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章
滩头古镇中学的前身是一座古庙,虽已经过多次改建,但在一些偏僻处仍可见寺庙的残垣断壁。断壁间有一个洞,传说洞内有巨额财宝,当年寺庙被日军焚毁,僧人将财宝转移于此洞中。
校园里遍种古槐树,大多是古寺庙时期遗留的,参天傲立,如绿色的巨伞,撑起一片荫凉。槐树乃是木中之鬼,阴气很重。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滩头古镇中学处处都有死去的鬼魂传闻。每到月亮清亮的晚上,暗影重重,树影婆娑,压抑的沉重感油然而生。密林昏暗的深处,飘荡着似有似无的灵魂。
五月的校园总是最美的。槐花开放了,一串串密密的花朵,纯白的、粉的、紫的、淡黄的,像姑娘的小辫儿,垂下来,随风摇曳,散发着独特的甜蜜味道。
和别的学校不一样的是,滩头古镇中学的大操场在围墙外的后山山腰,大操场的四周是老师们的菜园和农民的稻田。操场的西边是一个小水库,每年都会有人死于其中,水库旁插着“禁止野浴”的警示牌,却像是一种引诱。水库大多数时候平静得像是一张平铺的纸,偶尔有翠鸟从水面飞过,给纸增加了一点点褶皱。越是平静的水面才会有越是汹涌的暗流,只是可惜,懂的人已经葬身其中,不懂的人却依然在岸边跃跃欲试。与水库相连的是一片缓坡草地,是情侣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被情侣们的身体践踏又被他们的情话谎言滋养的小草生长得格外顽强,像一群精神分裂症患者。再往外就是绵延的大山了,竹林、茶树林、松树林,静默地生长着。
滩头古镇中学的围墙处还有一个缺口,缺口外有一棵被夜归的学生长期踩踏导致畸形的歪脖子树,有时学生从缺口处跳下,老师就在下面埋伏,用充满电的手电筒直射眼睛,漆黑的夜里晃得人眼花得像是老式电视机突然收不到信号的屏幕,一抓一个准。
滩头古镇中学就是这样一所普通的中学,咱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吧。
第一章
十七岁,是少年人骨子里的热血和叛逆最躁动的时期。这个时期会让他们想要对所有离经叛道以身试法。也许是心花怒放的突然远行,也许是对某一个人的莫名悸动,也许,还有更多。
陆江川就是这所学校的高二学生,十七岁躁动学生中的一员,性格却不像很多青春期的少年人一样热情张扬。除了对足球和篮球的喜爱,他的性格甚至有一些怪异、敏感以及忧郁。
夏风吹进窗户,清爽的发角,蒸发在阳光中的洗发水味,以及冷峻安静的侧脸。
少年人的好看其实是致命的,尤其是在那样一个毫无顾忌就敢开口说“爱”的冲动年纪。
“喏,班花给你的,说刚运动完要补充能量。”
同为校队一员,同样打了一场篮球赛下来的傅煜泽拉开凳子,没好气地丢了一瓶脉动给江川。
他有时特别想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会喜欢陆江川这种类型的男生。以他直男的眼光看,这个人就是一块不善言辞的木头。
陆江川没接,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铅笔,转了几个来回。
“你喝吧,我刚喝过水了。”
傅煜泽也实在,胡乱擦了一把头发,拧开就喝。结果喉咙管没灌进去几口,就被班花秦中渝怒砸过来的纸团削中了脸。
“得,这下好了,放学以后肯定又要堵住我数落一通。”
他坏笑着拍了拍江川的肩膀,继续猛灌两口,对着秦中渝吹了声口哨。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秦中渝咬牙切齿,不过傅煜泽知道她不会真的冲过来。
陆江川在边上,秦中渝一看到江川就说不出话的。
“阿泽……”
傅煜泽的校服袖子被一只小胖手悄无声息地拽了两下,他回头,就看见后座的郭儒雅一张放大的笑脸。
“你为什么不喝我送你的啊,非让中渝生气。”
郭儒雅,人不如其名,长得根本跟儒雅搭不上边。圆脸圆眼,配着鼻翼两边几点小雀斑,不算十分美丽,却也俏皮讨喜,拥有着独属于十七岁少女的鲜嫩。
“我喝你送的?”
煜泽三分调侃、七分气闷地半側过身子,一条胳膊搭在儒雅书桌上。
“你都打开喝了我还怎么喝?”
