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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梦琳琅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A 热度: 13611
新浪微博:@椿笙CC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给周周写稿,全程十分愉快,十句有九句都在聊宠物。周周家的Kuki是真萌,水汪汪的大眼睛,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很像我的男主,哈哈哈哈!再次为Kuki比心!

  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我爱不到你,你也要好好爱自己。

  1.你半夜三更睡我房间,还骂我流氓?

  壁炉的火燃烧到最旺时,裴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天花板像乌黑的滑梯,从头顶倾斜向半开的窗。雪已经停了,月光轻如薄纱,映照着挪威的茫茫雪原。

  她是被雪地摩托的熄火声惊醒的。那一整晚她的神经都紧紧绷着,即便只是短促一声“咔嗒”,也能使她迅速醒过来。

  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大门打开,客厅响起衣料的摩挲声,接着“嘎吱”一声,房门开了。

  裴夕背对房门躺在褥子上,心跳得飞快。

  终于来了。

  裴夕按捺着,听着背后的男生取下头灯,脱掉了滑雪服,待他坐到褥子上那一刻,她回身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却猛然发现对方并不是孟至。

  裴夕下意识地撒手尖叫,那人跟着吓得噌一下蹦起来。他穿宽松的白色高领毛衣,一小撮自然卷翘在眉梢,半眯的眼睛又困惑又迷离。

  裴夕叫着叫着发现这人也太好看了,她一走神,尖叫跟着来了个急刹车,停了。

  男生双臂环抱,盯着她看了半晌:“这位大姐,你有毛病?”

  一脑袋问号还没来得及喷射的裴夕,直接被这句“大姐”击得眼冒金星。她三两下扯掉脸上挡风用的花里胡哨的纱巾,伸长脖子直往对方脸上贴:“你喊谁大姐呢?谁大姐呢!!”

  房间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块头起码是裴夕三倍的黑人大叔冲进来,用蹩脚的英语问发生了什么,是否需要帮忙。

  男生反应倒是很快,一把搂过裴夕的肩膀,大白牙闪闪发亮:“谢谢您,女朋友刚刚做噩梦,我已经安抚她了。”

  裴夕全程只听到了“girlfriend”,待大叔前脚回房,她后手就推开他:“流氓,不害臊!来我房间占我便宜,还想让我做你女朋友?”

  “我什么你什么?”那男生似乎被气笑了,“你半夜三更睡我房间,莫名其妙地一惊一乍,还骂我流氓?”

  裴夕一声冷笑:“你的房间?你当我傻呀,人家攻略贴都说了,这边的观光小屋是免费招待游客的,先到先得!”

  这一回,男生用简单粗暴的“哈哈哈哈”浇灭了裴夕满脸的盛气凌人。

  “贴子写什么你信什么,你觉得你傻不傻呀?”他边笑边走进客厅,回来时,手上多了个牛皮记事簿,“房客入住都会登记的,你看清楚了——单人间、带壁炉、11月20、卓明涧!”

  裴夕咬着下唇,盯着那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不吱声。她来挪威第一天就发现了这个小木屋,心里一直记挂着。就在四小时前,她赌着气跑过来,惊喜地发现还有一间空房,二话没说住进来,根本没考虑那么多。

  眼下,她心一横,劈手夺过本子,几笔画掉他的名字,改成“裴夕”。

  “现在这个房间是我的了!”裴夕红着脖子叉着腰,像只心虚又不肯服输的公鸡。

  卓明涧诡异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又是一顿“哈哈哈哈”。

  “碰到中国同胞也是缘分,我觉得我有义务帮你预约当地医院的脑科。”他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解释,“房客在本子上登记,只是为了相互确认平安。我们的入住信息全部保留在电子系统上,你要不去试试把我的身份证和护照也一并改了?”

  裴夕这下彻底没辙了,她一屁股坐到被褥上,垂头丧气地承认:“對不起,我不知道是这种情况……我跟我男朋友赌气,一个人跑到这里……我没地方可去了,孟至一定会来找我的,要是被他发现我整晚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

  卓明涧若有所思:“如果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去跟隔壁大叔挤一挤……”看到女生双眼一亮,他又立刻换成那副贱贱的表情,“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愿望,我想好再告诉你!”

