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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如初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A 热度: 13725
枕上貘

  

  元祁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一身月白色长衫,徐徐而来,衬得这繁花锦簇的花朝节也黯淡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的灵感源于我感冒了,一个人在宿舍捧着半杯感冒冲剂,咬牙灌到底,莫名地灌出了这么个故事。写一个公主,年少任性,终有坚持,毕竟,这世间不只有爱情。希望看文的你们会喜欢,就如同,我那样喜欢你们。

  (一)

  醒来又是一身汗,寝衣黏黏腻腻的地贴在背上,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南枝一边给我换衣裳,一边说:“公主昨儿个又做噩梦了,不如叫太医过来瞧一瞧,也省得日日梦魇伤了身子。”

  “叫什么太医,不就是噩梦嘛,多做上几次,习惯了就好了。”我漫不经心道。

  南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见我神色里的不以为然,也只能作罢。换了衣服用了早膳,南枝见我又要往床上钻躺,死活拉住我,好说歹说劝我出去走一走。

  以前我总爱往外面跑,如今却是对出门失了兴趣,也忘了我已经有多少日子没迈出过鸾凤台的殿门了。小丫头年纪不大,力气倒是不小,我被她拽着不能动,无奈道:“外面可有什么好看的?”

  “如今三月,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公主去看一看吧。”

  我一僵,顺着鸾凤台半开的窗户看外面澄澈的碧空,半晌,点头:“好吧。”

  鸾凤台里的有一株桃花,是我出生那年父皇亲手栽的,如今已有十八载。正是三月好春光,云霞蒸蔚、夭夭灼灼,微风吹拂,花瓣簌簌而落,当真是美得紧。我靠着树干仰头看花,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公主今日好兴致,竟然舍得出门看桃花。”

  我转头,映入眼帘的是浓重的玄色。梁人喜玄黑二色,龙袍衣服也多以玄二色料子而制,况且能在这里出现的,除了梁帝元昊,再无他人。

  “陛下兴致也不差啊,竟有时间往我这鸾凤台来。”

  元昊轻笑,虽是窃国之子,却生得一副好皮囊,笑起来有几分风流劲儿,只是眉眼间太过阴沉,减了风姿。

  “公主风姿,关在屋里岂不是可惜?出门看看这桃花,看看这绿草,”他用脚踢了踢桃树下一丛刚刚抽出新叶嫩芽的不知名小草:“也好过在殿中发霉不是?”

  我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陛下今日难不成是来当知心哥哥的?”

  “朕今日过来是为了告诉公主,三日后朕在重华殿开宴,务必请公主赏光。”

  “我不去。”已是亡国公主,还要叫人当猴子参观吗?!

  “公主会去的。”元昊神色笃定。

  我对着他的背影:“呸。”

  (二)

  我到底还是参加了重华殿的宴会,因为元昊说我若不去,便把鸾凤台上下伺候的人都拉出去杖毙。我是个心软的公主,只能灰溜溜地去参赴宴。

  丝竹管弦齐奏,舞姬眉眼含情、翩翩起舞,看得我眼花缭乱,觥筹交错间,我一时恍惚,竟以为还是大燕的天下。

  三个月前,北方梁国之帝元昊率三军冲入燕京,大燕一百四十五年基业尽毁。父皇糊涂了一辈子,国破家亡之际保留了百里一族最后的尊严,自缢于殿前。百里一族被屠戮殆尽,除了远在南疆的堂兄百里承音和我。

  我眯着眼睛看这着殿下的群臣,有多少人在三个月前还匍匐在父皇的脚下,如今却对着元昊奴颜婢膝,当真是讽刺得紧。

  忽然间,丝竹之声戛然而止,浓黑的夜色之中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渐渐清晰。如芝兰玉树,风姿卓然,长眉墨目,流转之间如月下洞庭湖波。一瞬间,我只觉得胸口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人拿了重锤毫不留情地击打。

  “皇兄恕罪,臣弟来迟了。”声音平缓,一如往年。

  元昊坐在上首,勾唇一笑:“无妨,坐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来人的座位正在我的身侧,四目相对,我看到他陡然收缩的瞳孔。

