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青春年少里,好像总有许多词不达意、口不对心。有的时候,心里明明是A想法,可因为种种原因,说出口时不知怎么就变了味儿,表达成了截然不同的B想法。然后,为了配合想法B,又做了不少糊涂事。这样的遗憾,很多时候在十几岁时奇怪又拧巴的面子与自尊心下,最后都变成了永久的遗憾。那个时候,要是能勇敢真实地表达自己就好了,你说呢?
以此文赠给一位微博小友,希望她这个追星女孩儿生活像故事里的一样幸福。(叉叉:我好像已经猜到男主的原型是哪位了!)
她偏偏清晰地看到他目光流转,睫毛轻颤,竟像扫在她的心尖儿上,令她突然不可抑制地心动起来。
01.
入冬,寒雨断断续续。
在这样一个每一条雨丝都在叫嚣着寒意的天气里,杜清欢趁着雨停的一会儿工夫去面试了。她去的是一家广告公司,因应聘的是大四的实习岗位,算不上正式员工,所以即便专业不对口,对方看她条件OK(可以),依旧相谈甚欢。
直到面试尾声时,她忽然有个非常震惊的发现……
彼时她正跟负责业务的李总监谈完正事,忽然有人叩了两下会议室的门,而后探头进来:“打扰一下。李哥,这个天气让我想睡觉,先回去了,下午E厂过来对方案,拜托你跟一下。”说话的人身形修长,五官极好,偏偏一句话说得不羁落拓又闲散慵懒,嘴角随意地扬着。
直到他看到同在屋内的杜清欢,忽然换上正色,朝她点了下头后,将头缩了回去。
屋内的玻璃能看到他的人影穿过走廊,朝大门而去。
“小姑娘怎么愣了?”李总监笑着同杜清欢解释,“刚才那位是我们老板——杜北屿。是不是看着有一点吊儿郎当的?其实业务能力非常强。”
啊……是老板啊。所以,我面试的这家公司的老板是当年……追过我的男生?
世界真小。
杜清欢扶额。虽然还没接到录用通知,但她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尴尬之气。
这边面试结束,她神游似的下楼往门口走去,又在楼道拐角处顿下脚步,不知出神地想到了什么。
旁边传来脚步声,正垂着头的杜清欢顺着一旁驼色的风衣衣角向上看,这人内搭一件纯白的高领毛衣,昂藏七尺,一张清俊温柔的脸正对着她。
是去而复返的杜北屿。
显然他是认出她来了,那样的目光盈盈,让她避无可避。
杜清欢硬着头皮扯开嘴角,跟他打招呼:“Hi(你好)。你怎么又回来了?”
“外边的雨下大了,我回来跟你说一声。”他说话时的口吻分明还是十六岁时的洒脱模样,眼角眉梢都那样生动,她却不敢细看。
他又问:“你带伞没?”
“我出门的时候雨都停了,就没带……”她无奈道。
他的口吻有一点得意:“就知道你没带,所以回来等你一起走。”他手中一把丑得无甚特色的花格子伞是刚从前台借的,并不大,强行容下两个人非常拥挤。
等杜清欢回过神来时,他们已是在附近的一家烤肉店里。
他点了许多肉和菜,搓着手朝她笑:“正好中午,一起吃个饭。太冷了,这个天气必须来一顿烤肉。”
老友重逢,聚个餐也是应当。杜清欢把嘴边那句“我学校就在附近”咽下了肚子,没话找话地开口感慨天气:“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刚刚都停了……竟然又下。”
好在很快肉菜上齐,吃起东西来气氛也便不觉得尴尬。厚切五花肉铺在炭火烤热的金属篦子上,有窸窣的声响和肉食的香气。
一顿饭时间不长,不过四五十分钟就到了尾声。他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他便点开看了起来。杜清欢趁他看手机的工夫,出声招呼店老板打算埋单。
她一声“老板,埋单”刚出口,就见对面的杜北屿站了起来。
她愣了一下,以为他是习惯性条件反射,委婉地解释:“我是叫……”
“应该是叫我。”他很笃定地点了头,“我刚看到邮箱里HR抄送的录用邮件了,你可以瞥一眼你的邮箱,晚一点应该还会有电话通知。”
所以,默认那声“老板”是在叫自己的杜北屿非常积极主动地去把单埋了。杜清欢掏出手机去看,邮箱里果然躺着一封实习offer(录用通知信)。
末了,她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饭后雨已停了,他送她回学校,一路杂七杂八地闲谈,倒也融洽。两人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过去的事。分别时,他朝她招手,眉眼都是弯的:“下周一见。”
02.
