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寒假回家,我和几个老乡校友结伴而行,在中转的某列绿皮火车上遇到一个实习乘务员姑娘。当时是半夜,姑娘靠在旅客座位上盖着军大衣小憩,一见到我们就滔滔不绝。姑娘很有趣,一副大姐大的模样,她自豪地说她爸爸是火车司机,不断地吐槽制服太难看、绿皮车太冷好想穿羽绒服,我们聊了一夜。临下车时,她拍拍我同乡学弟的肩膀,说下次坐火车姐罩着你,虽然下车之后,他们分道扬镳再也没见过,但我萌生了写这篇文章的念头。有生之年,希望实习乘务员姑娘能遇到学弟,他们可以隔着人海说一声:“嗨,你好,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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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北,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小孩,你是天上一颗星,虽然星辰终将坠向大海,但是你在我心中,却是永恒。
1.何星北,我还在这里等你
2015年夏末,凌晨三点四十分,空气闷热。
绿皮火车停靠宁城站,正在检票上车,我在九号车厢门口检票,忽然前方八号车厢门前一阵骚动。
“不好,有人晕倒了。”列车长带着乘警飞奔下车察看。
我不敢擅离岗位。
乘客被担架迅速抬到站外,120急救车鸣笛声刺耳,火车缓缓开动。
九号车厢里,我正忙着帮几位乘客补票。
“是个年轻人,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引发了宿疾口吐鲜血……”列车长和乘警从我身边走过。
宁城开往清城山的2099次火车是一列几近绝迹的绿皮车,座位是硬邦邦的正宗硬座,没有空调没有卧铺,老旧破败,只有头顶的小风扇吱吱呀呀地转。列车开过漫山遍野的竹林,开过河水淙淙,每个几近荒芜的小站都会停靠,乘客很少。
阿婆常说,万事万物来过都会留下痕迹,鸟儿飞过会遗落羽毛,花儿开过会留下芳香,一个人的气息会留在他经过的地方。
小北,我们的初见是在2099次列车上,我想留在这列车上,听车轮碾过一节节铁轨,日月光阴被一寸寸飞驰而去,天涯海角,你总会来寻我的。
一年后,我放弃去高铁工作的机会,继续留在2099次列车上。
斗转星移,到了2017年。
火车上人来人往,每天,我在人海中一次次找寻,却屡屡落空,何星北,你终究是让我失望了。
立夏那天,宁城始发站,火车即将发车,我关闭车厢门。
“等一等!”
我抬头,背着黑色双肩包的双马尾的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我心里动了一下,打开车厢门,把她拉了上来。
嘟……火车鸣笛声划破云彩,一只蓝蝴蝶随着姑娘钻进了车厢。
“谢谢你。”姑娘倚窗而坐,一路上紧抱着双肩包,蓝蝴蝶在车厢里转了一圈,最后竟然停在包上。蓝蝴蝶有两根红须,和当年下落不明的“蓝精灵”一模一样。
我揉揉眼,不敢相信,似乎是某种预示,小北,你要回来了吗?
我走过去,它似乎受了惊吓,一个漂亮的掠影,蓝蝴蝶不见了。
包上一个挂件忽然入眼,是陶土捏成的背靠背人偶掛件,蓝色小人是男孩,粉色小人是女孩,因为长久的抚触,陶人光滑圆润。
那是属于我和小北的小陶人,细看之下,这个旧旧的黑色双肩包,正是第一次见面时,小北抱在怀里的包包。
此刻,我的手在抖,心在狂跳。
“你认识何星北吗?”我的声音颤抖。
姑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我的工作牌:“你是梁辰吗?”