  裴夕差点就把“你幼不幼稚,还三个愿望,你当我是神灯啊”一口气喷出来了。她转念一想,明天一早就跟这人八竿子打不着了,就算毁约又能把我怎样呢?于是,她笑嘻嘻地满口答应,心里为自己这番高瞻远瞩狂点一百个赞。

  男生在对面笑得高深莫测,她完全没注意。

  2.裴夕啊,你就是只鸵鸟。

  孟至找来小木屋是在第二天上午十点。

  他到的时候,裴夕已经眼巴巴地在门口坐了几个小时,还顺便看了个日出。

  男生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我看到便条立马跑来找你了,我都快急死了,你说你一个人跑出来怎么不跟我说?”

  “便条是昨晚十一点放在你房间的。”裴夕盯着门槛上消融的雪花,声音很轻,“你和施然他们打了一通宵的桌球吧。”

  孟至一时语塞,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可我现在来了呀。快走吧,辅导员和其他同学都在酒店大厅等我们。”

  裴夕想说什么又闭了口,顺从地点了点头。卓明涧正拿着玻璃杯往餐桌走,路过她,眉开眼笑地吹了声口哨。

  裴夕的脸刷一下绿了,她一点儿也不想让孟至知道她跟这人的牵扯,却没想孟至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卓明涧不紧不慢地倒着牛奶:“辅导员不强求我们统一住酒店。”

  孟至一脸的羡慕,回头跟一脸发蒙的裴夕介绍:“卓明涧,Q大的,上次竞赛认识的,这一回也是他们学校的代表学生。”

  裴夕默默倒抽一口凉气。他们C大是和Q大的学生一起过来学术交流的,她竟然完全忘了。

  此刻她拉着孟至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心里想的都是“完了,完了,那个毒舌肯定会想方设法来找碴儿”……

  事实证明,这个“碴儿”来得很快。

  下午,他们一行人坐缆车上费欣山。缆车两两对坐,她刚和孟至坐上去,卓明涧就弓着身子,像只大虾似的蹿了上来。endprint

  他笑嘻嘻的:“我被落下了,还好看到你们,不介意一起啊!”

  裴夕面如死灰,还没来得及感叹“冤家路窄”,忽然看到孟至招了招手。她跟着望过去,施然像只翩翩蝴蝶,施施然坐了进来。

  裴夕心口一滞,酸涩的情绪渐渐蔓延开,她再次回想起昨天在台球室——孟至从背后贴着施然的身子,二人双双俯到桌子上,他手把手地教她瞄准、运杆,周围人都在起哄,两人谈笑风生,完全没注意门口站了大半天的裴夕,他也完全忘记了要跟她去看夜雪的约定……

  裴夕无声叹息,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

  缆车隆隆地往山顶移去,干燥狭窄的空间内却静默得诡异。裴夕手心里全是汗,视线兜来转去不知该落到哪里。

  孟至和施然在互发表情包,两人嘴角都挂着笑意,裴夕不想看。

  她视线一转,落到卓明涧身上。他戴一副白色耳机,望着底下交错纵横的峡湾,侧脸线条落在阴影里,眼角的荧光浅浅流转。

  这人不讲话还是很好的,裴夕这样想着。

  挨到山顶,孟至组织大家租滑雪用具,裴夕挂着相机走走拍拍。她生活的城市冬季无雪,眼下看什么都新奇。

  这会儿,她眼尖地看到树梢上一个很像五角星的冰凌,兴奋地端着单反往那边跑,结果没留意一脚踩滑,一头扑进了雪里。

  孟至是最先冲过来的,他一把扶起她,关切地问怎么样。裴夕动了动脚踝,钻心的刺痛直冲天灵盖。她很想哭,看到孟至着急又很开心,跟着还有点小委屈,总之表情变幻莫测,用十分钟后卓明涧的形容就是“整个一热带雨林”。

  她被孟至搀扶到休息室的沙发上,卓明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塞过去一杯热可可,一屁股坐了下来。

  “男朋友?”他冲孟至的背影努努嘴。

  裴夕白他一眼:“明知故问。”

  卓明涧耸耸肩:“我看着不像。”

  裴夕有点恼火:“哪里不像?”

