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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沉默以眼泪以正好时光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2983
长欢喜

  作者有话说:赶在夏天的末尾写了这篇文,最开始的灵感来源于郁可唯的《时光正好》里的那句“很想念很感谢有你的夏天”。当然,这个故事好像和夏天也并没有什么关系,我私自把“夏天”替换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了。这歌有点好听,当然,故事也好看,哈哈!请搭配着看吧……

  以沉默,以眼泪,以正好时光

  01.

  坐在原上咖啡馆的第四个小时,桑渺才接到她彻底被那一对旅拍的新人放了鸽子的消息。

  这一单生意是她半年前接的,联系她的是一个名叫江云杉的女生,据说现在正在读研,准备一年后研究生一毕业,就和喜欢的男生结婚。

  桑渺那时才上大四,算起来,年纪比对方还要小上几岁。

  这是桑渺第一次接拍婚纱照,原本她是想拒绝的,毕竟她在这方面毫无经验。

  可江云杉大概实在喜欢她的风格,同她商量了半天,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江云杉生了些许恻隐之心,还是因为在对方提及的故事里另一位名叫“林嘉树”的主人公,总之,她在纠结了许久之后,还是应下了。

  可谁知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居然发生了转折,江云杉说事情有变,旅拍取消了。紧跟在那条微信后面的,是桑渺从江城到鹭岛的机票钱,以及作为补偿的——这次旅拍的全款。

  桑渺没有收钱,在心里八卦地猜测着这一对新人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面前的咖啡早就凉了,她站起身,才发现外面下了雨。

  晚冬的雨,淅淅沥沥,裹着凛冽的寒意。她皱了皱眉,冷不丁手机响了起来,她心不在焉地接通,听到江云杉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哭腔问她:“流光,你还在鹭岛吗?”

  流光是桑渺作为摄影师的艺名。

  “在。”她呵了口气,眼前腾起了细细的白雾。

  江云杉顿了两秒,说:“林嘉树也过去了,他……”

  有人携着雨水拉开了玻璃门,几滴雨珠在冷风的带动下,狡猾地钻了进来。

  桑渺的眼角扫过那人的脸,随手端起桌边的咖啡啜了一口,听到江云杉试探性地问:“老实说,流光,你是不是认识他?”

  02.

  桑渺梦到了她第一次见到林嘉树的场景。

  那时她刚转到南市七中不久,读初三,早读课时,她抱着书,跑到连接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桥下念书。

  那天,她念的刚好是《项脊轩志》:“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她的声音清脆,见四周无人,念得慷慨激昂。不料,旁边的草丛里突然冒出一个脑袋,长椅上躺着的少年朝她扔来笔头:“喂,小孩。”

  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

  桑渺是易受惊吓的体质,一下子就从石头上翻了下去。她扭着头,听见男生爽朗的笑声:“你也太夸张了吧?”

  桑渺用余光瞥见一张干净而好看的脸。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發起了热,不知究竟是因为这个男生长得太好看了,还是因为自己在这样好看的男生面前出丑了。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忍不住有些愤愤不平——明明是这人打扰她读书在先,怎么此刻窘迫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她在心里觉得不服,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小声问他:“你叫我干什么?”

  男生还在笑:“你承认你是小孩啦?”

  他其实最多比她大两岁,但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总有一种比别人大一岁,自己就是大人了的错觉。于是,大家每一年都在长成大人,可成年人的世界其实又离他们那样遥远。

  桑渺气呼呼地鼓起了嘴巴,好在林嘉树懂得见好就收。他从长椅上坐了起来,噙着一抹笑意问桑渺:“你知道你刚刚念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

  “回忆起这些旧日的事情,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哭。”

  桑渺无意识地将这句话念出了声,随即又被自己的声音吵醒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窗外的绿叶被夜风拂过,在路灯下慢慢地晃动着。

