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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境的结束是你的开始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A 热度: 13773
凉风有信

  

  作者有话说:写这篇文的时候,隔壁小姑娘正在疯狂练琴,早上七点就开始弹,中午休息了一会儿,下午继续。起先我觉得很烦,点开文档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写下了有关弹钢琴的开头。或许她现在弹得不好,但万一以后成了钢琴家呢。只希望小姑娘能坚持下去~!

  “喜欢”这种感情的存在,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譬如那人说的话。哪怕只是不经意间的一句,也足够你去在意,总是耿耿于怀。

  之一

  流畅的钢琴声从教室內传来,蒋有希站在楼梯的拐角处。

  怀里抱着一叠沓试卷,是刚刚在文印室打印出来的,微烫,可她浑然未觉,只是站在那里,专注聆听。

  下午四点,距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楼道里很空旷,传出琴音的教室里摆放着一架黑色立式钢琴。十几个学生三五成群地站着,挨个坐到钢琴前弹奏一段,音乐老师心不在焉地倚着门。

  钢琴旁边站着一位男生,衣着清爽,正在替每个上前弹钢琴的学生翻琴谱,微垂的长睫毛浓而密,面无表情的神色里透着耐心。

  偶然间抬头,透过窗玻璃看到了楼道里的蒋有希,他侧头对音乐老师说了什么。音乐老师随之走出教室,冲蒋有希招了招手。

  蒋有希犹豫了一下,拘谨地走进教室。

  三分钟之后,男生对蒋有希说了第一句话:“你不太适合弹钢琴。”

  蒋有希刚刚弹完一段D大调卡农,心跳如雷擂鼓,紧张得脸颊发红,因为这句话瞬间呆住。

  男生说话的声音很低,旁人听不见,可是蒋有希觉得难堪极了,就知道不该来。她站起来抱起放在一旁的试卷,急匆匆离开音乐楼,一路跑回高一教学楼,回到她普通的、平凡的生活里。

  夕岳中学的音乐楼,自建立项目启动的那天起,一直备受关注。原因很简单,它由第一届校友盛柯出资修建,并以自己的孙子——盛怀鲤的名字命名。

  也就是蒋有希在那天见到的男生。

  音乐楼的建筑风格低调内敛,设备却极是高端,一应乐器全是国内外的知名品牌,免费提供给所有的音乐特长生使用。其中,五楼是钢琴室,每间教室里都摆放着黑色的贝希斯坦立式钢琴。

  将音乐楼的关注度推向极点的,是这样一则消息——盛怀鲤将亲自指导钢琴班的学生练琴。

  作为著名音乐家盛柯的孙子,盛怀鲤自小便显露出过人的钢琴天赋,获奖无数,是传说中的天之骄子。

  盛柯资助母校建造音乐楼的消息传出伊始,蒋有希就发了疯地似的学习,争取考上夕岳中学,为的便是这个免费练琴,以及得到盛怀鲤指导的机会。

  可她没有想到,盛怀鲤如此冷酷无情。

  “你不太适合弹钢琴。”

  声音很低,语调毫无波澜,几乎瞬间击碎了蒋有希的梦想。

  蒋有希消沉了几天,后来有一天等到放学,她悄悄进了音乐楼,坐在五楼通向天台的楼梯口,怀里拿着练习册做题。直到教室里没什么人了,她才默默坐到钢琴前,犹豫半天后按下琴键。

  她弹了完整的D大调卡农,没有看谱,想到盛怀鲤那天的话,心里就慌得厉害,连连弹错了好几个音符。

  “指法错误,曲谱没有记牢,更重要的一点是——你不够专心。”

  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蒋有希回头,盛怀鲤站在教室门口,稀薄夕暮投在他的肩上,光影朦胧。

  蒋有希的心狠狠一坠,面上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我不是艺术班的,随便弹弹。”

  接着起身,离开教室。

  之二

  蒋有希聆听过盛怀鲤的演奏。

  那年她才十岁,由爸爸领着去看盛怀鲤的演奏会。十三岁的少年穿黑色的燕尾服,长手长脚地坐在钢琴前,仿佛会发光。四下里一片寂静,他用十指敲击键盘,将大家带进古典的世界里。

