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写这个故事前,我想了很久,少年言明的形象渐渐丰满,他乖巧,认真,私心地喜欢着她,最后也纠结了许久,到底还是选择了分开,他想给她全部的爱,如果给不了,那就放她走,。忽然想起那句话:“往前走吧,会有人比我更爱你。”第一次上《花火》A,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个故事~。
我刚开始学拓碑,其实只是为了和心爱的女孩去看一场电影,我没想过,到最后,我却因为拓碑失去了她。
01
“找谁?”
“言明老师。”
“不在!”
这句话伴随着一声关门声落下,我的眼睛闭了闭,看着眼前恢弘恢宏无比的漆红双扇门,这样的四合院在北京胡同里数不胜数,但唯独这扇最是吃香。
据这里的清洁工大妈所说,这扇门一天最高最多被敲了有上百次,她劝我,“:“这年年天天要见言老师的人太多了,言老师就没见过几个人,你还是死心吧。”
我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人被拒之门外,有些连门都没给开,但我的心情没有丝毫缓解,我撇撇嘴,“:“我不一样。”
“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大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我哑然,的确,在众多求见者中,我几乎是最普通的一个,我隶属苏州碑刻博物馆,今年博物馆整修,馆长开了介绍信,让我拿着信找言明求几幅画以镇馆。
“自然,如果能求些碑拓,那是最好的。”馆长说这句话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任重而道远的样子。
“说得真是容易!”我看了看手上一点影响力也没有的介绍信,再次看了一眼严实的门,这言明面子真是大,他也是出身苏州碑刻博物馆的,因天资聪颖,熟通对甲骨文颇有些研究,潜心拓碑数年,被北京故宫特聘为碑拓专家,一步登天,整天蜷缩在这个这座四合院里拓碑,不愿意出来。
我正琢磨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周初,周初的声音温和,听完我的诉苦,他才说:“然然,他这座个四合院后门地势低,你可以试一试。”
周初的主意被我采纳,趁着半下午偷摸地绕了一整个胡同跑到后门,垫了几块砖头就要往里面墙上爬,这时,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我的脚一抖,眼看就要从砖头上跌下去,那人一个伸手揽住了我,我拍了拍胸口,随即对上一双含笑的双眼,再往下看去,那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格外纯白真心,“:“你是要爬墙?”
“看不出来吗?”我还在人怀里,底气略有不足。
他松开了我,“:“走门吧,我带钥匙了。”
我面红耳赤地跟在他后面进了门,门里是一个后院,满目衰草枯杨,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打理,地上随意地摆放着很多石碑,屋檐下摆着一个张方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我咂咂舌,“:“这阵仗也不比苏州。看样子还很清苦,言老師辛苦了。”
眼前的男人正是言明,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汗衫,眉宇间还有未脱去的少年气息,听到我这么说,他不由得挑了眉,随手指了指,:“喏,那个,汉墓出土的,汉武帝曾经最器重的大臣。再看那个,那是……”
“等下!那么这么多名贵的文物,你就这样摆着?”我深知碑的价值,着实心疼。
言明随手拿起一张宣纸,练起字来,“:“我这风吹不到,雨淋不到,是最好的储存地点,。倒是你,然然,你怎么来了?”
我的脚步一顿,掐起叉着腰,“:“我奉馆长之命,求言大师为我们馆画几幅画,谁知道来了半个月,走了后门才见到言大师一面,啧啧。”
我故意说得凄惨,果然,言明的神色立即慌了,他眨眨眼,“:“我前段时间去了圆明园,不知道你来,你写信过来了吗?”
“我为什么要写信?”我也来了气,“现在大家都用手机了,谁还会写字?”
