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间上真的有冷血动物吗?也许有,但在我们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我们本身也在答案的范围内。人性善恶与否的论题太抽象,我只是想简单地讲一个故事,把问题交给故事中的人去问出。或许世上真的会有像小叶子般的人,从森林而来,归森林而去。
【一】
小叶子第一次遇见孟昼岁时,只有十七岁。
位于内蒙古边缘的偏僻山林,是小叶子从小长大的地方。山中重峦叠嶂,万木幽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这片如桃花源般的隐世之地。
小叶子三岁被守林人在山间捡到,从记事起就靠山为食,以山为居。后来守林人去世,十七岁的小叶子也从未到过山以外的地方。
所以当一个大雨后的清晨,孟昼岁在厚厚堆积的残叶中初次瞧见小叶子时,還以为看到了生存在原始森林的小野人。
GPS没有信号,在山中兜兜转转了大半天的他,终于快要到达地图上的目的地时,脚下却一滑,掉进了一处隐蔽的泥潭。他狼狈地爬起来,白净如玉的脸上也沾满污泥。
正当他蹙着眉焦虑不已时,头顶的树上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道身影敏捷跳下,十七岁的小叶子瞧着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尖尖的下巴一抬,声音像清晨的雀鸣般清脆:“你是谁?”
那年的小叶子嘴里还叼着从树上摘的红果子,扎着满头的小黑辫,长久日晒的皮肤透着小麦色的光芒,阳光下一双修长的腿夺人眼球。
孟昼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正当他思忖着如何向这位传闻已久的小女侠说明自己的来意时,小叶子却眨眨眼,径直抛出一句:“哦,你是从山下派来帮忙的木工是吧?”
昨日的暴雨导致山中一棵老树倒了,倒落时堪堪砸在了小叶子住的小屋上。本来她跟阿笠两个人修缮毫无问题,可阿笠偏偏怕她辛苦,从山下喊来了人。
只有几秒的愣神,很快反应过来的孟昼岁,随着小叶子的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对,我就是从山下来帮忙的木工。”
说完,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染上痞笑,他饶有兴致地朝小叶子伸出了手:“小美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孟昼岁。”
在深山长大的小叶子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彬彬有礼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瞳仁转了转,一颗红彤彤的果子放在了孟昼岁伸出的手中——她竟以为他在向她要自己的小红果。
孟昼岁立刻笑了,他也像她那般把那颗果子吊儿郎当地叼在嘴里,一咬,酸涩麻人。也许是看眼前人顿时夸张皱起的五官,小叶子立刻被逗得眉开眼笑,轻轻一跃,又跳上树间。
晃荡着双腿,她捂嘴偷笑:“你真笨,山底下的人都是像你这样笨的吗?”
孟昼岁双手插着口袋,舒朗的眉目故作伤心:“小美人,你就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吗?”
那是内蒙山林九月的天,孟昼岁迎着残阳抬眸。周遭是一望无际的绿,蝉鸣水流仿若空灵的交响曲。少女在树丛间对他笑着,如同欧洲童话里在山林间出没的小精灵。
很多年后,孟昼岁再也没见过小叶子这般的笑容了。
【二】
小叶子把这位从半路拾来的木工带回了家。
穿过重重密林,等看到山林深处那栋被树砸倒的老屋子时,孟昼岁才知晓为何小叶子喊人帮忙的原因了。
整座山林方圆几里只有这一座小小的旧屋,如今已是坍塌了一半,摇摇欲坠。站在废墟前的小叶子有些发怔,也许对别人而言,这只是一间破旧的屋子,可是在小叶子心里,却是自己的家。
身旁的阿笠察觉到她的难过,急忙打着哑语安慰她。小叶子转头露出一个笑容,比着手势告诉他自己没事。
瞧着他们的动作的孟昼岁,这才略微惊讶地挑了挑眉——原来那个小姑娘口中的阿笠是个哑巴。他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即然可以顺水推舟,他也安心“木工”的身份。
孟昼岁走上前,随手拿出一张纸就在上面勾画起来。
麻省理工毕业的他,被老爷子催着回了国,做这种最基础的设计驾轻就熟。很快,条理清晰的修缮步骤,言简意赅,使小叶子心里微微吃了一惊。
她本以为这位白白净净的男子别说帮忙了,恐怕干起活来还抵不过自己一半,没想到他却一下给出了更加省时省力的法子。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小叶子暗自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收回。
孟昼岁好似对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耷拉了肩,朝小叶子装可怜:“小美人,你看我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你,好歹也给我换件衣服穿吧。”
他早在见到她之前,就因踩进泥潭而浑身湿透,现在看起来更是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小叶子忍不住捧腹大笑,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件衣服扔到他怀里。明明样式简单得很,穿在他身上却像清风自来,竟格外好看。
孟昼岁长腿交叉,瞧着小叶子把他那些印有名牌LOGO的成衣径直扔进垃圾桶也毫不在意,反而还兴致盎然地问她:“小叶子,你当真就这样一直生活在这片山林?”