打比赛的时候,他满耳朵灌进去的都是郭儒雅气势恢宏的:“阿泽加油,你是最帅的!”送水环节也是第一个冲上来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再回头时就看到她自己拧开瓶盖喝了。
郭儒雅被他臊得脸红,拿起书本遮住脸,递过去一个瓶盖,上面写着:再来一瓶。
“当时送水的人多,我不知道被谁拽了一把,估摸着反正也冲不上去了,就……就喝了。”
她说完,把书放下一点点,露出一对圆咕隆咚的眼睛。
“正好再来一瓶,多合适。”
合适个鬼。
阿泽懒洋洋地转回去。
“我才不喝赠品。”
郭儒雅不说话了,嘴巴扁成了一条扁担,默默在上锁的日记本上写下一句:下次再馋也不能喝送给男神的饮料,切记!
傅煜泽把剩下的脉动明摆回江川桌上,跷着二郎腿,夸张地仰头哀叹:“这班里我是待不下去了,一班不容二草,竞争压力太大,喝瓶饮料都挨砸。”
江川没说话,他又继续自怨自艾。
“现在都沦落到喝赠品的地步了,真是没眼看——你又要交稿了?”
“嗯。”
江川心不在焉地在画纸上勾了两笔,人物立时多了几分鲜活。
这也是陆江川另一个吸引女孩子的地方。会写点小文,画点小漫画。画稿还被国内一家知名漫画公司收购了版权。即便稿费寥寥无几,但在远离都市喧嚣依然保留着一丝古朴的滩头中学里,也足够让人艳羡了。
煜泽也跟风似的尝试过几次,被漫画公司回寄了两本《儿童简笔画入门》,语重心长地劝他从基础入手,从此他再没提过画画的事。
“我在艺术上是没有什么造纸可言了。”
“是造诣。”后座的郭儒雅小心翼翼地更正。
“你竟然偷听我们的对话,这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是小偷,不!是汪洋大盗!”傅煜泽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郭儒雅一边用书挡着脸一边纠正:“江洋大盗!汪洋大海!”
“喂喂喂,跟你真没法聊,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傅煜泽的内心闪过几分侥幸,幸好不是在别人面前出糗,要不然还真有点丢脸。
傅煜泽把江川的画纸本拿过来,啪啦啪啦翻了几页。翻得挺认真,问得也认真。
“你不是答应过把我画进去的,怎么没看到?”
江川把本子拿过来,指着其中一个无脸人说。
“在这儿。”
无脸人,就是漫画本子上的围观群众,小说中统称的“众人”。作用是在重大事件发生时,以夸张的后脑勺、额角右边的三条黑线强调事情的严重性,突出男女主角的聪明才智,以及众人的愚昧无知。
经典句式多半为:“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陆江川!你说过我的出镜率不会低于十场的!”
“这本书的路人出镜有二十场。”
谁说不爱说话的人就不毒舌了?
傅煜泽胳膊一抡就要跟他“大干一架”,上课铃就在这时响了。
这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陈凤秋戴着一对瓶底厚的黑框眼镜走到讲台,布置了几个作业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陈老师的儿子最近迷上了网吧,隔三岔五就翘课出去,以至于她也没什么心思管别人家的儿子了。
午后和蝉鸣,酷暑与艳阳,交融成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江川放下了手中的铅笔,翻看了一下课程表。课表不是他的,而是滩头中学高一四班的。
“这节是体育?”
傅煜泽也伸了脖子凑过去。
江川一面点头一面把东西全部收进书桌里。
“你走不走?”
滩头中学是古寺庙改建而来的,为了节省经费,房屋还保留着过去的老样子。2009年的时候翻新过一次,为高二高三部学生建了三层楼高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以前的老楼里就全部都是高一新生。新老楼之间隔着一堵砖墙,一扇小门。小门大多数时间是锁着的,陆江川和傅煜泽每次过去,都要穿过操场走到砖墙外。在老树繁枝密叶的掩护下跳到高一部,再从高一部的老操场走到一个柳枝摇曳的荫凉处。
那个地方是老部最不起眼的教学楼一角,紧挨着车棚,靠着一眼老水井。井水早就干了,秋季一到就会收获一捧枯枝烂叶,远远看去就像一口大缸,颇有几分衰败,坐在这个角落,不仔细看的话很难被发现。
两人这么“辛苦地跋山涉水”,当然不是为了纳凉。
绿柳清风中,一个梳着柔顺长发的女孩儿早已等在了那里,眉目间拥有着邻家妹妹般的清澈温暖。
“傅哥哥,你们来啦?”
