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每当压力过大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想要逃离,于是就有了这个不属于城市的故事。葱郁的山,旧的院,慢悠悠的时光,还有永远笑着的少年。拥有这一切的女孩也许有些烦恼,但她一定是幸福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成了独特的存在,每当想到他,心里就像开过了一辆列车,有颤抖,有轰鸣。
一、他还真拿自己当记者了
“您已被移出群聊。”
这是顾钟杰在丹溪府景区管委会微信群里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
他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泡面,手一抖,整包调料都抖进了面碗里。他放下叉子,从列表里找出那个酷MA萌头像的家伙,手指敲击屏幕。
“你为什么把我踢出去!”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验证请求,对方通过后才能聊天。”
——他被拉黑了。
他随即发过去一个好友申请,附上消息:“我这是替天行道,行使媒体的监督权,你快把我拉回去!”
对方立刻回了消息,拒绝理由:“滚。”
顾钟杰气得牙痒,几乎捏断了手里的塑料叉子:“庞绮末,你好样的!”
他觉得自己的处境完全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虎落平阳。
知名新闻学院毕业的高才生,怀着一腔热血应聘省报社,却被安排到小县城当生活公众号的小编,连一个景区的小小管理员都敢来欺负他。
厌倦了每天给“枸杞这么吃才对”“洗头的四大误区”做排版,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当地翡翠山丹溪府景区的黑点,想要写点不一样的东西,只是没想到,才写了一篇报道,就被折戟了。
“那他也不能随意曝光景区的厕所吧!”
庞绮末手里拿着个橙子,把桌面敲得邦邦响:“一个小编,还真拿自个儿当记者了?”
亮黄色的小马甲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同色系的棒球帽斜斜地戴在头上,红色袖章上方正宋体的“丹溪府管理员”字迹已经快要被磨得看不清了。
个子娇小的女生把帽檐弄正:“游客是我们景区唯一的收入来源,要是都被他吓跑了,我们吃什么!”
一个穿枣红毛衣的大妈在角落里洒水,嗫嚅道:“他是唯一愿意给咱们做宣传的人,我都说了让你和他搞好关系,你看现在……”
“他联系我的目的就是,看!”庞绮末打开手机,指着标题大声读出来,“卧底丹溪府管委会,揭露景区厕所脏乱差内幕!”
看到下面评论区一片怒骂之声,她几乎要哭出来:“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多么用心地维护这里!”
窗边正在喝高碎的大爷叹了口气,眼底尽显沧桑。沉默良久之后,他盖上搪瓷杯,对庞绮末说:“老高昨儿个办退休了,小庞,你用你那个什么互联网再给巡逻队招个人吧。”
庞绮末点点头,打开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敲。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来。”大爷抖了抖报纸,换了个面,“都是一群老头老太太,除了你,已经很久没有年轻人来过了。”
庞绮末擦擦眼角,轻声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二、切不可为一女子动摇军心
“研究生啊,想做兼职?”庞绮末低头看一眼手里格式整齐的简历,再抬头看一眼面前笑容干净的男生,“反正招不到人,兼职也行……你真的可以全职?”
男生点点头:“学校的课题做完了,我接下来好几个月都有空。”
庞绮末挠挠头,研究生这么清闲吗?她读书少,不要骗她。
随即,她又抛出一个疑问:“可是我们薪水这么低,你怎么愿意过来呢?”
男生回答,字正腔圆:“我从小在翡翠山底下长大,我对它有着深沉的热爱!”
“太好了!”庞绮末猛拍大腿,“就你了!顾钟杰是吧,明天……不,今天下午就上岗吧!”