杜清欢还记得很清楚,十六岁那年,高一开学的第一天,她穿着漂亮的卡其色连衣裙走进校门,准备迎接崭新的高中生活,却不知怎么被站在校门口查仪容仪表的教导主任盯上,将她从人流里拎了出来。
跟她一起被叫住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同她前后脚走到教导主任的身前。是个男生,高高瘦瘦的,看起来是那种洒脱又有风度的男生,表情跟她类似,带着几分不解。
教导主任的脸常年严肃,将笔尖落在持着的小本本上:“新生是吧,叫什么名字?什么关系?”
“杜北屿。”
“杜清欢。”
两人听话地报了名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第二个问题,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能有什么关系。
教导主任却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都姓杜是吧,怪不得。我还說怎么穿得这么像,吓我一跳……”主任摆摆手,打发他们走了,但口吻已将言下之意表达得很清楚。
他穿着卡其色的夏季套装,跟她的裙子颜色很近,走在一处时,看着有点儿像情侣装。教导主任从事教育工作多年,将阻止学生误入歧途当作第一使命,当即紧张兮兮地叫他们来问话。发觉两人面色坦荡诚恳又姓名类似,主任当即判定大概是亲属关系,解除警报。
少年少女走开几步后,莫名其妙地相视一笑,无奈地耸肩,便算是认识了。
说来也巧,他们正好就是一个班的,排好座位后,还成了前后桌。相处得多了,他俩的关系变得颇好。
杜清欢自小乖巧懂事,听父母的话,格外在意成绩,每有考试不理想,就要垂着脑袋在座位上自省。
一次月考卷子发下来,她看着英语完形填空题竟然错了一半,就又陷入了不高兴。杜北屿靠坐在墙边,研究她半天,最后发言道:“我们要是啥都会,老师们就得失业了,他们也不容易,我们不能这样。”他顿了顿,又故作严肃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真是个白痴。”
他说起歪理来特别正经,杜清欢瞥了眼他的卷子,是个逼近满分的分数,一时气笑了。
不管怎么说,对于同学的好心宽慰,她总该道声谢才是。她再转头看过去时,才发现他早就离开座位,没再关注她,而是蹲在一旁的地面上,正跟一只“小强”在较劲。
“你怎么又去垃圾桶?小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欸?你竟然骂我?难道爸妈没教你不能骂人的吗?以后出门在外小心点儿啊,不然,一句话说得不对,就会有灭顶之灾的,呵呵。”
这竟然是一场很有层次的表演。
安慰完我,他就去教育蟑螂,这人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性格开朗,平日里热心大方、讲义气,好兄弟很多。此时围上来几个男生一边笑他,一边又帮他把要跑的小强团团围住,让他得以继续教训。
“兄弟们给面子啊,那我再讲两句。”他嬉皮笑脸的,也不客气,中二又大条,满满都是表演欲。
大家爱和他开玩笑,也真的喜欢他。
这个时候,她总会忍不住笑出来,就那样歪着头望着他。
让杜清欢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过生日那天。他们组值日到很晚,离开时,她一扯书包,带出一张贺卡。那是班里的女生给她写的生日贺卡。
杜北屿愣了一下,确认道:“你生日啊?”见她点头,他转而蹙起眉头,“不凑巧,我两手空空。”他顿了顿,忽然又笑,“还好身上还有些才华……”