  “刚才你跌倒了,他嘴上问你怎么样,眼睛可是一直盯着单反的,我都看到了。”

  裴夕的心沉了一下,没搭理他,咬着吸管望着窗外的雪山,而卓明涧偏就不识好歹地凑近她,贱贱地接着说道:“我看他和缆车上那个美女,才真像……”

  “卓明涧!”裴夕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盯着单反了?而且盯又怎么了,一万多块呢,他不应该关心吗!还有他和施然,从高中就是很好的朋友,你什么都不知道胡说八道什么,有这工夫管人家闲事不如去上街铲铲雪给挪威人民造福啊!”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差点没把自己憋死。仰着脖子狂喝几口热可可,突然有些心虚。

  卓明涧虽然嘴欠,但说的都是实话,而她不过是惯常地维护孟至,顺便宣泄情绪罢了。

  被吼的那个倒是一点儿也不恼。他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那一双清亮如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生。“裴夕啊”,他说,“你就是只鸵鸟。”

  3.你都病成这样、瘦成这样了,还节食?

  裴夕这只鸵鸟,还没来得及用喙戳穿卓明涧这个讨厌鬼的喉咙,就先一步病倒了。

  脸颊烧得通红,浑身骨头像被雪水泡软了,翻个身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昏睡的整个下午,裴夕反复梦见小木屋里温暖的壁炉和倾斜的天花板。她昏沉沉地醒过来,发现自己竟已经躺在木屋松软的被褥上。炉火把周围一切映成摇曳的暗红色,卓明涧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目光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你醒了。”他喃喃开口,那一瞬的神情像从梦中苏醒,“感觉好些了吗?”

  裴夕点点头,撑着被褥坐起来。她觉得卓明涧有点反常,大概是念她生病,所以大发慈悲没有喷毒液?

  她的视线环顾了一圈,哑着嗓子问:“孟至呢?”

  “他把你送过来安顿好,就被你们辅导员喊去帮忙了,晚些时候来看你。”他说着,低头盛了一碗鳕鱼粥,把木桌上的土豆沙拉和薄脆饼干一起推过去。

  裴夕捧着热腾腾的粥,暖意从手掌蔓延到心底。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孟至说过想来这里的,但他做到了。

  她靠在抱枕上喝了半碗粥,眼睛分明盯着那盘挪威烤腊肠,却说自己吃饱了。

  卓明涧觉得不可思议:“你都病成这样、瘦成这样了,还节食?”

  “要你管。”她有气无力地放下碗,重新躺下,复又听到他的声音:“如果是为了孟至,真的不值得。”

  不似平时不正经的调笑,他低沉的声音像浸在雪水里,透出一股子清冷。

  裴夕浑身都在发热,说不清是烧的还是气的。几年间不断有人以不同形式对她说这句话,她本该早就免疫的。

  她扯着嗓子,但并没有力气喊出来:“卓明涧,你怎么一天到晚管我的闲事,你暗恋我吗!”

  男生闻言一顿,停了收拾碗筷的动作,一步就跨到了她面前。裴夕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做好要被羞辱的准备,而他只是俯身掖好被角,然后转身端起餐盘,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这人不会是被冻傻了吧?她望着那个逐渐消失在光影中的轮廓,迷迷糊糊地想着。

  4.美女的邀请,怎么好意思当面拒绝呢哈哈哈……

  挪威行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裴夕迅速回归校园生活——上课、下课、夜跑,偶尔和孟至一起吃饭。他很多时候忙比赛,她便无声无息地生活。

  日子如雁过无痕,直到接到一个电话。

  “明天上午八点,来我们学校弘德楼。”

  她一听就知道是谁,这种一上来就命令式的开场白让她很恼火:“干吗啊?”

  “你来了就知道了。我说,答应我的三个愿望,没忘吧?”

