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写完倒回去再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女主身上居然带了那么一丁点自己的影子。更巧的是,写完故事几天后才得知高中那么喜欢的男孩子有了新的恋情。不过那又怎样,不过喜欢你罢了,我拿得起放得下。所以,希望所有爱而不得女孩子都能像我们女主一样酷,爱自己就好了。
可她再也不会喜欢艳阳,只想看冬天的雪落下来。
01
阳台花盆里的蒲公英种子发芽了,嫩绿的尖冒出来,带着细细的绒毛,那股子生长的劲很足,总给人再过三五天就能看到圆圆的蒲公英的错觉。
季方照旧每天早上七点四十给它浇水,然后默默地观察几分钟,期盼着能够看出它一夜之间究竟长了多少。
这颗种子是多年前天陈江逸给她的生日礼物,当时她故作镇定地收下,还很嫌弃地冲他吼:“陈江逸你真的抠门死了!”
陈江逸抱着篮球,一边跑一边回头,顺便用食指和中指点了一下太阳穴,做了个敬礼的手势:“不要就扔了吧!”
季方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少年矫健地跃起,t恤的右下角沾上了一点蓝色的颜料,在跳跳落落间,那形状看起来像一只鹿。
日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地板上,有些微的暖意。季方慢腾腾放下手里的水壶,恍惚间才发觉,两人已有将近一年未见了。
最近一次见面还是高考结束时,一群人约着去学校背后隔了一条街的KTV唱歌。有男生扯着嗓子在校门大喊:“高一的时候我就说过——等我毕业了——一定去那家KTV——唱完就去隔壁网吧通宵!”
话音落下,引起一阵附和的掌声。
季方没说话,笑着拍了两下手,被同学看到了,立刻揪出来:“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让学霸给我们唱第一首歌。”
还来不及拒绝,一群人已经冲上来把她推走,季方下意识去看陈江逸,只看到他提着背包,懒洋洋地走在人群外面,甚至在目光相遇的瞬间,冲她露出一个清淡的微笑。
最后季方点了一首《如烟》,五月天的歌。
她的声线很好,高音清亮,一曲下来又赢得一阵掌声。季方挥了挥手,把话筒交出去,正想去找陈江逸,一下子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是隔壁班的班长,一个不怎么高的男孩子。他端着一杯啤酒,对季方笑了笑:“学霸姐姐,你碾压了我三年,我一次都没有考过你,你今天得喝了这杯酒,不然我这口气实在出不来啊。”
季方愣了愣,正在思考措辞间,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而吵闹的音乐。她感到有人站到了她的旁边,那个人很高,高到季方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
陈江逸把耳机套到季方的脑袋上,面无表情地把杯子接过来放到桌上,轻笑一声:“喝什么喝,成年了吗你?快走吧,别在这儿烦我老大。”
他的声音不大,在吵闹的环境里更加不明显。季方不知道对面的男生有没有听到,但是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她抬头去看陈江逸,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他线条明朗的下巴。
那一晚过后季方就没再见过陈江逸,只知道他去毕业旅行了,一会儿长白山,一会儿又在香港,整个暑假忙忙碌碌,连志愿都是父母帮着填的。
季方留在家里,在无所事事里等待那一封通红的录取通知书。
后来的事却十分意外,陈江逸原本考上了国内一所重点大学,结果开学之前直接飞到了英国,说要去那里的学校念书。
那时候他和家里闹得很僵,季方正忙着开学,也没有多问。等放假回到家里,才知道他早就走了。
这么一趟下来,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陈江逸,陈江逸。
季方习惯性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两遍,但她知道,无论她回不回头,身后都不会再有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男孩了。
02
从最初说起来的话,他们是同学,而且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陈江逸就往季方背上贴猪头的那种同学。可偏偏每次季方都能准确地抓住陈江逸“作恶”的瞬间,然后用自己的小书包把他砸得不停求饶。
季方甚至跑到他家里告过状,听说那天陈江逸被收拾得不轻,第二天来教室都垂头丧气的,像被霜打焉儿了的茄子。
季方冲他扮了个鬼脸,陈江逸看了她一眼,默默把头转向另一边。季方便捂住嘴偷偷地笑,上课被老师发现了,问她有什么事这么开心,她想了半分钟,咧开嘴笑得更高兴了。
快下课的时候,陈江逸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季方察觉到了,便往前坐一点,把背挺得笔直。