“是我。”
“小北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能遇到梁辰,一定要把这两样东西亲手交给她。”双马尾姑娘摘下小陶人,递给我,“这是第一件,小北说这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我迎着窗户透来的晨光看小陶人,蓝色小陶人的胸口刻着“辰”字,不知不觉,泪水一颗颗落在阳光里。
2.初遇
三年前的冬天,我在2099次列车上实习。
车厢里灯光昏暗,乘客昏昏欲睡。
实习生没有乘务室,我披着老爸的绿色军大衣,窝在靠近乘务室的座位上打瞌睡。
半梦半醒间,从另一节车厢钻过来一个抱着双肩包的男孩,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这初冬天气,小鬼只穿了件短袖,冻得抖抖索索,下一秒,他偷偷地掀起军大衣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盖在身上。
“唉,好可怜。”我一颗圣母心爆棚,没有吭声继续会周公。
当当当!不知过了多久,闹钟响起,我一个激灵掀开军大衣跳到地上:“啊,下一站要到了!”
“咦,小鬼你咋躺地上呀?不冷吗?”
“哎哟,阿姨,不就蹭个军大衣吗?下脚太狠了。”男孩委屈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我炸毛了:“我有那么老吗?”
十八岁的男孩,瘦瘦小小,对比起身高172厘米珠圆玉润的我来说,真是迷你版小弟弟了。
我刮了下他的鼻子:“一看你这样就是离家出走的小屁孩,逃票上车的!”
他无比震惊地看着我:“我的天,姐姐,两点全中啊!”
“不要贫,掏出你的钱包来,按规矩办事。”
“我月考考砸了,没办法才离家出走,身无分文哪,求姐姐放过我吧。”他很真诚地掏出了学生证。
学生证上的名字很好听,何星北,眼眸犹如星辰一般清澈的小男生,极其白净漂亮,那肤质如初生婴儿一般丝滑。
我好想……捏一捏呀。
我掏出钱包来:“何星北,看在叫我姐姐的份儿上,这张票我替你补了。”
“谢谢姐姐,你叫我小北好了。”他很温顺地低下头。
我把军大衣递给他:“盖着,好好睡吧,车快到站了,姐姐要去开门了!”
车到绿里,是个小站,九号车厢只上来两个人,挑着担子颤巍巍的老爷爷,后面跟着银发老奶奶。
上车有几级台阶,看老爷爷的样子,怕是“出师未捷身先倒”。
“爷爷,我帮你拿吧。”为人民服务的我挽起了袖子。
从小,开火车的爸爸经常不在家,我去火车站找他。
“爸爸,你为什么不回家?”
“为人民服务!辰辰,你长大想开火车吗?”
“不!我想当乘务员!”
鬼知道,我当时心心念念的,是小推车里的花生、瓜子、饮料和泡椒凤爪。
多年后,我这个学习吊儿郎当的女同学,真的进了铁道学院,注定要为中国的铁路事业奉献终身。
担子好沉,我深蹲、跃起,大吼一声“嘿哟嗨”,使出了洪荒之力,才把扁担架到肩膀上,摇摇晃晃没走几步就要扑街了。
“我来,有男生在,怎么可以让女生受累?”
小北抢过担子,下一秒那白皙的小脸憋成了猪肝紫,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担子挑到座位旁。
“谢谢小伙子和姑娘。”老爷爷和老奶奶手拉手并排坐着。
“老爷爷,你这挑的啥呀?”小北好奇地望着盖着蓝布的担子。
“陶土。”老爷爷揭开蓝布,担子里是一罐罐彩色的陶土,怪不得这么沉。
“爷爷,你们这是要去卖土吗?”我凑到一旁看热闹。
“不是呢,我和奶奶这一辈子走南闯北,摆摊捏泥人,给儿子挣钱买房子,这门手艺快要失传了。”老爷爷笑呵呵地打开两个罐子,“来,两位热心肠的小朋友,爷爷捏个陶人送给你们吧。”
陶土在老爷爷手中上下翻飞,数分钟后,背靠背的小陶人诞生了。
“为什么要把两个陶人捏在一起呀?这么漂亮,我可不想让给他。”我爱不释手。
老爷爷捋捋胡须笑呵呵:“你们两个有缘,这辈子应该一直在一起的。”
我和小北面面相觑:“不可能吧,我们刚认识。”
“哈哈,爷爷还有个副业,是看姻缘。你们两个呀,是天定的姻缘。”
“姻缘?”