  “没忘,我说到做到。”

  卓明涧立刻发出一串丧心病狂的大笑:“那我等你過来。”

  裴夕挂了电话,纠结地狂扯自己的头发。那三个愿望她早就忘到西半球去了,为什么非要逞能呢,鬼知道这个穷极无聊的人会拿什么“愿望”折腾她?endprint

  其实裴夕很不想承认——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她都会尽力满足。毕竟他收留她,还在最后两天照顾了她,这份人情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

  第二天上午,她翘了两节课,带着赴死的决心来到Q大。天气逐渐回暖了,青绿的鹅黄的植物绕着教学楼伸展摇曳,裴夕吸进一大口新鲜空气,觉得心情好多了。

  “你人呢?”她懒洋洋地问。

  对方的声音比她更慵懒:“大清早的,当然在睡觉了。”

  似乎完全不怕女生将要喷火的喉咙,卓明涧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美食社团搞的厨艺大赛,本来答应了‘满汉全席队帮他们忙,但现在不想去了,所以便宜你了,第一个愿望,你代替我做道菜。”

  裴夕无语:“你不想去,干吗答应人家?”

  “美女的邀请,怎么好意思当面拒绝呢哈哈哈哈……”

  “……”

  十分钟后,裴夕黑着脸推开201教室的门,围裙上印着“满汉全席”字样的几个女生集体回头,看到不是要等的人,都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裴夕硬着头皮走过去说明了缘由,女生们毫不掩饰地唉声叹气,一个队长模样的女生硬声硬气地问:“同学,你会做什么?”

  “简单的家常菜都会,像番茄炒蛋什么的……”裴夕没好意思说自己早已经弃厨,连怎么点火都忘记了。

  她的预感的确没错——锅里的油还没热,就急急忙忙地把没打散的鸡蛋放进去,油盐酱醋一股脑狂洒,队长用看车祸现场的眼神,看裴夕像劈柴一样劈着番茄。

  一个半小时后,哨声吹响,六个队都停了动作。主持人兴奋地宣布还有一位特邀评委,裴夕抬起头,卓明涧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

  他穿烟灰色的针织开衫,煞有介事地戴一顶厨师帽,刚一进门,整个教室的女生热烈鼓起掌。

  裴夕终于知道这人为什么总是肆无忌惮地臭屁了,敢情都是被他们学校的女生惯的!

  这会儿,他迈着长腿,一一品尝摆在桌上的美食,给了些人模狗样的评价,最后转到“满汉全席”,点着那道“番茄炒蛋”:“你做的?”

  “是。”裴夕有点儿底气不足。

  他吃了一口鸡蛋,脸上表情一瞬间变幻莫测,要不是旁边队员一脸愁云惨雾,裴夕就笑场了。

  但跟着,卓明涧端着盘子仰着脖子,稀里哗啦地把番茄炒蛋全吃了。

  裴夕目瞪口呆,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角的番茄汁。

  “真的,非常难吃。”他一字一顿。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裴夕红着脸想踹他一脚,他又转过脸来,笑眯眯地说,“可谁让这是你为我做的第一道菜,我怎么舍得浪费呢。”裴夕还没分辨出这句话的含义,他已经转身迈上讲台,“‘满汉全席虽然被番茄炒蛋拖了后腿,但其他菜品仍旧无可挑剔,获得银奖!”

  在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里,裴夕无语得要晕过去——敢情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那还比什么赛啊!

  卓明涧下了台,冲裴夕眨眼睛:“我这假公济私还受用吧?”

  她瞪过去一眼:“那怎么不给金奖?”

  “因为我猜你应该更喜欢银奖的奖品。”他说着,扬了扬手里《无人生还》的话剧票,裴夕眼珠子都亮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孟至那段时间要比赛,我还打算自己买票来着!”

  卓明涧白她一眼:“不知道有个东西叫朋友圈啊?”

  5.你说我是不是特傻?

  裴夕想着,反正有“满汉全席”在,她跟卓明涧算不上约会,好好的话剧不看白不看。

  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剧院门口遇到孟至。

  他和包括施然在内的六个参赛成员,裴夕、卓明涧以及“满汉全席”的四个女生,就这样在广场中央迎头遇上,两拨人面面相觑,气氛说不出有多么微妙。

  “我们队直接晋级,下午场不用比了,和队友来吃海鲜自助。”孟至虽然是跟裴夕解释,视线却似有若无地扫向卓明涧。裴夕有点儿紧张,赶紧也说了自己来这儿的原因。孟至笑了笑:“这样的话,你是想接着看话剧呢,还是跟我去吃饭?”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裴夕身上,一个个神色迥异——无关人士交头接耳,孟至抿着唇等待,施然一脸玩味,卓明涧的眼睛雾霭重重,像一面湖。

