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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吻不尽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3558
荔荔酒

  Chapter?1

  羊八井的天蓝得触手可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探进云里,远山也层层叠叠地没在云层中。

  向童挂好胸牌,站在马路边等观测站的人来接。

  她是天文系的大一新生,被教授打发到位于西藏的观测站进行实习。美其名曰“实习”,实际上就是跟在值班的师兄师姐身后打杂而已,偶尔帮忙记录一些数据。

  饶是如此,向童还是兴致勃勃地主动向教授提出申请,只为了早些见到那个人。

  她正想着,一辆半旧的皮卡车在面前停住,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侧脸。

  消息灵通的师姐早就告诉过她,最近在观测站值班的是教授那位刚从国外回来的得意门生崇定。只是,她没想到,两人会这么快就见面。

  “崇定!”向童兴奋地跳起来挥手。

  看清等在路边的人是谁后,崇定立刻皱起眉:“向童,胡闹!”

  向童盯着崇定看了好一会儿,而对方始终神色严峻。她敛起笑,安置好行李箱,默默地坐进副驾驶,扣好安全带:“可以了,出发吧。”

  崇定却没有动,而是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向童耳朵后面的一块暗红色。

  向童痛得咝咝抽气,咬牙胡乱地挥开崇定的手:“怎么会这么痛?”

  “晒伤了。”崇定忍不住皱眉训斥,“你的皮肤本來就偏薄,稍微强烈一些的阳光都受不住,来这里做什么?!”

  向童从小就属于敏感人群,角质层薄,容易过敏。有一次,两家人一起去海边玩,不过半小时的时间,她的脸上就被晒出一片红肿,还长满痘痘。她又痛又痒,去医院挂了水,才勉强好些。更别提在这紫外线格外强烈、近乎无遮无拦的高原地区。

  崇定皱着眉找出手机:“你先暂时待在这里,我会跟教授申请换人。”

  还是如此,只要是他决定好的事情,就不会再问她的意见,一门心思地以为这样就是对她最好的。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向童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失落。她捏紧自己的胸牌,掌心被硌得生疼。

  “童童,听话。”崇定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移动,“这里不适合你。”

  向童终于忍无可忍地劈手夺过崇定的手机,带着哭腔地吼道:“崇定,你能不能别再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了?!”

  Chapter?2

  向童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工作忙碌的时候经常整夜不回家,便时常将年幼的向童托付给隔壁的崇家照顾。

  崇家的孩子崇定比向童大七岁,是名副其实的小哥哥,每天尽职尽责地给她念童话故事,哄她睡觉,推着自行车在校门口接她放学,成年后偶尔还要充当家长去开家长会。

  所以,向童是跟在崇定的屁股后面长大的。

  向童喊崇定哥哥喊了十几年,却在十六岁升高中的那个暑假,悄悄地去掉了“哥哥”两个字。

  那年,向童的中考成绩名列前茅,顺利地进入省一中的火箭班。当时的A市流传着一句话,只要考进省一中的火箭班,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入重点大学。

  恰好崇定也被保研得以继续留在本地念书,此时正在家里休息。两家人略一合计,就给两人一起报名参加了去韩国的旅行团当作奖励。

  行程第一站便是情侣圣地首尔塔。

  首尔塔是有名的、经典的韩剧取景地,五棵铁树并排立着,每棵都挂满了颜色、形状各异的锁头。向童纠结了半天,也没想好究竟该在锁头上写什么,又不愿意上面只有自己的名字,干脆就加上了“崇定”。

  向童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心形小锁,许久没能找到一个空位,正急得原地跺脚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腿举了起来。

  崇定一米八六的身高,双臂有力,抱起向童毫不费力,棉质的衬衣软软地挨着向童的小腿。

  向童紧张得手脚僵硬、头脑发晕,只知道垂下头呆呆地看着崇定,后脖颈不受控制地泛红发烫。这是她进入青春期后别人给她的第一个怀抱,是很温暖且有力的。

  “挂到最高的地方吧,”崇定的嗓音淳厚,像提琴,也像琥珀,“大家一定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的小锁。”