  我呲龇牙笑,格外地耀眼:“好久不见,元祁。”

  我十八年来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喜欢上了元祁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两年前的我,还是大燕的纨绔公主。恰逢三月三花朝节,我溜出皇宫去看花会。那一日细雨霏霏,十里长街被水洗,连带著街头的花也比往常鲜亮几分。

  元祁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一身月白色长衫,徐徐而来,衬得这繁花锦簇锦的花朝节也黯淡了几分。见“色”起意,我想也未想地卯铆足了劲撞进了他的怀里,成功碰瓷,然后连蒙带骗地将他拐进了皇宫。

  初初对着元祁,也不过是觊觎他的美貌,原以为不过几天就失了兴趣,却没想到这元祁和旁人不一样。想我百里承徽,二八年华,顶着公主的头衔,又生得貌美,跟在后面的权贵子弟手拉手能围着皇城绕两圈,何曾见过这样对我不假言辞之人,一来二去的,也我就陷了进去。

  那时候的我甚是单纯,初尝情滋味,把自己卑微到尘埃里,捧着一颗少女心递到他面前,他冲我笑一回我也能高兴三天。那时候我每天琢磨地的就是如何能让元祁多看我一眼,多冲我笑一回。

  可造化弄人,他不是我心心念念的良人,而是仇人。

  我犹记得,国破那日,父皇身边的花公公到鸾凤台来找我,他奉了父皇的密旨带我离开。我呢?闻听着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冲到教坊司去找元祁。我拉着他的手,说,元祁你不要怕,我带你走。

  而后,我听到了元昊的声音。

  他一身铠甲,脸上沾着鲜血,如鬼魅一般。他哈哈大笑说:“四弟说地得果然对,只要你在这里,昭阳公主必然会过来。”

  我姓百里名承徽,封号昭阳。

  彼时我乍闻此事,如遭雷击,心如死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头拱冲下了教坊司的高台。

  我没死,只是摔断了腿,刚养好。

  (三)

  宴会上着实憋闷得紧,再加上元祁在我身边,更是让我呼吸不畅。我拎着裙角出了重华殿,三月的夜风还有些料峭。

  重华殿邻水,我坐在后面的水中凉亭看月色。不过多时,听到了熟悉的脚步。我知道,是元祁。

  “公主。”

  我没出息地抖了抖心尖,而后咬着牙转身:“陈王殿下安好啊。”

  元昊已经正式登基称帝,很大方地封了元祁为陈王。毕竟他曾经深入燕京,与敌国公主虚与委蛇,还曾谋夺大燕军事部署图,使得元昊如此顺利地攻破了燕国。

  数月不见,元祁好像瘦了许多,听闻我叫他陈王,眼睛暗了几暗,而后问:“你的伤,可好了?”

  我有些惊悚。想我认识元祁整整两年,何曾见过他对我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你想做什么?我如今不过是阶下囚,有的只是一条命。你想要就直接拿去,别这样,吓人。”

  元祁看我的眼睛深入如幽海,翻腾着我看不清的情绪。

  正对峙间,呼啦啦来了一群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打头的那个妆点得花枝招展,头上顶着的金钗能有三斤重。目光眼睛滴溜溜地在我和元祁身边转之间扫视了几个来回,捂着嘴巴笑道:“这昭阳公主果真不是一般人,这才多一会儿功工夫,就和陈王殿下搅在一起了。”

  她说得轻佻,围着她的小姑娘也都捂着嘴巴笑,看我的眼神格外不善。

  这一群小姑娘我不认得几个,但打头的那个却还能分辨出来,除了元昊那个以骄纵闻名的表妹沈嘉,再无他人。

  小姑娘年纪不大,嘴巴倒是毒得很。如今我寄人篱下,不欲生事,也不想与她争辩什么。

  可她倒是不依不饶,愈发蹬鼻子上脸:“我说错什么了吗?前头和我表哥不清不楚,这会儿却又来找陈王殿下,你们燕人都这么无耻吗?!”