我和何星北面面相觑。
老奶奶捶了老爷爷一把:“别听爷爷瞎掰,他当年就是用这招忽悠到我的。”
“多准。”老爷爷搂了搂老奶奶。
白发苍苍却仍十指紧扣。
我很是羡慕。
2099次列车是超慢车,十多个小时后,天色已晚,即将抵达终点站清城山景区。
一路上,我和何星北相谈甚欢,他吃掉了我的三根士力架、两袋奥利奥,还有一根鸭脖子,喝掉了小推车里的两罐红牛,由我埋单。
“姐姐,谢谢你,等我挣到钱了,我会报答你的。”他的样子看起来很隆重。
“别说那些了,快到终点站了,你是准备去清城山上出家吗?”
“阿弥托福,正有此意。”他调皮地双手合十。
“好吧,那我下车了。”我背起斜挎包。
他可怜兮兮地一把抓住我:“姐姐,我没地方去了,求求你收留我一晚。”
“可是我要去的地方是铁道公寓,明天一早才能返程,你是个男生,男女授受不亲啊!”
“梁辰,这个小帅哥是谁呀?难道是……”同事打趣道。
“哪里,这是我弟弟!”我用力按了一下小北的脑袋,把他藏在我身后,压低声音对他说,“走,再乱说话,我就把你扔到清城山上喂熊猫!”
小北欢呼雀跃地抓着我豪气冲天的军大衣衣角,站外的夜风好冷,“短袖君”冻得上下牙直打战,我索性转身来,把他往军大衣里一裹:“走,姐姐罩着你。”
“姐姐,你的怀抱好温暖呢。”他眼睛里似有星星在闪耀。
“别出声,被管理员发现就麻烦了。”我把小北的脑袋按在胳膊下,终于顺利地进入了铁道公寓房间内。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这就尴尬了,初冬时节,宿舍的水泥地上任凭谁躺上一晚都会冻成狗。
“那,我们各睡一半的床,我盖被子,你盖军大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站在床上,挥舞起一把扫帚,拔出杆子,放在床铺正中间。
我又從窗台上顺手抄起一根不知道谁落下的擀面杖,抱着擀面杖睡着了。
而何星北许是担心挨揍,抱着胳膊缩成一团跟一只小猫咪一样。
一夜相安无事,甚至我还做了一场美梦,梦中的我睡在家中宽大的公主床上,搂着我的大狗熊睡得哈喇子直流。
第二天坐上回程的火车时,小北黑眼圈幽深,闷闷不乐。
我问:“你这是……烟熏妆?
他瘪瘪嘴,压低声音:“昨晚,你好像把我当成了一只大狗熊……你的大象腿搁在我身上……”
“你……”我涨红了脸。
“对了,你还打鼾……姐姐,我很担心,将来没人敢娶你。”他忧心忡忡地说。
眼看我最心水的列车长帅哥走来了,我捂住小北的嘴。
不能让这个小屁孩再跟着我了,我心生一计:“我手机欠费了,借你手机一用。”
车到宁城,小北恋恋不舍地挥别下车:“姐姐,谢谢你的收留。”
我嘿嘿一笑。
站台上两个面如菜色、心急如焚的中年人,在看见小北的瞬间,瞳孔忽然发亮,冲过来……
下一秒,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在空气里。
“爸,你怎么来了?”
“小兔崽子,竟然学会离家出走了!”
啪啪!
“妈,你竟然也打我!”
“对,我不能护犊子。”
“谢谢你,乘务员姑娘,要不是你给我们发了短信,我们就要去警察局报警了!”
“姐姐,你居然出卖我?”小北捂着脸,好受伤。
“我是为你好,小鬼。”我把小陶人递给他,挥挥手,“快回家吧,这个留给你玩了,后会无期。”
“姐姐,我们一定会再见的!”话音刚落,小北就被他爹抓走了。
3.我都如何回忆你
火车隆隆驶往前方,双马尾女孩喝了一口水:“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何星南,何星北的姐姐。我从未见过你,可是那么神奇,我竟能遇见你。因为我能感觉到,我弟弟的某样很重要的东西,遗留在这辆车上。”
我望向空荡荡的车厢,这节车厢里就我们两个人。
“是一颗喜欢你的心。”
我在这列火车上等了他两年,他一次都没出现过。
何星南打开双肩包,从里面掏出一本书来递给我,粉色樱花图案的少女心书皮——《我都如何回忆你》。
到如今,这书名竟成了我们之间的一语成谶。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偶遇。
2099次列车为期两个月的寒假实习结束,我回到学校,那天我低着头,从图书馆里出来,一转身就和一个冒失鬼撞了个满怀。
“小北?”
