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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你都在七月里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1861
长欢喜

  

  作者有话说:想讲个爱而不得的故事,你在我心里凿开一道深深的印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可我对你来说不过是清晨山头的一层薄雾,你见过,目光曾在那云雾里停过片刻,然后雾散了,你挥挥衣袖走了。

  这是一个少女无疾而终的暗恋,是她漫长青春岁月里唯一的光与力量。

  01.天黑了,我一个人害怕

  看完日落回来,整个湖边就只有夏花和贺深两个人了。

  天黑得特别突然,刚刚落日还裹挟着层层叠叠的云霞,在西边的天空上晕染出一片仿佛印象派油画里才能见到的场景,可转眼他们就只能勉强看到路了。

  先前出门前,客栈的老板曾嘱咐过他们,天黑时最好不要单独行动,这一片野狗多,前段时间还咬死过人。夏花这会儿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狗吠声,别提有多害怕了。偏天气还冷得不行,她整个人都缩在披肩里,犹犹豫豫,往贺深旁边凑。

  尽管,她和贺深其实素不相识。

  她是在传闻中看落日最好的那个山头碰见的贺深,彼时她站在那座小土丘上,而他在下边。同他一起在下边的,还有一辆越野车,以及一个长得十分明媚好看的女孩子。

  但他们在争吵,女孩情绪很激动,喋喋不休,贺深靠在一边,手里捏根烟。皮夹克的衣领被风吹得往外翻卷了些,他面无波澜地听着女孩的指控,面无波澜地看着女孩在一个狠狠的跺脚之后,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车子走了,女孩也走了,下边便就只剩下了贺深一个人。夏花这才陡然发现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了,人群散了,天也黑了。

  贺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夏花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喊出口:“你等一下!”

  贺深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作为主角的那幕戏里唯一的观众。他手里的那根烟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他无意识地捏断了,土黄色的烟草抖落在他脚下的沙土里。夏花吞了吞口水,为自己刚刚的行为作出解释:“天黑了,我一个人害怕。”

  她说着,颤颤巍巍从山头上下去,男人竟也真的停在原地没有动了。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男人大抵天生寡言,而夏花在刚刚似乎偷窥到了对方的私事,此时觉得心虚,自然也尴尬得不敢开口。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们才走到住的地方,夏花是跟团来的,导游早就为他们订好了住处。这会儿将要分开,夏花才礼貌地问对方一句:“你住在哪里?”

  所有的客栈都住满了,夏季的纳木错夜晚冷如冬季,夏花呵着气,看到贺深从最后一家旅馆门口走过来。男人身形实在好看,棱角分明的脸在路灯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冷毅。夏花的呼吸停滞了那么一瞬,须臾侧头问他:“我房间里有两张床……要不你和我一起住?”

  02.这一幕似乎在梦中出现过很多次

  夏花躺在被窝里和闺蜜聊天,对方在听说她这惊世骇俗的一个邀请之后,无言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将她臭骂了一顿。

  夏花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确实该注意一点,现在他一定认为我是个不矜持的女孩了。”

  “这是重点吗?”闺蜜在电话那头几乎要咆哮出声,“重点是初次见面,萍水相逢,你居然胆子大到让他住进自己的房间里……万一他是个坏人怎么办?”

  夏花笑嘻嘻地听着闺蜜分析,最后万般笃定地说道:“他不是。”

  就仿佛她同他认识不止这一天似的。

  大抵是想要留给夏花足够的时间收拾自己,贺深在门外坐了大约半个小时才进来。这地方的旅馆全都是当地人搭建出的简易房,洗漱不方便,夏花洗完脸后,直接就钻进了被窝。

  屋子里的灯一直是开着的,夏花闭着眼听到对方洗脸的声音,走路的声音,甚至是拉扯被子的声音。

  被贺深叫醒,是在凌晨两点左右。

  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全部注意力就被腹部上方那铺天盖地的疼痛给吸引去了。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惨白惨白的,额头上也浸满了汗。

  贺深轻声解释:“我听到你一直在呻吟……胃病犯了?”

  夏花昨天一早就乘车过来,到地方时又连忙赶去看日落了,一整天的进食,也就是在车上吃的一点小零食……况且她还吃了雪糕,喝了冷饮。夏花疼得说不出话,贺深紧接着就又问道:“带药了吗?”