  她说我不要紧,反正我皮厚,但是由不得她指责不能诋毁我的国家!我刚想开口,却听到元祁开口,他说:“沈嘉,适可而止!”

  “我说错了吗?!”沈嘉显然见不得元祁维护我,梗着脖子叫到道!

  “你当然说错了!”元祁回身看我一眼,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子,无人能够诋毁,包括你!”

  我愣愣地看着元祁的背影,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因著在宴上见到了元祁,我夜里梦到了父皇。

  他披头散发地站在我床前,老泪纵横地说你个不孝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对元祁余情未了。

  我猛地醒来,夜半三更,更漏沉沉,想我家父皇果然举世英名明,竟然知道我对元祁余情未了。

  可那又怎么样,喜欢他,并不阻止我恨他。

  长夜漫漫,再也无心睡眠,我开始思考人生,也开始琢磨元昊对我的态度。

  元昊此人,心狠手辣,深谙斩草除根之道,这些从他当初攻进燕京屠尽我百里一族便可见一斑。我一个女子,虽然有几分样貌,但与倾城妖姬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况他也不是好色之人。是以,他留下我必然有可用之处,但我究竟有什么用,我想了许久,竟然想不出个所以然。

  可见,我甚是个无用之人啊。

  (四)

  鸾凤台里长日无聊,我整日惦记着元昊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把我推出去斩了。可是我没有等来元昊杀我,而是等来了元祁的婚讯。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鸾凤台里吃糖瓜。因着不留神,差点噎死我。南枝手忙脚乱地拍我后背,元昊这厮趁机便溜了进来。

  他笑得很恶意:“公主纵是伤心,也不该寻死啊。”

  我涨红着一张脸,好容易停了咳,恶狠狠地看元昊:“谁说本公主是想寻死!”

  “谁人不知昭阳公主对我四弟一往情深,公主若是实在心伤,不若朕做个好人,将公主赐给四弟,也算是成全了公主的心事。”他煞有介事地建议道。

  “得了吧您,你要是不怕我亲手把你四弟亲手杀了,你大可以这么干。”

  元昊很是不赞同:“公主当真是爱之深,责之切。”

  “你也别一副万事与你无干的模样,焉知我不想杀你。”我似笑非笑地看他。

  元昊摊手,一脸地的不以为然:“朕等着。”

  元昊走了,他近来总爱往我鸾凤台里来,外头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最普遍的版本便是我媚惑魅惑君主,勾搭着元昊日日涉足鸾凤台。天地良心,我要是有这么个本事,早把元氏一族灭了个一干二净。

  午后我往在御花园里散步,沿着千莲池走了半圈,冷不丁地抬头,便看到了元祁,和一个姑娘。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俊男美女,情意缠绵,十分养眼的画面,我却觉得眼酸心酸。正想着要不要过去破坏一番,元祁却是看到了我,惊讶之余,脱口叫我:“承徽!”

  许久以前,我心心念念,想他能够唤我一声“承徽”。他声线音好听,叫我的名字也必然好听。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却是一种感到“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哀。

  他急急地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看我的眼睛很是认真:“承徽,你不要误会。”

  啧啧啧,我有什么好误会的!我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打扰陈王殿下了。”

  “我与苏姑娘不过是巧遇,并不代表什么!承徽,我不会娶她的!”

  苏姑娘?我又看了一眼邻临水而站的女子,原来这位就是元昊为元祁挑的妻子,兵部尚书的女儿,一位深闺淑女,蕙质兰心、贤良淑德,和我一点也不一样。

  我用力地抽回手,嗤笑:“你娶不娶,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一僵,手无措地停在半空:“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很是头疼:“元祁,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以前的我,在你面前跳梁小丑一般,你欣赏够了我的丑态,想来暗地里也没少嘲笑我的无知与愚笨。如今我大燕既亡,我一亡国公主,命如草芥,身上也没有什么你再能利用的价值,你能不能放过我?”

  他死命地盯着我,半晌,颤抖着嘴唇看问我:“承徽,我从未想过利用你。”

  说的比唱的好听,我不屑:“是吗?你怎么证明?”

  他有些急切:“你想怎么证明!”