陈江逸急得跺了跺脚,转而去叫她的同桌。两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季方就看见同桌把一张纸条放到了自己面前。
上面两排歪歪扭扭的大字:“你今天回去的时候帮我给我妈求求情,我请你吃麻辣烫。”
季方回头,抬着下巴冲他嗤笑一声,然后不情不愿地说:“好吧,我原谅你了。”转过去两秒钟之后又不放心地回头:“麻辣烫,千万别忘了。”
陈江逸双手合十:“一定一定。”
從这天起,季方就成了陈江逸的老大。只要季方放出口头禅“你信不信我马上回去告诉你妈”,无论陈江逸当时在做什么,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给季方捶背捏腿,让她放过自己这个一介草民。
为此,陈江逸没少被他的朋友们嘲笑。
但陈江逸只是扬着脖子,用鼻孔冲他们冷哼一声,然后转身对季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顺便展示了自己一口整齐的大白牙:“这都是我自愿的。”
那时候才刚刚念初中,季方比陈江逸还要高一点点,她便伸手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说:“真乖。”
后来中考结束,几乎是一个假期之间,陈江逸疯狂蹿了一大截,等再见时,季方看他都需要仰着脖子了。
她发现当自己习惯性地伸手去拍他的头顶时,少年只需要微微抬一下下巴,她就几乎连他的头发丝都碰不到了。
在这个瞬间,季方的手还停在空中,眼睛被烈日晃得发疼,但她静静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终于发现,原来男孩儿也长大了。
只不过对于季方而言,仍旧是记忆里那个十分调皮的捣蛋鬼更加符合陈江逸的形象。
所以季方踮起腳伸长了胳膊去够他的头,终于将指尖碰到了他的发梢,她轻轻用手指点了两下,然后才满意地收回手:“这才对。”
话音落下,她忽然有些发愣,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句话。
而陈江逸仍旧十分欠揍地拍掉她的手,往后仰着身子,笑嘻嘻地说:“妈妈说不可以摸头顶,会长不高的哦。”
季方一阵恶寒,抱紧了手臂,用眼神威胁他:“你以为你是擎天柱吗!”
陈江逸突然用手轻轻扯了扯她的马尾,看到季方微微弯下腰,终于露出一个恶作剧成功的笑,并且在季方没来得及抬脚踩他之前跑开了。
跑开好远,他忽然又倒回来,停在离季方几步远的位置,不放心地叮嘱她:“老大,记得把英语作业放在我的抽屉里,我们下节课会收。”
他说完,也不管季方的反应,转身就跑了,好像生怕她会冲上来揍他一样。不过陈江逸知道,不管季方会不会揍他,会不会拒绝他,最后他一定会在抽屉里看到那本字迹工整的作业本。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笑了。
这也不枉他叫了她那么多年的老大。
03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陈江逸突然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走在路上,总有一大群不认识的女生偷偷地看他,小声议论的话也总是“啊,你看,那个就是陈江逸啊”。
季方走在他的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是陈江逸,难不成我是吗?”
陈江逸一手抱着篮球,一手利用身高优势揉了把她耷拉着的脑袋。在季方不满而抗议的眼神里,他终于笑开了:“这是人格魅力,你不懂。”
季方嗤笑一声:“英语从初中就不及格的你有什么资格和年级第一讨论人格魅力?”
“有啊。”陈江逸答得理所当然。
季方不动了,干脆转过来直视他,满脸写满了“我看你怎么扯”。
陈江逸笑了一下,说:“因为爱啊。”说完,没忍住,更加开心地笑起来。
季方愣了一秒,立刻摆出一个干呕的表情,冲他挥了挥手,话也不说,转身就走。陈江逸乐了,冲她的背影大喊:“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啊——”
季方加快脚步,在心底吐槽:我不是不好意思,只是觉得丢脸。
事情的起因是上一周的一场比赛。
陈江逸带领学校的篮球队与临校打比赛,两个学校的学生把篮球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季方抱着两瓶矿泉水和一条毛巾,咬着牙奋力从人群外挤进去。
比赛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场上一大群身高腿长的大男孩跑来跑去,汗水顺着额角滴下来,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却格外青春。
最受瞩目的还是陈江逸,一个又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引来场外接连不断的欢呼。女生们仿佛不是来看比赛,而是来看陈江逸的。
中场休息,陈江逸对着满场极度兴奋的女生们挥了挥手,然后在一片尖叫声中走到季方的面前。他抹了一把额头,笑得开心:“怎么样?帅不帅?”