  她对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因为梦到那一点旧事,嘴角扬起的笑意才彻底散去。

  她往四处看了看,发现这并不是她先前订好的酒店。床头柜上被人压了一张字条,龙飞凤舞的字迹,没有署名,只嘱托了一句:人在隔壁,有事可以去敲门。

  桑渺揉了揉额头,好半晌,脑海里才蹦出林嘉树的名字来。

  是了,下午的时候,她在咖啡店里看见了林嘉树,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晕了过去。

  在林嘉树面前,她似乎总是出丑,有时是迟到了被记名,有时是考试时忘了带涂卡的铅笔,而有的时候,就是像今天一样了,喝口咖啡也可以晕过去。

  于是,林嘉树对她的称呼,在后来也慢慢地由“小孩”变成了“小傻子”。

  而她和林嘉树的第二次见面,则是在学校的大门口。

  那天,她起晚了,连校服外套也忘记穿,就匆匆忙忙地去了学校,但校门还是关了。高中部学生会的一个学姐走到她的面前,一边在手里的纸板上写着什么,一边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哪里敢说,抓住衣角嗫嚅了半天。学姐不耐烦了,挑起眼角,眼神里颇有几分凌厉的气势。

  桑渺立马就怂了。

  “我叫桑……”

  “杉杉?”谁知她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一道清雅的男声打断了,有人逆着阳光从远处走来,扯着嘴角淡笑,“今天你值日啊?”

  那位叫“杉杉”的学姐没好气地瞪了林嘉树一眼,原本高冷的气质一扫而空,此时倒有几分小女生的模样。

  “林嘉树,你又迟到!”

  林嘉树立马讨饶地拢起了手:“还请江大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他说着,状若无意地瞥了桑渺一眼,“小孩!”

  他叫得一本正经。

  桑渺没反应过来,讷讷地嗯了一声。

  林嘉树于是就似笑非笑地扭头问江云杉:“我妹妹今天犯什么错了,你把她拦在这里呀?”

  03.

  桑渺莫名其妙成了林嘉树的妹妹。

  最开始有这个认知,是在一个周五的傍晚,她路过一间游戏厅,手痒了,抓了抓书包带子,便慢悠悠地站到其中一台娃娃机的跟前。

  桑渺在抓娃娃这件事上有着惊人的好运气,不到十分钟,面前就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有人眼红了,靠着玻璃门框问她什么时候抓完。

  “要不你教教我们也行啊!”见桑渺没反应,那人流里流气地哼哼了两声,一只手已经抓住了桑渺的肩膀。

  她刚刚太入神,完全没有听到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此时突然被人抓住,她有些没反应过来,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陌生男孩。其实也不算完全陌生,大家在学校里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而在仅有的那几面里,她的同桌还不厌其烦地嘱咐了:“离这几个小混混远一点。”

  思及此,她深深觉得自己应该赶紧躲开,谁知那人抓得并不紧,她一用力,身子便歪向一边,要倒下去。她闭上眼睛,已经做好了摔倒的准备,却在这时有一双手从后面扶住了她,紧跟而来的还有一声带笑的问话:“我这也算英雄救美了啊……”

  他的气息就喷在她的耳后,于是她的那一块皮肤,像是被猫的尾巴轻轻扫过一样,泛起了轻微的痒。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听到林嘉树,轻笑着问她:“小孩,你又怎么啦?”

  他这话问得桑渺不太高兴了,明明是她本本分分地在夹娃娃,那几人莫名其妙来找碴,怎么此刻倒成了她的错了。

  她一生气,脸就红了,嘴巴也笨拙得很,只好又招牌式地鼓起了腮帮子。

  林嘉树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许是没想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顺便还抬起了手,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边又漫不经心地转头去跟那几个男生说话:“我妹妹不懂事,你们可不许为难她啊。”

  那几人似乎跟他也有点交情,听闻这话,竟然有模有样地朝桑渺伸出了手:“原来是阿树的妹妹啊,你好,你好,之前都是误会!”