“不,还有阿笠。”像是知道他接下来所问,小叶子郑重其事地回答。
“尽管阿笠是个哑巴,但他一直陪着我,爷爷去世后,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要到很久后,小叶子才知道自己那时所说的话在一个正常人听来会有多奇怪。闭塞的山林,和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一起,像野生植物般桀骜地成长。但那时的孟昼岁却毫无波动,他点了点头,将那双丹凤眼的光芒敛去。
“不错,神仙眷侣的故事。”
小叶子没有注意到他一闪而过的异色。很少见山外人的小叶子对孟昼岁更多的是好奇和兴奋。况且,这个人还帮了小叶子一个大忙。单纯直接的小叶子连感激的方式也毫不掩饰。
深夜,她从阿笠为了她应急做的简易小床上爬下来,抱着薄被就将准备打地铺的孟昼岁赶上床去。孟昼岁吓了一跳,烛光下的小叶子却毫不在乎:“如果你不怕第二天起来山里的蚊虫把你叮得奇痒难忍,就乖乖照我说的做。”
推辞再三,孟昼岁抵不过小叶子的执拗。可这一夜,他却没有睡着。半夜起身,小叶子的身影一闪而过,片刻的迟疑后,他悄悄跟了上去。
山间静谧,草地偶尔有绒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七拐八绕,小叶子到了一处湿凉的石洞前。孟昼岁终于看见了自己想看的东西,这也是他来的真正目的。
在皎洁的月光下,蜜色肌肤的少女笑靥如花,有什么东西轻轻蹭着她的身体。
——那赫然是两匹稚嫩的幼狼。
【三】
直到第三天,孟昼岁的身份才被姗姗来迟的木工拆穿。
小叶子瞪大了眼睛,绕着这真假木工走了一圈,才扭头对着孟昼岁,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那你是谁?”
孟昼岁也不慌,平静地喝一口水,无辜得像是理所应当:“我在山里迷了路,正巧遇上你,我要是说实话了你把我扔下怎么办?”
然后,他笑眯眯地看着小叶子:“这可如何是好?要不你好人做到底吧,等有人找到我之前就劳烦你收留了。”
没等小叶子回答,首先做出反应的是阿笠。木讷呆板的大男孩,质疑的目光在孟昼岁脸上扫视,然后他拉着小叶子的手,做了一个否决的手势。
孟昼岁却依旧微笑着,只望着小叶子一个人。
小叶子躲开他的眼,把手中的铁锹扔到孟昼岁怀里:“想留下,就好好替我干活吧。”
小叶子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他的话,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谎言,有欺骗。在所接触的事物里,只有爷爷教育她要留有善心,帮助有困难的人。
但她没想到,留下来的孟昼岁比她预想中的还要难缠。她天性好动,在山林穿梭就像如鱼得水,不知何时他也喜欢跟着她四处乱逛。遇到一棵树,一只鸟儿,也能煞有介事地拉着她问半天。
这对于小叶子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在孟昼岁眼里却是稀奇玩意。而小叶子就是那森林的百科全书。
那日,他又跟在小叶子身后转悠,突然间,小叶子朝身后的他说了句:“小心。”随手就从树干上捉起一条蛇。她的动作敏捷迅速,像一支急速射出的利箭。
幽深的丛林,吐着红芯子的白蛇,与少女娇艳的脸形成一幅妖治的画面,孟昼岁想起几日前深夜他目睹的画面,心里有奇异的撼动。
对视间,他的语气带着深意:“这是冷血动物,你不怕受伤吗?”