而后,他便在她眼前开始唱歌跳舞。
杜清欢半晌缓不过来,上次有突然的歌舞乍现,还是她看印度电影的时候。稍微回神时,她又忍不住感慨:原来一首《曹操》里能插入这么多舞蹈动作啊……
这原本算是两个人的秘密时光,直到被倒垃圾回来的两个男生撞见。她是有点儿难为情的,可反观杜北屿倒是人来疯起来,拉着那两个男生一起唱跳,给她庆生。
杜清欢看着面前律动不齐的三个男生,一边觉得滑稽好笑,一边又深觉触动,拍手打着节奏,轻轻和起来。那一天,成了她印象最特别也最窝心的生日。
可偏偏这样不羁洒脱、没正行的杜北屿,上课时却又完全是另一副样子。上正课时的他,专注,认真,天生的好五官终于不再被有趣的性格抢风头,整个人气质尽显,惊才风逸,清俊无俦,让人移不开视线。
上课认真,下课贫嘴,如此分裂,反倒让他更有魅力。杜清欢在日记里,悄悄给他起了一个代号——C。
Charming(令人着迷的)的首字母。这个字母在她的日记里成了常客,永久地镌刻在那些年她纯粹烂漫的少女情怀里。
03.
杜北屿是个运动爱好者,英姿飒爽,叱咤篮球场。高三那年开春的校园文化节,有运动文化这一项,其实就是年级篮球对抗赛。
他自然是班上的主力,比赛开始前,观眾席上已经有一圈儿少年少女在大声为他加油了。他笑得潇洒,直朝众人抱拳。裁判被吵得厉害,莫名地直挠脑袋,暗暗嘟哝:“到底懂不懂球,还没开始呢。”
临近开场不到十分钟,杜北屿抻着脖子往人群里望,却没看到杜清欢的身影。他略一思忖,转身就往教室跑。
果然,她在教室,正伏在桌上画画,看起来似有点着急又有点惆怅,提笔在A3白纸上默默地涂着。
“喂,你怎么不来看我打球?明年再想看,可看不到了。”他逆光站在门口,单手撑在门框上,轮廓像是被光芒镀出来的。
杜清欢闻声抬头,见是他,怔了一下,而后变得更着急了:“已经开始了吗?怎么办,课外活动结束就要交了,我还没画完。”
每人交一幅古诗词绘画作品,也是这次校园文化节的一部分。她生病耽误了几天,却因为循规蹈矩的性格,也赶着跟别人一同上交。
杜北屿凑上来瞥了一眼,通过他强大的联想能力,大概看得出画的是一池新荷:“就这样吧,荷花的花尖儿涂上色就行了。”
“可是蜻蜓还没添,我不会画。”她眉头皱着,“不然,那句‘早有蜻蜓立上头就配不上了。”
杜北屿站在她的旁边,将毛笔提了起来,蘸了墨,便落笔,随口道:“改了吧,咱绕开蜻蜓就是了。”
他笔走龙蛇,以行楷写下: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停笔时,他默默凝视了她一瞬,心中在默念这诗的下一句——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杜清欢全神贯注地看着画纸,赞叹着:“你这一手毛笔字太漂亮了吧?完美!”
可这就是跟她乱七八糟的画风有些不搭。
时间紧张,他催她:“好了,完成了,快走吧。”说着,他用力将她从凳子上拽起来。
许是这起身太猛了,杜清欢只觉得眼前一黑,无法视物,头脑晕晕乎乎间,脚下一软,便朝一边栽倒过去。他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突发状况,因怕她在桌角上撞到脑袋,慌忙中去拉,害自己摔了一跤狠的。好在她没什么事,他这才松了口气。
可她刚站起身,就开始流鼻血,汩汩流出的血液有些吓人。等终于止住血时,她才发觉鼻血弄脏了画。
杜清欢愁眉不展,只觉得忙中出错,越急越乱。
他提笔蘸水,三两下将血珠抹成草木间的杂花,化腐朽为神奇。放下笔后,他却不再急着往球场赶,而是难得敛起眉问她:“你怎么又流鼻血了?上周都见你流过两次了,身体没事吧?”