“嗯……”季方敷衍地点了点头,把水递给他。陈江逸灌了两口,忽然抬手把瓶子举到头顶,清凉的水一股脑倒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把他的眼睛洗亮得如同一颗星。
季方静了一秒,莫名涌上来一股想要打击他的冲动,她把手里的毛巾扔到他的头上:“你这么狂,输了会很没有面子。”
陈江逸抱着脑袋胡乱揉了下,然后哨声响起,他把毛巾往她怀里一扔,后退着跑了两步,说完一句话才转身跑入场。
季方抱着他用过的毛巾和另一瓶水,愣愣地站在原地。就在刚刚,他冲她笑着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倏忽间漏了一拍,然后猛烈地跳动起来。
他说了什么?季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场景——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的,笑起来的时候左脸上有一个很浅的酒窝,他的眼底有万千璀璨的星辰。他直直地看着她笑,他还说:“我这么狂,是因为我不会输。”
的确。他没输,他赢得了这场比赛,以及女孩心跳漏掉的一拍。
04
陈江逸很擅长打篮球,擅长到——季方总在想,如果不是因为陈江逸参加了奥数竞赛,体育老师一定会拖着他参加训练,走体育特招生这条路。
当然,在陈江逸解出了一道又一道称得上变态的数学题时,他的英语连续两次拿了零分。
考试前英语老师特地再三叮嘱他:“你要是再不好好检查机读卡,又出填错考号这种低级错误,我就让班主任取消你的课余活动。”
陈江逸懒散地点点头,然后用行动诠释了季方口中“赶死队第一勇士”的称号,成功得到了人生中第二次零分——这次不是填错考号,而是他把水不小心洒到了机读卡上,导致读不出来。
当然,也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觉得英语试卷没有数学试卷珍惜,最后一次有“对待英语就只能随缘啦”这种不思进取的想法。
因为,他认识了莫九思。一个将狂到目中无人的少年陈江逸,从天空顶端拖回地面的人。
莫九思是隔壁学校的学生,为了参加奥数比赛留了一级,最近才报名了这个数学老师的周末补习班。
那一天,莫九思迟到了,她走进教室坐在最后一排,和他就隔了一个座位。是她先打招呼的,她微微笑着,背对着日光跟他说:“是你啊,高二的数学小天才。”
陈江逸循着声音侧过头去,莫九思穿着一条白色长裙,整个人被笼罩在发黄的日光里,发梢金黄,声音里带着清浅的笑意。
他愣了足足有十秒钟,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讲台上数学老师讲课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得像蚊子一般“嗡嗡”地萦绕在耳边。有那么一小会儿,陈江逸分不清究竟是老师在“嗡嗡”还是自己的脑袋在“嗡嗡”。
他就这么失礼,近乎失神地望着面前的人。
直到莫九思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她仍旧笑着:“听课吧。”她没有拆穿他,却更让陈江逸红了脸,在空旷的教室里,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清晰得过分。
一节课很长,两个半小时,到最后连陈江逸都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用黑色的笔点着草稿纸。眼看着一页纸几乎被他画满,他终于停下动作,偏头枕上手臂。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够看见莫九思隐没在夕阳里的剪影。阳光在她的发梢上跳跃,她背脊挺得笔直,清瘦的身影被长发遮住,时光缓慢地甚至能够看清她睫毛在轻轻地颤动。
蓦然,她偏过头,带着极淡的笑意问:“累了?”