说者有意,听者却无心。小叶子手一动,孟昼岁本以为她要将蛇杀死,没想到她却松手,任由那条小白蛇从手心旋滑而过。
“万物有灵,这个世上没有冷血的东西。就像小五、小七一样……”
这山中的一草一木皆是与小叶子的生命血脉相连的存在,她回答的话语掷地有声。
“小五、小七是谁?”孟昼岁假装漫不经心。
小叶子却没有回答,匆匆做了个鬼脸,只留下独自站在原地的他。过了许久,孟昼岁才渐渐回神。兀自笑了笑,那双好看的凤眼随着那条迅疾消失的白蛇,悄然暗了下来。
【四】
孟昼岁在这座深山里待了足足半个月。
小叶子自然不知道,每当她沐着夜色,走入石穴中与那几只小狼崽玩乐时,身后都有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相随。
盛夏的内蒙山林灼热如火。好不容易躲开了那喋喋不休的孟昼岁,小叶子跑到山间的溪流边解暑。周遭只有莺声婉转,潺涓水流浇熄了连日的燥热。正当小叶子玩得不亦乐乎时,石头掷入水中的响声,霎时引起溪水起了波澜。
听着身后的口哨声,小叶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冷眉横对:“孟昼岁,你是人是鬼,有你这么阴魂不散的吗!”
但这一次,对方却难得没呛声,而是抱着肩,饶有兴致地挑高了眉。斑驳的阳光下,少女的身影一闪而过。恼怒的小叶子竟然忘记自己全身光溜溜的,如此一转身,被看了个精光。
这下再大大咧咧的小叶子也顿时面红耳赤。可那人却波澜不惊,反而还故意蹲下身,促狭的笑意染上那本就生得轻佻的眉眼:“这下可怎么办,干脆我也下来,换你看一次?”
“你敢……”小叶子话还没说完,情急之下却又踩中溪底光滑的石子。随着水花溅起的声音,小叶子狠狠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叶子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被孟昼岁抱起来时,又急又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孟昼岁倏地低下了头,看着怀中不安分的少女,笑得低哑。
“你若是再乱动,我就直接把你再扔进水里了。”
但他显然低估了小叶子的脾气,话音刚落,手中却一痛,小叶子张口狠狠就朝他的手咬去。小叶子笑得扬扬得意,于是孟昼岁也毫不客气地回敬,嘴唇凑近,装作要朝她的唇咬去,然后在她瞪大了眼时,忽然一偏,落在她的臉颊。
“你……”小叶子结巴半天,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你什么?还要再来一次吗?”
这天,孟昼岁心情大好,反而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叶子,张牙舞爪的样子像个小野猫。晚霞胭脂般迷人,两人地上的影子又瘦又长。
直到某一天的清晨,山林里突然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大群人。
成群的雀鸟惊翅而飞,杂沓的脚步踩在枯枝上发出劈啪断裂的声响,山中数年如一日的宁静被打破了。
那是小叶子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他们穿着笔挺的西装,脚上的皮鞋擦得蹭亮。小叶子看到最前面那个拎着公文包的男人,整了整衣领,很恭敬地朝孟昼岁欠身,他们不是像小叶子那般随意地喊他的名字。
而是齐齐点头,称了声:“孟少爷好。”
孟昼岁依旧还是一副疏淡懒散的模样,他没有看小叶子,而是露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笑容:“我父亲就这么不放心,要你们急着赶来吗?我做事,用不着他人插手。”
“孟总当然知晓您的脾性,只不过怕您玩野了心。”
孟昼岁这才像想起什么,拍了拍额头,转身朝一直愣愣站着的小叶子伸手:“小叶子,重新介绍下。孟昼岁,即将要在这里投资建造度假别墅的孟氏集团代表人。”
【五】
是的,这也是他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内蒙山林的真正原因。山中一日,山外千年。早在几个月以前,国内大大小的的财经周刊就报道了一向以精明冷冽著称的孟氏公子从麻省理工毕业后的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独具慧眼地看中了位于内蒙的一处孤僻丛林,直接投资了一个亿准备建成隐世桃源般的度假山庄。