言明咳了一声,略带了点委屈看着我,我翻了个白眼,我确实没有骗门口的清洁工大妈,我真的不一样,因为我和言明是一起长大的,他拓的第一块碑是我磨得的墨,我又把拓本好好的地裱起来,现在他倒好,来了北京后就再也没跟我联系过。
我越想越生气,将介绍信拍在桌上,“:“还请言大师闲暇时刻赐幅画。,好让我回去交差。”
说完,我转身就走。回去我跟周初提起,周初笑得前仰后合,“:“然然,你这样很会让人误会,以为是情人间吵架。”
我脸红,他的声音顿了顿,又说:“不许跟他靠太近,我会吃醋的哦。”
他的语气中带着认真,我心想恐怕是晚了,我跟言明已经离得不能再近了。
02
我和言明是在平江路的巷弄里一起长大的,。他十岁时,他爸把他送到平家小院学习国画,我爸不甘示弱,紧接着就把我送去学古琴,我有天赋,回回练好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便去找言明玩。
言明做事认真,画画也一丝不苟,他学了五年国画,从没有一天迟到早退,我挑拨他:“言明,我听说前两天平江路来了个卖棉花糖的,我们一起去吃吧。”
他摇摇头,“:“然然,你等我一会儿,我画完这朵荷花。”
言明这个月来一直在画荷花,我看着着实烦,眼珠转了转,看向院中,院子的正中间立着一块字碑,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末尾处雕刻着几朵荷花,我的手一指,“:“言明,你能把那朵花一笔不错的地画出来我就等你。”我顿了顿,“我还陪你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言明细细打量了一下字碑诗碑,他自桌边扯出一张雪白的纸,提笔蘸墨,提了半天,他无奈地放下,我便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棉花糖,棉花糖是粉色的,氤氤氲氲地浮在我和言明中间,我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平家小院围棋班来了个很好看的男孩子。
“有多好看?”言明笑着看着我,他笑起来,眉眼都染了些许平江夜景的柔和,唇红齿白,让人看着就想喜欢。
我见他难得对其他事感兴趣,又有心接近新来的男孩子周初,便张罗了一场小聚会,聚会的地点就在平家小院,。老师偏爱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让我办了,我弹完琴坐在言明旁边,对他挤眉弄眼,“:“看,那边那个就是周初。”endprint
周初正在摆弄棋子,用以作棋谜,言明没有下过围棋,他扫了一眼规则,竟然把谜给解出来了,周初惊叹:“好厉害。”
我不由得嘚瑟:“那是,我们家言明最聪明了。”
国画班的有人打趣,“:“肖然,言明可是我们班的,怎么成你家的了?”
我摸了摸言明的头,笑眯眯地说:“言明,你说呢?”
言明的脸微微红了,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我便同他们说起言明想画院中字碑上的荷花,却总是画不出来,周初疑惑地嗯了一声,“:“如果真要传神,那只能拓碑了。”
“拓碑?”言明神色一动,他看了片刻,转过身来面向我,“然然,你说陪我去看电影,还作数吧?”
我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他露齿一笑。
第二天我才知道,言明在聚会结束后便去了国画老师苏先生家,。苏先生曾是拓碑大师,然而现代想学拓碑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才教了国画,。言明想学拓碑,为了彰显诚心,苏先生第二天交给言明一块新碑,让他扛到拙政园,日日如此,。我看着心疼,只能跟在言明后面。
这样一直从夏天扛到了冬天,苏先生才开始让言明学习怎样拓碑,我给言明磨墨,言明打量我半天,我难得的地脸红,嗔道:“干嘛干吗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
“然然,古人红袖添香,是不是就是这样?”
我气恼,捏了捏他的脸,他疼得龇牙咧嘴,我凶他,“:“你跟周初他们一起玩,都学坏了!”