  “在我的包里。”

  她的包里装的东西又杂又乱,但除了日常用品之外,其他的几乎都是她宝贝又宝贝的东西。几乎是在自己话音刚落下时,她就想起什么般,硬撑着从床上坐起来。

  背包的拉链已经被贺深拉开,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显得白如纸片。

  她怔然两秒,突然一把将背包扯了过来。

  贺深似没反应过来,脸上微微露出一点茫然和惊讶的神色。夏花抿了抿唇,她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難受。

  “包里有一些私人物品,不太方便……”

  她嗫嚅着出声,贺深立马心领神会地后退两步,找到一次性水杯,提起热水瓶给她倒水,末了又细心地拿出另一只杯子,来回倒着为她将水冷凉。

  夏花扒拉出胃药,靠在一边看贺深的动作。这场景温情得不像话,似乎在梦中出现过很多次,令她在无数个夜晚午夜梦回时忧伤又甜蜜。她咬住下唇,方才被她再次拉上拉链的背包仿佛一把钝刀,将她那差点无处遁形的心事一点一点切开。

  她根本无法隐藏。

  她喜欢贺深这么多这么多年。

  03.我请你看真正的美景

  这晚到后来,夏花零零碎碎做了好多梦。

  起先是她高一那年,第一次在元旦晚会的舞台上看见贺深时的场景。那晚他穿了黑色的风衣,整个小礼堂的灯光全都落在他身上。他长得真好看,声音又磁性性感。夏花本来被无聊的节目折磨得快要睡着,听到他的声音时,陡然清明。

  有时候动心就是那么一抬眼一停息的事。

  后来她四处跟人打听,得知他高自己一届,每每理科考试成绩出来,排行榜上第一个总是他。于是她便在朋友们迷惑的眼神里,去看高二的排行榜,等自己升到高二时,又去看高三的排行榜。

  也有过那么几次,她佯装不经意地从他们班级门口走过。晨光熹微,她听到他在窗前念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她仰头看天,晴空一片,万里无云。当天晚上,她便拿着手机跑到天台上去拍月亮。没想到他竟然也在,面前铺展着一堆电线电板,大约正在研究电路。

  她没想到会碰见他,整个人都是一惊,站在楼梯口犹犹豫豫,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她心里觉得惊喜,想要同他有更多的接触,但她又怕自己会在他面前露怯,感情还没开始,就直接被他关在了门外。

  可他到底还是看见了她。

  他在旁边竖了一个手电筒,微暗的灯火愈发衬得他眼睛发亮,他将目光瞥过来,夏花整个人都僵住,随即便听他轻笑着问:“你也上来做实验?”

  夏花咬住唇,摇摇头:“我来看月亮。”

  这话才讲出来,她就觉得自己矫情了,脸微微发烫,她张了张嘴,想出声再说点什么,却见他抬起了头,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今晚没有月亮。

  她来得冲动,根本忘记去观察,这会儿脸就更红了。脚步都已经抬起,在心里计算着自己该用什么样的速度逃走,忽然少年得意洋洋地说:“你运气好,我请你看真正的美景。”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下时,这天台便亮起来了。夏花这才发现,他用不知多少只小灯泡将这天台摆满了,就挂在铁丝网上,一闪一闪,像无数颗小星星。

  这天台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就仿佛这惊喜当真是他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她忽然觉得感动,裹紧身上的外套,往自己手上呵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转过脸来,星火在他眼底铺开一层萦纡温暖的光,他依旧用那种得意洋洋的语气对她说,“你可是除我之外,第一个看见的。”

  04.夏花,生如夏花的夏花

  昨晚吃了药后,贺深又跑出去给她买了一碗猪肝粥,才使她的胃痛稍微缓解一点,得以入睡。可今早她却起晚了,没能赶上导游带领他们回去的车,只好之后自己再搭车回去。

  她没敢表示出来,她其实存有私心,她先前问过了,贺深会在这里呆两天。她是故意起迟,好找到借口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和他多一些相处。

  坐在房后晒太阳时,贺深似才突然想到什么般,问她的名字。她那时在和闺蜜聊天,闻言手指一顿,心里忽地就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感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当此时蓦然得知他当真对自己毫无印象,她还是觉得有一点失望了。

  她敛下眉眼,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回答他:“夏花,生如夏花的夏花。”

  而她没有说的是,这其实是贺深第三询问她的名字了。

  第二次是在他高考前夕,她去天台上找他。她每晚都去,等了整整一个星期,才终于看到他的身影。他那晚似乎心情不好,整个人都显得格外低落。上去以后,远远瞟一眼傻站着的夏花,便不发一言地到另一个角落里坐下了。

  他这样沉默,令夏花的千言万语噎在腹中,在心里酝酿又酝酿,却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他们就这样两两无言地在天台上相处了那么一会儿后,终于在贺深起身准备离开时,夏花突然开口“诶”了一声。贺深顿住脚步,沉默地回头看她,夏花吞了吞口水,这才结结巴巴地说:“今晚……今晚月色真好,不是吗?”