刚借的书飞了出去,掉进了路边的泥坑,小北为了抢救那本书也掉进了泥坑,他抹着一脸泥:“姐姐,对不起,我赔吧。”
“那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弄坏了须付三倍的钱买下来呢。算啦,不用你赔,看在你是小孩的份上,姐姐原谅你了。”我摊手。
“嘻嘻,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呀?真巧。”
“才不是巧,我特意来找我未来的女朋友的。”他一脸坏笑。
“小鬼,胡说八道。”我怒了,“你不用上学吗?就快要高考了,你不着急吗?”
“不急呀,以前我想考清华北大,压力山大,现在我的目标是铁道学院,小意思啦。”
“为何要放弃治疗?”
“这里才是我的梦想啊,因为姐姐在这里呀。”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那个午后,阳光正好,我们并肩坐在主楼附近的草坪上,《我都如何回忆你》被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晾着。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姐姐,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呢?”
“要你管。”
“是像我这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迷弟吗?”
“瞎贫!我心目中的男生啊,一定要比我高、比我强壮,成熟儒雅,能保护我的。”
“你喜欢比你大的?”
“当然。”
他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嘟囔:“那我不是没机会了。”
“也不是,还有下辈子呢。”
小北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不,下辈子太久了,我就要这辈子。”
书晾干了,我从书包里掏出一张书皮,把皱巴巴的封面给包上,小北伸出一只爪子来:“姐姐,我喜欢这本书,送给我好不好?”
“送给你可以,但是我要先看完。”我嘿嘿笑着把书塞进背包。
“那下个月的八号我来拿,那天月考结束,放一天假。”他笑嘻嘻地说。
我没告诉他,那天正是我的生日。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小北可怜兮兮地跟着我:“姐姐,我想吃菠萝虾、鸡腿、羊肉汤,还有胡萝卜餐包。”
“我去,小鬼,你这是要把姐姐洗劫一空的节奏啊。”我敲他一记爆栗子。
他满嘴是饭含糊不清地讲话:“姐姐,以前的我很挑食,所以太矮了,我想快点长高,长成一个比你高、比你强壮,可以保护你的铁血真汉子。”
“小鬼,快吃吧。”我刮刮他的小鼻子,他摸摸鼻子,羞红了半张脸。
约好来取书的那天,天空下起了暴雨,这个城市被一场叫作“榴梿”的台风侵袭,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
“喂,姐姐,雨太大,我过不去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沮丧。
“我知道啦!”我放下电话,窗外狂风暴雨。
天色渐渐黑了,我们寝室在一楼,几个男生用鸭脖子讨好了宿管,提了个大蛋糕溜进寝室,大家聚在一起为我庆生。
“商店都关门了,陈景天,你这个蛋糕从哪里买来的呀?”女生们都很惊奇。
陈景天是我们班班草,很高很帅,男友力爆棚。
“是我们老大亲手做的哦。”男生们捶着桌子一顿起哄。
“哇,有情况呀?”女生们各种八卦。
“烘焙是我的愛好而已。”陈景天慢条斯理地说,“昨晚在蛋糕店练手的,没人吃带回来借花献佛。你们想太多。”
我涨红了脸:“谢谢你,陈景天。”
“点蜡烛啦!”
灯被关掉,整个寝室陷入一片黑暗中。
哐哐哐!窗外响起急促的敲窗声。
“什么鬼?这么大雨,窗外有人?”黑暗中大家都不敢说话了,我拉开窗帘。
狂风暴雨中,窗外的人穿着绿色雨衣,雨水模糊了他的脸,他使劲把一张白白的小脸贴在玻璃上,像个傻瓜一样大声喊:“姐姐,生日快乐!”