  桑渺忍不住想翻白眼,动作却也没慢下来。

  不一会儿,她也学着那几人的样子伸出了手,将要握上去时,手腕却突然被林嘉树扯住,他拉着她就往外走。

  他手长,腿也长,桑渺跟不上,被他拉得踉踉跄跄的。直到又绕过两个店面,他才停下来,一把拍在桑渺的后脑勺上。

  “怎么能随便让男生握你的手呢?”

  桑渺将目光落在他抓着她手腕的手上,吞了吞口水,没有说话。

  林嘉树却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他轻咳了一声,耳尖慢慢地红了起来:“我不一样。”

  桑渺于是就问:“哪里不一样?”

  春风卷着柳絮从护城河的对岸飘过来。

  林嘉树瞥了她一眼,有些别扭地换了话题:“喂,小孩。”

  “干吗呀!”跟他认识有一些时候了,桑渺已经不怕他了。

  林嘉樹说:“你得好好学习。”

  桑渺没反应过来:“啊?”

  林嘉树继续传播正能量:“你如果考到了本校的高中,我就带你去个好地方。”

  04.

  桑渺并没有考入本校的高中。

  临近中考的那段时间,她不知因为什么,每隔几日便要发一次烧。中考的那天,她还带着病,语文的阅读题做得一塌糊涂。加之后来她父母的工作地点再次转移,她直接被带到了别的城市继续读高中。

  小孩子对自己人生早期的命运总是没有自主权的,她走得匆忙,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和林嘉树说。

  但好在她知道学校的地址,于是,在某个晴朗的午后,她跑了好多家文具店,才买了一沓泛着栀子花香味的信纸来给他写信。

  南市七中是重点中学,学生们不被允许有手机,故而,她想联系到他,只能通过这种古老的方法。但信寄出去的第三天,她才想起来,那时候正是暑假,学生们都不在学校里,他肯定也收不到她的信。

  于是,她就这样期期艾艾地等了两个月,终于迎来了开学。她在信里写了她新学校的地址,故而,每天下午放学后,她都要跑一趟收发室,仔仔细细地将箱子里所有的信都翻一遍,可仍是没能找到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

  她跑得太勤了,以至于收发室的老师都认识她了,直到这年初冬的一天,老师才欢欢喜喜地叫住了她:“你的信终于到啦!”

  没错,是林嘉树的字迹。他说他这半年都没怎么去学校,辗转于各种补习班,他说了一大堆她不明白的词汇,总之,他来年就要出国去读书了。

  然后,桑渺房间里的地图上,那条被她重复涂抹得清清楚楚的、从南市到江城的线上,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取而代之的,则是从江城到东京的一条线。

  在小小的桑渺心里,南市就已经够远了,东京更是远得让她觉得触不可及。

  她突然就惆怅起来,新同桌见她情绪不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那时,她面前摊着一本语文资料书,上面写着柳永的《雨霖铃》:“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原因,指着那两句话给同桌看:“我的好朋友要出国了。”

  她的语声在“好朋友”这个名词上顿了一秒,她在想,林嘉树什么时候在她心里居然变得这么重要了呢,明明其实他们相识不久,交集更是少得不值一提。

  她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就将它们抛到脑后了。总归,林嘉树去了东京,也并没有将她忘记。他常常给她寄来各种他拍的照片——浅草寺的落叶、小樽的雪、上野的樱花、雨后的富士山……

  还有,还有樱花树下笑颜如花的江云杉。

  这张照片是桑渺在自己高二这年的三月收到的。三月的江城难得地下了一场大雪,她原本将冬衣都收起来了,这时完全没有防备,被冻得眼睛都红了。于是,她就这样红着眼睛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才将它压到自己书桌的最下层,然后跑到学校门口的电话亭,给远在日本的林嘉树打了一通电话。

  他早就买了手机,并把电话号码告诉给了桑渺,她将每一个数字铭记于心,却是第一次拨打。但拨通之后,她又有些犹豫了,她完全找不到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理由,假如他问起,她又该怎么说?