篮球赛开局的时间已经过了,她开始比他还要急:“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快走呀。”
她拉着他往球场跑,频频回头催他:“怎么走得这么慢?”
那场球赛上,他表现得特别神勇,虽然只打了后面两场,但是,依旧通过灵活的走位、风骚的操作以及同队友的默契配合,成功获胜。
赛后,他从簇拥上来的人群里溜了出来,悄悄跑了。杜清欢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她找到他时,他正在小超市门口用冰冻的矿泉水敷脚踝。
他的脚踝已经肿胀起来了,是青紫色。
至此,她终于恍然大悟,刚才他怕她撞到脑袋,下意识便过来拉,毫无章法的动作使得他摔得比她厉害,甚至扭伤了脚踝。可不知是不想她担心,还是怕她有负担,在她问起时,他直说“没事儿”,起身后做的只是关心她的鼻血以及帮她将画作善后。
球场上的他跑得那样快,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而比赛结束后,他依旧不愿泄露,一个人躲起来处理受的伤。
她瘪着嘴,抬眸就那样看着他。大概是这副模样委屈得厉害,他伸手揉她的头发,温柔地慰藉她:“我发誓不疼,真的。”
初入十八岁的时光,能与这样温暖又细心的大男生同行,那时的杜清欢每每想来都觉得是十足幸运的事。
可惜幸运没能永存,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变得尴尬了起来。
彼时距离高考不过仅剩幾十天,杜清欢的鼻血流得更频繁了,有时坐在教室里听课,忽然就有殷红的血液流下来。班主任见了几次,吓得够呛,强制给她放假,让她去医院检查。那阵子她做了非常全面的体检,甚至免疫系统、肿瘤排查都做了,但数据仍是显示她一切健康。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建议她要不做一个脊椎穿刺,或许能有发现。
但是,长且粗的钢管针头插进脊柱里抽取骨髓,实在是件大伤元气的事,高考在即,她的父母最后决定暂不采纳。
杜清欢继续流着鼻血。对于那个年纪的学生来说,在十几岁最好的年华里,身边好好的人跟你说着说着话,突然就开始流鼻血,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杜北屿的反应尤其明显,看她的眼神儿总是谨慎又警惕,好像随时打算扛起她就往医院跑。
等到了五月,学校里的氛围便进入一种空前的紧张。然而,就在大家都埋头苦读、争分夺秒的时候,学校的贴吧突然热闹了起来——有人公然发了表白帖。
杜清欢被同学拉着用手机逛了贴吧,看完吓了一跳,竟然有人这么堂而皇之地对她表白。再看署名是杜北屿,她又觉得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虽然不懂他怎么这么突然、这么仓促地表露心迹,但心里长久掩藏的小火星似被风煽动了起来,在她的心里燎原了,好像向往许久的事情,忽然有了期盼中的回应,甚至还提前了许多。
她为此有点烦恼,又有些雀跃。
直到听到他跟他的朋友说:她或许时间不多了,一定要在来得及的时候给她创造一点振奋的事情,于青春中不留遗憾。
原来在深谙韩剧桥段的年纪,大家背地里已经将她流鼻血的事看作绝症的先兆,完全不管她明明看起来依旧面色红润、精神饱满。
别人这样无妨,可他也这样做,甚至仓促而盛大的表白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令她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羞辱。十八岁的她,向往的感情必须是真挚的、纯粹的,掺杂了乱七八糟的狗血成分,就意味着远远偏离她的预期。
她对他的行为,是生气的。而此时最好的回击,无疑是拒绝他。那种带点儿不屑的、无谓的拒绝,将凉薄伤人的话故意讲得婉转,每一句都云淡风轻。
总之,最后事情弄得很尴尬。毕业后,两个人就这样淡出了彼此的视线。
04.