只不过,传言这是片棘手之地。有人说这里有一个以狼为伴的少女,如若动土,丛林环境将被破坏,最重要的是,再胆大的游客也不敢踏足狼出没的地界。
孟昼岁来的目的,就是亲自解决这个隐患。
他那么平静,犹如那日谎称在山间迷路般轻松淡然。
小叶子丝毫没有反应过来:“我不明白……”
她的话没说完,被拳头落下的声音替代。
孟昼岁被冲上前的阿笠愤怒地打翻在地,场面顿时大乱,孟昼岁开始并没有还手,只是在阿笠准备再一次挥拳时一把扼住了他的手腕。平日里看起来懒散的男子,一旦用力竟能将对方禁锢得无法动弹。
孟昼岁缓缓起身,对围他身边的人群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依然带着微笑的模样。
然后小叶子听到他对自己说:“对不住了,小叶子。”
在一片寂静里,小叶子终于明白。原来他不是来帮她修缮老屋的好心人,而是要把这片土地全部改变,建立高楼的商人。
夜晚,十几年来寂静的山林里第一次笙歌阵阵,孟氏为即将动工的项目开酒会庆祝。小叶子被孟山川找到时,正静静地坐在丛林间的溪流前。
几天前,摔倒的小叶子还被他抱起,可那一边咬牙切齿一边面若桃花的模样却再也没有了。她很冷静地转身,伸手往前一指。
孟昼岁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前方一片漆黑。
小叶子像是看不见他的疑惑,轻轻“嘘”了一声。
寂然的等待,只有不远处的笙歌阵阵传来。孟昼岁心里忽然一软,瞧着那抹身影好像甘愿这样一直等下去。
直到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一点一点的萤绿,晶莹剔透。随着光亮愈来愈多,孟昼岁知道了小叶子想让自己看什么了。
那是大片大片的萤火虫,在深山如天空坠下的繁星点点。孟昼岁从未见过这样的动人景色。
“漂亮吧?”小叶子笑了笑。
“这样的景色在这座山里随处可见。孟昼岁,你有家人吗?于我而言,这里的一切就是我的家,溪流、树木、萤火虫……就如同我的亲人。”
“包括狼?”他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其实在见到小叶子之前,孟昼岁自己都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以狼为伴的人。人们可以跟很多动物做朋友,但没有任何人会和青面獠牙的野狼打交道。
可小叶子却说:“对。”
“所以无论谁要伤害它们,小叶子都不会同意的。”
【六】
小叶子失踪了。
没人想到这个连山都没有下过的小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勇气,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她只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走了两天的山路,终于看到了平坦的马路和来往的车辆。
那是跟山林截然不同的世界,扑面的灰尘,各地不同的方言。小叶子像个流浪儿一样在马路上站了半天,拦了车,也不管对方是个陌生人,就让人捎自己一段路。
别人瞧着这个黑不溜秋的小丫头片子,打趣地问她去哪儿。小叶子想了想,张口就说了一个响当当的地名。
小叶子原来也是打听过的,她知道要让管理山林的政府部门说话才有用。也许是看小叶子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来人在知道她要去的地方后竟没被吓到,而是真的好心带她到了目的地。
小叶子进了那高高的绿色大楼,里面全是穿着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工作人员。小叶子悄悄地打量着,这些人看起来和孟昼岁完全不一样。工作人员看她只是个小孩子,一句话也不问,就匆匆赶着她走。
小叶子把包里的本子拿出来,她认识的字不多,连写带画地把来的目的告诉给人家。
对方将信将疑地看了一会儿,几个人又交头接耳了一阵子,哑然失笑地说:“这件事我们早已经知道了,孟氏集团是经过上头批准才动土修建度假别墅的。”
小叶子不害怕:“可是里面的动物就会全部被吓走了。”
对方又笑了:“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小叶子依旧一本正经地说:“它们都是我的家人。还有小五、小七,这些都是我要保护的东西。”
“小五、小七是谁?”