女孩儿对着他们笑,眉眼弯弯,声音轻轻糯糯的,柔顺又乖巧。
傅煜泽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远远喊了声:“嘿,陆瑶。”
他嗓子眼里还呛了口水,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恍然大悟又去掏校服口袋。那里面是一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傅煜泽将它递过去,又不敢看陆瑶了。
“陆瑶,这个是……”
江川看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摇了摇头,顺手拿过零食走到陆瑶身边:“怎么不往后面坐坐,这里还是晒得到太阳。”
如果这时有江川的同学经过,一定会惊讶于他的温柔吧。
江川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个有些清冷孤僻的少年,除了会在傅煜泽身边多几个笑脸,什么时候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跟人说过话?
他们不知道,或者说,煜泽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陆瑶可以。
陆瑶是陆江川的亲妹妹,由于患有先天性马蹄内翻足,从会走路开始,就一直以一种怪异而畸形的方式艰难行走着。她不能奔跑,不能疾走,甚至连正常的行路都要在中途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每次体育课,都是陆瑶最为煎熬的时刻,虽然她嘴上从来不说。
陆瑶的每一节体育课,也是江川最为担心的时刻,他也从来不说。
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依靠言语去表达的,如同陆瑶的失落,如同江川眼底的晦暗。
喜欢江川皮囊的女孩儿永远不会知道,那双眼中的忧郁源自什么。
人们看待事物的眼光总是很片面,也总是幻想得太美好。
“我知道你们会过来,所以想坐在第一眼就能望到的地方。”
“是吗?”江川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长发,扶着她坐到靠后一些的石墩上。石墩上面铺着一张干净的碎花布拼接的椅垫,是学校管车棚的大爷送给陆瑶的。
陆瑶漂亮,单纯,学习成绩优异,总是不乏喜欢她的大人和老师。但是这样的陆瑶没有朋友,在所有孩子都放肆玩耍的年岁,没有人愿意坐下来陪一个脚有残疾的姑娘看天看云。间或也有怜悯和同情吧,可惜两者都无法凝结成陆瑶想要的友情。
“陆瑶,你坐在这里看我们玩儿吧,不然你自己会很无聊的。”
“陆瑶,放学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妈妈总是因为我回家晚骂我。”
“陆瑶,那你自己多小心,我们去动物园了啊。”
陆瑶总是微笑,像一只脾气很好的漂亮的金丝雀儿。
雀儿住在笼子里,因为不被允许高飞。
陆瑶住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无法走进他人的世界。
但陆瑶仍旧有陆瑶的坚持,没人知道,这个总是安静微笑的姑娘,是怎样扶着楼梯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蹭到教学楼一角的。也没人能够理解,她走这么远,竟然只是为了吹一吹风,看一看太阳。
陆瑶常对江川说:“太阳一定是菠萝味儿的,带着糖果的甜。”
江川知道,她真正想告诉他的是:
哥哥,我真的不觉得苦。
陆江川每次来看妹妹,心头都藏着一抹驱不散的酸涩。这抹酸涩像一根尖锐的倒刺,扎在心脏上,忽略不了,也拔除不尽。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干净澄澈的姑娘要遭受这样的痛苦。他一直想要治好她的病,这是他在开始懂事,看到一众孩子围着她叫“跛子”的时候就萌生出来的念头。
他那时还动手打伤过那些孩子,孩子的父母又会抱着鼻青脸肿的孩子找上陆家。
陆江川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乖了,也许是在看到母亲眼中酸涩的泪水时,也许是看到她因为道歉而不得不弯曲的脊背时。
暴力和冲动,永远只会让这个本就残破的家庭更加无助和卑微,不是吗?
从那天开始,陆江川不再动手,陆瑶喜欢太阳,他就每天中午越过操场跑来陪她晒太阳。陆瑶渴望朋友,他就做她的朋友。即便他们每天都会在放学后见面,他也依然会这么做。
他总是担心她太孤单。
“陆瑶,我还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巧克力。”
江川看了看强行挤到他们中间的傅煜泽。
他还把他的朋友也变成了陆瑶的朋友。
这种三个人的“小聚会”,十次有九次都是煜泽强行插话进来的。因为陆氏兄妹都属于安静寡言的人,以至于他天然就有一种“该我暖场了”的错误认知。
这种“单枪匹马的孤勇”,甚至让他也在这种寡淡的“聚会”中滋生出了几许自得其乐。
“陆瑶,陆瑶,我打开给你吃一块好不好?”