顾钟杰表面阳光灿烂,心里不禁冷笑一声:“哼,村姑。”
还好他当初和她微信接触的时候用的工作账号,没有暴露真名。
第二天一早,庞绮末打着哈欠拿出钥匙,才惊觉红漆大门的铁锁已经被挂到一边了。顾钟杰正在扫院子,本该落满了树叶的庭院此刻已经被他理出轮廓,叶子被他整整齐齐地靠着墙根扫成一堆。
男生身形颀长,即使弯着腰,也显得高大。他的短发上挂了晶瑩的汗珠,被晨光一照,好像里面藏了许多星星。他拿着大大的竹扫帚,修长的手臂看起来有力极了。
她摸摸下巴,感觉自己捡了块宝贝。
忽而一股浸满了凉意的风刮过,堆起的落叶微微颤动。庞绮末走到顾钟杰的身边,拉下他卷到小臂上的衣袖,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踮着脚盖住他的头顶:“你不要小瞧了山里的风,很厉害的。快回屋里把汗擦干净,剩下的不用管了,我把树叶收到后院去。”
顾钟杰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黑,手里的东西也被人接管了去,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温暖,那是来自少女体温的柔软。
大概是这股温暖和凉风的对比太过强烈,让他心底微微一颤,有什么东西似冰雪消融,只剩融融春风。
庞绮末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进去呀!”
顾钟杰这才悠悠回神,用她的外套包住自己的脸红心跳,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碎碎念:“切不可为一女子动摇军心,不可,不可……”
整整一天,顾钟杰都在密切关注丹溪府门口那间唯一的厕所,详细记录下每个时间段的使用人数以及工作人员的打扫次数。
偶尔,他的眼角余光会扫过一道明黄色的光影,让他忍不住回头看上几眼,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不经意看了庞绮末多少次,又因此漏记了多少人。
三、实地卧底是正确的选择
庞绮末在景区里的职位比较特殊,纪律疏导、环境卫生、安全隐患排查都要她来做,有点像学校里的风纪委员。只是,顾钟杰也当值三四天了,除了前院,她就没怎么在别处见过他。
“顾钟杰,你干吗呢?”她猛地推开值班室的门,一眼便看见顾钟杰优哉游哉地坐在桌子面前喝白开水。
旁边的大爷欣然开口:“小顾教我打电脑呢。”
庞绮末凑过去,看见老式电脑的屏幕上正在播放认识字母的初级教程。
“你弄完这一把没有啊,该我了!”枣红色毛衣的大妈挤过来,挤掉了大爷平日不离手的日报。
另一台电脑上,老年团里年纪最小的阿姨正用一指禅打字,嘴里默念着汉语拼音。她一边推老花镜,一边摆手招呼顾钟杰:“欸,你帮我看看这个下一页在哪儿呢?我要打‘翡,翡翠山的‘翡。”
顾钟杰走过去指点:“这个是翻页,你把翡翠一起打,就都出来了。”
“这可太棒了!”阿姨拍拍手,乐呵不已。
一屋子人都凑在电脑屏幕前,庞绮末孤零零地站在窗边,看着掉在地上的报纸,还有一边没有添水的茶杯,她忽然就觉得自己跟它们一样,产生出一种失宠的感觉。
她气呼呼地照着顾钟杰的肩背拍了一巴掌:“你,巡逻去!”
府院后面种了几排板蓝根,叶子浓绿得过了头。庞绮末站在一边抱着胳膊指挥他:“把杂草都拔干净。”
顾钟杰看着一地杂草皱皱眉,倒不如说把板蓝根都拔干净比较合适,这么杂乱,是有多久没有打理过了。
顾钟杰的虎口渐渐被草汁染成绿色,他一边怨气冲天地拔草,一边隐隐感觉到庞绮末很不开心。
其实,他一心扑在新闻报道上,又怎么会愿意和别人打交道,不过是借着教电脑的名义和他们套套近乎,收集情报而已。你看,才一个上午,他就知道景区的电线杂乱、消防设备老化、后勤人手不足……这么多素材,可是他在公众号办公室里看不到的,实地卧底真是正确的选择。
这么一想,顾钟杰便开心起来。这个卧底机会是庞绮末给的,他决定好好善待她。
太阳向西边滑过一大截,空中偶尔飞过几只白翅秋雁,留下一串鸿鸣。
顾钟杰扶着腰站起来,朝庞绮末谄媚地一笑。
“要不要我把东院的杂草也拔了?”