  “好。”向童喃喃地应了,伸长手臂去挂锁。

  粉红色小锁上的“向童、崇定”四个字在灿烂的阳光下忽然就变得有些耀眼。

  甫一挂好小锁,就听见导游拿着大喇叭在喊集合,两人连忙向约定好的地点赶去。这时正是游客最多的时候,崇定像小时候一样包裹住向童的手,小心地护着她向前走。

  向童偷瞄着崇定宽厚的肩膀,感受着他干燥的掌心,第一次明白“小鹿乱撞”四个大字究竟该怎么写。

  “崇定。”向童咬着防晒外套的拉链,含混不清地喊他。

  崇定回过头,不轻不重地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眼中含着笑意:“长大了就敢不叫哥哥了。”

  言语中更多的是宠溺,没有任何制止或训斥的意味。

  从那以后,向童便开始想方设法地往崇定家里跑,蹭吃蹭喝也好,请教问题也好,把能想到的理由都用了一遍。

  有一次,向童捧着月考试卷去找崇定,名义上是有问题不懂,实际上还是为了她的那点小小的私心。

  在把一道题反反复复讲过三遍后,崇定笑得无奈:“这次听懂了吗?”

  向童只顾着看崇定眼角的一颗小泪痣,胡乱点头后又随意指着另一道题:“那你再给我讲一下这道题吧。”

  崇定放下笔,哭笑不得地看着向童:“童童同学,这道题你可是全对。”

  “啊?”

  向童挠挠发烧的脸颊,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叠成方块的试卷展开:“那、那你再给我讲一下英语呗。”

  说完,向童就后悔了。英语从小就是她的强项,给她的试卷签过无数次字的崇定最清楚不过。

  崇定望着向童,中性笔在指尖转得飞快。

  就在向童受不住,即将抽出试卷落荒而逃时,崇定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回座椅上,认真地为她分析句子成分。

  向童枕在手臂上捂嘴偷笑,盯着崇定俊秀的字迹出神。

  十六七岁正是小姑娘最爱浮想联翩的年纪,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在心里琢磨出一千八百种不同的含义。

  如果不是见到安笙歌,向童恐怕还会沉浸在崇定也喜欢她的幻想里不愿清醒。

  可惜,幻想永远是幻想,同现实相隔十万八千里。

  Chapter?3

  “师妹”实在是个暧昧的词。

  对于看遍市面上常见的各路小说的向童来说,这个词堪称抓心挠肝,同“女朋友”三个字没有太大的区别。

  崇定的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本地大学念的,每逢周末便会回家。向童看准了日子去蹭饭,推开门就瞧见安笙歌正与崇定相谈甚欢。

  安笙歌是个干练的女生,扎很高的马尾,嘴角挂着落落大方的笑,即便坐在软沙发上,背脊也永远是挺得笔直的。她自我介绍说是崇定的研究生师妹,也是他的科研小组成员。

  彼时,她和崇定正凑在客厅的茶几前画一幅画,向童不甘示弱地挤过去,挽住崇定的手臂:“崇定,你在画什么?”

  安笙歌抢在崇定之前开口,看上去很热情:“这是星图,主要是用来认星和指示位置的。”

  向童撇了撇嘴,指着图上成群的星星又问:“崇定,这是什么?是银河吗?”

  崇定嗤笑,朝图上涂得黑漆漆的一小块区域点点下巴:“这里才是。”

  说话时,崇定画图的动作没停,修长的手指染了铅灰,却变得更加好看。向童盯着暗淡的银河,突然感到一阵迷茫,她听不懂他口中一个接一个的专业术语,也无法加入他和安笙歌的话题。

  向童原本以为,她和崇定之间只隔着一道走廊,只要勇敢地跨一步就可以牵住他的手。殊不知,这条走廊是伪装过的银河,看似很近,实则遥远。

  从那以后,向童周末再去崇定家,十次里有九次能见到安笙歌,他们不是在画图,就是在学习设备的使用方法。

  好不容易熬到暑假,向童软磨硬泡大半个月,终于磨得崇定同意带她一起去A市附近的山上看星星。

  即便是夏天,山上仍旧泛着凉意,向童裹着崇定的外套,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他手脚麻利地搭帐篷、摆弄设备。

  “崇定,你教我用你的这些设备好不好?”向童揪住崇定的衣服下摆摇晃。

  崇定回过头,眯着眼睛看向童:“什么时候喜欢看星星了?”

  向童被问得脸热,好半晌才组织好答案,正要开口,就听见崇定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崇定按下接听键,不时答应两声。通话时间愈长,他的眉头皱得愈紧,最后甚至开始动手拆帐篷。

  向童无措地立在原地:“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不看星星了吗?”