陈江逸愣住,随即赧然一笑,他坐直身体,甚至偷偷扯了扯T恤的衣角,试图整理一下自己。
想了半天,他终于找到话说:“我叫陈江逸。”说完他才记起来,是她先对自己打招呼的,就那么笑着,对自己说:“是你啊。”
是我。陳江逸在心底想,是我,就是我。
莫九思眨了眨眼:“莫九思。”
算是互相认识了,陈江逸想了想,又问:“你也参加今年的比赛?”
莫九思顿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轻微的波澜,复又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刻意的笑:“算是吧,我是去年全国数学联赛的第三名。”
05
连季方都觉得,陈江逸要么是着了魔,要么是发了疯。因为当陈江逸的一众球友冲进教室吆喝他去打篮球的时候,他居然头也不抬地冲他们摆了摆手,然后又投入到面前的题目中。
他的手指唰唰地在稿纸上算着,直到答案最终出来的一瞬间,终于抬头瞥了一眼桌角的手表。
七分二十秒。
他皱起眉头,这种题居然要七分二十秒,时间太长了。不行。
当他再次低头,准备开始计算下一道题时,季方终于忍无可忍地抬手遮住了他的试卷。
“你居然不去打篮球了?”季方的声音听起来不可思议极了。
陈江逸言简意赅:“浪费时间。”
如果可以的话,季方宁愿她听到的是地球下一秒就要爆炸了,而不是陈江逸——热爱篮球如生命的陈江逸,亲口说出“打篮球简直是浪费生命”这种话。
来不及等季方继续说下去,陈江逸便推开她的手,一句话都不说,再一次投入到数学的世界里。
季方不明白,在数学学习上骄傲如天才的陈江逸,为什么会突然如此用功,企图通过后天的努力让自己的天赋更上一层楼,况且他的天赋已经在很高的楼上了。
陈江逸不说,季方永远不知道,是因为一个叫做莫九思的女孩。
补习班里总有着关于莫九思的流言,无非是这个漂亮的季军为什么对比赛如此执迷,为了参加比赛甚至选择留级。对普通学生,是为了考上清北,而对莫九思,是为了一个不能谈及的人。
陈江逸走进教室的时候,莫九思坐在靠墙的窗边写作业,他没有犹豫,快步走到她的旁边。莫九思感觉到有人来,她便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算作招呼。
陈江逸抽出一本习题册放在她面前:“我写完了,用了比你更少的时间。”
莫九思拿过来翻开,认真地扫过去,每道题旁边除了简略的步骤,还标注了计算的时间。她忽然有些想笑,因为男孩儿固执而单纯的举动。
她再一次看向他,弯下眼角,露出一个更彻底的笑:“果然是数学天才。”
陈江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忽然问:“那我能看看你的画吗?”
莫九思瞬间愣住,她没想到他还记得。
其实说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夏天。陈江逸在学校打完篮球,本来要回家,结果却脚步一转走向了学校不远的广场。
那时候是六七点,天空开始暗下去,夕阳的余晖在金黄中泛着红色,将蹲在花坛底下的女孩的身影拉得很长。
陈江逸只是瞥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便再也挪不开。
莫九思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偶尔耸动的肩膀表示她正在抽泣。陈江逸想了想,然后把地上四散的画纸捡起来,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他犹豫着开口:“你、你别哭了……”
听到声音,莫九思猛然抬头,她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的一摞画纸,顿了一秒,抓起来就跑开。
“……”陈江逸看着她仓皇的背影,有种她会跑进金色的夕阳里的错觉。
所以后来的一切,都被陈江逸解释为——
我不能看着她难过,因为在第一次见她时,我就没能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06
莫九思去了英国,在高三开学仅仅一个周的时候。她拖着行李来学校找陈江逸,脸上挂着清淡的笑,说不出是不是真的想笑。
陈江逸抿着唇一言不发,任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笑着说“再见”。
教学楼的走廊里涌出来一堆看热闹的同学,有的甚至冲他们轻佻地吹起了口哨。但是莫九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她把手掌从他柔软的头发上收回来,然后从怀里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递给他。
她仍然笑着:“我为他画了很多张画,你曾见过而没有看清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很抱歉,那些画还是不能给你看。”她顿了顿,又说:“这张是给你的礼物,谢谢你在这两个多月里陪我一起战斗。”
虽然惨败。但也谢谢你。
她没有说完,又笑了一下,只对他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走。
陈江逸望着她的背影,在落日的光下被拉出长长的影子。她仍旧朝着金黄色的阳光走去,一如初见。
良久,他终于缓慢地回过神来,对着空旷的前方,挤出一句干涩的“再见”。
再见是个谎言。陈江逸比谁都明白,也许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
季方走过来的时候,陈江逸正准备转身回教室。他刚刚转过脚步,就与身后的人撞个满怀。
季方“哎呦”了一声,连忙后退两步,一边揉着鼻子一边瞪他:“你这是要毁我容啊!”
