长枪短炮架起,等候着另一个绯闻男主的出现,可是那天楚天羽始终没有来,只拍到那个从始至终面带微笑的新郎和被白纱遮住面容的新娘。
半年后,曲霏收到了楚天羽的贺礼,是一支宋钗和一张照片。
他站在喀纳斯湖畔,身后是蔚蓝的湖水和望不到尽头的天空。
曲霏看着照片中那熟悉的眉眼,眼泪忽然涌入眼眶,你看时光多强大,他们还是旧时的模样,却已被它拉扯站在岁月的两头,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宋亦推门进来时,看见她泪流满面地望着手中的照片,神情悲恸,他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走上前,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轻轻地握住宋亦的手,满眼乞求:“你可不可以带我去喀纳斯?”
那一年,他二十四岁,她三十岁。
八、半个月后,他收到了一份张匿名寄来的光碟。
2016年春天,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火遍全国,很多人第一次知道了文物修复师这个职业。
楚天羽一帧不落地看完那部纪录片,却没有看到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孔。
自从高调结婚后,曲霏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不知道她是否过得如她所言那般幸福,看到文物时是否还会笑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他偷偷拨打了故宫文物修复馆的电话,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叫曲霏的文物修复师?”
“没有!”对方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冰冷的忙音如同一把利剑,斩断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半个月后,他收到了一份张匿名寄来的光碟,竟然是关于曲霏的。
喀纳斯星光灿烂,她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骨瘦如柴,面部浮肿扭曲,眼睛肿成细细一条缝,她久久地凝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却仿佛望着自己最好的年华。
“宋亦。”她望着远处的湖面,声音轻的得仿佛从天际传来,可是每一个字却如同万钧雷霆砸进楚天羽的耳中,字字锥心,她说,“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八年前去了西安,认识了一个叫楚天羽的少年。”
她转过头,看着镜头,微笑着,缓慢地,轻声说:“再见啊,楚天羽。”
楚天羽看着她悲伤的眼神,胸口仿佛被撕裂似的,传来山河崩析裂般的疼痛,他那样爱她,可是今生今世,他们已然走到尽头,明日隔山丘,生死两茫茫,往后的岁月,纵使他跨越山河湖海,却再也牵不到曾经那么期盼的手。
他终于伏在地板上,痛哭起来,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那一年,他二十五岁,而她永远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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