  好在这晚月色是真的好,才教她免去尴尬。贺深闻言停顿了片刻,这天台上黑漆漆的,夏花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直觉告诉她贺深的情绪似乎好了那么一点儿,因为她听见他笑了,极轻极轻的一声笑,须臾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谢谢你今晚安慰了我,等考完试,我请你吃饭。”

  饭后来自然是没有吃的,他太忙了,高考完后,便张罗着各种聚会,况且他那晚并没有留下她的联系方式,也没有问过她的年级与班级,想来那一句承諾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客气话,怪她自己明知不能实现,却还是欢喜了好一阵子。

  譬如这会儿,贺深在听到她的名字后,仅仅是顿了一瞬,便敛目一笑:“很好的名字。”

  他对她果真一点点印象也没有的。

  夏花突然就觉得兴致寥寥,她低头去看手里的书,故事里的女人用炽烈而绝望的语气写——

  “我想遇见你,我在找你。”

  “你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但我却始终爱你。”

  她“吧嗒”一声将书合上,听到贺深问:“你大学在哪里读的?”

  05.然后呢?然后呢?

  夏花高三那年的百日誓师大会上,校领导曾邀请考上了B大的贺深回校为他们作演讲。

  春寒料峭的时节,夏花站在操场的后排,隔着重重人群去看他。她听他严肃而又不失诙谐地给大家讲他自己的经历,听他郑重而不失温柔地给同学们加油鼓励。后面还有提问环节,夏花缩着头,没敢举手,只在最后送礼物的时候,藏在人群里,送给他一个她自己动手做的月亮形状的抱枕。枕头边坠着一个标签,标签上是她用丝线绣上去的字——学长,你在B大等我。

  底下的署名单单一个“夏”字。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绣这句话时,心跳得快得不正常,脸上烫得几乎能够冒出烟来。她觉得自己当真不知矜持,贺深或许根本就不记得她了,她却这样自恋地说让人家等她。

  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冒着一丝曙光,令她坚定地朝那个方向走去,坚定地朝他走去。

  她此时没有直接回答贺深的问话,只托着下巴,絮絮叨叨地讲:“高考那几天我病了,病得厉害,没有考好。”

  她说这些话时,语声里带着一点点笑意,云淡风轻的,并没有透露出她那时心焦得不行,怕自己抵达不到有他的那个远方,在高烧时仍旧坚持去参加考试,后来直接在考场晕倒,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星期。

  但那些艰难的往事终究都是过去了,她在追逐他的过程里一路披荆斩棘——她缺考了,她复读了,她在来年终于还是考到了B大。

  遇见他以后,她觉得自己忽然就不害怕吃苦了,她只怕她看不见那一缕微光,她只怕她再也不能将他当做自己的方向。

  她兴高采烈地去学校报到——

  然后呢?然后呢?

  夏花微微仰起头,低笑出声,她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语声里的呜咽不要那么明显。她说:“贺学长,你在学校里很有名,我早就听说过你。他们都说你和女朋友感情特别好,可你昨天晚上……”她微微顿了顿,改了措辞,将自己心里那一点或许不该有的希冀努力压下,故作轻松地说,“你太冷淡啦。”

  06.怎么你却好像失恋了似的

  隔天下了一场雨,他们就彻底没有出门了。贺深早就搬到了别的屋子里去住,就在夏花隔壁,这些房间的隔音效果都很差,她在这边甚至都能听到贺深讲电话的声音。

  到傍晚时,雨才停下来,夏花却早没了出门的兴趣。正泡泡面时,贺深突然敲开了她的门,闻到她满屋子的泡面味儿,他眉头微微皱了皱,问她:“怎么不去吃饭?”