  只有裴夕紧张得汗毛竖立,明明只是海鲜和话剧的二选一,却被周遭的氛围弄得跟人生岔道的抉择似的。

  终于,她嗫嚅着开口:“我觉得我吃自助挺不划算的……”话没说完,卓明涧立刻眉开眼笑地捉住她的手肘:“那就别磨蹭了,走走走。”说着,完全无视孟至冷得跟冰块一样的脸,领着她就往剧院走。

  裴夕任由他扯着,全程像个提线木偶。她在紧张的时候总是凭直觉做选择,冷静下来又开始后悔。这会儿她坐在场内,盯着山呼海啸的舞台,心里转来转去全是孟至的脸。

  他会不开心吗,他已经不开心了吧,好不容易见一次,为什么不去陪陪他?

  裴夕想着想着突然直挺挺地站起来,对旁边的卓明涧说了句“去厕所”就跑出了大门。

  她一路跑到三百米外的海鲜自助,付了钱进入大厅,一眼就看到了孟至。

  他们坐在中间那张金色长餐桌上,不时爆发的哄笑惹得旁人频频回首,施然照例坐在孟至旁边,照例谈笑风生。

  裴夕静默着站了一刻,折身出门,服务员一脸诧异:“小姐有什么事吗?出去以后就不能再进了哦。”

  她回头笑了笑:“我不进来了。”

  是无风的四月,夜色如同打翻在广场上的墨汁,裴夕茫然地站着,慢慢顺着雕花立柱蹲下去。她觉得自己像掉入了裂谷,四野只有空寂清冷的风。

  “我就知道你的厕所有穿越功能,直接把你带出来了。”卓明涧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旁,想学她的样子蜷起膝盖,可惜他腿太长失败了。

  “我竟然以为我不在,他会不愉快。”她的声音闷在手臂里,“你說我是不是特傻?”

  男生笑开:“这个问题,在挪威第一次见面时我不就回答你了?”女生鼓着腮帮子瞪他,他浑不在意地拍拍裤子站起身,向她伸一只手,“跟我走吧。”endprint

  6.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他不配。

  裴夕像个孤魂野鬼,跟着卓明涧飘到一所旧旧的中学,又笨手笨脚地学着他翻墙,亦步亦趋地爬了一道老长老长的铁楼梯,最后汗流浃背地停在一座圆顶建筑面前。

  卓明涧一边开门一边不忘揶揄两句“啧,你这体质真差劲”,裴夕气呼呼地要回击,却被他一把推进门去。

  头顶是在那一刻绽出光芒来。无数星辰如同闪光的海浪,从远处一角蔓延开,迅速铺满圆形的天花板。长长的银河在视野里闪闪烁烁,裴夕站在门边,仰着头望了很久。

  她的城市被称作雾都,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星星。

  卓明涧笑意盈盈:“这个学校啊很多东西都老了旧了,这儿也是,但小孩子都喜欢,我也喜欢,心情不好就一个人溜进来,仰望星空思考人生。”

  裴夕低头抹抹眼睛,突然笑起来:“如果我还是中学的样子,你大概就没这么乐意带我看星星聊人生了。”说着,她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是她高中的毕业照,“你找找看,能认出我吗?”

  男生沉默的时刻,裴夕开始兀自叙说,说自己130斤的时候如何困扰、如何自卑,说转校生孟至让她如何爱慕、如何沮丧。她当然不指望他喜欢他,三年来本本分分地充当他的同窗和助手,又惆怅又快乐。

  高中毕业聚餐那天,裴夕痴汉一样偷看孟至的样子被人拍下来,传到班级群里,众人起哄,强行把男主角拖出来给姑娘一个交代。

  孟至被逼急了,说,我没什么好交代的,只是觉得,如果她能瘦一些,肯定会更好的。

  “那天以后,我每晚不要命地运动,吃很少很少的食物,一年瘦了40斤。到了大二,联系开始多起来,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出游,终于有一天他跟我说,他其实挺喜欢我的,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她说着说着又笑起来,“后来有人告诉我,他是被施然拒绝以后才来找的我,我不介意。他们没做任何逾越的事,但一直非常亲近,我也从不多说什么。我知道和一个比自己优秀太多的人在一起,注定要承受落差帶来的失重。

  “只是有时候越来越分不清,我每天吃很少的东西,视而不见他跟施然的暧昧,一直那么小心、那么努力,这一切到底都换来了什么呢?”