陈江逸无奈地笑了,摊开手耸耸肩,一开口又是一副欠揍的模样:“老大,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我才是受害者。”
她没接话,又揉了揉鼻梁,过了好几秒才冲莫九思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故意含糊了声音:“你们认识啊?”
“啊?”陈江逸皱眉,“你叽里咕噜的谁听得清楚?”
“我说!”她猛然抬高声音,吓了陈江逸一跳,又下意识低下去:“我说,你们俩认识?”
陈江逸都被气得笑了,他抬手揉了揉季方的刘海:“我们俩一个补习班的,最后一起参加比赛,虽然输了吧,好歹曾经是战友啊。”
季方拍掉他的手,翻了个白眼:“输了还好意思说。”
陈江逸笑:“我那是为了帮女神赢得第一名做的自我牺牲。舍弃小我,多么高尚。”
季方仰着头用鼻孔冲他冷哼一声,走之前特意扔下一句话:“这下没了保送名额,我看以你的英语能不能考上山东蓝翔。”
陈江逸耸耸肩,转身朝着篮球场跑去,一个人在角落里不停地投篮,直到学校里的路灯全部亮起,他才虚脱一般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空,重重地喘气,脑海里一片混乱。他理了半天也毫无头绪,于是干脆闭上眼睛,把自己埋进黑暗里。
那天过后,陈江逸发了狠,每天都带着自己的小册子,背单词背短语背文章,没命一般做题,闭上眼睛都有无数小人在脑海里叽里呱啦说着外语。
这么一个月下来,陈江逸发了高烧,差点感染成肺炎。
季方提着果篮特意抽出一个小时去医院看望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他挂着水还在背单词,季方怔了怔,一阵艰涩的酸意冲上鼻头,她忍了忍,这才推门进去。
陈江逸抬头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在重复着上一个单词,他对季方打了个招呼,又低下头去背下一个。
“走火入魔了?”季方把果篮放在床头,拖过凳子坐在一边。
“感冒了。”
没人再继续说话,只听得见陈江逸哑着嗓子背单词的声音。
“哎,我就说了你两句,你没必要这么拼着命跟我抬杠吧?”半晌,季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投降一般看他。
陈江逸顿了两秒,似乎仔细品味一番她的话,然后倏地笑了:“谁说的,我是为了你?”
谁说的,我是为了你?
季方默默地把这八个字在心底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莫名的苦涩顺着血液蔓延到舌尖。她终于在迫人的沉默里抬头,撞进他乌黑的眼眸。她用舌尖舔了舔牙齿,笑得开心:“那是为了谁?莫九思?”