  “跳进去,跳进去我就相信你!”我随手一指千莲池碧波荡漾的水面。

  他微一迟疑,我嘲讽道:“怎么,不敢?!”

  而后,眼前撩掠过一方衣角,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跳进了千莲池里。

  周围一片尖叫,大家下饺子似的往千莲池里跳,只为了把矜贵的陈王殿下捞上来。看着这一幕,我拎着裙角头逃也似的回了鸾凤台,生怕那些宫人也把我丢下水。

  (五)

  因着元祁这一跳,我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御史台的折子雪片似的往元昊案头飞,里面的呈词内容无一例外地都是对我的讨伐。——祸国殃民、红颜祸水,赶紧斩了的好,莫要让我这样的人浪费大燕的大米。

  其实我想说,我不爱吃米。

  元昊拿着折子来鸾凤台,装作无奈道:“公主这样,叫朕很为难啊!”

  彼时我正指挥着一个小太监给我的桃花施肥浇水,闻言连头也不回,道:“关我什么事,是他自己要跳。”

  元昊轻笑:“朕尚不知,四弟对公主如此情深,如此倒叫朕做了棒打鸳鸯的坏人!”

  我终于抬起头来了:“他对我情深?深到害得我国破家亡?!”

  元昊不再同我提此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正在施肥的小太监身上:“这是哪里来的?”

  他如此多疑,又怎会不问:“花房里的小太监,叫他来看看我的桃树,你若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便自己来。”

  我如此不在意,元昊便也不再追究。等他走了,我看着佝偻着腰埋头施肥的小太监,施施然地笑:“周小杨,别在这里给我装大尾巴狼了,人都走了。”

  半蹲着的太监起了身,佝偻的腰瞬间挺直,如立在阳光下的大树。他顶着一张难看而陌生的脸,眼睛里的光芒却如同这六月的灿阳。

  他搓手,嘿嘿笑,声音压得低低的:“嘿,你认出我来了?”

  “不然呢?!你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就是换了一张脸我也能认出来。”他站起来,比我高那么多,我仰着头看他,阳光照進眼睛里,眼泪拼了命地往外挤。可我知道我不能哭,这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一时不察便能把周小杨葬送进去。

  周小杨比我大两岁,和我一起长大。他爹是平东将军周伯远,可惜死得早,留下他这根独苗苗。父皇那时候还不算糊涂,可怜周小杨孤身一人,便将他留在宫里养着,后来顺理成章地成为父皇最满意的驸马人选。

  我喜欢元祁,周小杨知道后什么也没说,上了折子请调南疆,顶着周小将军的名号,承了他周家为国尽忠的风骨。他走的时候我没有送他,回来的时候,却已经物是人非。

  离得那么近,我看到他颤抖的手,他说:“承徽,你还活着。”

  我点头:“想死来着,没死成,便不死了。”

  他又说:“承徽,你再等等,很快,我就能把你救出去了。”

  我摇头:“九哥回来了?”我口中的九哥,是我的堂兄,南郡王百里承音。

  “嗯,他也很是担心你。”

  “好。”九哥回来了,大燕便有救了。

  (六)

  周小杨走了,他顶着一个太监的身份,着实不该在我这里留太久。等他走了以后,我开始慢慢地思量,我该做些什么。

  南枝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新的消息,元祁的未婚妻苏妙河与她的表哥私奔了,元祁的头上绿了一片。

  我欢欣不已,吃饭的时候多用了一碗,而后看着南枝,说:“南枝,你帮我走一趟,请陈王殿下入宫吧。”

  南枝看我:“奴婢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的。”人人都说元祁是个不理俗事的无为皇子,可他若是真的无为,又怎么会安然活到现在。比如我身边的南枝,就是元祁安排的。

  南枝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天黑的时候,她带来了元祁。

  他落水之后,生了一场风寒,缠绵病榻许久,如今两颊瘦削、面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幽深如海,带着几分焦灼。

  “承徽,你叫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还没死啊!”我充满恶意地看着他,问。

  他以手握拳,凑在唇边低低地咳了几声,唇畔郏上染了胭脂色:“让你失望了。”

  我站起来:“元祁,看在以前过去情感的份分上,你帮我一个忙吧。”

  他几乎没有犹豫,迅速点头:“好,你说。”

  我开始脱衣服,从樱草色的绣银线外裳,到浅白色藤蔓纹长裙,最后只剩了一件浅白色的中衣。

  迎着他惊讶而又无措的眼神,我重重地摔破了手边的梅瓶,尖叫着冲出了鸾凤台:“救命啊,非礼啊!”

