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图建议:画海边一个大礁石,一个女孩超级美坐在礁石上,海里一个帅气的男人露出半个身子望着女孩,男人有鱼尾在水中淹没一半。
作者有话说:我自己都不愿意相信,我已经写了十年。人这一生总要有许多遗憾,唯独对这件事,我无怨尤。如同这篇文,是你情我愿的,我将好的给你,你也愿把好的给我,“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但凡我有,都允你。
一、翩翩少女
张乔乔来到十八街那天,车队夹道迎接,家家房梁上都挂满杜鹃花,只为了讨她欢心。张乔乔初见这样的光景,嘴角都咧到了耳根,说不出有多高兴。张乔乔她舅是礁城富商,掌握着全城的命脉,舅舅疼她,愿把好的都拿来给她。
张乔乔的父母于一个大风夜晚丧命于海里,她幸运,整艘船数十个人唯独她活了下来。她被打捞起来的时候意识模糊,醒来之后居然什么都忘了。舅舅连夜把她接回十八街,从此对她细心呵护、视如己出。
“忘了也好。”舅舅说,“忘了难过的,才能过好的。”
那年,张乔乔五岁。
张乔乔刚到十八街的时候,夜夜都有一个古怪的男子入她梦来,那男子身穿绫罗,手提一盏长明灯,她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男子对她说:“有多远,走多远,你可别再回来。”
男子对张乔乔极不耐烦,她只觉得可气,心念:是你到我梦里来的,还叫我走?你怎么不走呀?
梦醒来后,张乔乔总是心绪难宁。身边的姨娘说,小姑娘成年之前会梦到陌生人,那是上辈子的旧精魂,成年后便不会再梦到。
果然,还没等到张乔乔成年,七岁以后,那个男子就不再入她的梦境。
张乔乔被十八街的人疼爱着长大,大家给她最好的美食、穿不完的花衣裳,姨娘每日变了法子给她梳好看的小辫儿,所有人见了都欢喜。人家都说她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娃子,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好看在哪里。
全城的人都喜欢张乔乔,说她好看,她却觉得有人比她好看。那个人也住在十八街,是舅舅的独女,她的表姐,叫苏芦馨。
苏芦馨生得亭亭玉立,三月的桃花四月的柳,都不及她回眸一笑。她虽然长得好看,却有一股子坏脾气,因此,从没有人夸赞过她的美貌,所有人都对她视若无睹。也许是她心里妒忌张乔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她从不跟张乔乔说话。
苏芦馨头一回跟张乔乔说话,是在四月清明时。那天,舅舅带着全家去看张乔乔的父母,苏芦馨就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那块墓碑。
这是张乔乔父母的墓碑,因为她把过去都忘记了,所以即便她见到,也没有什么感情。倒是苏芦馨,她看着墓碑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难熬,脸色惨白。大人们忙着排场,鲜少有人注意到苏芦馨,张乔乔却看到了这一幕。
“你怎么啦?”张乔乔拍拍她的肩膀。
“不关你的事!”苏芦馨反而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那年,苏芦馨十五岁,张乔乔十二岁。
二、渔家少年
礁城四面环海,也正因其像礁石一般伫立海中而被叫作礁城。礁城的位置好,往来通商的船只都要途经这里,因此这里十分繁华。礁城里头街道纵横,十八街是名门望族才能居住的地方,其中又以苏家为最。
苏家独女苏芦馨算得上是这个城里最娇贵的女孩,而张乔乔来了以后,她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她的父亲疼爱张乔乔的程度远超疼爱她的程度,就算是外人也实在要为她抱不平。但她的个性跟其他女孩儿不太一样,她不爱撒娇,也不会吵闹,平日里独来独往,不亲人,更不在乎父亲喜欢谁。
苏芦馨生性孤僻,唯一的朋友就是周家阿晨。周家不在十八街,在七街,那是一个十分老旧的街区。同七街的平凡一样,阿晨相貌普通、不善言辞,透着一股朴实到不能再朴实的气息。
周家靠捕鱼为生,常年给苏家供鱼,苏芦馨小时候常跟着阿晨一起出海玩,一转眼,两人都已经十五岁了。
七月一个大清早,阿晨抱着好大一条鱼冲进后门。这是近几年他们捕到的最大的鱼,他着急要给苏芦馨看,于是一靠岸就朝着十八街冲了过来。
张乔乔听到外头的嘈杂声,便从二楼探出脑袋,见一个少年抱着一条跟他人一般大的鱼,立刻起了兴致,便问身边的姨娘:“那是谁呀?”
姨娘看了一眼,说:“是周阿晨。”
张乔乔又问:“卖鱼的?”
姨娘笑了:“您可别这样叫人家,他和芦馨是青梅竹马,要好着呢!”