言明笑,这才开始闷纸,这是言明第一次拓碑,光是生宣便用坏了七八张,他拓的是平家小院的字碑,耗费了三天时间才全部拓完,言明席地而坐,念着上面的字:“庭有批把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是《项脊轩志》。”
我想起流传在学校间的段子,来了玩心,接道:“今伐之,为博小娘子一笑。”
言明怔了怔,他把目光移到我身上,他無奈,又地接道:“小娘子一笑,恰似吾妻年少时。”
这次轮到我傻眼了,我由此断定,言明真的学坏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般认真的表情和语句,我的脸居然红了。
03
虽然我口口声声断定言明跟周初他们学坏了,但是自己却格外亲近周初,。我跟周初高中在一个班,他不爱学习,却总坐在第一排,他告诉我,第一排是老师的视线盲区,睡觉能睡得踏实一些。
言明每天放学后会学拓碑拓到很晚,自然也困,我就把周初的歪理说给他听,让他学习一二,他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点了点头,“:“然然,我们今晚去看电影吧。”
电影是《黄金时代》,影片很缓慢地在讲述故事,我看得津津有味,言明却意兴阑珊地看着我,我瞪他,“:“怎么不看电影?”
“有点困。”言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约女孩子看电影,自己居然还犯困,上次周初可没这样。”
“你和他一起看过电影?”
我点点头,“:“上周末看的了。”说完,我又郑重其事地转过身,说:,“别告诉别人啊。”
与周初看电影,是我约的他,那时候言明忙于碑拓碑,影院上映了一部我很喜欢的电影,我便约了周初去看了首映,周初绅士,还送我回了家,言明啊了一声,“:“是那天啊。”
“那天?”
言明嗯了一声,这时,电影里有人问了萧红一个问题,萧红淡然回答,“:“你知道我别无所求,我只想有个安静的地方写写东西。”
我没空听言明再扯那天,问他的心愿是什么,屏幕上的光微弱地打在他的脸上,眉宇间像是挨满了蒙着山光与水色,愈发显得清秀,他这般看着我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拓碑。”
我哑然失笑,自从言明入了碑拓的坑,就再也没出来过,更让苏先生惊奇地是,他因自小接触这些,在鉴定方面也有天资,未过十八岁生日,就被推荐到苏州碑刻博物馆做了个兼职,于是我就更见不到他的人影了。
好在我在平家小院渐渐出师,也能帮老师一二,身后跟着一帮师弟师妹,偶尔再和周初去下围棋,常常一下便一天过去了,。周初让着我,总不结束战局,我下得累了便坐在树下看书,翻到一章写着古代石碑上多载凄美爱情故事,当时周初的生日临近,我便想了一个礼物,下了课便直奔苏碑博物馆。
言明正专心拓着碑,我不忍心打断他,便坐在一旁假山上打瞌睡,睡得迷迷糊糊地的听到有淅沥淅沥的雨声,我睁开眼,见言明撑着一件外套挡在上面,雨顺着黑色的外套滴落在脚边,他的眼神太过温柔,我忙跳了起来,下意识地闪躲,拍了拍他,“:“言明,你不会去拿把伞啊。”
这雨也不知道下了多久,言明的脸上尽是雨水,我扯着他到屋檐下躲雨,他擦了擦脸,对我笑了笑,说:“我怕你淋着,又怕你惊醒。”
“迂腐。”我翻他白眼,但着实感动,深觉这样的竹马不可多得,便说要改天请他去山塘听昆曲,他较了真,问是哪天,我摇摇手指,说:“在那之前,你要帮我一个忙。”
我想让言明帮我找一段情诗拓下来,打算在周初生日那天以此告白,言明听后,说:“你喜欢他?”
我害羞,但还是点了点头,巴巴地看着他,。言明神情严肃地看着我,我本以为他觉得我玷污了他的碑拓事业,会拒绝我,谁知道过了一会儿,他的唇畔落下笑意来,轻轻浅浅的一个字传来:“好。”
04
我在北京呆待了半个月也习惯了。在等言明送来赠画的这几天,就在圆明园周边晃悠,那里荒废着曾经的艺术村,偶尔还能看到就着星空星光绘画的画家,言明估计是从周初那里要来的我的号码,打来几次电话。
我能想到他那双灵巧的手在屏幕上手忙脚乱地摁着数字的模样,第一次打来他问我住哪,我含糊地没说清楚,就挂了电话,第二次打来,我正坐在福海的石阶旁看人画画,我说:“言大师,你画好了吗?”