小叶子脆生生道:“狼。”
这下,小叶子直接被送出了门,工作人员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小环保家,我们这里没空接待你,你另寻他处吧。”
小叶子不气馁,她想着总有人会明白她的想法。可她辗转了很多的地方,听到的都差不多是这个回答。终于有一次,有人愿意答应小叶子去看看,哄着她回去,称第二天就会亲自过来找她。
小叶子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回程的山路都觉得不再遥远。兴奋的小叶子当然不知道,就在别人送走她的几分钟后,电视台就播报了新闻,今夜预计将发生特大洪流,所有道路正在封锁当中。
沿边的警示牌没有挡住像风一般的小叶子。漆黑的夜色中,小叶子恍然不觉灾难即将发生。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人在路边捡到了小叶子的背包,这才察觉也许是有人经过。消息传到孟昼岁耳中时,搜救队已经在丛林里搜索了大半天。
谁也不知道孟昼岁听见消息那一刻,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里只有小叶子那巧笑倩兮的脸。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愧疚、不安、害怕……他打着手电筒,冒着大雨,不顾众人阻拦独自跟在搜救队后面寻找。
搜救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天亮,就在孟昼岁想了无数种最坏的结果时,他终于找到了昏迷在山洞里的小叶子。
【七】
小叶子是因为寒冷在山洞昏迷的,所有人都低估了從小在森林长大的她。
她早先一步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整夜躲在山洞,直到后来被孟昼岁找到。小叶子被送进了医院,可醒来后的她却不再生机勃勃,她失望地瞧着门口,没有一个她期待的身影出现。小叶子这才明白,原来她再次被骗了,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在意她的话。
深秋降临,重型车辆陆续开进了茂密的丛林。随着那些巨大的施工车辆的轰鸣声,小叶子的笑容愈来愈少。她无意中看过一次孟昼岁手中的建筑图纸,那些都是很漂亮华美的欧式别墅,小叶子却觉得那些建筑令人心里冰凉。
孟昼岁来看小叶子那天,她正望着窗外发呆。看他进来,小叶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掷了过去。孟昼岁没有躲,有血顺着那张好看的脸流下。可令小叶子想不通的是,为什么看他受了伤,自己会更难过。
孟昼岁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五味杂陈:“小叶子,跟着我。我带你去最美的城市,看你所有想看的风景。”
这是小叶子第一次看他收起了痞气,专心致志得像是在说一句誓言。
小叶子却落寞地摇头:“不会再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然后,她突然像是讨好般地抬头:“孟先生,如果你真的希望小叶子开心起来,那就答应我,让那些人从这里离开好不好?”
良久的沉默之后,小叶子才冷笑了一声:“我真傻。”
他是商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又怎么会因为她而改变。
孟昼岁的眼神有不解,他不懂小叶子的固执,更不懂小叶子自以为在保护的东西。他问了小叶子一个问题:“你听过自古以来关于狼的典故吗?”
牧羊人在荒原拾到了一只幼狼,把它和犬混养在一起。时间久了,牧羊人自己都忘了犬中有一匹正在长大的幼狼。后来有一天牧羊人睡着了,暴露本性的狼上前咬断了他的喉咙,没有任何迟疑。
孟昼岁对她说:“小叶子,它们是冷血的动物,是不会有感情的。”
也许那时连孟昼岁自己都没想到,他的话会一语成谶。半个月后,这片深山发生了一起意外,有人在山洞里发现了小叶子饲养的狼。几乎是在那个人目瞪口呆的第一秒,幼狼冲上来,咬上了那人的大腿。
幸运的是救援人员闻见惨叫声后来得飞快,但如此,事情一下传扬开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忧心忡忡。直到山外来了一批穿着制服、带着手枪的森林警察。他们拿着铁笼,全副武装地来到了事发地点。
小叶子看见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他们将麻醉剂注射到那两匹狼的身体里,然后将不能动弹的它们装进了冰冷的笼子。
那两匹幼狼从小叶子身边经过时,瞳孔霎时湿润,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小叶子听出来,那是它们向自己求救的声音。
【八】
后来小叶子知道了,那些人将会把它们关进动物园供游客参观。
也是被逼急了,小叶子拦住那些人的车子,眼睛通红地大喊:“它们是不会无缘无故伤人的,除非是有人故意伤害它们。”
可没有人把小叶子的话当回事,他们推搡着小叶子,嫌她碍了他们的事。小叶子一下没站稳,就摔倒在地。就在小叶子绝望的时刻,有人突然惨叫了一声,抱着脑袋怒不可遏地叫骂。
不知何时阿笠冲了出来,打伤了推搡小叶子的人,还从对方手中夺走了枪。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他们盯着小叶子和阿笠,语气警告:“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以为是在森林玩游戏是吗!”