  夏花裹着毛毯:“太冷了,不想出门了。”想了想,又嘟囔,“我现在好后悔出门时没带羽绒服来。”

  贺深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靠在门框上思索了片刻,便对她说:“你跟我出来。”

  他这语气,就好像领导命令下属一样,夏花眼里不由得晕开一点笑意。贺深却是直接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从背包里捞出一件薄棉衣来,随手扔给她,仍旧是那种命令的语气:“穿上。”

  夏花便从善如流地将衣服套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衣服大,穿在她身上像一个袍子,她张开双臂,笑着问他自己看起来像不像女巫,贺深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说:“明天就要分开了,我请你吃饭吧。”

  在这种地方,其实是吃不到什么特别可口的饭菜的,夏花这两天已经深有感触。但她只是顿了一瞬,便兴高采烈地说:“好啊。”

  她吵着要去吃川菜,厨师大约是怕自己做的不够正宗,放了好多辣椒进去。夏花不大能吃辣,才只吃一口,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掉。贺深递来一张纸巾,去前台找老板,让他做一碗骨汤面送来,不放辣,汤煮浓一点,随即便剥夺了夏花的碗筷,让她等面上来再开吃。

  夏花不满:“贺学长你也太小气了,說好的请吃饭呢?”

  贺深抿了抿唇,须臾却说:“你有胃病,不要吃这么刺激的食物。”顿了顿,他又补充,“这顿饭回学校后我再补给你。”

  他这样温柔细心,又这样好说话,倒叫夏花不知所措起来。

  她喜欢他,她盼他温柔,也怕他温柔。

  她用指甲抠着手里的纸巾,鼻头莫名就泛起一点酸意,她庆幸自己此刻还能借着舌尖残存的辣意,让眼泪流得顺理成章一些。

  可贺深看着她,还是叹了口气,低声笑着说:“和女朋友吵架的人明明是我,怎么你却好像失恋了似的?”

  07.你明天打算去哪里

  天知道那一刻夏花多想跟贺深说——是,我的确失恋了,早就失恋了,在去到B大的第一天,看到你和程夏走在一起时,我就失恋了。

  可是她不敢,她怕自己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后,她连这样和他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抵喜欢一个人时,总是没有办法太过理性的。譬如倘若今天面临这种情况的人是她的朋友,她肯定要劝诫对方——要快刀斩乱麻,你越是这样和他纠缠,就越是忘不掉他。可现在面临这种境况的人是她自己,她就舍不得了,她舍不得斩断和他的联系,她的心中始终还抱有那一丝微茫的希望。

  吃完饭后,她就直接回房间洗漱好躺下刷剧了。两集电视剧刚刚看完,贺深突然给她打电话,他说湖边有好景色,邀请她来一起观看。

  那一瞬间她几乎有种错觉,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站在天台上,也是这样微带得意地对她讲:“你今天运气好,我请你看真正的美景。”

  她出门时,天已经暗下来了,西方的天空里还残存着一点点绛紫色的云霞。空气特别凉特别凉。路灯还没打开,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

  湖边这会儿没什么人,夏花到达贺深说的那个地点时,没有看见他,她给他打电话,他说让她等一会儿。她索性就在湖边坐下了,下巴抵在膝盖上,看水鸟在湖面上停留,又扑扇着翅膀惊起一片涟漪。

  贺深很快就来了,手里还捏着一大把仙女棒,大抵是在附近的商店里买的。看到夏花,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又挑了两根递给夏花:“敢不敢玩这个?”

  这有什么不敢的?夏花撇撇嘴,伸手接过。贺深便轻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来,弯腰为她点燃。“刺啦”一声,仙女棒很快就燃起来了,在这片异乡的夜空里,亮起一簇簇星光。

  贺深也转身去点了两根,他往后退了一些,距离她有些远。夏花抬眼去看他,他的面容被隐在耀眼的烟火后面,时明时暗,竟有了些端然又艳丽的感觉。

  这里的景色是真的好,夏花觉得这样好的时光就像是偷来的,上帝看她喜欢得太辛苦,所以大发慈悲给了她这样一个奖赏。她小心翼翼地过,在心里期盼时间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路灯终究还是亮起来了,有人裹着毛毯从房间里走出来,三五成群,在讲谁暗恋谁,谁又和谁悄悄恋爱了。

  她垂目听着,凉风掠过她的耳畔,她咬住唇,忽而冲那边大喊:“贺学长,你明天打算去哪里?”