  元昊来的时候我随便裹了一件外衣靠在床头哭泣,他脸色铁青,像是极度压抑着什么,挥手赶走了伺候的人,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了我和他。

  “百里承徽!你到底在做什么?!”他气急败坏,看我的眼神像要吃了我!

  “我做的,不是陛下一直想做的吗?!”我擦擦掉并不存在的眼泪,看着元昊,极度讽刺。

  “你说什么?!”他眯着眼睛看我,眼里全是凶狠。

  “陛下也不喜欢元祁吧,毕竟身边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弟弟,尤其是这个弟弟曾被自己的父亲寄予厚望,甚至差点夺走了你的太子之位。”我伸手抚上元昊的肩膀,他身上有浓厚的龙涎香的味道:,“既然如此,我帮陛下找个理由,除掉他可好?!”

  “公主会有如此好心?!”因着被戳穿了心事而变得狠厉,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格外用力!

  很疼,我咬牙,几欲疯狂:“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以图后快!”

  “果然,女人的爱恨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元昊松开了制住我的手,振振袖子:,“如此说来,其实是朕在帮公主。但朕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杀元祁,于朕来说,易如反掌!”

  “如果我说,事成之后,我许陛下传国玉玺呢?!”

  (七)

  看清元昊神色的那一刻,我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周天子分封天下,造传国玉玺号令诸侯,昭显正统。千百年来,这一方传国玉玺便是正统的象征。元昊攻陷燕京之后,挖地三尺,却并未找到能让他名正言顺地称帝的传国玉玺。他留下我,暗暗地观察我、试探我,也不过是为了传国玉玺。因为我父皇无子,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这天下能知道传国玉玺何在的人,除我之外,再无可能是他人,这是我睡不着觉的时候思考出来的真理!

  “公主此话当真?!”他藏得很好,可是我看得清楚他眼底的急切。

  “当真。”

  “那就如公主所愿。”

  “我还有一个要求。”

  “讲!”

  “纳我为妃!”

  陈王元祁夜闯鸾凤台非礼前朝昭阳公主被打入天牢,天子为彰显对前朝旧人地的安抚晓谕天下,纳迎娶昭阳公主封贵妃之位。谕旨一出,举朝哗然。

  周小杨不顾安危闯了鸾凤台,气急败坏,像是要掐死我:“百里承徽,你真是疯了!”

  我看着他笑:“周小杨,你怎么还这么暴躁?”

  “你还有脸笑?!”他跳脚:,“你到底想干什么?!”

  “若不是如此,怎么让元昊放松警惕。”我安抚他:,“你再等等,等到大婚那日,我必回会安排妥当,等你带我走。”

  元昊的动作很快,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盛暑六月,大红妆装点鸾凤台,我坐在正殿里,等着元昊出现。

  他喝了酒,但脚步并不蹒跚,踩着夜色走进来,眼睛里盛满了得意。

  他说:“过了今日,元祁便会死得无声无息。公主让朕做的,朕已经做好了,那公主是否可以兑现承诺了?”

  我将一块龙涎香放入博山炉里,收手的时候不小心拂到了香炉旁边的一束花,掉落了几瓣微微干枯的花瓣。我没有在意,看着香烟袅娜升腾,龙涎香氤氲整个大殿。元昊却是等不及了,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很是阴狠地看我:“玉玺呢?!”