  演奏会结束之后,蒋有希吵着要签名,爸爸便想办法带她进入了后台休息室。记者正在采访,盛怀鲤倚靠着一架小钢琴,漫不经心地按下的音符不知曲目,却有着引人入胜的意境,仿佛午后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桌上,雨丝轻轻拂动叶尖,光影玲珑朦胧。

  那天起,蒋有希决定好好练习,早点考下十级,可以像盛怀鲤一样光芒万丈。

  可她没有想到,梦想诞生的下一刻便是破灭。七年之后自己的琴技没有丝毫进步,而盛怀鲤也一眼看穿了她没有这个天赋。

  不知怎么的,她有些回避和盛怀鲤的相遇。

  盛怀鲤几乎全天都待在音乐楼,指导别人,或者自己弹奏。他似乎很喜欢贝多芬,从《致爱丽丝》到《月光曲》,轮流弹了个遍。

  放学后,人都走光了,盛怀鲤会在学校里逛一圈。蒋有希便在这个时候溜进音乐楼,一直练习到夜幕降临,保安过来催促说要拉闸锁门。

  如此过了大半个学期,盛怀鲤的那句话带来的影响已经减小很多,蒋有希乐此不疲地练着琴。有一天晚上,她再次被保安催促着离开了琴室,却在电梯前遇见了盛怀鲤,他没有背包,手里拿着几本书,眉眼被白色冷光映照得深邃。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朝蒋有希看过来。

  蒋有希身形微顿,直接转身,往另一侧的楼梯安全通道走去,推了推门,纹丝未动。

  “今天下午,楼梯的墙壁重新粉刷了一遍,还没干,明天才能通行。”盛怀鲤望着垂头丧气走过来的女生,觉得好笑,“你好像很讨厌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等电梯?”

  “我、我喜欢走楼梯……减肥!”

  柔和的白色灯光落在女生的身上,眉眼里的倔强和腼腆一览无余。盛怀鲤的眼底漾出笑意:“整个晚上,你一直在弹《致爱丽丝》,我昨天也弹过。”

  电梯门倏忽打开,盛怀鲤侧身,不动声色地表露出“女士优先”的风度。蒋有希迟疑了半秒,视死如归地进了电梯。

  她心跳如雷擂鼓,惴惴不安,却没有等来盛怀鲤的毒舌。

  男生按下楼层键,语调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两个月,你练习的曲子,全部都是我弹过的,连顺序都一样。”

  “叮——”

  电梯门再次打开,夜幕袭来,凉风之中蒋有希的身影猛然一顿。

  盛怀鲤竟然一直都在留意她!

  男生似乎没有发觉她的不自在,说道:“太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来接盛怀鲤的车停在学校门口,蒋有希犹豫地站在路边,盛怀鲤仿佛确认了什么一般点了一下头:“你果然讨厌我。”

  “没有!”

  蒋有希气势汹汹地坐进后座,扭头看到外面笑得露出牙齿的男生,后知后觉自己中了激将法。

  盛怀鲤也坐进后座,问了蒋有希家的地址,车子缓缓开动,在寂静的夜色里飞驰。他将一瓶苏打水递给蒋有希,说道:“我们俩的水平不一样,你这样练习是没有效果的。”

  就知道会毒舌……尽管早有准备,但蒋有希的心还是狠狠往下一沉。

  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盛怀鲤说道:“你的基础很差,但是你能坚持两个月也不容易。要是你真的不讨厌我,明天可以来找我,我给你列一个可以帮助你提高的练习曲单。”

  依旧是毫无波澜的语调,仿佛是被调音钉紧紧扣住的琴弦,却瞬间让蒋有希沉下去的心提上了云端。

  之三

  第二天。

  去音乐楼的时候,蒋有希摸着兜里的早餐钱,绕路去教育超市买了两盒酸奶。盛怀鲤像往常一样在五楼最里间的钢琴室,旁边还有个女生。

  蒋有希对这个女生有印象。

  三楼是弦乐器练习室,但这个女生经常带着小提琴来五楼。盛怀鲤演奏的时候,女生就站在一旁拉小提琴,配合完美,默契十足。

  此时女生将一枚玻璃珠混进冰块里,接着摇晃白瓷杯,哗啦作响。盛怀鲤闭眼背对着女生,在键盘上按下几个键,是玻璃珠混在冰块中的声音。蒋有希从后门进来,见到这一幕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鉴定音乐天赋的方法之一就是绝对音感,即在听到某个声音的瞬间就能分辨出它的名字和来源。