  一直沉默着的男生突然开口:“你在挪威生病那次,他把你送到木屋以后,其实是被施然叫走的,我看见他俩坐着雪地摩托往温泉方向去了。怕给你雪上加霜,所以忍着没说。”

  裴夕心头一凛,难怪那天总觉得卓明涧怪怪的,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还有,我知道你以前什么样子,我一样乐意带你来看星星。”她惊愕地转过脸,男生背对星空,声音仿若来自银河,“你那时候每晚绕着我们学校的球场跑圈,我就在第一个篮筐下投篮,我每天都在观察你,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不要命姑娘,知道你多么努力,知道那件一开始被你撑得鼓鼓囊囊的运动T恤,是怎样在最后松松垮垮地垂到你的大腿上。”

  裴夕无言地睁开了眼睛。那时候,她不想被孟至撞见自己满头大汗的样子,所以把运动地点选在隔壁的Q大。卓明涧竟然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

  “裴夕,你一定要记住。”在她愣神的时刻,他笃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他不配。”

  7.他许了三个愿望,没有一个是为自己。

  想来那个夜晚其实很美好的。

  他们在星空下闲聊,卓明涧学她当初吭哧吭哧跑步的样子,被她追着好一顿打。而就在他们离开天文馆下楼梯时,裴夕突然身子一歪滚了下去。

  医生拿着检验报告,沉着脸色训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根本不拿身体当回事,你回头说说你女朋友,她要是再节食,下回肯定不止是晕倒!”

  卓明涧点头哈腰地跟医生道着谢,说保证把女朋友养得白白胖胖。裴夕用没打吊针的那只手摸了一把额头,懒得计较他的用词。

  她当然没想到他是认真的,并且直接把饭菜送到了她宿舍楼下。

  她穿着睡裙急匆匆地奔下楼,来来往往的学生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当他把那个精致的保温盒交到她手里,裴夕觉得脸颊的温度跟保温盒不相上下。

  他笑嘻嘻的:“第二个愿望,每天好好品尝我卓大厨做的饭。”裴夕想说你这算哪门子愿望啊,他已经重新塞上耳机,跨上单车,一溜烟儿没了影。

  裴夕不得不承认,卓明涧这手艺简直就是厨神转世。她委婉地夸奖他,这家伙鼻孔都要朝天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做成厨艺大赛的评委的,光凭外表?”

  这样两周下来,裴夕胖了六斤。

  换作以往,哪怕只比前一天多了0.1g,她都会紧张得不敢吃饭,眼下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她竟出乎意料地淡然。

  孟至也看出来她体重的变化。在忙完一系列学生会的事务后,他们总算约着见了一面。他不露声色,视线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昨晚学生会换届晚会,施然那条裙子挺好看的,我想着等你调整一下,也给你买一条。”

  裴夕盯着眼前的白粥,很久以后她抬起头:“孟至,我知道你们是朋友,但你跟施然还是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毕竟我才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吗。”

  孟至停了咀嚼的动作,神色一时间十分古怪。彼此沉默了一刻,他突然开口:“那你跟卓明涧呢?”

  裴夕心头一凛:“我跟卓明涧?”

  孟至似笑非笑:“我都听说了,我忙的这段时间,他每天都来给你送饭,这小子可以啊,见缝插针很不错啊。”

  “那你有没有听说我因为长期节食有贫血、胃炎、内分泌失调一堆的毛病?”裴夕紧紧捏着筷子,努力控制声线,“你有没有听说,我从楼梯上晕倒摔下来,医生指责我的饮食习惯,卓明涧看不下去所以给我送饭?”

  孟至惊愕地张着嘴:“你晕倒了?什么时候?为什么没跟我说?”