四、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此后,顾钟杰便常常跟在庞绮末的身后了。
他帮她拉开推搡争吵的人群,解救爬上李子树却下不来的熊孩子,摆放捕获率极低的老鼠夹,听话得很。
最近管委会给丹溪府策划了一场文化宣传活动,庞绮末从柴房拖出来一张颤巍巍的长凳。凳子腿有不少缺损,长短不一,人踩在上面,双腿立刻抖得跟筛糠一样。
她勉强挂好横幅的一角,刚把长凳拖到另一边,还没踩上去,可怜的凳面就从中间断裂,以身殉职。
庞绮末皱皱眉,打算踩住凳腿上端残存的一小块木板。甫一落脚,腰身便瞬间被一股力量箍住,将她整个人带下地面来。
顾钟杰松开手,带着点责备的语气:“你若是摔伤了,明天谁来和我巡逻。”他一边说着,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横幅一角。
庞绮末低着头,让人看不到表情。
忽然,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顾钟杰把横幅塞进她的手里,然后弯下腰,抱着她的双腿站起来:“怎么样?够到了吗?”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庞绮末险些惊叫出来。男生强有力的臂膀牢牢地圈住她的双腿,让她完全不用担心跌倒。喷洒在她腰间的气息灼热而蓬勃,像沸腾的烟花,像火热的太阳。
她说:“顾钟杰,谢谢你。”
顾钟杰轻轻笑了两声:“不用谢。我也是咱们景区的人,应该的。”
就在庞绮末把横幅挂上去的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她身后还有一道坚实的力量,支持着她,陪伴着她。
最近景区里的野狗多了起来,若是一个人出去,冷不丁就会被哪里突然蹿出来的野狗吓到。
庞绮末上后山砍了几根粗树枝,削好磨光滑之后给每人配了一根。
“野狗机灵着呢,看见人就敢扑上来咬,要是朝它挥挥棍子,立马就夹着尾巴逃了。”
“我们两个用一根就够了,如果我看见野狗,就扑过去把它赶走,不给它接近你的机会。”?顾钟杰拿着棍子把玩了两下,说,“这种苦力活,以后你叫我去做就行。”
庞绮末看向他,男生的笑容干净清澈,在舒适的太阳光下闪闪发亮。她也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仿佛一种应和。
隔天,庞绮末开始密切监督游客乱扔垃圾的现象。越來越多的人来附近的山上野餐,扔了大量垃圾,那么多野狗就是被食物吸引过来的。
仅仅绕着丹溪府的阶梯走了一圈,她就捡了两大袋垃圾。她把垃圾袋带回院子里,大大的袋子更衬得她身形娇小。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闻声,扔下垃圾袋飞奔过去,就看见一只身形硕大的野狗蹿到人群,横冲直撞。
人群四下奔逃之际,野狗扑倒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加厚加绒的裤子几乎快要被拽下来。
庞绮末没多想,冲过去把野狗踹开,让小孩得以借势逃脱,自己却被咬住了脚尖。
庞绮末被掀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只听野狗一声急促的尖叫,然后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有点逆光,庞绮末眯着眼睛才看清顾钟杰的身影。是他情急之下一脚踹开野狗,她才有获救的机会。
五、你的努力,他肯定也看得到
“你在干吗,美女与野兽吗?你没看见那条狗多大吗,你就冲上去!”顾钟杰暴躁地责备她的鲁莽,手下的动作却轻柔细致。
他扶着她坐在矮栏杆上,抬起她的脚:“疼不疼?我背你去防疫站打针。”
庞绮末的帆布鞋前端被狗咬得开裂了,她脱下鞋子,发现袜子上也被狗牙戳了个洞。她动动脚指头说:“没事儿,它咬在脚指头缝里了,嘿嘿。”
看到她笑得没心没肺的面容,顾钟杰也跟着笑了。这丫头,似乎从来不会为任何事而担心。
他给庞绮末找来一双大拖鞋,问她:“你当时怎么想的?那只狗那么大,你不怕吗?”