煜泽很喜欢喊陆瑶的名字,一连声地喊,亲而密,宠而娇,好像那是他的命。
煜泽的这块巧克力是他舅妈从美国带回来的,一共就三块,用金纸裹成一颗圆球,里面是醇香的黑巧克力加碎坚果。
煜泽担心表弟表妹们拿了吃,放在裤子口袋藏了整整三天。他忘了巧克力遇热就会化了,也忘了在打篮球的时候提前掏出来。所以手一伸下去……
“陆,陆瑶,那个,下次吃吧,我想起来了,巧克力对牙不好。”
少年迅速背过手去,尴尬得像是没头苍蝇一般。他希望此时老天爷可以赐给他一个坑,跳进去就能连同自己和那坨酱色一起深埋起来的那种。
“妈呀,化成粑粑了!”
他气急败坏地嘟囔了一句,甩了半天手,丢也不是,擦也不是。困窘地跟陆氏兄妹对视一眼,转头就跑了。
“我洗手去,一会儿就回来啊!”
老柳树下的兄妹笑看着他的背影笑了很久。
傅煜泽应该算是陆江川生活中的一个意外。
煜泽的家庭条件很好,在整个城镇都能称得上是富户。没吃过什么苦的孩子总是知道怎么对别人好。除了品性善良,更多的,也许是因为不知道忧愁吧。
煜泽是高一下半年转到江川班上的,因为太爱说话,被安排在了最不爱说话的江川身边。
“你是不是因为我英俊帅气、风流倜傥,想要把陆瑶托付给我才带我去见她的?”
傅煜泽总是不厌其烦地问着江川同一个问题。
“因为你会耍宝,会逗陆瑶开心。”
“你是在夸我幽默吗?”
“不,我是说你好笑。”
“幽默不就是好笑吗?哈哈哈!陆江川,你真是明察秋毫啊!”傅煜泽开心地拍着陆江川的肩膀,对他挤眉弄眼。
“啊,你开心就好。”陆江川有些无奈。
“看你的表情,似乎我理解有误。那我下次不陪你去了,你一个人去好了。”
“好的。”
“你!不应该邀请我陪你去吗?哪怕象征性地挽留一下,我也会答应的。我下次真的不去了。”
“好的。”
“我要被你气死了。啊啊啊,我心脏病要发作了。”
这样的对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频率不算低,傅煜泽也总是指天对地地说“我再也不去了”。
但是每次只要江川一动,他必然会尾随着人家穿过大半个校园,翻过围墙,去那片小天地。
“陆瑶,陆瑶,陆瑶。”
他离很远就在叫她,仿佛这个名字也跟江川一样,住进了他的骨血里。
篮球运动是滩头中学最为看中的课外活动之一,这是多年来的传统,在各种运动中也唯有篮球能搬得上台面,隆回县的中学篮球比赛,滩头中学每次都能入前三甲。至于前两名嘛,那肯定非人才济济的省重点隆回一中和隆回二中莫属。
陆江川和傅煜泽是这届校队的核心,体育老师最着重训练的也是这两个人。
眼看临近比赛,江川却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几次胯下运球失利后,被老师叫下场去休息。
“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又熬夜赶画稿了?”
煜泽从场上跑下来,递了一瓶矿泉水给江川。
水是冰的,拿在手里清清凉凉,是发誓再也不“偷喝”男神饮料的郭儒雅送过来的。
儒雅说:“泽泽,我保证这瓶不是赠品。”而且她为了保持水的冰凉,特意从冰柜的最下面拿了一瓶冻成“一条冰柱”的。然后抛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在众多迷妹中胜出,准确无误地砸中煜泽的脑袋,差点没砸死他。
那瓶水,煜泽在太阳地下暴晒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始“流动”。
儒雅总是这么“全心全意”地对煜泽,以至于煜澤时常觉得她可能脑袋里有包。
“不累,我在想一件事情。”
“陆瑶的生日礼物?”