  贺深闻言将眼睛望过来,他今晚似乎心情格外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羊湖。”

  夏花嘟囔着说:“都是湖,为什么要重复看啊?况且我觉得这里比羊湖美多了。”

  贺深便低头笑,漫不经心地解释:“程夏那天赌气走了,她没能看见纳木错的星空,让我和她一起去羊湖看。”

  他说得坦然,语气里尽是欢喜与宠溺,可这对夏花来讲就有些残忍了。手里的仙女棒已经燃完,她颓然地将手垂在两侧,顿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又转头问他:“贺深,那天晚上,你怎么知道我有胃病?”

  她就像是一个在水中沉浮已久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木板,颓然挣扎。

  贺深便抬眼看她。她不知道他是否想起了什么,又或者说,他是否已经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对劲。但他的神色仍旧是漫不经心的,他站直身体,将双手插在了裤子的口袋里。

  许久许久,他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了。”他想了很久,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样温和的措辞,“有一次同乡聚会……”

  08.贺深,你记不记得我

  那次的同乡聚会原本夏花是不打算参加的,这个老乡群她从大一开始就加进来了,却极少在里面说话。只偶尔贺深说话时,她会状若无意地回应几句,心跳持续加快频率,达至顶点,而后慢慢平息。

  然后那些情绪与波动便全部被隐没在寂静的夜里了,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但那场聚会她在最后之所以还是去了,也不过是因为她在匆促的一瞥里望见,贺深说他会去。

  他已经大四,即将离开学校。那晚的聚会几乎是变相在为他践行。包厢里人很多,夏花坐在角落里。昏暗的灯火给她以庇护,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看贺深,但同时也盖住了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后来人群散了,她蜷缩在沙发上,疼得全身直冒冷汗。恍惚中有一双手托住了她,将她抱出包厢,坐上了车。她将下唇咬出血来,那人便捏住了她的下颌,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有些用力,动作里又带着几分克制的温柔。夏花恍惚中觉得自己是又做梦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听他温柔地在她耳边跟她讲话。

  他的本意不过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讲自己的经历,讲自己小时候的糗事,讲自己去过的地方。

  她透过车窗望见外面沉沉的黑夜,鼻尖嗅着他身上混杂着淡淡酒味儿的青草香味,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然真的覺得自己的胃痛似乎好了一些。

  等隔天她在医院里醒来时,他已经离开了,她的室友在床边叽叽喳喳,问她和贺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支支吾吾,后来只说同乡聚会,她和他其实从未相识。

  他那时已有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孩,她哪里敢让别人窥见她那隐秘的心事。

  但她还是露馅了,她记得,在她疼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曾抓着贺深的手腕。她断断续续地讲:“我和你读同一个高中,曾在天台上偶遇过几次,我还送过你一个月亮形状的抱枕……”她说得语无伦次,最后停顿了好久,才压住哽咽问他——

  “贺深,你记不记得我?”

  09.贺深,我要走了哦

  她说:“贺深,你记不记得我?”

  时隔一年,而今在异乡低垂的天幕下,她捏起一根仙女棒,递到他面前,示意他为自己点燃。火光亮起的那一刻,她忽然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同乡聚会那晚贺深的回答她没有听见,而在来到纳木错第一天晚上,贺深和程夏争吵时所说的话,她却全都听见了。

  说是争吵,也不过是程夏一个人的控诉。她说她看到了贺深的日记,嘲笑贺深居然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她说要把那个月亮抱枕扔掉,又问他那个“夏”究竟是谁。

  她捕捉到一点关键词,心脏跳得特别快,她捂住胸口,看着贺深任程夏气闷而去。她本以为这说明贺深不在乎程夏,又或者像那些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贺深当初和程夏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她名字里有一个“夏”字,他误以为月亮抱枕上那个“夏”是程夏了。

  她心潮澎湃地找着借口靠近他,想要不动声色地套他的话。她想知道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想知道他是不是……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像她喜欢他那样喜欢她。

  可他却好像早就知道她的目的似的,滴水不漏地回应着她的各种试探,甚至他还跟她说,那晚放任程夏离开,是因为他知道她不会走远,况且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在这样的时候就需要独自冷静。

  他说起程夏时,好像把满天空的星星都装进了眼睛里,晶亮而温柔。

  她节节败退,终于撑不住了,索性直接问他——你记不记得我?

