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图建议:一墙之隔,墙里面杏树下站着一个男子,墙外头,一位少女打着伞看着墙里面……
作者有话说:年少时我们大概都会遇到这样一个男生,不近人情,清冷,却背后为喜欢的姑娘付出很多。这才动笔写了祝青山与陶小蓓的故事,希望你们会喜欢啦。
月缺是思,月圆是念。右边的鞋印才是黄昏,左边的鞋印已深夜。
“月缺是思,月圆是念。右边的鞋印才是黄昏,左边的鞋印已深夜。”
001
陶小蓓第一次见到祝青山的时候是在溪川故居外的那条巷子里。树梢上的蝉鸣琤琮有韵,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巷子里铺了一地绿意。陶小蓓趿拉着一双拖鞋在巷子边和人争执。
“你怎么给我剪的头发!”陶小蓓气呼呼地喊,“说好了只剪短一点的。”
陶小蓓顺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原来如缎般的黑发在理发师的怂恿和“换个潮流发式”的思想灌输下,剪成了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
理法师是个新来的学徒,能说会侃,就是技艺不精。他继续忽悠:“这样子看,细伢子更漂亮了哦,你就是不习惯现在的发型。”
“剪狗毛的都比您的手艺好。”陶小蓓嗤笑了一声。
忽地,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陶小蓓的理论。“请问溪川故居怎么走?”祝青山站在她身后。
陶小蓓扭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少年面容清朗,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衣,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下来,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的眼窝极深,衬得双眼漆黑,可在看到陶小蓓的发型时,薄唇勾起一道抑制不住的笑意。
陶小蓓瞪他一眼,发型被毁的火气噌的一下蹿了上来。半晌,她那双杏眼转了转,嘴上却认真地说道:“看到那个小院旁的杏树没,往右转,再往前走,数到第五棵杏树就到了。”
“好,谢谢。”祝青山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
陶小蓓眯着眼睛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情不由得好起来,瞥了理发师一眼,转身背着画板就走了。她先是跑到巷子前头王奶奶的小摊前买了一根冰棍,坐在石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开始干活。
她拿出素描纸在画板上夹好,铅笔抵着下巴,观察着来往行人的衣着特色,然后再画下来。不知不觉过了快三个小时,夕阳西下,巷子里的大人纷纷喊着淘气的小孩归家吃饭。
陶小蓓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站起来简单收拾好画板准备回家。夕阳余晖落在她的肩膀上,跳跃着零星的光,她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快步回家。
古色古香的溪川故居出现在眼前,杏树挺立在院子里。陶小蓓一走进去就大喊:“爷爷,我回来啦,开饭了没,我饿死了……”
“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规矩点。”陶爷爷戴着老花眼镜走出房门。陶小蓓看着同爷爷一起出来的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陶爷爷接话,板着脸:“什么你你的,他叫祝青山,是我的關门弟子。”说完陶爷爷回头换了一个温和的表情,慈祥地笑笑,“青山,小蓓这个人臭毛病多,也不爱学我这门手艺,以后麻烦你多多监督她了。”
“陶老师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祝青山一口应允下来。他走过去,伸出修长的手,语气意味深长,“小师妹,以后请多多指教了。”
陶小蓓在陶爷爷的怒视下颤抖地伸出手去,对方掌心凉,她讨好地笑笑:“哪里哪里,还要麻烦师兄多照顾了。”
陶老看见两人一副你谦我让的和谐景象笑得开心。殊不知,两人之间暗流汹涌,对视之间已经战了一百回合。陶小蓓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就不该图一时痛快欺骗他的。
002
清晨薄雾缭绕,远处梵音响起,一声又一声。“祝青山,我真的……不行了。”陶小蓓气喘吁吁,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祝青山薄唇紧抿,抬手看了看腕表:“不行,还差两圈。”
陶小蓓身体抵抗力差,一年四季,感冒生病是常有的事,偏偏她又不爱锻炼。祝青山受陶老所托,要好好纠正她的坏毛病。
“你这是恶意打击报复,”陶小蓓呼了一大口气,气愤地说,“我不跑了。”
祝青山扬了扬眉毛,声音不紧不慢:“是吗?以后你出去画画的时候,别找我来给你打掩护。”说起这个,陶老一直希望自己的亲孙女师承自己门下,可陶小蓓一直嚷着要做什么高级服装设计师,把陶老气得不行。
陶小蓓一听,笑意堆在脸上,双手摆了摆:“哪能啊,我这个人就爱口是心非。”还没等祝青山反应过来,她就迈开步子继续跑了。
晨跑完后,两人去了前头的杏花巷吃早餐。陶小蓓站在店铺前喊:“王姨,我要两碗牛肉面,记得给我多加一点牛肉。”小姑娘声音清脆,叮叮当当地落在祝青山的心里。
祝青山偏头看她一眼,似乎发现了什么,俯身靠近她。陶小蓓看着眼前的一张俊脸越靠越近,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荚味,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干吗呢?”