“怕。”庞绮末低头,“可我更怕有人乱写。如果我不扑过去,孩子被咬伤了,那个人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顾钟杰愣怔了,他看着女生瑟缩的肩膀,突然就意识到她的内心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他喃喃:“那个人……”
庞绮末吸吸鼻子:“是个给公众号写文章的。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他突然就开始写文章攻击我们景区。什么厕所环境脏乱差啦,连闹老鼠也能胡扯一大堆。我怀疑他经常偷跑进我们景区,但是,我们怎么巡逻都找不到。”
顾钟杰有点心虚,半晌才小声说:“他写的都是存在的现象,不算胡扯吧。”
“是,景区确实有这些情况,但是原因呢?什么叫一群老头老太太只知道喝水聊天?什么叫管委会管理无能、秩序散漫?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明明在那么努力地保护景区,他却在肆意践踏我们的劳动!”
庞绮末越来越激动:“我们不想把景区打扫干净吗?我们不想有整洁的工作环境吗?可是,除了我,你看看管委会里有几个腿能跑、肩能扛的?能干活的人越来越少,我有什么办法……”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落,“景区渐渐陷入恶性循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用。我只是,不想就这样让它消失在山里啊……”
这下顾钟杰便完全陷入愧疚了,他一味寻求着吸引人眼球的新闻,从没想过管委会是这种状态,从没想过他笔下的真相背后如此令人唏嘘。
半晌,他抬起头,轻轻抚摸庞绮末的头顶:“丹溪府不会消失的。你不是说那人经常偷跑进来吗,那么,你的努力,他肯定也看得到。”
庞绮末抬起头,眨眨眼睛,将信将疑:“真的吗?”
女生的眼眶有些湿润,在顾钟杰的角度看来,真是惹人怜爱极了,仿佛里面盛满了星光,让他忍不住就想亲亲她的额头。最终,他只是用指腹描绘了她毛茸茸的发际线,说:“真的。如果他敢让丹溪府消失,我就让他消失。”
庞绮末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的眼神变得柔和:“我不奢求他能写我们什么好话,只要不随便乱写,我就知足了。我只是想守护这片土地的安静祥和,守护同样对这里饱含感情的人,真的。”
第二天上午,庞绮末捧着手机喜滋滋地冲进办公室:“他写我了!他真的写我救小孩子了,方姨,你看!”
几个大爷大妈找出老花鏡来戴上,跑到手机跟前,端详着端详着,便笑出一脸褶子。
“顾钟杰呢?我也要给他看看!”庞绮末四下寻找,“又跑到哪里去了?”
顾钟杰手执竹扫帚,站在后门外隔着窗子看她。她的眉眼柔和而明媚,如同这秋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他唇边的笑意渐浓,不枉费熬了个通宵。
窗子里,女生开始大声给众人朗读他写的片段,不时得意地歪歪脑袋,那笑容真是可爱极了,让他忽然就产生了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想要让她一生都能这样在他眼中笑得无忧无虑。
他忽然就想,她想守护丹溪府的心情,是不是也如此?
六、大家都会知道他们是一起的
翡翠山被深秋染得橙黄,有些山洼长满了枫树,便冒出一团火一样的红,让满山秋意更浓烈了些。
今日的天空比往日低沉许多,层层叠叠的云似鳞片一般铺到天边。
庞绮末从储藏室里翻找出厚马甲,挑出型号最大的一件递给顾钟杰:“山里不比县城,深秋的雨落下来跟刀子一样,带着寒气往人的骨子里钻。你巡逻时,穿这个挡挡湿气,若是下雨就立刻回屋里来。”
其实顾钟杰对穿这种亮闪闪的衣服内心是十分拒绝的,但是,看着庞绮末穿得起劲,他倒没那么反感了。因为,这样走出去,大家都会知道他们是一起的。
后山气温更低,凌晨时草叶上结的霜还未消去,白晃晃的,更显肃穆之气。
这里有一处山坳,立了两道高大的柴门。山谷里两边山势陡峭,若想安好无虞地进去,这里是唯一的入口。
平时这里都是静悄悄的,今日巡逻到此处时,庞绮末却发现了一个人,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
男人正在试图从柴门下方的缝隙挤进去,奈何身形太大,总是被卡住。
庞绮末拿棍子戳戳他的小腿,问:“你干吗呢?”