  冰块撞击白瓷和玻璃珠撞击白瓷的声音是不同的,二者同时撞击白瓷的时候,拥有绝对音感的人可以轻松分辨出来。

  盛怀鲤和女生的游戏还在继续,蒋有希闭着眼,试图分辨出声音,却只能沮丧地感觉到酸奶盒冻冰得她的手掌发凉。

  感觉到有人走近,蒋有希睁开眼,看到盛怀鲤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

  她将酸奶递过去,跟盛怀鲤在一起的女生笑了起来:“见过送情书、送巧克力的,头一次见人送酸奶,真廉价。”

  蒋有希感觉脸颊发烫,:“昨天……谢谢你。”

  她匆匆转身,盛怀鲤的声音从身后不慌不忙地追上来:“蒋有希,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蒋有希和教室里的女生同时愣住。

  盛怀鲤说道:“号码告诉我吧,我直接把曲单发给你。也不用每次都偷偷来这边,弹钢琴从来都不是见不得光的事。”

  他不会委婉,说话总是直切要害,却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语调不急不缓,带着琴音般的舒适。

  蒋有希一直都知道,他身上有一种引人向往的气度。

  按照盛怀鲤拟定的曲单练习了一段时间,蒋有希渐渐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过去在黑暗里寻找着脚印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如今终于可以自由奔跑起来。

  只是她觉得奇怪,明明一开始说她不适合弹钢琴的,后来怎么又改变了态度呢?

  暑假前夕,大家都在欢庆长假的到来,没有人安心学习,音乐楼里的乐器声也都是零零落落的。蒋有希依旧待在教室里练琴,盛怀鲤在旁边听着。

  一曲完毕,盛怀鲤和她道别,说道:“暑假也不能忘了练习,开学了我要过来考核的。”

  似乎有约,他没有继续逗留,直接离开。蒋有希又练习了一会儿,却发现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

  之前她怎么都不敢在盛怀鲤面前弹琴,如今不过一个学期,不在盛怀鲤面前反而不会弹琴了。

  蒋有希想了想,觉得是因为盛怀鲤不再毒舌了。

  离开音乐楼的时候,蒋有希特意去值班室询问,想知道音樂教室楼在暑假期间是否依旧对外开放。值班老师摇头,她顿觉失落,忐忑地给盛怀鲤发了一条短信:“……我暑假可能没办法继续练琴。”

  发完就后悔了。

  她害怕盛怀鲤又毒舌,可是这会儿要是盛怀鲤问为什么呢?要实话实说吗,那样比天赋不够还难堪。

  回家的路上,盛怀鲤忽然打来电话,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说:“如果暑假有空,欢迎来我家练琴。”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蒋有希忽然感觉鼻尖一阵泛酸。盛怀鲤这个人,明明嫌弃她没有天赋,把弹琴弄得跟偷鸡摸狗似的,却始终没有好奇为什么。

  仿佛他知道,那是蒋有希难以启齿的秘密。

  之四

  盛家与蒋家相去甚远,盛怀鲤早早约定,会派司机接送蒋有希。

  说好八点在街道口见面,车子却迟迟没来。蒋有希只好自己搭乘地铁转公交,抵达蒋家的时候已近中午。

  那是一栋三层的别墅,有着巨大的落地窗,白栅栏内种着粉色蔷薇,绿化树苍翠挺立。隐约听见钢琴声,蒋有希知道是盛怀鲤在弹,于是独自在院子里静立聆听。

  他的琴声和他这人一样,永远那样引人向往。

  一曲将尽,黑色保时捷开进院内,后座排车窗敞开着,苏岑坐在后座上,扎着高高的丸子头,很可爱的模样。

  苏岑就是那个拉小提琴的女生,有着甜美的五官,神情高傲,和盛怀鲤是青梅竹马。

  保时捷开到面前的时候,蒋有希往蔷薇丛那边退了几步。保时捷却没有继续往前开,而是直接停住。苏岑看了蒋有希一眼,忽然嘴角上扬,探过出头大喊:“盛!怀!鲤!”

  落地窗前闪过一道人影,不久之后盛怀鲤走下来。苏岑依旧坐在车里,说道:“你都练半天了,我们去吃午饭吧,下午陪我逛街!”