不知何时,祝青山插在裤兜里的手拿出一条烟蓝色手帕,认真地给她擦额头上的汗。陶小蓓的脸起了可疑的红晕,安静地站在原地。
“你这脑袋瓜里都在想着什么!手帕帮我洗干净。”祝青山把手帕扔到她头上,率先迈着长腿进了早餐店。
陶小蓓在心里重复着默念:冲动是魔鬼。
五分钟后,王姨端来两碗大份量的牛肉面。新鲜油绿的生菜躺在汤面上,一把芝麻撒在色泽鲜嫩的牛肉上,让人食欲大开。陶小蓓顺着白瓷葵口把胡萝卜丝挑出来,满足地喝了一口汤。
“不准挑食,吃掉。”祝青山冷冷地看她一眼。陶小蓓只得哭丧着脸把胡萝卜吃掉。
不一会儿陶小蓓就吃完了面,也包括那难吃的胡萝卜。“我吃完了,先走了。”陶小蓓拿纸巾擦了擦嘴,笑得眉眼弯弯,“今天周末,我出去画画了啊,你好好跟着爷爷学南京绒花这门手艺。”
祝青山点点头同她道别。陶小蓓说的南京绒花是中国一门极美的手工艺,产品销往各个领域,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陶老是位技艺精湛的匠人,祝青山慕名前来学艺。他平时上学,周末过来潜心学习绒花手工艺。
祝青山往返于学校、家里、溪川故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陶小蓓渐渐习惯他的高标准要求——比如晨跑,吃饭时不言语,主动帮陶爷爷制作绒花之类的要求。
有时觉得烦了,陶小蓓会小声地抗议:“顾然则就不会这么压榨我。”
祝青山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并不作点评,只是催促她赶紧出去跑步。
003
十月末,天气微凉。枫叶洋洋洒洒,被秋风裹挟着而来,只有几只落单的孤鸟停在电线杆上。溪川故居内,则是另一番风景。
透过糊着油绿金花纸的玻璃,依稀可以看到祝青山认真制作绒花的身影。一方工作室,摆着各色蚕丝绒、铜丝、制作工具等。陶小蓓撑着下巴看着祝青山的侧脸,他眼睫微微垂下,長睫毛像一把小扇子,轻轻搔动着她的心。
“祝青山,我跟你打个商量啊,”陶小蓓看着他,不停地咳嗽,“下周末我要去市中心参加服装设计比赛,爷爷反对,你能不能……”陶老脾性倔得很,听到陶小蓓要去弄什么设计就气不打一处来,并用自己的身体威胁她。
祝青山将熟绒固定在器具上,排匀,反复用毛刷将其梳顺。“你是不是感冒了?”祝青山听出她声音的异样。“没事,就是昨晚熬夜赶设计稿来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地址告诉我,你去吧,”祝青山沉思了一会儿,“陶老那边我去劝他。”
“祝青山,你真好。”陶小蓓激动得拖着他两条手臂使劲摇晃,眼睛亮得像星辰。祝青山侧头看她亲密地晃着自己的手,心微微一动,声音冷淡:“你看,我的勾条的形状都被你弄坏了。”
陶小蓓松开手,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兴奋地跑出去了。后来也不知道祝青山用了什么法子,陶老对陶小蓓要去参赛这件事欣然应允。
周末眨眼来到,陶小蓓已经去参加比赛了。偌大的溪川故居一下子安静起来,祝青山认真跟着陶老学习绒花制作手艺。半晌,祝青山开口:“陶老师,我想去看看小蓓。”
“好孩子,去吧。”陶老摘下老花眼镜仔细地擦了擦。
祝青山赶到市中心设计院的时候,比赛还未结束,他也不心急,颇有耐心地在外面等着。陶小蓓这一场设计进行得还算顺利,评委宣布他们获得特等奖时,她和搭档兴奋地抱在一起。
暮色将至,尖尖塔顶裹了一层暖黄的光,立在秋风中。“祝青山,你怎么在这?”陶小蓓一出门就看到在大厅等着的他。
许是等了许久的缘故,祝青山的脸色有些白,嘴角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则然,好久不见。”
后者一愣,说道:“好巧,刚好我们要去吃饭,一起去吧。”
陶小蓓反应过来,眼里漾着笑意:“祝青山,我们今天拿了奖,则然请客,一起去吧。”祝青山想起了刚刚寄存在前台的保温瓶,里面装着驱寒保暖的桂圆红枣粥。