“我、我想进去……”男人眼神闪烁,“我儿子钻进去了,我得去找他。”
“小孩儿?”庞绮末惊呼一声,不疑有他,“这里面很危险,我带你进去找。”说完,她便拿出钥匙打开柴门。
门上的铁锁古旧而沉重,看起来许久没有打开过。顾钟杰总觉得男人在隐瞒什么,可是眨眼间庞绮末已经跑进去,他只好跟上。
天色愈加暗沉,明明还是上午,却已宛如黄昏。
山里的寒气浸骨,顾钟杰注意到庞绮末开始无意识地发抖,于是脱下自己的马甲给她穿上。他问:“这里为什么加了道门?”
庞绮末裹紧衣服,解释说:“这里面有野山猪,很凶。景区里怕游客乱跑进去受伤,再加上这种野猪属于国家保护动物,就给隔开了。”
山风越来越大,隔着厚密的树丛,也能感觉到有雨丝落下。
庞绮末朝前面的背影喊:“你孩子叫什么,你喊喊他的名字。”
男人不知是不愿理睬,还是没听见,只顾往上爬,有明显的方向感。顾钟杰突然说:“他不是来找孩子的,他在找野猪窝,我觉得他可能是想抓野猪崽。”
庞绮末看到脚边确实有新鲜的野猪粪,而且越来越多,印证了顾钟杰的猜想。她嘱咐说:“你跟着他,我回去叫人……”
雨势突然大起来,雨声遮住了她剩下的话。顾钟杰还没来得及问,上边的男人一脚踏空,朝两人砸过来。
七、时光就这样静止了也好,哪怕秋意永远这么凉
不知道这场雨下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天色沉得要命,雨势也没有减小的样子。
刚刚男人砸下来的时候,顾钟杰为了推开庞绮末,脚踝不慎戳到截断的树枝上,狼狈不堪。两人蹒跚着爬到一块凸起的山石下面躲雨,因为雨势太大,已经看不清男人的踪影。
“顾钟杰,你还好吗?”庞绮末不停地搓着他的手心给他取暖,他双眉紧蹙,伤口一定疼极了。
“不……用担心我,你把外套裹紧一点。”
“可是,你看起来非常难受。”
他就那样握住她的手,往他的胸口移去。被雨水浸透的强壮身体,心跳很强烈。像是配合他的心跳一样,她的心也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顾钟杰勉强扯起笑容:“以后不要对谁都那么好,有些坏人是会利用你来做坏事的。”
庞绮末点点头,却心不在焉地埋怨起翡翠山的天气——雨怎么下这么久,再不停的话,伤口感染就糟了。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翡翠山产生负面情绪,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身边的男生在她心中已经重要到了什么地步。
庞绮末小小的手掌紧紧地包住他的,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小声嗫嚅:“翡翠山不会一直温柔,如果你能留下来就好了。”
“什么?”顾钟杰没听清。
庞绮末摇摇头,雨幕遮住了她嫣红的脸。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她在心底对他说:我想让你留下来,因为你是那么温柔的人啊。
天放晴时已是黄昏,橙红色的暮霭像落红一样铺满天幕。
顾钟杰的脚踝情况很糟,庞绮末把他的手臂搭在肩上,半背半扶地将他带下山。
当天晚上,顾钟杰发起高烧,一整晚都在小诊所里打吊瓶。
小小的输液间就像小城的夜一样宁静,雨后的潮湿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让人不怎么舒服。
顾钟杰靠在被子上休息,眯着眼睛看庞绮末打蚊子,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里隐隐有一股宠溺。
秋已深到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蚊子。庞绮末把满屋子拍得噼里啪啦响,不过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顾钟杰独处罢了。
在山上有雷雨声掩护,但是现在,空气安静得呼吸相闻,她无法忽视内心的喧嚣。这个男生已不再只是在她身后巡逻的小跟班,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成了独特的存在,每当想到他,心里就像开过了一辆列车,有颤抖,有轰鸣。
忽然,她被人用被子从身后裹住。
顾钟杰用没有扎针的手臂隔着厚厚的被子裹住她,拖到旁边的病床上:“淋了雨还这样蹦跶,你难不成也想扎一针?”