  贺深听见她的问话,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将仙女棒放到旁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他没有点着,就那样在手里把玩着。

  他皱眉,就像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地在思考,很认真很认真地在回忆,须臾他又将烟收回到了口袋里,敛眉一笑:“是那个小学妹么?”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身高,片刻后淡声笑道,“我记得的。”

  他记得,他曾被她无声安抚过,曾欠她一顿饭,也曾请她看过一夜星光。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

  夏花点点头,也笑,她说:“谢谢你,贺学长。”

  她谢得莫名其妙,贺深顿了顿,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可夏花却已经转过了身。她的肩膀极轻微地抖动着,好半晌才说:“天太晚了,该回去了。”她说,“贺深,我要走了哦。”

  她语调轻快,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满脸。她觉得难过又窝心,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难过什么,又因什么而窝心。

  只是太阳落下去了,月亮升起来了,等会儿还会有星空。

  但天太冷了啊,这些这些,她都不能和他一起看了。

  10.而山河岁月漫长辽阔

  从纳木错回去的路上,夏花收到一条微信,是她的一位久未联系的高中同学发来的:

  我看到你和贺深的朋友圈了,你们都在纳木错?所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喜欢贺深这件事,她从未跟旁人讲过,这位同学语气兴奋,好像早就盼望着他们能修成正果似的。夏花正在听歌,耳机里是林宥嘉唱的《心酸》。男人略显迷幻的嗓音唱着年少时青涩而令人遗憾的爱恋,呢喃的语调里尽是惆怅和怀念。

  她用手托住下巴,给同学回了三个问号过去。

  很快对方就回过来:之前贺深学长来我们班找过你,刚好被我碰见了,但那天你刚好执勤去了,所以他没等到你就走了。

  歌里已唱到——时间的伤,翻云覆雨了什么,从我手中,又夺走了什么……

  这些事情她从未知晓,她的心口微微一滞,好像有什么东西恍惚地冒了个头,但她无论如何也扯不清头绪。

  她给同学回:什么时候?

  “就他们高考完那天……你不知道吗?”

  旁边有人打开了车窗,一阵冷风猛然灌入,有细微的沙尘落入了夏花的眼里,她不舒服地眯了一下眼睛。脑海里却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最后在天台见他的那个晚上,贺深曾说要请她吃饭的。后来他一直在忙,她还以为他忘记了,她没想到他其实是来找过她的,只是他来的时候她刚好不在而已。

  就像那天她在月亮抱枕上写:你在B大等我。

  他也是等了她的,只是她缺考了,复读了,他等了一年,没等到她,却遇到了程夏。

  他原本对她也就只是朦朦胧胧的好感,在感情刚刚萌芽的阶段,就被掐断了。

  她和他在一开始就错过了。

  夏花将手机在掌心握紧,好半晌,才给同学回过去:你误会啦,我和贺深并不熟。

  她暗恋他整整六年,就像一道影子一般,一直默默仰望着他,追随着他,可到头来,她同别人说起他,也不过只是一句——我和他不熟。

  毕竟这些心事都不需要别人知晓了啊,即便是贺深也不需要再知晓,包括她包里那些被她珍藏了许久的小物件,也一早就被她装进了铁罐里,埋在了那晚看日落的那个山头。

  或许百年之后,会有人将它们挖出,他们也许会猜测这些试卷上那个叫贺深的男孩子是谁,这个铁罐的主人为什么要将那些原本贴在宣传栏里的照片揭下来埋在这里。又也许,会有哪个聪明的人能够猜出,这是一个少女无疾而终的暗恋,是她漫长青春岁月里唯一的光与力量。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啊。

  天地这样大,宇宙这样宽阔,她的那一点小情绪啊,就如同海鸟在水面上扑棱起的那一片涟漪,风一吹就不见了。

  不需要难过。

  喜欢他这件事,她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哪怕结局令人遗憾,但在喜欢他的这个过程里,她也一步一步走向了更好的自己。

  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她只是偶尔会在某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脑海里突然浮出他的脸来,他皱眉的模样,轻笑的模样,他那时眼睛里闪着光,说要请她看真正的美景。

  以及,后来,他在听到她的名字时,皱眉思索了许久。

  ——是那个小学妹么?我记得的。

  够了,已经足够了。她来人间一趟,得以与他同行片刻,她打听到他的行程,追随他来到纳木错,她想要向他寻求一个答案。如今答案他也已经给她,她便再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况且人生路远,山河岁月漫长而辽阔,她喜欢他,他记得她,这便是她与他之间最好的缘分了。

  她该走了。

  也是时候可以走了。

  编辑/夏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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