他站在陶小蓓面前,低头将她衣服敞开的拉链拉好,将帽子扣到她头上,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还有点事就不去了,天气变冷了,多穿点。”
祝青山着一件烟灰色的大衣,步子迈得很开,身姿挺拔,像棵小白杨。明明看起来云淡风轻,陶小蓓不知怎么看出了一丝落寞的味道。
004
其实祝青山和顾则然两人是认识的,从小在同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朋友,不过后来顾则然父亲升职,他家搬了家,两人就断了联系。这次重逢,没有相遇的喜悦,反倒带了一点生疏。
暮色四合,天上的点点繁星像一盏盏灯火,照亮人们的归途。“祝青山,家里还有饭吗?我饿得不行了。”陶小蓓一进门就嚷道。
祝青山冷哼一声:“怎么,不是去吃了火锅吗?”
“瞧你说的,火锅能顶饱吗?”陶小蓓说着,眼睛一亮,“哇,青杏酒,你什么时候酿的?”
祝青山不接话,跑到厨房里热粥和青杏酒。淡蓝色的火焰燃着,照在祝青山发呆的脸庞。直到锅盖被蒸汽顶起,发出声响,他这才回神,把火关了。
陶小蓓见是桂圆红枣粥,急得忙沿着葵口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直呼烫人。“快点,给我倒杯青杏酒压压惊。”祝青山只得给她倒上,淡色的液体缓缓流进盏里,这两三杯下去,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时装设计师,让自己设计的东西出现在米兰时装周的舞台上。”陶小蓓的眼睛蒙了水汽,“可是没人支持我的梦想。”
“打我从小起,我爸妈就是在不停地吵架、摔东西,我爸经常酗酒,妈妈劝不听,他还嘲笑妈妈想做设计师的梦想,最后我实在受不了,十岁那年,我就主动提出了让他们离婚。”陶小蓓将脑袋埋进手臂里,声音呜咽。
祝青山难以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故作无所谓地让父母分开。想到这,祝青山用指腹给她擦眼泪,指间的薄茧传来一阵粗糙的感觉。
“你是怎么跟顾则然认识的?”祝青山将这个疑问提出来。
听到这个问题,陶小蓓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那时她爸还没再婚,照常酗酒。陶小蓓可能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也爱上了设计衣服。她爸爸每次瞧见,就会一边骂她一边将她妈妈以前留下来的量尺、粉笔、剪刀……给扔出去。陶小蓓再偷偷捡回来,如此反复。
这天陶小蓓捡回自己的东西,回家时发现门被锁了,只得呆呆地站在门外。忽然,一阵骤雨倾盆而下,她无处可躲,只得脱下外套将这些设计工具给护住。
顾则然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将仅有的一把伞给了她,一方天地,雨水顺着伞边滴成一道水帘,顾则然温和一笑,跑了出去。陶小蓓记住了这个给她些许温暖的人,直到高中两人再相逢。
“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支持我的梦想。”陶小蓓喃喃自语,神情带着一丝哀伤。
祝青山心里一动,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陶小蓓撑着脑袋的手一松,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祝青山叹了一口气,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接着将陶小蓓抱进了房间,还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床前那盏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映着陶小蓓安静的睡颜。