小叶子慌张的朝阿笠望去,他脸上的汗珠如豆滴下,无声地对小叶子说了三个字:“别害怕。”
然后他霎时毫无预兆地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的一刹那,小叶子尖叫着捂着耳朵蹲下去——他对准的那个人是正从人群中冲出来的孟昼岁。
是在那一刻,小叶子无比悲哀地意识到了什么。胸腔像撕裂般疼痛,天地黑白无声,半生那么长后?,她睁开眼,孟昼岁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笑了笑。
然后小叶子目光移下,看到了他鲜血淋漓的腿。
孟昼岁从腿中取出子弹的那天,阿笠被戴上了手铐。孟昼岁的父亲从国外飞回,专门要见一见这个差点要了自己儿子半条命的小叶子。
老人打量着她:“昼岁手术前的最后一句话,还在叫我千万要将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从警察手中保释出来。我就在想那个小姑娘有这么大的本事,令这个比我还要精明的儿子甘愿服软。”
小叶子盯着前方轻笑:“可是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傻乎乎地把他带回了家。”
遇见他之后,好像所有没经历过的喜怒哀乐她都尝了个遍。就连从未进过的医院,也来了两次。
小叶子站起身,走进了孟昼岁躺着的病房。也不管他是否醒来,小叶子喝了一口水,把所有囤积在胸口的话语慢悠悠地说出口。
那天是小叶子生平说过最多的一次话,絮絮叨叨像是托付也像告别。
她告诉孟昼岁:“你不是总问我為什么不肯到山外的世界去看一看吗?其实我小时候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这片山林。我等啊等,终于有天山林里来了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人,听到他愿意带我出去时我高兴坏了,也没有跟爷爷打招呼,什么也没问就跟着他走。”
那是小叶子此生都不会忘的记忆,她跟着那个中年人在山中走了整整半天,也没有看到路的尽头。就在她心生疑惑时,本还笑容满面的中年人突然变了脸色,面目狰狞地就要扑过来。吓坏了的小叶子扭头就跑,可没跑几步就被捉住。
就在小叶子被堵住嘴,倍感绝望时,中年人突然惨叫了一声,松开小叶子落荒而逃。等小叶子满脸泪痕地睁开眼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两匹狼。它们的眼睛炯炯发亮,小叶子吓呆了。它们却舔了舔她的手臂,扭头离去。
小叶子的语气第一次染上讽刺的意味:“你总说狼是最冷血的动物,可它们却是小叶子的救命恩人。”
最后站起身,小叶子静静地说道:“不过有一句话我说错了,这个世上的确有冷血的东西,可于我而言,不是动物,而是你们。”
【九】
当天夜里,山林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关着幼狼的地方燃起了火焰。而等人们匆匆赶过去,却发现装着笼子里的幼狼不见了。
有人说看到是小叶子亲手放的火,活生生烧死了它们。也有人说火光只是掩饰,她把狼放回了森林。
孟昼岁再也没有见过小叶子。他并没有停止在山林中的施工,只是把那些华丽的别墅改成了一栋小小的房子——老旧的,如初次在山林见到的、倒塌了半边的房子。
所有人都不懂他突如其来的决定。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可对于小叶子,他说不清怀有怎样的感情。说是爱,却太深远,说是喜欢又太过浅显。那就这样吧,孟昼岁想,无论她去到了哪个角落,只要安然地生活在这个世界就好。
直到三年后,在城市最繁华的市中心,他乘着轿车经过路边的广场。那里聚拢了一群人,红色的条幅上写着领养流浪猫狗的活动。在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孟昼岁一眼就瞥见了那抹高挑轻盈的身影。
三年过去,她依然还是小麦色的皮肤,黑葡萄般的眼睛,灵敏矫健地穿梭在男男女女中。只不过,以前她怀里的是狼,现在变成了一只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
也许是看到了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忽然舒展了眉眼,身旁的秘书好奇地张望:“孟总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他轻轻摇了摇头。
“看见了一个故人,变成了美好的模样。”
而没有打扰她的孟昼岁,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独自离开的小叶子后来见识了这个世界的折与远,高与阔。再三年,她离开国内在非洲定居,成为了WFPA的一员,那是一个世界性的动物保护组织。与辽阔的草原做伴,看大批动物迁徙而过。
有时候小叶子也会想起记忆深处,那个笑起来总是懒散不羁的大男孩。心里微微有些疼痛,却更像一道温柔的印记。那是经过世事,不会再爱,但也不会忘的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起爱,他教给小叶子的更多的——是成长。
小叶子很喜欢一句话,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
相逢的人不一定要再相逢,有些人遇见过,那就是最美好的模样。
编辑/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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