竟然是是小北!
我拉开窗户,雨水立马灌进来,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朵花来。
是蓝色妖姬。
暴雨瞬间淋湿了蓝色妖姬。
这花,华丽丽地掉色了,小北抹了下脸,鼻头蓝了,场面十分尴尬。
我都如何回忆你?小北。
沧海桑田,后来的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的小北,冻得通红的一张脸,雨水顺着额发流淌,蓝色的鼻头皱皱的,他捧着一朵掉颜色的蓝色玫瑰,仰着头对着我笑。
“姐姐,惊喜吧!被我骗到了吧!生日快乐!”
“哇!好浪漫。”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挤上来,“梁辰,帅哥冒着这么大的雨来给你过生日,太感人了。在一起,在一起!”
“我我我……”
小北一看满屋子人,吓得语无伦次了,到底还是个小鬼。
“他是我弟弟。”我赶忙掩饰。
“你是不是傻?”我打着伞把小北拉进宿舍来,他扭捏了半天不愿意进来,被我一把抓进来,我抓起干毛巾擦擦他的湿头发,推到众人面前,“来,一起许愿吧。”
一群人闹哄哄又关了灯,我点了蜡烛,大家一起吹灭,切蛋糕,还没吃上就砸开了,在一片起哄声中,有人把我推向了陈景天。
我睁大眼睛。
而下一秒,一个瘦高的身影冲出来,截住我,我定睛一看,小北那个臭小子死死地抱住我,可惜我的冲击力太大了,小北差点被我压成了“小北酱”。
我好糗,这熊孩子却抱住我不撒手,他低低地在我耳边吹气:“姐姐,我终于抱到你了。”
“滚。”
“好的,姐姐。”
他努力半天才爬起来:“姐姐,你好沉重啊。”
同学一阵哄笑,我怒目以视。
闹哄哄的扔蛋糕结束后,男生们起身告辞,小北也要离开了。
陈景天看到我放在桌上的书,眼睛一亮:“这本书可以借给我吗?”
我花痴状双手奉上:“当然!”
“不行,这是我的,姐姐先答应我的。”小北一把抢过书,紧紧抱在怀里。
陈景天哈哈一笑:“好吧,我不跟你弟弟争。告辞!”
公寓门口,雨终于停了,我站在樱花树下数落小北。
“小北你这熊孩子,破坏姐姐的市场行情啊!”
“对,就是让你嫁不出去,这样等我长高一点就能娶你了。”他坏坏地笑。
“想得美,臭小孩。”我承认,心里起了微妙的变化。
临走前,腰上忽然一暖。
他抱了我一下。
“干什么,小鬼?”
“就抱一下,我有点冷。”
我竟然如同被人施了咒语,定在了那里。
才几个月时间,这小孩忽然长高了很多,比我还高点,此刻,他低下头,冻得红红的鼻子差点挨到我脸上。我闻到他身上凉凉的雨水味道,闭上眼。
“姐姐,你听着,你不许喜欢别人,等我。”他喃喃地说,这个笨蛋,只是笨拙地把我搂得更紧。
4.蝴蝶来过这世界
“2099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清城山,请旅客们带好行李……”
這回忆太漫长,竟然连火车到站都不自知。
何星南站起来,把双肩包往怀里抱了一下:“其实,还有小北留下的第三样东西,也是我此次来清城山的目的。”
我预感不好,连呼吸都不畅了。
“小北不愿意让你知道真相,但是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一个人如果守着一份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希望活下去,每日生活在旧梦中,倒不如彻底断了念想来得干脆痛快。”
“所以……小北在哪里?”我用力抓住她的胳膊。
“梁辰,我们一起去清城山上走一遭吧。”
小北,我们怎么就丢失了彼此呢?
时间回到那一年九月份,我真的在迎新队伍里看到了小北。
他妈妈一边絮叨一边揍他:“臭小子,考那么高分白瞎了,真不知道这铁道学院有什么好?将来不是开火车,就是当乘务员,都是苦活累活啊!”