005
后来两人进入繁忙的高三,为了迎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日子过得十分艰辛。祝青山从一周去一次溪川故居改为一个月一次,两个人的联系也渐渐少了下来。
这天,祝青山正坐在教室里做试卷,教室里的老风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透过书本间的间隙,可以看到埋头做题的他那突起的肩胛骨十分明显。陶小蓓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祝青山,有人找你。”后桌同学拿试卷拍了拍他的背。祝青山起身拉开凳子,揉了揉眉心,走了出去。
陶小蓓站在他面前,面容消瘦,一双盈盈大眼蒙着雾气,好像一晃眼泪就会落下来似的。“刚刚班主任告诉我,爷爷,他……心脏病突发……住院了。”
“小蓓,你别着急,我现在就陪你去医院。”祝青山按住她的肩膀,安抚道。
陶小蓓永远记得那天,铅灰色的乌云厚得似乎要压下来,祝青山载着她赶往医院,而她死死抓住他的衣服下擺,好像企图要抓住点什么。
匆忙赶去医院时,医生推了推眼镜,叹气:“老人送来得晚,已经走了。”陶小蓓一听,险些没站稳,幸好一旁的祝青山扶稳了她。
“你说……怎么可能呢?昨天晚上爷爷还跟我斗嘴来着……”陶小蓓茫然地看着四周,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混沌的白色。祝青山把她揽进怀里,下颌抵住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小蓓,哭出来吧。人终将归于尘土,走了也就不会被病痛折磨了。”
陶小蓓靠在他胸膛里不出声,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衫。后来陶小蓓的父亲和继母赶到,那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在病房前湿了眼眶,看得陶小蓓心里涩涩发苦,倒是继母在一旁哭得虚情假意,惹得旁人侧目不已。
接着是由陶小蓓的爸爸操持陶老的丧事。亲朋好友纷纷前来吊唁,陶小蓓麻木地在一旁守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少了灵动的光芒。
晚上,厅内传来嘈杂的争执声,陶小蓓隐隐还听到祝青山的声音夹在里面。她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累得很,无心参与这场纷争。
陶小蓓走出院子坐在台阶上,抬头看了一眼没有星星的夜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妈妈……”
006
蝉鸣声再次揉碎在光线里,树影绰绰,夏天伴随着翻阅试卷的“哗哗声”悄然到来。“祝青山,我要出国去念书了,我妈妈在米兰做设计师,她说能好好照顾我。”陶小蓓的气色好了很多,喝着一杯冻柠水。
“你会和我一起去吗?那边的大学都是全额奖学金制的,而且我跟我妈妈说好了……”陶小蓓透过长长的睫毛小心翼翼地窥探他。
祝青山冷不防地打断她:“我就不去了,祝你一切顺利。”陶小蓓准备好想说的话如鲠在喉,她想说祝青山,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抑或是祝青山,有你的日子,我才会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可爱了一点。她设想了很多场景,却没想到被祝青山冷淡地拒绝了。
她心中的涩意涌了上来,说话也变得口不择言起来:“祝青山,难道你要一辈子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吗?”