  她这样想着,几乎已经决定把电话挂断了,冷不防听筒里传来一道带着些微惊讶与笑意的声音:“小孩?”

  桑渺的一颗心顿时就柔软得不像话。

  明明是公共电话,桑渺不知他究竟是怎么猜出来的。

  桑渺抿了抿唇,无端就露怯了:“我打错了……”

  “欸,你别挂啊!”像是已经猜出她下一步的动作,林嘉树连忙出声制止,他像是在走路,说话时带了点气音,他压低嗓子,“你想不想我?”

  桑渺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林嘉树却不打算放过她,叫了一声:“小孩,”接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想不想我?”

  明明是很温馨的一句话,可桑渺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忽然就泛起些许酸酸的情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口上猝不及防地敲了一下,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也心酸得一塌糊涂。

  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嗯了一声,像是怕他不明白,她又补充:“想你。”

  她的声音轻软,有些糯糯的甜。

  林嘉树心满意足地叹了好几声,才低笑着说:“想我了,就回头呀。”

  桑渺完全反应不过来,她捏着电话,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电话亭的旁边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梧桐树,上面的树枝上有一些积雪,风一吹过,雪便簌簌地往下落。

  于是,在这样簌簌的落雪里,她看到了笑意盈盈的林嘉树。

  长达两年没见的林嘉树。

  他还保持着打电话时的姿势,头往左侧微微歪着,浅驼色的圍巾挡住了他的下巴,他的眼里被路灯映照出一片莹莹的光。

  桑渺连眼睛也不敢眨,许久,她才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林、林嘉树。”

  林嘉树已经走到她的跟前,他的头上也落了一些雪,可他像是对此毫不在意,他伸出一只手,很轻柔地在她的头上揉了两下,才移到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压向他的胸前。

  他的胸膛闷闷地震动着,声音里流淌着丝丝柔软的笑意:“我们家小孩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05.

  桑渺被这声“我们家小孩”砸晕了好多天,一直到林嘉树办完在国内的事情,再次回到东京,她还经常忆起,被这句话弄得脸红心跳。

  林嘉树在东京学设计,还获得了设计方面高级别的奖项。那时桑渺刚刚会考结束,出了考场,听见路上两个女生在讨论——喜欢一个很优秀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晚上,她开着一盏夜灯看书,灯罩在她的桌边投下一片朦朦胧胧的暗影,她无端就想起了这个问题,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林嘉树的脸。

  她的心脏在静夜里跳得特别快,好像要蹿到她的嗓子眼。她托着腮,发了好半天呆,才摸出日记本,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写:但盼自己能更好一些,好与之齐肩。

  第二年夏天,桑渺也要参加高考了。这一次,她没有生病,也没有失误,考上了江城最有名的那所大学——江城大学。

  江城大学以樱花闻名,于是在三月中旬,她便拍了照片寄给林嘉树,问他,这里的樱花比之东京的如何?

  他快念到大四,要开始为自己的实习做准备了。他的回信渐渐少起来。桑渺等得急了,有时也会给他发短信,都是一些没头没尾的句子,譬如——“今天出门,捡了一只流浪猫”。

  “江城最近好冷啊。”

  偶尔,她也会贴心地嘱咐他:听说最近东京降温了,你多穿点衣服啊。

  她发出短信五分钟后,林嘉树突然发了视频电话过来。

  那时,桑渺正在自习室里看书,突然响起的铃声引来旁人纷纷侧目。她捂着听筒,匆匆跑出去。又一年冬天到了,江城的冬湿冷湿冷的,凉意能侵入人的骨髓里。

  桑渺呛了一口风,视频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几乎咳得红了脸,眼前也氤氲起了一片雾气。

  林嘉树乍一看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她被谁欺负了,神色里满是紧张:“小孩,你怎么啦?”