傅煜泽挨着陆江川坐下来,抬起胳膊胡乱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他也知道陆瑶的生日快到了,可算算日子,还有一个来月。
“打完篮球赛我跟你一起去买,现在想还早了点。”
“不早了。”
江川的话总是不多,喝了两口冰水入喉才又慢吞吞地开口。
“我想亲手做一把二胡给陆瑶。”
陆瑶喜欢二胡,最开始接触到的就是朱昌耀先生的《江南春色》。这首独曲展现出的是一派拂柳初春的江南风光,乐声虽不似管乐类那么清亮悠扬,却自有一派嗡音欢快。老式收音机音质并不好,动听的胡弦滑入耳际的妥帖,还是能让她闭上眼睛不自觉地跟着音律轻动五指。
她爱这份勃发新生。江川为了她,特意去学了《江南春色》的笛子演奏。
陆瑶的二胡和江川的笛子都是镇里一名老知青教的。
他是这个镇子上的异类,不懂农作,不分五谷。若不是娶的老婆是田间一把好手,会不会就此饿死也未可知。
“天天就知道摆弄那些没用的东西,稻谷都不晓得晒哦。你吃不吃饭了?”
老知青的婆娘总是如此念叨他,镇上不通音律的男人女人也都对他带着几分轻视。他在这个镇里住了大半辈子也无知音。爱好乐器的陆瑶和江川就如同他的忘年交,时常让他如老顽童般,在茶余饭后跑到他家们后院教上一会儿。
“音律和学问一样,都是如人饮水,懂便妥帖,不懂就是对牛弹琴喽。”
老知青说完还要看一看四周,小声加一句:“我那位夫人就是头不通透的。”
江川和陆瑶只敢偷偷地笑。
这话要是让婆婆听见了,老知青就真的只能“饮水”了。
陆瑶的第一把二胡就是老知青给的,琴筒是廉价的杉木,琴皮也已经老旧,琴弦经常跳音,她却如获至宝。
老知青教了她一些基础入门,才刚六岁的陆瑶就可以拉得像模像样。现已经年,琴筒即使再加保养也还是破败了。
江川想亲手为她做一把二胡,琴筒和琴皮都在网上定好了,就等着手里的画稿卖出去就可以买。
至于琴弦。
“我查过了,最好的弦是用白马的尾毛制成的,发出的声音也柔和细腻,虽然没有金属弦拉力好,但音色通透。”
“你想自己去剪马尾巴毛?!”
傅煜泽惊呼。
“小点声,别让人知道了。”
江川不动声色地递过水瓶“堵”上他的嘴。
“我知道镇上一户人家经常用马拉车去城里卖果子,他家的马就是白毛的。所以我打算趁夜去一趟,剪一缕就够了。”
陆江川平时是个闷声不响的人,一旦发声就是莫大的主意。这种性格通俗一点说就是,越老实的人越有闷声主意。说直白一些,就是执拗!大半夜剪马毛,这是多危险的事情。先不说被人发现了会如何,单说那马也不是好控制的。
“我觉得行不通。”
煜泽挠了挠后脑勺,眉头拧得老高。
“马是畜生,你看着温顺,撒起野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送陆瑶二胡,我去买一把好的不就行了,正好我老妈前几天给了我零花钱,足够了,何必费这么大劲,冒这么大的险。”
再说,马上就要比赛了,江川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事,这次比赛就悬了。
“快放学了,拿书包回家吃饭吧。”
江川拍了拍他站起身,一路上也没再提剪马毛的事。
但是傅煜泽知道,他去定了。
陆江川有种超乎同龄人的执拗,这种执拗不是时常发作,一旦滋生,就很难被掩盖下去。
他知道剪马毛危险,也知道傅煜澤可以买到比他做的更好的二胡。
可他还是想要亲手做给陆瑶。在他看来,用钱买来的终究是商品,而他送的,是他的心意。
下期预告:
陆江川和傅煜泽趁夜去和白马套近乎,剪它的马尾巴毛,却不料白马毫不领情,并将陆江川踢伤。校际比赛迫在眉睫,陆江川的意外受伤给教练出了一道难题,他在大骂陆江川愚蠢的同时,也在犹豫着要不要留一个名额给陆江川。陆瑶被人捉弄欺侮,一向坚强阳光的她也陷入了黑暗的深谷。陆江川握紧拳头,他像一座愤怒的火山,随时都会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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