言明嗯了一声,“:“然然,你在哪?”
我犹豫片刻,还是报了自己的位置,言明的住所离圆明园有点远,我本以为还要等一会儿,谁知道还不到十五分钟,言明就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扶着膝盖,说:“圆明园,真大啊。”endprint
我抱住肩膀,戳穿他,“:“不是圆明园大,是你又迷路了吧?”
言明是个路痴,上学的时候我们随便拐个巷子回家,他就能找不到东西南北,。言明咳了咳,坐在了我的身边,夜晚的福海神秘而温吞柔,我侧过脸,说:“言明,那天也是这么晚了吧?周初十八岁生日那天。”
周初生日那天是上元节,极冷,那天他有个围棋比赛,我跟他约好比完赛就在山塘斟酌桥见,。我去得很早,手中拿着言明给我的碑帖,可是我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周初,言明就是在这个时候跑到了我面前。
“周初的比赛还没有结束。”他靠在桥栏上,满头大汗。
这场围棋比赛没有限时,周初不知道还要下到什么时候,言明让我不要再等了,我固执地坐在台阶上不肯走,把气撒在言明身上,“:“你不是专心拓碑吗,怎么知道他比赛还没完?”
言明被我噎了一下,他揉了揉手腕,说:“休息的时候听苏先生说的。”
我哦了一声,把碑帖丢给言明,言明疑惑地看着我,我说:“反正也没人送了,干脆送给你好了,收好啦!”
言明听话地揣进怀里,我神秘地靠过去,问:“那上面写的什么啊?”
“你没看懂?”
我摇摇头,上面的字是小篆,我只看了个大概,言明的目光扫过我的脸,他倏而一笑,“:“我不告诉你。”
我一听大怒,作势就要扯他的耳朵,言明早有防备,三下两下便下了桥,十八岁的言明个子很高了,长腿跑得快,等我渐渐追不上了他了,他才停了下来,。他把手揣在口袋里,问我:“然然,你不是说要请我听昆曲?”
我们面前是山塘街有名的昆曲茶馆,上元夜人多,我们又来得晚,早没了座位,我正庆幸省了笔钱,服务员忽然惊叫了一声,拉住了言明的手,“:“你你你,你就是那个鉴定古碑的言明吧?”
言明和我一樣茫然,我这才想起前段时间从北京运来一块碑,要苏先生鉴定,不巧苏先生恰逢生了场大病,这担子便落在了言明身上,。他一锤定音,有理有据,故宫那边甚至还来了表扬信,一下子便被称为天才少年登上了报纸头条。
因为这个关系,服务员给我们在后台加了两个座,只能听到声音不能看到人,听着听着,我戳了戳言明,“:“托我们言大师的福,今天能听到昆曲,我们来猜猜现在是谁在唱,我猜是柳梦梅。”
言明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说:“然然,今天唱的是《长生殿》。”
“……”我觉得丢人,果断转身,“专心”听曲。
这边暖气不足,很快我就觉得手脚冰凉,不由地得搓了搓手,曲音悠悠间,我感觉言明轻轻扯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热,让我心里也是一暖。
半晌,我听见他低声说:“那个碑帖上写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05
我后来查过书,翻到了这句诗,意思是既然见到了意中人,心下怎能不欢喜?《神雕侠侣》中程英也一遍遍当着杨过的面写过,但她始终没有说出这句话。看来言明不想让我像程英一般,所以拓下了这句话。
只是我们两个谁都没料到,那天的上元节是我们两个一起过的,。听完昆曲后,我也是困了,没有再去等周初就回了家,。言明把我送到家门口,他要回博物馆继续工作,我站在门前目送他,他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显得孤寂,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摆了摆手,露出一张灿烂的笑容。
我撇撇嘴,还是进了门。
第二天开学了我才知道,周初赢了比赛就去了斟酌桥,但是没见到我,。我没礼物送给周初,只能陪他下了一场棋,。他故意让我,我赢得轻松,下完棋后周初提议去找言明,结果苏先生把我们拦在了博物馆门外。
“你们都要高考了,言明又要高考又要忙拓碑,没空跟你们玩,快回去学习!”苏先生不怒自威,我颤了颤,还是挺直胸膛,“:“我们是来参观的,不是来找言明的!”