“你说对了,在本省读大学一直在我的计划之内,我不想让无关重要的人来改变我的生活。”祝青山的嗓音冷冽,每一句字都像钝刀一样来回割着陶小蓓的心。
陶小蓓撕开冻柠水的杯盖,灌了一大口冰饮,凉气一路蔓延到心脏深处。她红着眼,挤出一丝苦笑:“祝青山,那我们后会有期。”
屋顶上的白鸽扑腾着翅膀冲向天空,在天际留下一道离开的影子。如果陶小蓓这时回头的话,可以看到祝青山眼神里的不舍:“你去看这个世界吧,我在这等着你。”
陶小蓓走得急,没来得及和同学们告别就坐上了飞机,飞上了三万英尺的高空。祝青山变得沉默寡言,高考伴随着雨季的到来而结束。成绩平平稳稳,祝青山选择留在了本市读大学,主修视觉传达设计。
顾则然则是在高考后为了他的设计梦出国留学,只不过他选择的也是意大利,有陶小蓓在的地方。
祝青山选择住进了溪川故居,和陶老的一个朋友一起制作南京绒花。毕竟艺术品出自有匠心的人之手才能长久。
三年,他成长了许多,眉眼俞发成熟,做事也稳重起来。他还在院子里栽了一棵杏树,得空了就给它浇水松土。
暖阳照在院子里,祝青山坐在凳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抬眼之间,那棵杏树已开出花朵,顺着洁白的花朵滚落下来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一小簇红花蕊着实惹人喜欢。忽明忽暗的光斑落在祝青山看的诗集上。
“月缺是思,月圆是念。右边的鞋印才是黄昏,左边的鞋印已深夜。”
不知怎么,祝青山的心像是被蛰了一下。他想,小姑娘那边是深夜吧,两人隔了千山万水,欢声笑语已不复往夕。心有灵犀似的,祝青山接了一个电话,电波不平稳,沙沙作响,可他总觉得那头是陶小蓓。
祝青山轻轻唤她:“小蓓,怎么了?”
这一声轻呼,让陶小蓓眼睛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我的设计之路很不顺利,多次失败……”
陶小蓓跟他讲人生的困境,讲创作时遇到的瓶颈,小声抱怨着导师的失望和同学的排挤。祝青山静静听着。
“要不你回来吧,回来找找灵感。”
“好。”陶小蓓吸了吸鼻子。
当天,陶小蓓买了一张机票回国。她回来的时候,祝青山正在将染好的熟绒染色后晾晒在竹竿上。
隔着一帘又一帘孔雀蓝、云雨灰、水波碧的熟绒,祝青山看见陶小蓓站在他面前。陶小蓓穿着一件系扣白衬衣,搭一件草绿阔腿裤,显得身如净荷。婴儿肥早已褪去,巴掌大的脸上挂着浅笑。
两人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站着,相视一笑。陶小蓓忽然想到了一首诗——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天光暗了下来,天与地之间,只剩下他熟悉的眉眼。
007
陶小蓓在溪川故居住了下来,现在的他们都已成长太多,开始用一种成熟的模式相处,尽管她有一丝尴尬。回来后她发现祝青山把南京绒花这门手艺发扬得很好,由于他大学主修的是视觉传达设计,所以对绒花的设计有了很大程度的创新,不再拘泥于古时宫殿御用的款式。
不仅如此,他还拓宽销售渠道,加上产品的品质保证和声誉累积,溪川故居的绒花已经小有名气。相比之下,陶小蓓逊色很多,国外竞争力大,她设计的东西没什么创新,久而久之就被刷下来了,学习成绩也一直平平。
“怎么不挑食了?”祝青山看陶小蓓一直埋头吃饭不说话,连不喜欢的胡萝卜也被她吃下去了。
陶小蓓斜他一眼:“还不是当年受多了你的压迫,再说……国外的食物太难吃了。”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祝青山听着却心疼起来:“给我看看你设计的东西,兴许我可以给你点建议。”
陶小蓓这会正好吃完了饭,起身领他进屋看自己在国外设计的成品。祝青山伸手摸着衣服,有一种高级舒适之感,可设计太随大溜了,不是今年的撞色设计,就是当下流行的元素堆在一起,太过烦琐。
“小蓓,古人崇尚简约之美,而且你应该去寻找一个故事主题,设计出一个系列来。”祝青山直指她设计上的核心问题,话语简单明了。
陶小蓓释然一笑,轻轻叹道:“原来是这样。”
当晚陶小蓓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似涨潮的海水般铺进来,她发了一整夜的呆。第二天,她顶着两个极重的黑眼圈去找祝青山,推开工作室的那扇雕花木门,却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依旧是糊着油绿花纸的玻璃、原木色的地板、桃木桌上堆满了熟绒和书、吱呀作响的老风扇,将照进来的光线晃成了碎片,落进祝青山深邃的眼睛里。