深秋的寒意瞬間被温暖的体温替换,庞绮末一下子红了脸。她以这种有些怪异的姿势窝在他的怀里:“顾钟杰,今天谢谢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顾钟杰能感觉到耳膜都在随着心脏震颤,不知道隔着这么厚的被子,她能不能听到自己心如擂鼓。他瞬间就觉得,时光就这样静止了也好,哪怕秋意永远这么凉。
旁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收到一封邮件。
顾钟杰扫了眼标题,眉梢一动,随即按灭了屏幕。
他轻轻拍拍被子,问她:“你想过去小县城外面看看吗?”
怀里娇小的女生摇摇头:“这里有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不会离开。”她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仰望着他,“翡翠山是个有灵性的地方,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八、因为我想光明正大地说我喜欢你
隔天,当地警方在庞绮末提供的线索帮助下,找到了那个闯入禁地的男人。男人被抓时一身泥泞,还有车厢里的十几只野猪崽。
办公室里一片沸腾:“小庞居然抓住了偷猎的,这是咱们景区的光荣啊!”
庞绮末四处寻找:“顾钟杰呢?”
大爷回她:“他跟我请假了,说要补一下论文。”
第二天一早,生活公众号更新了,头条便是丹溪府的管理员协助警方抓获偷猎者的新闻。
庞绮末一一滑着屏幕往下去,里面的细节根本就是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的。她心底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却还是安慰自己:“没准是顾钟杰接受了那个家伙的采访呢。”
但是,之前公众号里写的丹溪府的点点滴滴,那些文字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扰乱她的思维。她突然想起他在翡翠山上说的那句话:不要对谁都那么好,有些坏人是会利用你来做坏事的。
庞绮末继续往下翻看,她极力拒绝思考,直到看到文章最末,看到作者的署名——顾钟杰。
阻止不住了,她的内心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坍塌,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关怀都如石块一般掉落。被愚弄的不甘、被欺骗的愤怒、被背叛的失落齐齐涌来,她冲出景区,在雨后的积水里踩出一地碎花。
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我就是那个被你移出群聊的公众号小编。”顾钟杰坐在木椅上,脚踝缠着绷带,承认道。
“你根本不是什么兼职学生,你就是卧底进来找素材的,对不对?”庞绮末故意忽视掉他脚踝上刺眼的白色,质问他。
“是。”
“所以,这么久你都是在骗我?”庞绮末眼底有泪光闪动,她不愿意相信那个人的温柔与陪伴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到头来只有她被骗走了心动,被骗走了满心欢喜。
“是。但是我在文章下署了名,我不想继续骗你了,因为我……”
“你够了,顾钟杰。”庞绮末冷言打断他,“你这是对翡翠山的亵渎,也……”她犹豫,最终咽下那句——“也枉费了我那么那么喜欢你”。
“你愿意离开这里吗?”顾钟杰定定地看着她,?“我被调回省里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你这是想让我也背叛翡翠山!”
顾钟杰了然,下定决心般,说:“好好守护丹溪府,它不会消失的,我保证。”
如果说庞绮末还抱有一丝丝期待,期待顾钟杰会因为愧疚留下来,那么这宛若告别的话则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她握紧拳头:“当然不会消失,我会把这里管理得很好。如果你回来……如果你回来看看,你就会看到!”