苏先生半信半疑,但他也不能赶我们走,我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博物馆,再趁着苏先生不注意一溜烟地跑到后院,后院的门锁着,我和周初费了很大的劲才爬上墙,院里言明正敲着字,我小声喊他:“言明——”
言明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惊喜地笑了,“:“然然,周初,你们怎么爬墙了?”
“你们苏先生太没人性了,居然天天让你干活。”我一看三九天里言明依然满头大汗,不由禁心疼,埋怨起苏先生来。
言明走到墙根,墙很低,我放下手能摸到他的头,他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残损很严重,要尽快拓下来。你们——”他目光一转,落在周初身上,“在约会?”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周初已经嗯了一声,我脸一红,刚要解释,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和周初手忙脚乱地跳下去,紧接着便听到里面传来苏先生的声音,他问的都是专业术语,我和周初听不懂,总归最后就听懂了一句:“在高考结束前你都要辛苦一点了。”
后来果然如苏先生所说,我和周初在高考前几乎没怎么见过言明。
直到他再次上了报纸头条,上面附了一张他在拓碑的照片,他的侧脸宁静安然,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上面写着前些日子出土了一尊盏西周时期的青铜牛灯,牛灯上有不少文字,但牛灯残损严重,需尽快拓下文字,。言明接下任务,在期限内完成了任务。
这件事轰动了姑苏城,我们的巷口聚满了记者,都争着要采访言明,实在采访不到便逮着我们这些邻居,连带冲淡了一些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喜悦,直到夜深了记者才散去,我趴在窗户旁看星星,遥遥看见言明走进了巷子里。
我忙推开门跑了出去,深巷寂静,言明疑惑地看着我,我一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说:“你去哪了,今天来了好多采访你的人。”
言明“啊”了一声,说:“我在拙政园拓碑。”
虽然言明在苏碑博物馆兼职,但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会回到去拙政园,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你心情不好?”
言明没有说话,他走得很慢,明明已经离他家很近了,我却感觉花了很长的时间,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转过身,不知道为什么,我紧张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开了口,“:“你和周初在一起了吗?”endprint
“啊?”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点了点头,“:“然然,我报了北京的学校,故宫那边有很多事,我下周就走。”
说完后,他后退了两步,推开门走了进去,我站在空空的巷子里,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扇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和言明进入了不同的路,自此殊途。
06
直到福海上方的明月高高挂起,我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言明正望着湖面出神,我与言明有将近四年未见,当年的少年轮廓已经成熟,侧脸坚毅,嘴角带着笑意却还是一如当年。
我垂下眼帘,说:“你不是说画画好了吗,怎么没一并拿来?”
“画太重,我会跑不快。”言明理直气壮,我挑眉看向他,失笑,“四年不见,你伶牙俐齿了不少嘛。”
言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很急着回去吗?不如我带你逛逛北京城吧。”
虽然我不相信言明这个路痴的话,但是好歹给他个面子让他尽地主之谊,便同意了,谁知道言明带我去的第一站就是他在圆明园的拓碑小院,我无语,“:“言明,你是故意的吧?我在苏州就天天对着这些石头,到北京了还要对着。”
“我就天天对着。”言明很认真地说。
我掐叉着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说:“言明,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言明摇了摇头,我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这样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你?”
这个我真的误会言明了,言明是天才少年,长得又好看,多是很多女孩追他,他却没时间谈恋爱,。我恨铁不成钢,坐了下来,说:“你这一定有上好的石头吧,借我一块。”
“怎么了?”