  崇定收拾好东西才抬起头:“对不起,童童,安笙歌观测时受伤了,我是组长,必须回去看一下。”

  向童抿着唇没说话,很倔强地盯着崇定。

  崇定轻轻地揉了一下向童绵软的头顶,哄着:“童童,听话。”

  事实证明,所谓的受伤不过是一次恶作剧。那天是安笙歌的生日,科研小组的其他成员便帮她谋划了这场告白。

  崇定见到毫发无损的安笙歌以及精心装饰过的办公室,先是惊讶,而后慢慢勾起一个略显无奈的笑。

  “没事就好。”崇定说。

  成员们兴奋地怪叫着:“抱一个吧!组长主动点啊,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主动吧?!”

  有人把向童推到最前面:“妹妹,快让你哥抱抱你未来嫂子。”

  人比人果然是要气死人。

  向童驀地想起初二那年,有一次崇定去接她放学却来迟了,她便坐在路边假装受伤,愣是挤出了两三颗眼泪。

  崇定急得连120都忘记拨打,背起向童就要往医院跑。

  向童趴在他的肩膀上偷笑,这才肯承认自己是装的。

  那是崇定第一次凶她,眉眼凌厉:“向童,不可以开这种玩笑,我会当真。”

  就这么个愣神的工夫,安笙歌已经扑过去搂住了崇定的脖颈。她笑得很甜、很好看,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Chapter?4

  崇定开车载向童回家。向童垂头坐在副驾驶座上,反复抠着自己的指甲。

  崇定停好车,宽大的手掌罩住向童的头顶:“童童,怎么了?”

  向童这才看向他,昏黄的车顶灯下,崇定看上去比平日里温和许多倍,眉梢眼角的线条都仿佛缓和了。

  向童歪过头,从他的手掌心下逃出来:“崇定,每次我看星星的时候,就觉得我是在看你。”

  崇定就是她的星星,忽近忽远,忽明忽暗,周期变幻,以为就在触手可及的前方,伸出手却发现有些距离根本看不见。

  崇定的动作顿住,慢慢地捏起空了的手掌:“童童,你还太小,有些事还不明白,这个世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等着你去探索。”

  向童的脸上掠过一丝自嘲,鼻子也随之变酸。但她还是强迫自己迎向崇定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说:“真正不明白的人是你。”

  少年人最讲究泾渭分明,爱恨对错,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认准了就不回头。只有成年人才是混沌的,总想求个万事大吉。

  不欢而散后,向童铆足了劲,一整个假期都没再去找崇定。

  再开学就是高三,一轮二轮三轮复习无缝衔接,各种竞赛考试层出不穷,想要忙起来很容易,唯一的空闲便是晚自习前的半个小时休息时间。

  那天,班主任在黑板上张贴出最新一次的月考成绩。向童的同桌的名次跌出了年级前五十,便趁晚自习时默不作声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火箭班。

  向童趴在课桌上对着空了的桌椅伤春悲秋,一抬头就见一个男生跟在班主任的身后进到教室,怀里还抱着一个篮球。

  李一哲原本是国际班的学生,因为成绩还不错,就被调入了火箭班,作为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随尖子生们一起学习,之后冲击国外的高校。

  “这是李一哲,咱们班的新同学。”班主任简要介绍后,随手一指,“李一哲,你就先坐在那个位置吧。”

  李一哲成了向童的新同桌。

  向童喜欢喝热水,课间总要去水房,但有了同桌之后,进出座位就变得不方便。正为难时,李一哲笑意盈盈地接过她的水杯:“我要去,顺便帮你也接了吧。”

  刚好崇定发来短信问向童何时休息,她忙着回复,就没有拒绝:“谢谢。”

  回来时,除了水杯,还有一颗大白兔奶糖一起被塞进向童的掌心:“同学,咱们交个朋友吧?”

  向童愣了一下,呆呆地点头:“好啊。”

  又过了一周左右,学校终于大发慈悲决定给高三的苦行僧们放两天假。李一哲一大早便拉上向童去小区里的篮球场练习投篮技巧。

  最近几年,体育成绩的地位不断提高,如果不及格,就无法取得高中毕业证,甚至会影响高考。而且,考试项目也从常规的八百米跑,扩展到篮球方面。

  而向童上一次摸篮球,还是在幼儿园。

  两人练习了大半个上午,向童非但没能学会如何进球,反倒被篮球砸了好几次脑袋,额头都红了好大一片。

  向童气哼哼地坐在篮球上不愿动,捧着手机给崇定发短信。李一哲在旁边小心地偷瞄她的手机屏幕,两个人贴得很近,胳膊都蹭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童童。”