  她都这么大了,他还叫她小孩,可原本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变得温柔起来,于是,这声“小孩”也柔软万分。

  桑渺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风呛的。

  林嘉树见她吞吞吐吐不愿说,顿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转移了话题。那时他正坐在一张长椅上,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白,他指给她:“这里就是岩井俊二拍《情书》的地方。”他说,“你看过《情书》吗?”

  他眨了眨眼,不等她回答,突然将手拢在嘴边,大声冲她喊:“藤井树,你好吗——”

  “你好吗?”他将声音放轻了些,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桑渺,“你好吗,桑渺?”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她有些发愣,许久才讷讷地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林嘉树指指屏幕上她的眼睛:“这么红,像是失恋了。”

  “这只是……”

  桑渺顺着他的话,指腹也停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她本来想说,只是风太大了。可话还在喉咙里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女声从视频那一端传了过来,紧接着,屏幕上便出现了江云杉的脸。

  她的头发直直的,又长又黑,垂在肩膀上,又从她的肩膀滑到林嘉树的肩膀上。看见桑渺,她似乎有些诧异,半晌才想到什么般惊呼一声:“这不是那个小学妹吗?”她眯起了眼睛,又转头去问林嘉树,“你们在聊什么?”

  桑渺抿了抿唇,看到他们那边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冷风呼呼地吹,那些雪花几乎要溢出屏幕,一直落到她的心里。

  她弯起眼睛,继续了先前那句说到一半的话。

  “是啊,”她说,“我的确是失恋了。”

  06.

  为了安抚桑渺因“失恋”而受伤的心,林嘉树那段时间每晚都会给桑渺打电话。

  而人类似乎在这一点上十分奇怪,以前两个人那样断断续续地联系的时候,天各一方好像还稍微能忍受一些,这时候联系多了,那一点距离反而愈发变得可恶起来。

  春天一过,桑渺便开始积极做起了兼职,不上课的时间,她基本上都在工作。有时候夜里十一点林嘉树给她打电话,她还在吭哧吭哧地往宿舍赶。

  林嘉树问她在干吗,她就说自己在挣生活费,谁知电话刚挂掉,林嘉树就给她发了红包过来,让她别虐待他家小朋友。

  桑渺收了红包,又给他退回去一大半,倘若他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一次她留下的钱的数额,都是正好为五块二。她悄悄地感受着只有自己才能明了的欢喜与甜意,终于在这年夏天,登上了前往东京的飞机。

  她沒告诉对方她过来了,一个人在他的学校里转了好久,晚上,她亦住在他们学校附近的旅店里,傍晚的时候,有喝了酒的男人在楼下哭泣。

  那时,她刚洗完澡,静静地在窗边看了那人好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脸颊也湿了。

  第二天,她也没有去找他,一直到第六天都没有,她只是独自一人将他以前在信里提过的地方去逛了一遍——她看到了樱花,也在浅草寺许了心愿。可惜没有下雪,她坐在他曾经跟她视频时看到的那架秋千上,给他发了一段语音,她学着那日他的模样,大声喊:“林嘉树,你好吗?林嘉树,你好吗?林嘉树……”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念了多少遍这句话,有路过的人诧异地看着她,她捂住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看林嘉树在她还在前往东京的飞机上时发的朋友圈,配图是他和江云杉的照片,只有三个字:回国啦。

  桑渺想了想,若无其事地在朋友圈评论:过几天去找你们玩。

  她回国的机票订的是直达南市的。

  那时是凌晨,林嘉树非要去机场接她。南市的夜晚也是热的,她提前出来,在旁边的咖啡店里等他。

  可那晚她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林嘉树,只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江云杉。她说林嘉树有点事,不能过来,托自己来接她。

  夜晚的行人已经不多,咖啡店里的灯光显得有些昏暗,江云杉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点轻柔的笑意,江云杉说:“桑渺,你是不是喜欢阿树?”