“反正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刻个诗碑玩玩。”我大学四年一直取代替了言明的位置,在苏碑博物馆帮忙,故而会点刻碑,言明见不作怪,但是他总觉得这样很对不起我,于是便多画了几幅画。
言明的画一如往常那般一丝不苟,画的是老北京城的生活写照,我拿着左右看得不对劲,又挑不出瑕疵来,便问他,“:“言明,你这一幅画要卖到多少钱了?”
言明说了一个数字,我瞪大眼睛,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我现在嫁给你还来得及吗?”
言明怔怔地看着我,我哈哈一笑,说:“开玩笑啦。你不知道吧,你离开苏州后,周初就开始追我了。”
“我知道。”言明笑了笑,“周初写信告诉我的。”
我没想到周初还给言明写过信,言明坐在一片四处散落的石头中,他抬起眼看我,“:“然然,你怪我吗?没留在苏州。”
言明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走之前我没有再见过他,走的那天,从北京来的车就停在我家门口,他在外面喊我的名字,我也装作没有听到,直到司机催促了,他才敲了敲门,说:“然然,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直到外面没了声息,我才一个枕头砸了过去,“:“保重,保重,有这么跟女孩子告别的吗!”
自那后,我便赌气不肯跟言明联系,直到开学后我去苏碑博物馆帮忙。
我一点点在石头上刻字,轻描淡写地说:“本来是怪你的,但是后来苏先生跟我说,你去做想做的事情了,如果真的为你好就不能阻止你啊,说来也奇怪,我什么时候阻止过你?”
言明的手微微一顿,他没有说话,我撇撇嘴,正想再敲下一个字,手腕猛地被人攥住,我吓了一跳,抬起头见言明就站在我的面前,他说:“然然,我们出去走走吧。”
07
言明带我去的是什刹海,什刹海晚风微凉,气氛却因为有酒吧一条街而格外的喧闹,他戴着口罩拉着我的手走在人群中,我喊道:“去哪里?”
“喝酒。”他回答的得利落。
我从来没有把酒吧和言明联系在一起,这样违和感太重了,但是偏偏那酒吧老板似乎和言明很熟,见到他来了,扬了扬手,便让服务员带我们去了二楼,二楼是个天台,一个人也没有,和楼下的喧闹成反比。
言明要了瓶梅子酒,我酒量不好,便有一下没一下的地喝着,言明却一杯接着一杯,眼看一瓶就要给他喝完了,我忙夺了过来,“:“你借酒消愁呢?”
言明搖了摇头,我这才知道,他在北京忙于拓碑,没有几个朋友,有事没事便来喝喝酒,他酒量不好,喝几杯便有了几分醉意,便靠在沙发上看着天,北京的天很黑很沉,看不见半点星光。
我倒了最后一杯酒,说:“你看我在你那里刻的字了吗?”
言明摇了摇头,我失笑,“:“你可真听话,让你不看你就真不看!”
言明歪了歪头,我不看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背对着言明,借着酒劲鼓足了勇气开了口,“:“言明,不知道周初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没有答应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答应他,明明我挺喜欢他的,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说要跟周初告白,你同意帮我拓诗的时候我却有点难过一样。”
“后来,周初生日那天,你在咿咿呀呀的曲调中把我的手握在手里,我好像知道,我是喜欢你了,可是我不敢说,你忽然之间变得很优秀,让我觉得很远,我说给周初听,他说你是喜欢我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说。”
“我等来了什么呢?是你越来越远,是你离开苏州,是你四年来不跟我联系,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死心了,可是周初跟我告白我始终没有答应,馆长说要来找你赠画,我便巴巴地过来了,我就在想啊,我再来勇敢一次,什么都不管,再勇敢最后一次。”
我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云后隐隐露出月亮,雾蒙蒙地的让人看不清晰,我将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说完后,像是卸掉了所有的包袱般舒了一口气,可我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言明的声音,我故作洒脱地哈哈一笑,转过身去,“:“喂,你不会被我吓到了吧?言……”
我猛地一顿,对面的沙发上,言明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去很长时间了,有微风自他的方向吹来,吹乱了他的头发,将他身上的酒香吹了过来,。我的眼眶一红,终于还是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我在北京又呆待了三天,直到字碑刻完才离开,离开的时候我给言明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爸爸,他爸爸听出了我的声音,我说了句“告诉言明我先回去了,谢谢他的画。”,便匆忙地挂了电话。endprint
我走得的那天,北京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飞机却罕见地准时起飞,。飛达抵南京时,南京晴空万里,周初在出口等我,我刚一走近,他就将我揽在了怀里,声音低低,“:“谢谢你回来了。”
我微微笑了笑,“:“也谢谢你,让我去找这一次答案。”
机场S1线视野开阔,周初坐在我旁边翻着手机,突然,他嗯了一声,说:“言明生病了?”