杜清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这份实习的工作,总不能因为公司老板追过她,就用放弃机会来惩罚自己。
她大四还剩半年,到了该适应职场的时间,这份实习工作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说起来,优秀的人果然一直优秀,与她同级的杜北屿早早修够了学分,并用了两年时间创立了一家案例耳熟能详的广告公司。有如此成绩,他却依旧清醒坚定,低调谦和。
于是,她开始了跟他一起上班的日子。每天到了公司,他们都能笑着互道一声“早”。但也仅限于此,毕竟她这个策划部的实习生在业务上跟老板完全没有任何接触的可能。
他对她非常温柔,有时单独叫她吃个午饭,有时跟高管喝下午茶也会带着她。只是两人之间似隔着什么,交流并不多。
杜清欢对待这份工作非常认真勤勉,倒不是因为她多喜欢,只是习惯了听从父母的安排和建议,就像以前爸妈要求她学习上进,她就会为考试失利流眼泪;就像爸妈为了她精力旺盛,每天给她煲人参黄芪汤,她明明不喜欢,但从来一顿不落地一饮而尽。她本就是这样乖巧听话的性格。
寒雨又下过几场,每次她都想着带伞了。杜北屿在公司门口同她挥别:“带伞了就好。”
冬至那天,有个高中时同他俩玩得很好的朋友来S市参加创业大赛,因知道当年的疙瘩,那朋友是分别联系他们的。
作为主场的东道主,杜北屿和杜清欢理应招待一下的。
当看到这两个人同时出现时,那朋友惊了一下,在心里揣测了无数种经年之后握手言和的抓马桥段,面儿上却强装镇定,颇有分寸地叙旧。这两人当然多少也看得出来,只是对方未明问,他们便也没解释,毕竟他们也有点不知要怎么解释。
晚饭后,他送她回校。天黑得早,夜色中起了雾,小路被街灯映照得影影绰绰。南方城市有冬至吃汤圆的习俗,他歪着头提议道:“这也走半天了,消化得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去吃碗汤圆吧,入乡随俗。”她还来不及回应,他又说,“穿过前面这个小区正好有家店面,是有些年头的老店了,桂花汤圆很不错。”
她笑了笑,随着他改道穿进一旁的老小区里。十二月的风凉得厉害,他故意走在风吹来的一侧,为她遮挡。
小区里恰好有小孩在放鞭炮,小小的,一枚一枚的那种。夜雾干扰了视线,杜清欢走近时,就看到三两个小男孩儿正捂着耳朵看她。
她忍不住有点怕,也抬手把耳朵捂住,急急地问:“鞭炮在哪?你们怎么都看着我?”她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有火花和声响在脚边炸开。
她看看小孩,又看看脚下,如此反复了几次,像极了警匪片里被绑了定时炸弹的人质,一再低头看胸前的倒计时。气氛一时紧张了起来。
杜北屿受她感染,冲上来将她掩在怀里,大退了几步。
鞭炮还没响,或许是个哑炮,杜清欢这样想着,心却跳得厉害。这样亲密的接触来得突然,不管是时间上,抑或是情感上。
看向他们的小孩儿将手从耳朵上放了下来,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阿姨,你把我们的鞭炮踩灭了。”
僵住的两个人终于想起什么,退开了得宜的距离。杜北屿提起眉毛,张嘴就要训斥这些小鬼几句,在人行道上放鞭炮实在是有些过分,何况是这样视觉受阻的时候,多少带了些危险。
可下一秒,她已经蹲下身去,开始了跟几个小孩的交流。她的态度温柔可亲,说起原则性问题又不卑不亢,像是天生就擅长处理孩子的问题。
他站在一边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在这一刻,像是突然开启了自己关于家庭的畅想。
05.