  江云杉问得那么直接,桑渺一时愣在原地,她等得太久了,面前的咖啡续了好几杯,于是,此时胃里那泛着苦味的液体便翻江倒海地闹腾起来。

  她皱着眉头,想否认,可违心的话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江云杉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说:“我和他会结婚的。”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她前几天发的一条朋友圈,“你应该也看到了吧?我们的父母已经商量好了订婚的事宜。”

  桑渺咬住了唇。

  后来,她想,她那喝咖啡就晕的毛病,大抵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那时,她和江云杉一起往外走,路过玄关的时候,她感觉恍惚,紧接着,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她醒来时,是在半夜,江云杉正靠在门框边发呆。江云杉没有开灯,侧脸显得清冷又寂寞。

  桑渺心里莫名冒出这样的词汇,可是,有什么寂寞的呢?江云杉她很快就会和喜欢的人结婚,反观自己……

  想到这里,桑渺又觉得有些讽刺,在这样的时候,唯一陪在她身边的人,竟然是她的情敌。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云杉听到动静,眨了眨眼,走过来,碰了碰桑渺的额头。

  江云杉的脸上露出一点纠结的神色,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她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桑渺望了望窗外,脑海里一片空白。

  “天亮吧。”她这样回答。

  天亮就出发,天亮就告别。

  07.

  桑渺离开鹭岛,也是在天刚亮的时候。

  她并没有去隔壁找林嘉树,她甚至都没有当面去跟他说一句再见。

  她和他之间的告别似乎总是这样仓促。

  而他们上一次的交流,还是在电话里完成的。

  还是那年,她刚从南市回到江城不久,有一晚,林嘉树突然给她打电话,问她明明说好来找他,怎么悄无声息就走了?

  那时她刚给一个高一的小朋友做完家教,路过广场,有人在唱露天KTV,她停下来听了一会儿歌,歪头笑着说:“我最近准备谈恋爱啦,要跟你保持距离的!”

  她的语气特别轻快,好像她真的有那样一位男朋友似的。

  听筒里有片刻的寂静,好一会儿,林嘉树才说:“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他有些急促地喘息,声音轻颤着,见桑渺没说话,他又换了一种方式发问:“有这么小气的男生吗?都不让你跟异性说话的?”

  “对呀!”桑渺用右手的中指轻轻敲了敲自己酸得不行的鼻子,“可以有异性朋友,但只有你不行。”她说,“毕竟你这么好,我如果喜欢上你了可怎么办?”

  她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林嘉树停了好久才说:“那你就不要丢下我呀。”

  他的声音软下来,透着浓浓的委屈,桑渺的眼睛酸得厉害。她仰起头,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持着自己声音里的笑意:“但不行的呀!”

  “他就那么重要吗?”

  桑渺的脑子里满是林嘉树的脸:“是啊!我好喜欢他的。”

  林嘉树再次沉默下来,半晌,他才低低地叹了一声:“小傻子。”

  过了两秒,他又重复了一遍:“小傻子。”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还透着些许宠溺的意味,桑渺用力地捂住嘴巴,没敢让他听到自己的哭声。

  自那以后,他们就真的没有再联系过了。她只知道林嘉树又回了东京,和他老师的工作室签了三年的约,要继续留在那里工作。而江云杉在毕业之后,也继续留在东京读研了。

  桑渺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上的很多事情,其实都好没道理的,就像她心里有千万句好听的话去安慰别人,却没有一句安慰得了自己。

  就像她好喜欢好喜欢林嘉树,却只能跟他说:我要去过自己的生活了,你可不许打扰我啊。

  08.