  苏岑的口气里带着炫耀,仿佛在向旁人宣告,她可以对天之骄子这般撒娇。阳光突然变得很烈,蒋有希的面庞涨得一片通红。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那我下次再来吧。”

  盛怀鲤说道:“不用,我不出门。”

  接着又问:“司机没有去接你吗?”

  不等蒋有希说话,司机急忙解释起来:“苏岑打电话给我,说要过来,我想着苏岑不喜欢等……”

  盛怀鲤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气:“张叔,既然你这么听苏岑的话,以后就直接去苏家当司机好了。”

  以前苏岑想来盛家的时候,都是直接给张叔打电话的,哪里知道张叔今天还要去接蒋有希。

  她狠狠剜了一眼蒋有希,大力关上车门,说道:“张叔,回去!”

  可是第二天,她又来了。

  彼时蒋有希已经到了盛家,正在盛怀鲤的指导下练琴。苏岑不看蒋有希,扬了扬手里的CD,对盛怀鲤说道:“全新的《巴赫主题变奏与赋格》,要不要?”

  语调轻快,仿佛昨天的摩擦并不存在。

  蒋有希知道,苏岑讨厌她。

  女生大多拥有一种天生的直觉,雷达可以精准地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同类,抑或敌人。

  起先苏岑当蒋有希不存在,从来只跟盛怀鲤说话。暑假过去了一半,那天蒋有希离开盛家,刚刚从公交车下来,张叔就开着一辆锃亮的轿车堪堪停在她的面前。

  后座车窗打开,苏岑将茶色眼镜推到头顶,冲着蒋有希说道:“我给你讲个笑话——路上开过一辆玛莎拉蒂,所有人都在看,只有一个女生毫无感觉,你知道为什么吗?”

  蒋有希认真想了想:“为什么?”

  “因为啊,她根本不知道玛莎拉蒂是什么。”苏岑道,“蒋有希,别说玛莎拉蒂了,你连最普通的钢琴都买不起,还妄想喜欢盛怀鲤,真是做梦!”

  讥讽如此露骨,苏岑仍嫌不够,“盛怀鲤不过是觉得你弹得比其他人认真一点,你别以为自己真有天赋,能一步登天!”

  这句话像刺,深深扎进蒋有希的心脏,难堪又疼痛难忍。

  关于喜欢盛怀鲤这件事,蒋有希觉得自己一直都掩藏得很好。可是,“喜欢”这种感情的存在,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譬如那人说的话。哪怕只是不经意间的一句,也足够让你去在意,总是耿耿于怀。

  她那样喜欢盛怀鲤,被打击之后消沉,受鼓励之后努力要变得更好。她以为这是自己一个人的小心思,却被苏岑轻易窥破。

  之五

  次日忽降暴雨,门前小路被淹没。苏岑的嘲讽一直萦绕心头,蒋有希犹豫着要不要去盛家,妈妈打来电话,说店里漏水,让她过去帮忙。

  蒋有希去了店里,晚上雨势减小之后才回到家,果然看到了来自盛怀鲤的未接来电。

  她想了想,拨了回去:“不好意思,我今天忘了带手机。”

  “你去哪里了?司机说你家没人。”

  暴雨让墙壁渗水,贴的报纸全洇湿了。蒋有希默默撕着报纸,说道:“店里漏水,我过去帮忙了。最近经常下雨,可能没办法去你家练琴了。”

  这样明显的借口,盛怀鲤没有多问,只是说道:“蒋有希,我爷爷回国了,他想听你弹钢琴。”

  撕报纸的动作一顿,蒋有希不敢相信:“你爷爷?”

  盛柯是享誉国际的钢琴演奏家,曾在瑞士音乐学院任教,当今知名的钢琴家里,有很多都是他的学生。

  蒋有希将报纸扔进垃圾篓里,深吸一口气:“我明天一定过去。”

  贫穷、自卑、怯弱,这些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东西,总会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镇住,驱散。

  盛柯有一头白发,步伐却很稳健,对蒋有希的琴技很感兴趣:“小鲤说,你弹琴很有意思。”

  他翻了翻琴谱,翻到《致爱丽丝》那一页,说道:“弹弹这一首。”

  蒋有希很紧张,比第一次在盛怀鲤面前弹琴还要紧张。可是盛柯的眼神里带着长辈的慈爱,蒋有希渐渐没那么紧张了,低着头,没有看琴谱一看眼,认真弹奏了起来。

  “虽然感情有些生涩,但胜在真挚,指法也很流畅。”

  比起盛怀鲤的有话实说,盛柯显然更懂得如何褒奖一个人。点评了一番之后,他说道:“以后我指导你,愿意吗?”