那一晚开始,两人之间好像一下子拉近了许多。有些改变,往往只在一瞬间,就那么悄然不同了,让人说不清原因。
两天后的夜晚,是平安夜,杜清歡虽然没有过洋节的习惯,但是,不得不说,身边的节庆氛围十分浓重。
她接到了他的电话,说有东西给她,她便套了呢子大衣匆匆下楼去见他。
她们的寝室楼后挨着学校围墙,因不是活动区域,只设有一盏路灯。此时灯火已上,晕染出一片昏黄,他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过来,长款呢子大衣下是熨帖笔挺的黑色西装,甚至还打了领带,干净清俊的面容被涂成黄色,长长的碎发越过眉梢,遮住眼角的轮廓,好看得像九十年代香港明星的海报,正静静地站在那路灯下等候。
她驻足在暗处,就这么看过去,暗暗在叹息,他穿这样修身的衣装,更衬得身形颀长,随便一站,也如在T台上,分明和记忆里的少年不同,却又像是同什么重叠了。
此时他歪了歪头,将身体斜靠在灯柱上,这样正式的服装,便遮不住那股随性与洒脱。
果然,还是他的样子。
她忽然笑了,明明没有任何声响,他却似有所感应,忽然抬头看过来,正将她的笑靥望进眼中,便也笑了出来。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着今天大小是个节日,给你送几个苹果。”走近时,他这样说着。众所周知,苹果在这一晚会改名叫“平安果”,并且价格飞速涨上数倍。他送的这几个红蛇果漂亮得过分,价格更是不用多说。
所以,杜清欢的第一反应是嘟囔了两句怪他乱花钱,话已出口又觉得自己的身份立场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不恰当,赶忙干巴巴地一笑,补了句:“谢谢老板来慰问员工。”
此时两人站在一起,这才显出今天他们穿的呢子外套有些相像,都是纯黑的简洁长款。大概是一下子又想起了因为“撞衫”被教导主任揪出来的那个早晨,他们在校园里散步,忽然就聊起高中时候的一桩桩趣事。
“你的身体,没事吧?”他犹豫再三,后来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当然。”她抬手将被北风吹乱的发丝撩至耳后,“后来发现只是上火。那阵子,我妈怕我准备高考精力不够,就每天拿人参黄芪给我煮水喝,所以才总流鼻血,后来停了就自然好了。”她说起来也觉得这乌龙好笑,眉眼俱是弯的。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已换了话题:“我记得你的简历里写着学的是幼师吧。本来就业与专业不对口,很常见,可那天见你教育小孩子时的笑意和温柔像是从心底里传出来的,非常诚挚且动人。我就回忆了一下你在公司实习时的状态,虽然创意策划的工作,你做得不错,但总感觉你工作时是没什么笑脸的。”
杜清欢听他这样说,忽然愣了一下。他从她对小孩子的态度,联想起她的专业,看到了她对本专业的喜爱。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个细心又温暖的人。
其实,她之所以违背自己的喜好和本心去尝试在广告行业求职,主要还是出于对父母意见的遵从,同她之前十几、二十年来习惯性的听话并无不同。
她说出这个原因时,自己是有点底气不足的,毕竟二十二岁的她还不能自主地决定自己的人生,有太多顾虑考量,听起来总归不那么酷,不太像如今特立独行、彰显性格的年轻人。
可他听后,并没表达什么观点,依旧面色平和,只是讲起了自己在行业内的经历与见闻,有喜有悲,全面而真实。告别时,他对她说:“如果之后几十年,每一天都要面对同一件事,还是要想好拥有怎样的情绪能让你坚持下来。”
她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有个结松了,让她有了可解的空间。
06.