  向童抬头看去,见是崇定。他的眉头皱着,表情紧绷,看着向童的眼神里写满不赞同。

  不只是他,安笙歌也在。两人似乎吵架了,彼此之间隔着很客套安全的距离。

  向童手忙脚乱地推开李一哲,跑到崇定的身边磕磕巴巴地说:“这、这是我的新同桌李一哲,我、我跟你说过的。”

  李一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笑嘻嘻地抛出一句:“我是那个要和向童一起考A大的李一哲。”

  向童吓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崇定的表情阴沉下来。

  Chapter?5

  关于李一哲,崇定什么都没问,向童想要解释,又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只好憋在心里。她憋着憋着,也就在高考的压力下忘了个干净。

  高考成绩来得比预计的更快,以向童的分数进入A大天文系绰绰有余。

  向童返校领了录取通知书,慢悠悠地往家走时,李一哲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抱住了她。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我以为你至少会装模作样地挽留我一下。”

  “又不是我的,我才不挽留呢,”向童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李一哲的肩膀,又补上一句,“去了美国要更努力啊。”

  李一哲看着远处,撇着嘴角低声道:“是你的,也没见你多争取一下啊。”

  说完,他便松开手,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向童抬起头才发现站在街角等她的崇定。她的脸颊一红,连忙飞奔过去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崇定浅笑着揉了一把向童的脑袋,又往她的口中塞了一颗玻璃糖,这才载着她去两人小时候最爱去的小公园。

  向童紧紧地环住崇定的腰,声音雀跃:“崇定,我现在可是大人啦!我要去上大学啦!”

  崇定没回头,只轻轻覆住落在腰间的那双小手:“恭喜童童长大成人啊。”

  向童抿着唇偷笑,额头抵在崇定的背上来回乱蹭,像只见到猫薄荷的小奶猫。

  公园里的车轮秋千还在,但斑斓的色彩已经被暗红的铁锈掩盖,看起来显得有些破败荒凉。

  向童坐在上面晃着脚,用眼神示意崇定快点来推:“崇定!崇定哥哥!”

  “你也就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我是哥哥。”

  崇定口中這样说着,双腿却已经自发地走到向童的身后。他早就被她磨炼出推秋千的好技艺,手上的力度刚刚好,既能让人玩得尽兴,又不至于会有危险。

  见高度差不多了,崇定便收回手,倚在铁柱上,不时再推一下秋千。他神色不明,眼中有笑,似乎还藏了些其他的东西:“去大学后,要和李一哲好好相处。”

  向童的耳朵被风灌满,又一心沉迷于崇定的手掌落在背后时的厚重踏实感,不知怎的就听成了“去大学后要好好努力”。

  “好啊,好啊。”向童兴奋地应了,隔着凌乱的发丝偷瞄崇定。

  崇定摸出手机,盯着向童的裙摆好一会儿,终于低下头一字一顿地敲下给教授的回复短信。

  ——教授,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吧。

  Chapter?6

  高考后的一整个暑假,向童都没怎么见过崇定,只以为他是忙着写各种论文,后来才听说他是出国读博士去了。

  向妈妈拉着向童的手安慰她:“博士生总是要去国外一年的,你崇定哥哥肯定很快就能回来。”

  向童没应声。

  她难过的不是分别,而是直到现在,崇定仍旧把她看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他甚至没有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

  向童把难过全部变成动力,每天泡在图书馆里翻看有关天文学的书籍,一眨眼就到了该入学的时间。

  A大实行抽签制,学生抽中的导师将会负责该名学生本科四年的学习。向童的手气好,一下子就抽中了A大资历最深的竺教授,也就是崇定和安笙歌的指导教授。

  师兄师姐当晚就组织了师门聚餐。向童年纪最小,轮到她落座时,只剩安笙歌身旁的位置。

  向童半句话也不想同安笙歌讲,只闷不吭声地埋头狂吃,好像没吃过饱饭似的。倒是安笙歌主动碰了碰她的高脚杯。

  “你喜欢崇定?”安笙歌问得直接。

  向童一向只在崇定的面前胆怯,对上安笙歌,立刻就变得张牙舞爪:“对,怎么了?”