他仍穿着少年时的白衬衫,骨节分明的双手正在快速传花。一旁的老唱片机放着《天涯歌女》,传来周璇缥缈又沙哑的声音:“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整个人像幅泼墨的山水画。
陶小蓓没出声打扰他,觉得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这个人还是这么美好。她已经想到了一个故事——民国时期的淡然隐士和一个为梦走天涯的歌女。
008
陶小蓓连夜画出了一系列的设计图,油纸伞、江南女子的旗袍,隐士可用竹林替代,这些复古的元素再融合时代的潮流,新的设计就产生了。只不过陶小蓓没有填写结局,她仍怀希望,这个结局她打算留给祝青山来填写。
栖霞山,作为陶小蓓在国内停留的最后一站。他们抵达栖霞山脚下的时候,阳光撕裂层层阴霾,大片的金光洒向了大地,大雾散去,露出霭霭青山,连空气都格外清新。
带着凉意的风吹来,让衣衫单薄的陶小蓓忍不住瑟缩起来。祝青山脱下外套扔在她身上,忍不住出言嘲讽:“山上有温差,不能扛冻就别穿这么少。”其实伴随着年岁的增长,祝青山已经收好了自己的棱角。只是面对陶小蓓时,年少时欺负她的那股劲又出来了。
陶小蓓温顺地穿好衣服。一路上,层林浸染,还有滚动着露珠的树叶,她摘了一朵鸡蛋花别在耳后,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跟着祝青山走。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半山腰处,陶小蓓脚下一滑,碎石滚动,眼看就要滑下去,慌乱中,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须臾,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两人齐齐撞到了树上。只不过祝青山是那个垫背的,他因为冲力撞到了树干上,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
“祝青山,你有没有一丁点喜欢我?”陶小蓓望着他,眼神含着一丝固执。
祝青山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岔开话题:“小蓓,我给你泡的雨前茶凉了。”
陶小蓓叹了一口气,她一字一句地说:“祝青山,你别后悔。”
四年,时光飞逝,旧相片开始褪色,故人将要归来。祝青山一直守在溪川故居,和老师傅将绒花的技艺一直传承下去。他还开了一个工作室,产品也越来越多元化。曾经陶小蓓因为设计的“竹士歌女”这一系列的服装而一举成名,之后的四年里她坚持并努力创新,成为知名设计师,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时尚设计公司。
陶小蓓回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问祝青山一个问题。缘由是之前她同陶父例行通话时忍不住打听了一下祝青山的近况,陶父说漏了一件事。
当年祝青山不肯跟她一起出国,并且出言伤人,其实原因只有一个,他生前承诺过陶老要守住溪川故居。当时陶小蓓的继母外加一群无良亲戚只看见眼前利益,见陶小蓓无心继承绒花技艺,说要拿走溪川故居的使用权。祝青山不忍让陶小蓓被困住,主动提出会永远守住故居,并向陶老生前结识的一个老师傅继续学习绒花手艺。
因为他曾记得那个喝了几口青梅酒的小姑娘红着眼睛说:“从小到大,没有人支持我的梦想。”
他怎么忍心去斩断小姑娘的羽翼,只能目送她飞向更高的天空。
009
溪川故居已經小有名气,院子里来了几个参观的人。陶小蓓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隔着几个人的背影,她依稀可以看到祝青山清朗的面容,不紧不慢地同人交谈。
这时一个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怎么不进去。”
“就进去了。”陶小蓓回过神来。
年轻姑娘领她进去,声音动听:“祝老师,有人来找你。”祝青山闻声回头僵在原地,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小蓓,你怎么回来了?”祝青山率先开口。年轻姑娘轻车熟路地从东北角地给陶小蓓倒了一杯冻顶乌龙端过来。
陶小蓓望着她那张明媚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见她亲昵地挨着祝青山坐下,声音娇俏:“我们今晚吃什么?”