小北一眼看到我,扯住我的手:“梁辰师姐,我现在是你的学弟了。”
小北妈一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一番,把小北拉到身后:“原来小北就是为了你才考到这里来的?小北不懂事,你都快毕业了吧,还不懂事?过去的事情我不再追究,请你以后,离小北远一点。”
我被她推了个趔趄。
小北挡在我面前:“妈,不许欺负她。”
小北啊,你为了个姑娘跟亲妈对着干,我想你对我一定是真爱。
我和小北在学校里度过了一年非常快乐的时光,直到我毕业,被分配至2099次列车工作一年,转正定级后可以申请到高铁动车系统工作。
这一天,车到清城山站,乘客都走光了,我收拾东西正想下车,眼睛被蒙住了。
“猜猜我是谁?”
“还用猜吗?小北你不要上课了吗,怎么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跟过来了?”
“惊喜吧?我去清城山旅游啊。姐姐,一起吧?”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我向列车长请了两天假。
翌日,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清城山。清城山真的很美,雾气蒙蒙宛如仙境,我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看风景,小北和我肩并肩坐着,不知不觉,他伸出修长的手臂,硬生生把我的大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
这小孩,真的是长个子了啊,现在我坐着都得仰望他了。
他摘了片叶子放在鼻子下面:“要不要我给你吹奏一曲?”
“你倒是吹啊……”
两人打打闹闹之间,一抹炫酷的蓝色掠了过去,停在山崖边的竹叶上,是一只非常罕见的蓝蝴蝶,须却是红色的。
“蓝蝴蝶,好漂亮啊!”
“你喜欢就好。”小北站起来扶着一根竹子,试图捉住蝴蝶,他身手还蛮敏捷的,蝴蝶一下就被他捉到了。
“给它取个名字叫蓝精灵怎么样?”我才思泉涌。
“嗯,没创意但很合适。”
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蝴蝶塞进透明水杯里,我捧着蝴蝶,摆出帅气的POSE。
“来,来,给姐姐拍个照。”
“你站高一点,从上往下拍,这样可以把我拍成瓜子脸!笨蛋!”
“西瓜籽吗?”小北还没说完,我拾起一块小石头就追他。
小北站到山边的一块岩石上,我瞪大眼睛笑靥如花,而就在笑容定格的瞬间,小北不见了!
我一时慌了神,趴在山边往下看,郁郁葱葱的深山密林,哪里还有小北的影子?
“小北,你不要吓我!何星北,你出来啊!”我对着高山喊,对着树林嘶吼,对着荆棘歇斯底里地叫,四周却一片死寂。
小北,你是穿越了吗?
后来我和一群搜救人员在山脚下找到了一动不动、浑身衣服被树枝荆棘划成破布条的何星北,白皙的皮肤被荆棘所伤,满脸都是血痕,我哭着扑在他的身上。
“小北,你醒醒,你不能死啊。”
口水混着眼泪鼻涕从破布条中穿过去,我竟然听到了有力的心跳声。
“小北,快醒醒!”我拍拍他的脸。
一旁的搜救人员默默地看着我:“也许,成植物人了吧。”
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红着眼睛瞪着他们:“不会的,小北不会成植物人的。”我左右开弓,狠狠打了他几巴掌。
“哎哟,我就晕一下,你至于下狠手吗?”少年忽然坐起来,抓住我的手,把我搂在胸口,“放心吧,我没死,我好着呢。说好的人工呼吸呢?为何挨了几耳光?不按剧本走啊……”
我呆住,搂住他的脖子破涕为笑。
他抹了抹脸上的污血,俯下身来,在围观群众目瞪口呆的围观中,我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角。
好柔软,有蔓蔓青萝香气。
“喂,人家是初吻,梁辰你要负责的。”他羞涩地说。
“放心吧,我会负责你一辈子的。”我吊上他的脖子。
“哎哟,疼……”小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开了,“梁辰,我脚崴了……”离开清城山的时候,小北特动情地跟我说,“梁辰,死后你愿意和何星北一起合葬在这清城山上吗?”