  桑渺离开鹭岛以后,独自去了一趟南市七中。

  那是在一个早春的下午,高三的学生正在操场上举行百日誓师大会。她站在栅栏边看了好一会儿,又问了好几个学生,才终于找到几年前那间破旧的阅览室。

  阅览室早就没用了,里面堆着一些废弃的桌椅。

  那天在鹭岛的机场时,她以前在南市七中读书时的班主任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说最近学校要翻修,在最后面那栋教学楼里,发现了一些她遗留下来的东西,问她还要不要了。

  她在南市七中并没有待多久,况且事情又过去了这么多年,按道理讲,那里不该还留有她的什么东西的。她怀疑是老师搞错了。她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又想到自己最近反正无事做,就还是跑了一趟。

  可当推开那间教室的门时,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她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那年,她中考之前,林嘉树曾说,假如她考到了本校的高中,他就带她去个好地方。她问他是什么地方,他就神神秘秘地说肯定会让她惊喜的。

  桑渺的好奇心彻底被他勾起来,她曾悄悄地尾随他来过这里。那时他还没有布置好,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她毫无准备地被父母带回了江城,关于这个“好地方”的话题再没被人提起过,她还以为那些东西早就不在了。

  但此刻,在那些桌椅中间,在落满灰尘的墙面上,又分明贴着一张张五颜六色的便笺。而那些便笺上,大部分都是高中的数学、物理以及化学公式……只有少部分是林嘉树写的留言,譬如——

  “心情不好,躺在草丛里睡觉,被一个背书的小孩吵醒。想打人。”

  “今天小孩哭了。啊!女孩子哭起来太吓人了。”

  ……

  “祝我家小孩中考成功!等你快快长大。”

  他那时亦是小小的少年,心里觉得将自己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学习秘籍”拿出来分享,就是表达喜欢的方式——那样直白又隐晦,聪明又傻气。

  桑渺轻轻地捂住眼睛,有些许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屋子里的尘土好像一瞬间全飞了起来。

  她一条条地读下来,看到教室的后墙上,挂着几张明显新一些的便利贴,她伸出手,正想去扯,忽而,身后有错落的脚步声响起。她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正要回头,一只手突然越过她的头顶,先一步将那些便笺扯了下来。

  来人身上裹着淡淡的雪香,冷冽的气息将桑渺整个人都包裹住了。她完全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迷迷糊糊间,只能听到那人在她身后低低地念——

  “小孩不告而别了,记仇。”

  “小孩谈恋爱了,孤家寡人没人管了。”

  “小孩……”

  他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边,酥酥的气流也跟着往她的耳朵里钻。那人将手里的小字条念完了,却仍旧没有走开。

  于是,桑渺又听到他一本正经地说:“小孩恋爱是假的,太好啦。”

  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偏偏将这句话说得颇为委屈,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极为滑稽的样子。

  桑渺没忍住,扑嗤一下笑出了声。

  林嘉树将她的肩膀掰过来,眼里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轻轻地唤她:“喂,小孩。”

  桑渺对这个称呼有种条件反射,她立马就欸了一声。

  林嘉树说:“我前些天才知道那年你来过南市,那时我在做手术,你的微信是杉杉回复的,我不知道你们见过面。”

  ——所以他们订婚是假的,快要结婚也是假的。江云杉早就知道流光是桑渺,故意設置一年之约,不过是想在这一年里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

  他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话里未尽的意思,桑渺有没有听出来。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懊恼:“虽然是误会导致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怪我。”

  ——怪我年少懵懂,在感情上看似积极,可是又不够积极,才给了误会可乘之机。

  他有些幼稚地伸出指尖,往桑渺的手臂上戳了戳:“喂。”明明答案已经明晰,但他还是没有安全感地发了问,似乎当人陷入爱情里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自信。

  他说:“桑渺,你还喜欢我吗?”

  他的目光专注,如两点火星,将桑渺整颗心都灼热了。

  无端地,她却想起那年,她坐在桥下念书,正念得激昂,突然有人问她:“小孩,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有蝴蝶掠过草丛振翅而飞,春日暖阳在树叶的缝隙里欢快地跳跃。

  少年嗓音低沉,眉目俊朗,眼里全是青春的肆意。

  后来,桑渺想,那其实是很平常的一幕,可不知为何,她记了很多年,也喜欢了好多年。

  编辑/夏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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