  彼時盛怀鲤从隔壁进过来,苏岑拿着小提琴跟在后面。苏岑重重哼了一声,对盛柯说道:“盛爷爷,蒋有希交不起学费的。”

  然而盛柯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此后一年多的时光里,蒋有希一直跟着盛柯练琴。

  盛柯并不过多干预她的练习,只是纠正一些细节,以及训练她的绝对音感。回家的路上,蒋有希也在有意识地训练,渐渐可以辨别一个路口有几辆车同时按下了喇叭,说话的人站在何方。

  苏岑依旧不喜欢她,只缠着盛怀鲤。有时候,琴室的门没有关,蒋有希可以清楚地听到二人的谈笑声从隔壁传来。盛怀鲤的笑声很轻,而苏岑则是明脆晶亮清脆的嗓音,如同和谐完美的二重奏。

  这个时候,蒋有希的指尖便涩涩地滑过琴键。

  盛怀鲤永远不会属于自己,她心知肚明。

  之六

  一切的改变,始于那场入学考试。

  奥尔斯皇家音乐学院是全球顶尖音乐学校之一,每年只招收一百名左右的学生。

  蒋有希和盛怀鲤一同报了名。

  填写报名表的时候,蒋有希几次写错字,盛怀鲤笑了起来:“这只是报名,考试的时候怎么办?”

  然而考试的那天,出意外的不是蒋有希。

  全国唯一的考试点,考生数百名,蒋有希一大早便过去了。考场外有很多记者蹲点,蒋有希从旁路过的时候听到了盛怀鲤的名字。

  原本,盛怀鲤应该在两年前就报考奥尔斯,可他迟迟没有,反而去了夕岳中学当音乐助教。当时他对外的解释是“想多陪爷爷几年”,如今终于确定报名,记者们自然想亲眼见证他被录取的时刻。

  可是,盛怀鲤一直没有出现。

  蒋有希早早考完,留在考场等待盛怀鲤。夜幕降临,考场关闭,盛怀鲤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第二天一大早,蒋有希去了盛家。

  盛家没有人,好几天之后,盛柯亲自打电话给蒋有希,他说:“苏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这些天一直在医院,小鲤也在。”

  蒋有希买了鲜花水果,最后却在病房门口踟蹰不前。

  病房的窗户开着,盛怀鲤竟然和苏岑穿着一样的病号服,在给一株浅黄色迷你月季浇水。苏岑自他的背后扔过去一个枕头,他没有躲开,被砸中了也没有恼,只是抱着枕头,无奈地回头看苏岑。

  与贫富无关,与贵贱无关,那一刻蒋有希真正意识到,盛怀鲤和自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的世界,属于苏岑。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个星期后,在蒋有希收到奥尔斯的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盛怀鲤对着前来采访的记者们道歉,并表示今后可能不会再弹琴。

  他没有说原因,记者们自然深挖背后因由,原来是青梅竹马摔下楼伤了手臂,不能再拉小提琴。

  这段新闻出来报道的那天,蒋有希刚刚抵达浦东国际机场T2航站楼。手机视频里播放着盛怀鲤和苏岑在一起的片段,蒋有希走在自动人行道上,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

  她觉得一切像梦。

  梦里唯一的真实,是盛怀鲤并不属于她。

  之七

  蒋有希获得了全额奖学金,然而付完学杂费之后便捉襟见肘,需要靠打工维持生活。

  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教一个小正太学钢琴。小正太金发白肤,眼睛蓝得像夏日的晴空,萌得蒋有希要捂胸口。可是几天之后,蒋有希就被小正太的熊孩子属性弄得在院子里暴走。

  那天小正太怎么也不愿意进屋里练琴,一个人在院子里疯跑,足球撞砸到墙上又反弹回来。蒋有希追不上他,干脆打开窗户,坐在钢琴前用琴音模拟足球撞碎窗户玻璃的声音。

  小正太果然没有辨认出,在院中呆住,半天没敢动,大眼睛转啊转,观察哪块玻璃碎掉了。

  宋易霖便在这个时候推开了阳台上的窗。

  他还没有说话,小正太已经抱着头埋进蒋有希的怀里:“呜呜老师快保护我,魔鬼来了!”