  “陛下着什么急?!”我拍拍手,指着梳妆台上一方琉璃盒:,“玉玺就在那里。”

  玉璽在我的手上,很久以前便是。

  我父皇是个糊涂的皇帝,因着糊涂,也因着对我这个唯一女儿的宠爱,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我十二岁那年在金銮殿看到了这方传国玉玺,当时觉得好看便想拿到鸾凤台观摩欣赏几天。父皇跟扔包子似的把玉玺扔给了我,我也不过是一时起意,拿回来玩了几天,回头就丢在了脑后,而父皇又用不着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玉玺,。是以从十二岁那年起,这方象征着天下正统的传国玉玺便放在我鸾凤台的梳妆柜里,与一众首饰蒙灰。

  元昊入了皇城,翻遍了每一寸土地,我这鸾凤台也被他明里暗里翻了好几次。但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他心心念念想要的玉玺会被我们爷俩如此地不用心地对待。也更忘了,这天底下有一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他自是不信,一脸怀疑。我当知他生性多疑,生怕我在那盒子里安了什么机关。我亲自打开了琉璃盒,将玉玺拿出来,递到他的面前:“陛下请看。”

  元昊几乎是贪婪地夺去了玉玺,聚在河阳火烛下细细地观看,我很怀疑他能看出一朵花来。

  大殿里的龙涎香又重了几分,我找了个舒适地的姿势坐了下来,说:“陛下看着玉玺,我给陛下讲个故事听如何?!”

  (八)

  他看也不看我,我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大燕皇宫里有一味秘药,名唤黄泉。取自南疆一种名叫孔雀草的毒药,无色无味,服用之后,肝肠寸断,七窍流血而亡,死状极为恐怖。”

  元昊的目光终于离开了玉玺,神色甚是镇定:“朕从未在你这里用过任何东西!”

  多聪明的元昊,他果然知道我想说什么!我点头:“是,你的确没有。”

  我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铠甲摩挲摩擦声以及尖锐地厉的呼喊声。我听得很清楚,外面喊的是“有人夜闯天牢,带走了陈王殿下!”

  元昊脸色骤变,便要拔腿而走!我扬声拦下他:“陛下就这样走了?难道不想知道黄泉的另一种用法?!”

  他回头,眼睛像淬了毒一样,半晌,冲外面喊道:“朕知道了,尔等且先追缉,待朕与贵妃说会话!”

  他说贵妃的时候,带着咬牙切齿地的意味。我不屑一顾:“陛下有没有觉得,这殿里的龙涎香味道更重了一些?!”

  他一愣:“你到底想说什么?!”

  “黄泉有两种用法,一为口服,但因为提炼之法太过繁复,是以便有了另外一种用法。孔雀草的汁液并没有毒,孔雀草开出的花也没有毒,但当他它们遇到龙涎香,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合形成剧毒,药石罔救!”

  “可是公主身边并无黄泉,更无远在南疆的孔雀草,不是吗?!”

  “本来是没有的。”我觉得眼前有点花,肺腑之中有渐渐地疼痛渐渐蔓延,深深地呼吸一口:,“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喜欢挑战极限。半年以前,九哥回京,我托他从南疆带回了孔雀草的种子,我精心培育许久,终于长成了两株,熬到前日,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哦,对了,三月里陛下还曾见过它,当初您说让我多出来看看花,看看草。”

  我终于看到了元昊脸上的慌乱,他那样惜命的人,终于知道了害怕!玉玺应声而落,他冲向我,大手狠狠的地掐住了我的脖子,狠狠道:“你以为朕死了,你能活下去?!”

  腹中火烧火燎的疼痛,像是被架在火上烧烤一样!被他制住了脖子,我拼了命地挤出一句话:“我从来没有打算活下去!”

  世人都说,这世间怕是没有比昭阳公主更狼心狗肺的!前头瞧上了梁国皇子引狼入室,害得国破家亡不说,回头就投入了梁帝元昊的怀抱,真是恬不知耻!燕国摊上有了这样的公主,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因为那些对我来说,早就没有了意义。从我跳下教坊司的高台那一刻,曾经的百里承徽就已经死了。醒来之后,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报仇!

  元昊并非庸人,却又多疑善变,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但他更不会以身犯险,我唯一的机会就是那仅有的两颗棵孔雀草!