我疑惑地想去看,周初却将手机收了起来,说:“新闻上说的好像是淋雨了,不过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我点了点头,看向外面,地铁飞驰而去,带领我在离开的路上越走越远。
言明啊,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你的枕边人不是我,又想到,你的腼腆,你的温柔,你的笑容,你的怀抱,都要接纳另一个人,我就特别特别难过。
可是再一想到,你的身边要是没有人陪,我就更难过了。
所以言明,你一定要幸福啊。
尾声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言明那天真的生病了。
他在雨中淋了半个小时,重感冒,那天正好有个重要的采访,他哑着嗓音嗓子接受了采访,最后一个问题却难倒了他。
“您好,言老师,据说您十五岁之前都是学国画的,拓碑如此劳累又费神的工作,您当时为什么转去学拓碑呢?”
言明坐在沙发上,他揉了揉太阳穴,“:“这个问题的回答能不能不登出去?”
记者为难,但见他坚持,记者只好点了点头,言明这才开了口,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的眉眼格外惫懒,声音也沙哑了起来,“:“我刚开始学拓碑,其实只是为了和心爱的女孩去看一场电影,我没想过,到最后,我却因为拓碑失去了她。
“虽然古人曾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是,是因为没失去过,所以才能这么轻描淡写,我不想要那后来的福气,我只想要原来属于我的爱情,我的女孩。”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许哽咽。
他忽然想到了那年的上元夜,彼时他正在拓一尊那盏西周时期的青铜牛灯,因为牛灯残损严重,无法运往北京,而言明又才名在外,故宫那边下了指示,让言明来亲自来拓出。任务十分紧急,需要他精神高度集中,但是他当时满心满眼都是我要去找周初告白了,无法集中精神。
便是因为这事,他被苏先生斥责,时至今日他都记得苏先生说的话,他已经很老了,说话也带着叹息,“:“你当年来找我拜师时,我便说过,学拓碑,心性必须要定,你也答应我,绝不恋爱,现在倒好,没恋爱都能心神不宁成这个样子,如果恋爱,这文物不得毁在你的手下?”
他知道,那尊青铜牛灯上的文献价值有多大,他也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文物在等着他来拯救,他更知道,在人才凋零的现代,苏先生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
可是上元夜那天,他还是没忍住跑了出去,他告诉自己,那是最后一次了,自那后,他便收敛了心思,专心拓碑,后来又远离苏州,直到我来北京。
他的酒量没有那么差,酒吧里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可是啊可是,他早已没了资格回应,没有勇气说那句“喜欢”。
到底,还是错过了啊。
那次之后,言明收到了我和周初的订婚请柬,据说,那之后的一周他再也没有出过门,他就坐在四合院的后院里,一遍又一遍地拓着那块碑,那块我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很快,宣纸便四处散落,铺满了整个后院,偶尔有大风吹起,轻飘飘地升向半空,被风吹得阵阵作响,那句话啊,就这么被刻在了他的心里。
“言明,其实我想过,这次来北京,只要你说一句喜欢,我就留下来。
可是你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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