  宋易霖远远看着,嘴角含笑。

  蒋有希又模拟了一遍足球打碎玻璃的声音,小正太果然被吸引了,连连要求蒋有希教他。

  离开小正太家时,蒋有希遇见了宋易霖。

  他站在门外棕榈树下,身姿挺拔,阳光透过绿叶在他身上投下绿色的斑点,目光。他注视着蒋有希,开口便是:“你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

  宋易霖是华裔,很年轻,担任一家电影公司的创意总监,长期失眠。他说:“我整天被隔壁那熊孩子烦到睡不着,都准备把房子卖掉。幸好你出现,没了那些噪音,有时候还能听到不错的钢琴曲。”

  他将名片递给蒋有希,说:“到我的公司来吧,待遇比当家庭教师要好很多。”

  蒋有希看得出来,宋易霖和她不一样。这个人一旦对谁有了兴趣便会立刻表达出来,手段委婉,感情直白。

  可她没有兴趣。

  在蒋有希的内心深处,她甚至觉得,世间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得到只是因为偶然和幸运。

  宋易霖再次找上蒋有希,已是很久之后。那会儿,因为蒋有希的有心引导,小正太终于对钢琴有了更浓厚的兴趣,嚷着要考ABRSM,父母便为他聘请了可以全天指导的退休教授。

  他们打算将蒋有希推荐给另一位个有小孩的家庭,但宋易霖在这个时候说:“你知道吗,听不到你弹钢琴之后,我又开始失眠了。”

  他用一副深情到肉麻的口吻说道:“虽然我爱带来灵感的缪斯,但你可以让我得到安宁。”

  “不,是音乐让你安宁。”

  宋易霖无奈地望着她,不再油腔滑调,换了一副正经的口吻:“蒋有希,或许你自己都没有发觉,你的琴声很特别,听之难忘。”

  蒋有希怔住,问:“哪里特别?”

  “音乐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它没办法看见,却可以把一切画面呈现在我们的脑海里。”他看着蒋有希,目光诚恳,“你的音乐很用心,每一个音符都是倾诉,引人向往。”

  蒋有希恍然想起来,盛怀鲤从来都不过问她的私事。不是他不关心,而是早就从音乐里听出来了。

  有點毒舌又怎样,他依旧美好。

  之八

  毕业这一年,和大多数出身平凡但想要抓住梦想的人一样,蒋有希选择参加了全球青年钢琴比赛,并顺利进入总决赛。

  在奥尔斯学习的这几年,她的风格越发凸显,总决赛尚未开始,已经有多家经纪公司想要跟蒋有希签约。

  蒋有希没有犹豫,签了宋易霖的公司。

  总决赛当天,蒋有希看见了盛怀鲤。

  他和苏岑站在贵宾室的走廊外面,对着电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蒋有希正巧看到了侧脸。她下意识就喊出了他的名字,盛怀鲤没有反应,苏岑反而抬头看了一眼。

  比赛开始的时候,蒋有希才发现自己的钢琴出了问题,有几个键失灵。

  这种恶劣的手段,过去遇见过好几次,蒋有希都懒得生气了,直接对宋易霖说道:“你不是赞助商么吗,半个小时内能赞助一台新钢琴吗?”

  进入总决赛的选手,都已签约,彼此之间是竞争关系。比起借钢琴,还不如立刻弄过来一台新的。

  宋易霖立刻打电话,蒋有希坐在钢琴前,想起了刚才的惊鸿一瞥。就在这个时候,室内光线一暗,那个出现在蒋有希脑海里的人影忽然在眼前具象。盛怀鲤穿一身黑色礼服,比过去稍显成熟了一些,眼神却越发平静。

  他手里拎着工具箱,直接走到钢琴前,一边打开琴盖一边说道:“听说你的钢琴坏了,我这边正巧有工具,十分钟就好,不会耽误你登场。”

  蒋有希没有想到他会在此刻出现,四肢僵硬得不知如何摆放,半晌说道:“盛怀鲤,谢谢。”

  盛怀鲤没有反应。

  休息室里还有宋易霖和苏岑,苏岑穿一身白绸荷叶领长裙,下颚扬起,千金小姐的气质越发凸显。她没有像从前那样讥讽蒋有希,但态度也并不亲和,只是说道:“蒋有希,虽然我不太懂,但盛怀鲤和盛爷爷都很欣赏你,你可别让他们失望。”