“都可以。”祝青山漫不经心地开口,却未远离她。
陶小蓓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就像零星火苗被冰凉的雨浇熄。“小蓓,溪川故居的使用权一直是你的,你这次回来,我可以放心地交还给你了……”
“不用了,你守护得挺好的,我替爷爷感激你。”陶小蓓打断她,笑得释然,“我就是来看看你,我先走了。”
祝青山眼里闪过一丝眷恋,他终是没挽留她,让那位年轻姑娘送走了陶小蓓。陶小蓓走的时候看了一眼溪川故居,厚重的红墙、竖长的玻璃窗,杏树已亭亭。她总算与自己的青春告了别,与记忆中的那个白衣少年道了别。
顾则然穿着一身手工西服在不远处等着她,手里还拿着一把长柄伞。他是和陶小蓓一同回国的,顾则然这些年来一直追求她,无奈陶小蓓心里有人,把他挡了回去。这次回来他笑得坦然:“我也好久没回国了,正好一起回去看看。”
陶小蓓想起她坚持要来溪川故居的时候,顾则然眉头一皱还是答应了下来。他说:“小蓓,今天可能会下雨,记得带伞。”她当时走得急一时忘了,现在走出院子看到的是顾则然拿着一把伞在杏树下颇有耐心地等着她。
烟雨蒙蒙,杏花随风飘落下来。陶小蓓快步走上前去,看到他整齐的黑发被雨打湿,心里不由得愧疚起来。
“抱歉,在里面有点耽搁了,让你等久了。”陶小蓓开口。
也不知道顾则然是不是故意曲解陶小蓓的意思,他温和一笑:“多久都愿意等。”
祝青山望着不远处离开的两人,心里一阵刺痛,不知不觉,脑子里就冒出“一汀烟雨杏花寒”这样叹景的句子来。年少时,陶小蓓的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祝青山,你有没有撒过谎?”
当时的他是否认的,其实他是撒过的。
撒第一个谎是十岁那年,顾则然和他路过杏花巷,看见小姑娘一脸倔强地守着怀里的东西生了恻隐之心。当时祝青山让顾则然把仅有的一把伞送给小姑娘,顾则然年少气盛,不愿意被淋湿,不情愿地把伞给了小姑娘。最后两个人淋雨回家。
那个小姑娘就是陶小蓓。后来再重逢,祝青山没有去解释,因为他认为守护更重要。
撒第二个谎是刚才祝青山不主动解释年轻姑娘身份,还默认了两人的关系。其实年轻姑娘只是他工作室的学生,一直追求他,被祝青山多次拒绝。
撒第三个谎,陶小蓓大学时回国,鼓气勇气问他喜欢她吗?他否定了。
其实祝青山喜欢陶小蓓。很多年前,她顶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冲祝青山瞪眼时,那双泛着水光的眸子让他早已沦陷。后来他一退再退,只是不忍让心爱的姑娘跌入凡尘,看她奔向星辰大海,祝青山比谁都开心。
END
三个月后,祝青山收到一张结婚请柬。红底的烫金大字,上面写着顾则然与陶小蓓敬邀。祝青山没去,却亲自赶制出了一束捧花请人送到现场。
陶小蓓一袭白纱,面容明媚,她挽着新郎顾则然,低头看着手里精致的捧花。杏花层层叠叠,铺成一个心形,粉色飘带缠成一扎。她忽然想起以前问祝青山:“喂,你喜欢的女孩要是结婚了怎么办?”
风穿堂而过,祝青山的衣衫被吹成了一个弧度。他深深地看了陶小蓓一眼,笑得肆意:“亲手为她做一束捧花。”
神父一脸慈爱地看着新郎和新娘,陶小蓓落下一滴泪来,她扬起嘴角:“我愿意。”
遠方的钟声响起,白鸽受惊扑腾着翅膀飞走。是谁在唱:原谅捧花的我盛装出席只为错过你,以后遇见风雨,有新的雨伞……
编辑/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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