  安笙歌扑哧一笑:“别这么凶啊,我和他又没在一起过。”

  向童惊得险些丢了筷子,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可是那天你都抱住他了,他也没拒绝。我之前像你一样假装受伤,却被他凶了好久。”

  “他没有推开我,是怕我丢脸。当时他在我的耳边道歉,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安笙歌耸耸肩,想要装作洒脱,偏偏眼神里藏着难过,“而且,我倒情愿被他凶呢。”

  很多时候,凶才是关切,温柔不过是因为事不关己。

  崇定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待人接物都是温和的,只有在他真正在乎的人面前,才会毫不掩饰,袒露真心。

  安笙歌看着向童,似乎决定了什么。她抽出一张手帕纸,飞快地在上面写上几行字:“这是他的邮箱地址。听说他们在国外的观测站没有覆盖手机通信信号,用电子邮件联系比较方便。”

  向童愣愣地看着安笙歌的动作:“为什么给我这个?”

  安笙歌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果汁:“我只是想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向童没心情去理会安笙歌的话,光是那个邮箱地址就足够让她心乱如麻:邮箱地址的那串前缀数字,是她的生日。

  她抖着手给崇定发了无数封邮件,但无一不石沉大海。

  时间一晃就到了圣诞节,向童出门倒垃圾时遇见了正提着行李箱上楼的崇定。

  向童歪着头看他,眼泪一下子就滚出了眼角,一颗接着一颗,总也流不完。

  崇定在口袋里焐热了手才敢走上去捧住向童的脸,柔声哄了许久都不见好,她反而越哭越厉害。

  向童一边哭,一边踢崇定的小腿,委屈巴巴地喊:“你、你都不回复我的邮件!”

  “什么邮件?”崇定难得慌神,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总之都怪我,不要哭了好不好?”

  最后还是闻声赶来的崇家父母给解了围:“今天世纪广场有圣诞活动,阿定,你休息一会儿,晚上陪童童去玩吧。”

  不知从哪一年起,世纪广场开始在平安夜当晚组织短暂的烟火大会。崇定和向童去得晚了,烟火大会已经开始,银的、紫的烟花相继在头顶炸开,拼凑成星星的形状。

  广场上挤满了成双成对的情侣,崇定牵住向童的手腕,护着她慢慢向前走。

  向童咬着下唇,来回扭动手腕,直到将两人的手调整成十指交握的姿势才露出满意的一笑。

  她仰起头,正好撞上崇定意味不明的视线。

  崇定的眼眸漆黑,映着烟花的光影,显得格外璀璨。向童在这双眼睛里看见双眼红肿却笑容灿烂的自己。

  她的一颗小心脏几乎蹦到喉咙口,头脑发热地开口:“崇定,我好喜欢你呀。”

  Chapter?7

  告白的结果就是没结果。向童根本不敢听崇定的答案。

  期盼得久了,焦虑紧张也会随之成倍增长。这大概类似于人们常说的“近乡情怯”,越是靠近,越是害怕。

  向童禁止崇定立刻回答,又连夜逃回学校准备即将开始的考试月,等她终于鼓起勇气回家时,崇定又走了。

  他们再见面,就是在羊八井的天文观测站。

  占地面积超过一万平方米的观测设备在脚下铺开,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格子构成人们口中的宇宙线,屏幕上的数字是星星的语言。

  崇定没再提换人的事,却也始终冷着脸。他从车上卸下向童的行李后,就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工位记录数据去了,摆明了有赌气的成分。不过,这些数据也时刻在变,一点点疏漏都可能导致全部的观测要翻盘再来。

  闲下来的师姐帮向童安置好行李,热情地带着她熟悉观测站的环境。

  等崇定终于从工位上起身时,向童已经同大家打成了一片,围在一张小小的圆桌旁一起吃着午饭。

  高原上的气压低,能把饭做熟就不容易,米饭夹生,肉里飘红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偏偏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崇定抬眼一看就拧起眉头:“向童,别吃了,等下给你在鎮上点外卖。”说着,他抽出向童的筷子扔到桌上。

  向童遗传了向爸爸的胃病,从小就被医生再三告诫禁食生冷油辣。初中时,她一时嘴馋,和同学们一起偷溜去吃麻辣九宫格火锅,三两口下去,胃部就开始绞痛。

  等崇定逃了课赶过去,向童已经直不起腰,脸色苍白地蜷缩在火锅店的长沙发上。他抱起她就往医院跑,像是抱着一块即将化掉的冰。

  这样的惊惧和担忧,崇定真的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其他人早就看傻了眼,他们还从未见过崇定会有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时候。