  那天的比赛,是蒋有希发挥最好的一次。

  大约知道台下坐着欣赏她的人,大约不想让喜欢的人失望。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蒋有希忽然想到,自己一路走过来的梦想轨迹,似乎……是盛怀鲤的人生规划。

  这个念头生出来之后,便怎么也甩不掉。

  蒋有希将第一名的奖杯塞进宋易霖的怀里,转身去找盛怀鲤。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地砖光可鉴人,记者和艺界人士们言笑晏晏。盛怀鲤在角落里,陪着一个小孩玩电子琴。

  他弹得断断续续,调不成调,蒋有希却听出来是《致爱丽丝》,神色微变。

  她站在盛怀鲤的身后,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她便又喊了一声:“盛怀鲤。”

  她连声叫了好几次,盛怀鲤终于回头。却不是他亲耳听见,而是那个小男孩提醒的。

  他显然没有想到蒋有希会找过来,平静的神色里有几分慌张。

  “你那么喜欢贝多芬,是因为……”眼泪忽然仓皇而落,蒋有希只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她说:“是因为贝多芬也失聪,对吗?”

  之九

  一瞬间安静极了。

  隔了好久,盛怀鲤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苏岑。”

  蒋有希知道苏岑讨厌自己,可是比赛之前的那个惊鸿一瞥,只有苏岑看见了自己。如果因为钢琴损坏而无法上场,苏岑应该高兴才是,可她竟然告诉了盛怀鲤。

  蒋有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当年在医院,盛怀鲤也穿着病号服,或许不是为了安慰苏岑。

  此刻盛怀鲤终于点了点头:“你猜的得没错。”

  苏家父母不和,离婚的事闹了好些年。苏岑与他们不亲昵,反而格外依赖盛怀鲤。

  奥尔斯入学考试的那天,苏家父母又争吵了起来,劝架的苏岑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盛怀鲤赶过去的时候,争吵已经升级,他被一个飞出来的花瓶砸中头部,造成了外伤性耳聋。

  为了不让苏家的事曝光,此事一直没有公布出去。

  盛怀鲤说得平静,蒋有希却格外震动,几乎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词语:“你永远都不能弹钢琴了吗?”

  “是的,永远不能。”盛怀鲤看着她,竟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不过,你可以啊。”

  之十

  盛怀鲤永远都不会告诉蒋有希,早在第一次相遇之前,他就被检查出了先天性听力障碍。

  医院建议他多跟人交流,于是,盛柯安排盛怀鲤去了夕岳中学。当时,苏岑和盛怀鲤之间玩的小游戏,和绝对音感无关,只是在训练他的听力。

  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听力还是在逐渐丧失。苏家发生的事,对他不过是最后一击。

  他一向对弹琴这件事很认真,认为怯弱自卑的人不适合与钢琴为伴。在遭遇毒舌之后,蒋有希竟然依旧坚持来练习。

  她的琴声里有自卑,有怯弱,有怀念,更有一种引人向往的东西,可以战胜一切自卑和怯弱。

  蒋有希对音乐的吸收,如同树苗汲取水分。只要土壤足够多,她便会努力生长根须,触碰寻找水源,然后大口大口地吸收。她身上有一种属于音乐的生命力,这是每一个音乐人都珍惜的。

  他恍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天,下着暴雨,久久不见女生出现在院子里。

  苏岑说:“盛怀鲤,别等了,她不会来的。”

  盛怀鲤不信,亲自去了蒋家。蒋有希不在家,邻居招待了他。

  从邻居的口中,他第一次听说了蒋家的情况。女生其实自小学钢琴,只是十一岁那年,在听完一场钢琴演奏会之后,回来的路上遭遇车祸,她的父亲当场死亡。之后,母亲患上了狂躁症,听到钢琴声便会失控。

  彼时的盛怀鲤想了想,在雨停后的暮色里给女生打电话,说道:“蒋有希,我爺爷回国了,他想听你弹钢琴。”

  他生出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一定要成全女生的梦想。

  这样的百转千回,他不会说出来,还有一句话,也永远不会说出口——

  “我可以坦然接受失聪这件事,是因为有幸遇见了你。”

  你身上有勇气,有蓬勃坚韧的生命力。请你继续走下去,走向光芒万丈的明天。而我退在路的一边,以局外人的身份永远为你祝福。

  编辑/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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