  裴夕埋下头匆匆扒饭,没有再讲话。

  第二天晚上,孟至破天荒地来宿舍找她。

  “裴夕,对不起,我想了一整天,是我太自私了。我平时跟施然走得近,忽略了你的感受,也很少为你做什么。作为你的男朋友,在你难过的日子没有陪伴你,我真的越想越觉得愧疚。裴夕,从今以后,我一定注意和施然保持距离,你也不要再去节食,你已经很好很好了,真的。”endprint

  月光下,俊朗的男孩神色温柔,裴夕静静落在他的怀抱中,觉得眼前的一切好似幻觉。

  她原本都做好了他来说分手的准备。

  孟至的改变非常明显。他督促她吃饭,晚上一起跑步,空闲的周末陪她参观美术展,看她喜欢的话剧。

  裴夕心里明白,促成孟至变化的原因,多少与卓明涧有关。

  卓明涧。她无端想起这个名字,有种一脚踩空的怅然。自从和孟至的关系修复或者说是更好以后,卓明涧便慢慢淡出了她的生活。裴夕不是傻子,她当然明白他的好意与疏远。可她如何回应呢,她已经拥有一個求而不得的人了,她还贪念什么呢。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裴夕接到卓明涧室友的电话。

  他于上周去挪威读硕士,临走前留了东西,托室友转交。

  是一个iPad,里面存着二十来条长长的视频。

  “裴夕,我想过了,既然带不走你,我这最后一个愿望也不能浪费——”

  画面上,男生扎着深蓝色的围裙,有点儿别扭又认真地面对镜头。

  “我知道你们女孩子不管多瘦还是整天嚷嚷着要减肥,可你也不能那么不爱惜身体,所以我教你做一些低脂营养还可口的食物,每天沐浴焚香着看!看完自己学着做!等我下次回来,你要把这上面的二十一道菜全做一次给我吃!”

  那一天,她就站在卓明涧空荡荡的书桌前,捧着iPad,笑得泪流满面。

  他许了三个愿望,没有一个是为自己。

  她觉得还有什么话没有跟他说。

  可她等不到他回来了。

  8.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我爱不到你,你也要好好爱自己。

  裴夕再到挪威是第二年春天,记忆里的冰雪世界终于萌发新绿。

  噩耗传来时,她正与孟至分手一个月。对方本性难移,她没有再妥协。

  而后浑浑噩噩地过了半年,她终于带着一副空壳,站在这里。

  当年卧在山脚下的小木屋已不见踪影,雪崩形成的山丘静伫在它曾经的位置,冬去春来,灰白的山丘也缀了点点绿意。

  裴夕慢慢走过去,每走一步,身体某个部分便死去了一点点。

  她停在山丘底下,听着空旷的风声,缓缓闭上眼睛。

  想着他在生命最后一刻,是否孤寂与寒冷;想着那样好看的眼睛,再也不会对她笑起来。

  她一阵眩晕,记事簿从手里滑落了下去。

  是她坚持向观光木屋总部要来的。他曾每周在小木屋过周末,那些密密麻麻的日期旁边写着他的名字,名字旁边还有一个括号,写着裴夕。

  第一次见面,她在情急之下画掉“卓明涧”,以为改成“裴夕”就能拥有那个带壁炉的房间。她记得他哈哈大笑,眼睛弯成亮晶晶的拱桥。

  那最后一眼呢?那个晴朗的午后,他骑着单车给她送饭。她远远地闻到药膳鸡汤的味道,看着他飞驰着冲过长长的林荫路,那日天朗气清,好日子看上去还有很多。

  他曾在那些美好的日子,许下三个不像愿望的愿望。

  第一个,他让她做一道菜,然后借着银奖的由头,堂而皇之地把话剧票送给她。

  第二个,他让她品尝他卓大厨的手艺,把她喂胖了六斤。

  第三个,他在视频的最后,笑盈盈地望着她——裴夕,好好吃饭,好好生活,我爱不到你,你也要好好爱自己。

  初春的阳光温温淡淡地落在手掌上,裴夕就那样跪在山丘下,捂住脸号啕大哭。

  一生那么长,长到足够让她学会做那二十一道菜,足够让她想明白谁是更好的更值得爱的人。

  可是啊,一生又那么短,短到她还没有来得及与爱的人重逢,短到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卓明涧。

  她永远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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