  我等,仇恨日日夜夜啃噬我的心头,我无数次梦到满身血污的父皇和被元昊杀敌害的血亲,他们质问我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我告诉他们,等我报了仇,我便去找他们。

  见到周小杨的那一刻,我知道机会来了!

  周小杨说他们准备在天牢制造混乱,吸引元昊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利用千莲池旁边的密道带我走。那条密道连我都不知道,是九哥临去南疆之前父皇告诉他的。

  我对周小杨说为保这个计划成功,不如我再加一把火。

  所以我利用元昊对元祁的猜忌将他投入天牢,再拿玉玺做诱饵,成功诱得元昊上钩,让他将元祁的死期定在我们大婚后的第二天。然后我对周小杨说,让他们劫走在天牢的元祁,到时元昊必然亲自出动,而我也会借着这个时机制造混乱前往千莲池的密道。万一被人撞破了,今上贵妃的身份总比前朝公主更容易遮掩过去。

  周小杨信了,我骗了他,因为我从来没打算活着出去。

  玉玺上被我抹了孔雀草的汁液,我借着元昊喜欢龙涎香要来了香料,而后装作无意间将晒干的孔雀草花瓣投入了燃烧着龙涎香的香炉。

  最后,等着毒性发作。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我不拿我自己做饵,元昊如何会相信,又如何会放松警惕?

  元昊终于放开了我,我撕心裂肺地咳嗽,满嘴腥甜!疼痛让我恍惚,眼前一片血红,我颤抖着手抹了一把,是刺目的鲜红!

  而元昊也比我好不了到哪里去,他从我的手里接去玉玺,捧了那么久,毒性运行,早已深入肺腑。他的眼角已经有血流下,混合带着他的不甘与怨恨,带着他在这世上最后的怨毒,咬牙切齿地叫我的名字:“百里承徽!!!”

  (九)

  疼痛好像从骨髓传来,我咬着牙站起来,嘴角流出的血滴在脚边,像是开出了一朵血花。

  我挣扎着走到一旁的灯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拔下燃烧的火烛,一一点燃了殿中垂落的帷幔。

  我杀了元昊,梁国肯定不会放过我!可我毕竟是大燕的公主,我要连同我自己把这里烧成灰烬,让任何人也不能再折辱于我!

  身畔的温度越来越高,于绽放的火光深处,我再次回忆起周小杨与我说的话。

  他说:“承徽,你也不必太过恨元祁。他有一同母妹妹,一直被元昊控制,没有办法,他只能任由元昊摆布。其实他并没有偷什么军事部署图,那些东西都在兵部呢,他一介布衣、孤身一人,再怎么有本事也不会潜到兵部去。元昊那么说,其实就是为了挑拨离间,让你投入他的阵营,为他所用。”

  他说:“当初国破之际,他原本打算要送你走的,可是阴差阳错被元昊抓到了把柄,所以只能作罢。当初我潜回京城,差点被发现,是他救了我,并亲自求我,希望我能将你救出去。他说,为了救你出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还说:“其实元祁一直很喜欢你,正是因为喜欢,才会对你不加假言辞,只希望你少受伤害!”

  我终没有将心事错付,可我也不能再同元祁在一起。我送他入天牢,给他一条活路。从今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最后的最后,我仿佛看到了那年三月花朝节,他一袭长衫徐徐而来,含笑而立,唇畔的浅笑如四时的浅月。

  这月光那样美,可终究不属于我!

  后记>

  燕景帝二十年正月,北梁元氏挥军兴兵南下,燕京陷落。

  昭阳公主百里承徽以身饲虎,毒杀梁帝元昊于六月,焚于鸾凤台,梁国大乱!南郡王百里承音重夺燕京,登基为帝,延续大燕国祚两百六十二年,史称后燕。

  已故昭阳公主,追封镇国公主,葬景帝陵。

  另:梁国陈王元祁失踪,生死未知。数年后,有人曾于海外见之踪迹,问其是否为陈王元祁。白鬓微霜之人摇头,言并非元祁,而名寻徽。

  尋徽,寻回也。只是天上人间,再难寻回。

  编辑/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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