  倒是向童自己,充耳不闻地坐在座位上,坚持咽下口中全部的食物后,才盯着崇定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她似乎是在回答食物的问题,又似乎是在说别的。

  崇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中少见地显出颓丧:“童童,你才二十一岁——”

  向童强忍着眼角的酸涩打断他:“是啊,我都二十一岁了,我知道,也确定我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

  “所以,你能不能别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她问。

  Chapter?8

  “凡事量力而行”真的是千古名言。

  向童捂住抽痛的胃在观测站的小板床上翻滚,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下午那个死鸭子嘴硬的自己。

  观测站的胃药用完了,崇定只好找来热水袋,想敷在向童的肚皮上。

  向童没力气乱扑腾,干脆绷着一张小脸转过身,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不用你管。”向童赌气。

  崇定扣住她的肩膀,带着点强硬地把人按回原位,将掉落的热水袋再次放好,并且用手按住。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向童,空余的那只手轻柔地擦去她额角的冷汗。

  许久,崇定才哑声道:“童童,我只是有点怕。”

  向童顿住,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崇定。从小到大,崇定从没露出过这样示弱的神情。他总是高高在上,把一切都掌握在手心的样子。

  崇定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你那时才十几岁,都还没能真正地接触过这个世界,对一切的概念都很模糊,更何况还有李一哲——”

  李一哲?这是什么狗血桥段?

  向童急不可耐地打断崇定:“我和李一哲就只是好朋友而已,他教我打篮球,我陪他练英语口语。”

  崇定笑了笑,没有戳破李一哲曾经喜欢她这个事实。

  他握住向童的手轻轻揉搓,目光也柔和:“我怕你有一天会后悔,觉得我不过是你冲动之下做出的错误选择。”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继续走啊?!有本事一辈子不要回来,也别搭理我!”向童带着哭腔地吼。

  “不,因为我今天突然发现,比起害怕未知的未来,我更怕现在就失去你,最怕你对我说‘不用你管。”崇定道。

  向童得到了期盼多年的回答,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她一边流泪,一边生气,操起手边的东西尽数扔到崇定的身上。

  崇定不但不躲,反而笑了。直到向童扔得累了,才隔着热水袋把这个姑娘严严实实地圈进自己的怀里。

  “大浑蛋,不要脸!”向童仍旧色厉内荏。

  崇定低低地笑了:“那你别原谅我。我用一辈子补偿你。”

  观测站提供给本科生的实习期只有半个月,时间转瞬即逝。崇定将向童送到火车站。

  临行前,向童牵住崇定的手,咂着嘴问:“你很快回来吧?这次不会再逃跑了吧?”

  崇定被问得耳根发烧,捏住向童的脸颊,咬牙切齿地保证:“我发誓。”

  然而,火车出发不过半个小時,崇定就接到了向童的紧急电话。

  向童着急忙慌地问:“崇定,竺老师让我一回学校就把实习论文交给他,可是我的U盘找不到了,怎么办啊?”

  毛毛躁躁的毛病真的一点都没变。

  崇定只好安慰:“先别急,我记得你在邮箱备份过。你把邮箱的账号密码告诉我,我帮你找找看。”

  向童怕得不行,密码试了三次才正确。

  崇定确认过垃圾邮件中没有后,试探着进入草稿箱。如果草稿箱里也没有,恐怕就要重写了。

  观测站的信号不算太好,表示“加载中”的小圆圈转了几分钟,终于显示出草稿箱中的全部内容。向童的实习论文乖巧地躺在最上方。

  崇定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草稿箱里余下的几百封发送失败的邮件。那些邮件或长或短,收件人却只有他一个。

  向童还在手机那端催促:“找到了没有?我不会真的要重写吧?竺老师肯定要骂死我了。”

  崇定眼眶酸涩,为他的蹉跎,也为她的执着。

  他哑着嗓音问:“傻瓜,你是不是从来不看草稿箱的?”

  “啊?为什么要看草稿箱?”向童傻乎乎地问。

  “你的论文在呢,”崇定温柔的笑声转换成电波穿越时间和距离落在向童的耳边,“还有,童童,我的邮箱地址后缀里的X需要大写,用小写会收不到邮件。”

  他们错过很久,他们又从未错过。

  崇定望着观测站外层叠的群山,耀眼的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草甸上青绿的草叶还沾着昨夜雨后的水珠,高原上终于迎来久违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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