“乌鸦嘴……脚踝都肿成面包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我扶着他,他一瘸一拐地走着。
“咳咳。”一阵清风吹来,小北咳嗽了几声。
“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拍拍他的背。
“没事,咳咳,只是有点岔气。我……好着呢。”小北拍拍胸膛,做了个大力水手的姿势。
5、星辰终将坠向大海
我和何星南再一次登上清城山,天朗气清的,竹林中有风穿过,再次到了当初小北坠下的山崖边。
何星南从背包里捧出一个小盒子,黑色大理石材质,我一眼就看见了小北的黑白照片。
灵魂如同被抽空,我跌坐在地,浑身汗水涔涔。
“其实,我弟弟他,两年前就离开人世了。”
两年前……
我和小北坐火车回到宁城,刚下站台,小北妈就赶来了,看小北脚崴了,二话不说给了我一个耳光。
“小北伤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滚。以后不要出现在我儿子面前。”
我理解一个母亲的愤怒,小北拼了全力地护住我,为了不让母子大战升级,我溜得比兔子还快。
跑回宿舍我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来日方长,我们一起搞定阿姨。”
“好,我来找你,你等我。”
“不要,我今晚要上车值班。”
“好吧,那等你回来,我再来找你吧。”
这条微信过后,小北再也没跟我联系过,关机了。
第二天,我打电话去学校问询,却得知小北退学了,退学手续,是他妈妈和姐姐来办理的。
一夜之间,小北就像夜空中的一颗星一样,太阳出来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到哪里都找不到他,铁道学院、宁城、火车站、清城山……天涯海角,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小北。
没有办法,我只能在2099次列车上等着他,守着这辆车,这里有我们初遇的痕迹,空气里有爱情的味道,我想有一天,他总会回来的。
却没想到,他是以这种方式回来的。
我蹲在地上,抱着那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哭得伤心欲绝。
“弟弟去世之前,曾有片刻的清醒,嘱咐我把背包里的两样东西还给你,不要告诉你他去世的消息。他的遗愿是,把骨灰撒在清城山,因为,那是见证了他爱情最浓烈样子的地方,他要守着它,沧海桑田。我们一直舍不得他,拖到如今,可是,那是小北唯一的心愿,既然遇到你,那一起送小北最后一程吧……”
我颤抖着双手打开骨灰盒,把骨灰一捧捧撒向高山,撒向茂林修竹,眼睁睁狄看着你——小北,我的小鬼,你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一点点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我一直不明白,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你,怎么就消失了?
何星南哭到肠肠寸断,断断续续地诉说——
那个晚上,小北又一次离家出走,他一瘸一拐地沿着铁轨走了整整一夜,终于抵达宁城火车站。在检票上车时,小北忽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虽然经过99小时的抢救,小北清醒了片刻,终还是去了。
经医生的检查确认,那一日小北的坠崖,虽然有荆棘树木缓冲,但其内脏有受损而不自知,一夜的急促奔走引发了失血性休克……
我脑中石破天惊般回想起2015年那个闷热的凌晨,列车长的叹息仍然在耳边:“是个年轻人,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引发宿疾口吐鲜血……”小北,担架上昏迷不醒的你从车窗下经过,我竟未认出那张满是鲜血的脸,小北,你会有多伤心。
小北,是梁辰太粗心,是梁辰不小心丢了你。
小北,我知道,那夜你离家出走,是来寻我的,只可惜夜太黑太冷,你的伤始终未能痊愈,你走得太久太累,一直没能走到终点。
泪水决堤。
依稀回忆起那一年,我们都以为你劫后余生,我们在清城山的微风中,吻过彼此的青涩脸庞。
少年的唇角好柔软,有蔓蔓青萝香气。
小北,那也是梁辰的初吻。
小北,你怎么那么狠心,丢下梁辰这长长的一辈子呢?
小北,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小孩,你是天上一颗星,虽然星辰终将坠向大海,但是你在我心中,是永恒。
鸟儿飞过会遗落羽毛,花儿开过会留下芳香,小北,你来过我心上,留下一滴泪,长成一片海,永不干涸。
小北,我会等你,到时间之恒,到世界尽头,总有一天,我們会再相见的。
编辑/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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