那天傍晚,庞绮末跑到后山,在雾霭沉沉的山林中看他乘坐的大巴车离开,带着她的乍见之欢和此去经年。
九、从秋叶冬藏,到北风回还
第二天,公众号上推送了顾钟杰署名的第二篇文章——《翡翠山的山神们》。
文章篇幅很长,事无巨细地讲述了他初来之时对丹溪府景区管委会的误解。
几天之后,公众号又更新了他的文章,讲述他以兼职身份混进管委会之后的故事。
公众号保持着每周两更的速度,以他的视角记录着管委会人力缺乏的状态和心有余力不足的无奈。他还在文章中描写了翡翠山壮美的景色、丹溪府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用简单与热忱守护这里的人。
庞绮末会认真看完每一个字,看完每一条评论,她见证了阅读量的增加和读者们对景区关注的增长。
有天晚上,她悄悄换了昵称和头像,留言道:“每座山都有一位山神,慷慨地守护着他的子民。如果你爱着这座山,山神就会派一个人来代替他守护你。”接着,她留了第二条,“也许我还不够爱翡翠山。”
不知是不是因为顾钟杰的文章,景区游客渐渐多起来,甚至有人直接拦住庞绮末,问她:“你是不是文章里那个后山守护神,我想看看你种的板蓝根可以吗?”
每到这个时候,庞绮末就会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现在入冬了,不好意思。”
庞绮末一直关注着公众号推送的文章,她仔细阅读,就像仔细看那个少年的眉眼一样——从秋叶冬藏,到北风回还。
开春,山河回暖。
这个时候往往是景区最忙的时候,大批游客在山溪上游放生鱼和龟,不仅引起居民聚众哄抢,还容易引发当地生态失衡。
几个大爷大妈他们在上游规劝游客,庞绮末就和新招来的兼职生一起打捞放生物。
“哎呀,我干不动了!”
兼职生是个小胖子,动不动腰酸背疼腿抽筋,庞绮末气得牙痒痒,指使他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快。但是,她又不能骂,骂两句,他就辞职给你看。
“姐姐,你怎么这么能干?”小胖子一边爬上一块石头歇着,一边不忘拍马屁,“这么多,要是我,得捞好几天!”
“闭嘴。”庞绮末听见他的声音就烦,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越發怀念那个成日跟在她身后的少年。
她把放生的龟赶到一处,一网兜起。这些龟个头都不小,弄得网杆弯成一道弧,实在捞不起来。她舒一口气,刚打算放手,没想到突然一股力量把网整个挑了起来。
庞绮末惊呼:“你何时力气这么大了?”
身后人又近了些,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他两手绕过庞绮末的腰身,保持着将她拢在怀里的姿势,将网里的龟挑出河道。
他笑:“给你干活的时候,我何时力气不大了?”
庞绮末一怔,那是她朝思暮想的声音啊,居然如此真切。
她浑身颤了颤,网杆便全部落入顾钟杰的手里。她扭头看他,脚下的石头一滚,她便趔趄着倒在他的怀里。手掌之下,是一份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那一瞬间,所有的画面都沉淀于水底,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天边,她的手,仿佛触摸到了全世界。
“顾钟杰……”
“在。”
“欢迎回来。”
顾钟杰在省报社期间,一直致力于宣传翡翠山景区文化,甚至给旅游局写了份策划,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终于引起重视。他主动请愿下放到县城担任文化宣传工作,配合当地部门,把翡翠山的旅游名片打出去。
“这些名额,都可以开放?”庞绮末指着文件上数个职位,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要招什么样的人,你来面试。”他看着她轻笑,“景区薪资水平提高了,不愁没人来。”
“顾钟杰,谢谢你为景区做了这么多。”她抬头回望,眼睛里灿若繁星,“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那不能。”顾钟杰指指翡翠山苍茫无际的山顶。
“山神派我来守护你,岂敢不从?”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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