转眼,这一年就到了尾声。十二月底的最后一天,公司团建,杜北屿让人事订了酒店与歌房,大家一直玩过午夜十二点,互道了新年快乐,才纷纷告别。
即便已经将要凌晨一点,商业广场上依旧人头攒动,相约一起跨年的朋友们仍在欢呼着,吐出一口口白气。因天气预报说元旦凌晨会有初雪降落,大家都在期待着。
杜清欢看起来有一点心事重重——她已经决定去找一份专业对口、自己又喜欢的工作了,也就意味着再也不会日日看到他。
杜北屿似没有察觉,借着顺路,说要送她,于是穿过长长的广场去取车。
广场上正热闹,有在表白的情侣,正在围观人群善意的起哄中,红起脸庞。
杜清欢原本并不爱热闹,此时却停下脚步,转头望过去。他见她难得有兴致,扯住她棉服的衣袖,往人群里钻了钻,直钻到内圈首排才作罢。
眼前的地面上用蜡烛排了心形,一对青年男女站在里面。男生看起来有些高冷,眉毛敛起一边,因无甚表情,而看不到他的情绪。
他对面的女生倒也没看他,自己低着头,说着心意,许是为了体现自己的勇敢与决心或者为自己打气,她的音量提得略大,也因此更暴露了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声线。女生脆生生的嗓音在北风中打转,从第一次相见开始道来,满满的情意就那么溢出来。
她的头垂得太低了,众人只看得到她染着红晕的侧脸和耳垂。她说了许多,男生依旧不动声色,像是有些不耐烦,只在末尾时小声嘟哝一声“笨蛋”。
也不知怎么,杜清欢看得感慨万千,千头万绪在心间缠绕。
拦路表白,成功了是浪漫,没成功是丢脸,不过,成功或不成功都是挡路破坏秩序。此处太过热闹,已有安保人员过来疏散,人流开始有一点波动。杜北屿忽然说了声:“哎呀,谁挤我。”说话间,他往前跨了两步。
按理说,后排虽有人流在动,可并不至于挤成这副样子。
杜清欢第一时间要去扶他,却被他轻巧地避开,他还朝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
这一个眨眼中暗含着的,除了那抹狡黠之外,似乎无甚特别。可杜清欢偏偏清晰地看到他目光流转,睫毛轻颤,竟像扫在她的心尖儿上,令她突然不可抑制地心动起来。
她不解地歪了歪头,就见他正好撞到了那被表白的男生身上,那男生为保持平衡,张开了手臂,向前趔趄了两步,恰好将在不安中等待的女生擁入怀里。
女生惊喜地猛然抬起头,眼睛里的光芒胜过霓虹和灯火。男生愣了一下,不自然地别过头,收紧了这个意外的拥抱。
人群里适时响起欢呼声,大家在新年的第一天为这对陌生的情侣送上祝福。
杜北屿退回人群,深藏功与名,略显得意地笑着看过去,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杜清欢怔了怔,完全没预料到事情的走向会忽然变成这样。因为在前一刻,她看着这个场景,还在想这个女生的表白怕是要失败了。可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这个不善言辞的男生的真心便显露出来了。
她似受了感染,忽然将杜北屿正在看热闹的脸扳了过来。
她望着他正写满茫然的双眼,鼓起莫大的勇气、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一直很喜欢你,一直,到现在。”
她也将自己曾经的口不对心,青春里别扭的性格和小心思如实阐述,一张脸红得像烧起来,依旧强装镇定,眼睛睁得圆圆地望着他。见他一直没有反应,末了,她便有些破罐子破摔:“这是我迟来的抱歉。就算你听完要辞退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打算不干了,就这样几十年,我还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呀。人或事,都是。”
沉默半晌,他终于出声,先是揉了揉头发,才说:“太突然,刚才吓到了。”顿了顿,他又问,“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她不明所以地略略探了下头。
只见他笑得冰雪消融,他忽而凑近:“我可不需要谁在背后推。”
下一瞬,是略带寒气的拥抱降临。
高处的光束里开始有轻巧的雪花飘飘摇摇,悄然降落。这场等待了许久的初雪,终是选了一个恰好的时间,如约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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