陈江逸没答,仍旧面无表情。
季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牙齿正往外“滋滋”冒着毒液。嫉妒膨胀的同时,她继续扩大笑容:“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莫九思是为了谁才非要得奥赛冠军,是为了谁,才非要保送清北,是为了谁,才突然决定去留学。”
她说的陈述句,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在陈江逸的心上慢慢划过。
陈江逸终于有了表情,他扯起嘴角,笑意渗人,朝着门口抬了抬眉毛,说:“出去。”
07
季方很早以前就知道莫九思这个名字了。很早,很早以前。
那时候表哥才刚刚念中学,在本市最好的初中。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季方在表哥的房间里看见了一个封面印着一群鹿的笔记本。她没忍住好奇心,翻开了笔记本,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女生的名字:莫九思。
九思。
季方在心底念了两遍,忍不住感叹,真是个好名字。
然后表哥推门进来,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大步冲过来把本子抢过去,要求她不能告诉任何人。
表哥成绩优异,获得过全国数学联赛第二名,加入国家队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高二结束便跳级念了大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段传说一般的人生里,应该还有一个女孩,叫莫九思。而意外就是,表哥拿一等奖的那一年,是莫九思第一次失利。
表哥的人生向来一帆风顺,如同乘坐东风一般,到了一个常人想都不敢想的高度。而莫九思,为了追寻表哥的腳步,生生将自己在奥数这条路上摔得遍体鳞伤。从此一边努力,一边懊悔。
季方后来问过表哥,为什么不能停下脚步等等她,然后和她一起往前走。
表哥当时正埋首在一堆杂乱的文件里看资料,闻言,整个人僵了僵,才慢慢地抬起头,静了半晌,终于嗤笑一声:“如果是几年前,我不会推开她。可是她已经为了我放弃了学画画,她失去了那么多,却还是不懂得迷途知返。遗憾的是,可能等她慢慢要追上我的时候,我都已经学不会回头去看了。”
他顿了顿,平静地把目光移过来:“季方,你明白吗?”
她明白的,她从来都明白。
因为她喜欢陈江逸,而陈江逸只看见了莫九思。
她一直都喜欢陈江逸,从来没有否认过,也许是从那一场球赛开始,也许又是更早,早到他往她背上贴第一个猪头的时候,她一回头,就看见了天上的星星。
她还在想,白天怎么会有星星呢?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白天没有星星,是他的眼底有,是她的心底有。
她把他放在心上整整十二年。喜欢他这件事成了习惯,如同一日三餐般平常,季方便顺从给了漫长生活的循环往复。不过是喜欢你罢了,陈江逸,我拿得起,放得下。
大学毕业后,季方找了一份极好的工作,留在了北京。她做广告,忙起来的时候简直要人命,和老同学甚至家人的联系都少之又少。
那天送顾客去机场,她得体而礼貌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客套话,终于把人送上了飞机。她失神一般站在原地,看机场人流来来往往,不停跟她擦肩而过,直到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臂。
“季方?”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是谁。
是陈江逸,她心底七月的少年,陈江逸。
她咬了下嘴唇,转过身来又是毫无破绽的笑容:“好久不见啊。”
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点,长长的风衣笼着他,脸部的线条愈发好看。他的左手边站着一个人,穿着同色的风衣,挽着他的手臂,冲季方笑。
莫九思先开了口:“终于见到你了。”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陈江逸的旧友季方听的,还是说给表哥的妹妹季方听的。
她怔愣了许久,终于挤出一句“恭喜”。
08
季方很难想象,曾经待英语学习如临大敌的陈江逸,会为了一个女孩生生在英国待上五年。
她更难想象,他竟然真的和莫九思在一起了。
不是没有问过表哥,在英国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莫九思会心灰意冷甚至差点患上抑郁症,但表哥对此讳莫如深,从来缄默不言。
季方后来便放弃了追问,如同放弃了孤注一掷飞往另一个大陆的陈江逸。
高考结束后她没有再和陈江逸联系过,但总会梦到那一年盛夏,她在昏暗的房间里唱“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而陈江逸穿过躁动的人群,默默把耳机套在她的头上。
她等来的是他的幸福,也值了。
她把一整个青春都赠送给他做贺礼,看他挽着漂亮的新娘走过长长的红毯,季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慌忙捂住嘴悄悄退出礼堂,转过头的瞬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表哥终究是没敢走进来,对喜欢了他整整一个青春的女孩说一句“新婚快乐”。
远处的风吹过来,很快吹干了季方眼角的泪。她闻到一种花的香味,像栀子,也许是蒲公英。
不对,蒲公英没有香味。
她忽然有些难过,因为这一生一世,她都不会知道,她喜欢的男孩儿,有没有曾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哪怕是短短一秒。
——也许有的吧,当他在球场里对她掷地有声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底分明是只有她的。
又快到了七月,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那么十二月也该来了,季方想,可她再也不会喜欢艳阳,只想看冬天的雪落下来。
而人间永远不会有十三月,如同她未来漫长的人生永远不会再有他。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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