张乔乔一愣,自从自己认识苏芦馨以来,她就总是摆着个臭脸,跟谁都没话聊,聊也是一副臭脸,却不料她还有个要好的人。
见张乔乔这样诧异,姨娘笑得更明显了:“乔乔呀,是人都会有一两个要好的朋友,你也会有的。”
张乔乔听姨娘这样一说,便格外高兴。虽然人人都喜欢她,但没有人大清早就抱着大鱼来给自己惊喜,她也想要一个这样的人。自从有了这样的念想,张乔乔便开始四处搜寻。十八街有不少俊俏少年,他们个个都愿意围着张乔乔,张乔乔却觉得没有一个比阿晨好。
她左思右想,便跑去找苏芦馨,吵着要出海看鱼。苏芦馨拿她没辙,只好约了阿晨一起出海。她上一次出海遇上了大风浪,全家只剩下她一个,这一次,舅舅格外嘱咐,要芦馨十分小心。苏芦馨叹了一口气,只能点头答应父亲。
上了船,张乔乔没有片刻的安静,一会儿看海一会儿看鱼,上蹿下跳的。这天的海面虽然平静,但波澜总是免不了的,张乔乔不小心就来一个稳稳的平地摔,摔破了裙子,蹭破了皮。
张乔乔觉得懊恼,便赖在甲板上不肯起来。
“阿晨,抱我起来。”张乔乔说。阿晨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转头去看苏芦馨,苏芦馨却一脸不以为意。
“你都十三岁了,是大姑娘了。”阿晨左右为难,羞红了脸。
“不管!阿晨抱!”张乔乔嘟着嘴说。
阿晨没有办法,只好抱着张乔乔回到了船舱里头。一路上,张乔乔紧紧地抱着阿晨的背,心里觉得格外暖。讲实话,阿晨相貌一般,也不会打扮,只有几件粗布衣衫换来换去,身上还总是散发着鱼腥气,但阿晨的好不足为外人道。
那年,阿晨十六岁,张乔乔十三岁。
三、江上往来人
因为阿晨的事情,两个姑娘越发互不待见。
十八街的人多多少少也嗅到了姐妹之间的火药气息,一边是掌上明珠苏芦馨,一边是我见犹怜的张乔乔。
苏芦馨脾气古怪,越是被人关注的事情,她越没兴趣,阿晨好几天来找她,都吃了闭门羹。
相对地,张乔乔态度明确、积极主动,见到阿晨就黏上去软磨硬泡,每天都要跟阿晨聊上那么几句,几个姨娘见了她这样都暗地里佩服。后来,张乔乔干脆明目张胆地给阿晨送饭,几次下来,阿晨实在不好意思,于是借口出海。张乔乔也不落后,吵着要陪他一起出海,他没办法,只能答应。
上一回,苏芦馨特地交代过不能走远,于是阿晨只是带着她们随便逛逛。但渔民真正的工作要比那严酷许多,一路上张乔乔又是吐又是哭,整个船上的人打鱼的心思都没了。
几次三番下来,阿晨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阿晨看着张乔乔,认真地说:“乔乔,整个礁城的人都喜欢你。”
张乔乔点点头,笑着玩自己的花辫子。
“但是,我想的只有芦馨。”阿晨又说。
张乔乔愣在了那儿。如同阿晨所言,自打张乔乔五岁开始,整个礁城的人都喜欢她,但满城的欢喜也抵不过这句话——“我想的只有芦馨”。阿晨并没有欺负她,所以她不痛苦,只是心里有一股委屈翻腾反复。这时候,海上泛起了烟波,跑进张乔乔的眼睛里。
远处有人唱:“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那年,张乔乔十五岁,周阿晨十八岁。
苏芦馨知道这事之后,第一时间跑来了张乔乔的院子,只见她捧着一大碗栗子炖鸡,吭哧吭哧地吃着,像头饿坏了的小猪。苏芦馨叹了一口气,心想:辛亏这孩子心大、乐观,要是她动不动就生气,估计她能把苏家给吃穷了。
见到苏芦馨,张乔乔抹了抹嘴。
“苏芦馨,你有什么好?”她问。
张乔乔平日里不会问这样的话,这回是真的恼火了,但恼火也不顶用,只能将火气窝在心里,自叹不如人。苏芦馨不说话,凝眉看着她。
“周阿晨有什么好?”苏芦馨问。
“那要问你呀!周阿晨有什么好?”张乔乔杀了个回马枪,问得苏芦馨哑口无言,这下她心里舒坦多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转眼便到了整个礁城最要紧的日子,家里的姨娘都被集中到一起,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礁城有个最重要的传统,每隔十年都要选一次花姬子,所谓的花姬子,指的便是礁城最好看的女子。这个传统已经被传承了数百年,是礁城的一等大事,全城的女子都要参加,当然也包括张乔乔和苏芦馨。
长久不见的舅妈竟然也来了礁城,坚持把自己最好的首饰送给张乔乔。张乔乔从没见过这么多珠宝,一下子目瞪口呆。舅妈身体不好,常年在别处养病,每次见到乔乔都会给她带不一样的新奇玩意儿,所以乔乔也喜欢舅妈。
“乔乔啊,你可真好看。”舅妈抱着乔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舅妈也好看。”张乔乔天真地看着舅妈,笑着说。听到这话,舅妈居然苦笑了一下。
四、花姬子
到了选花姬子的这天,姨娘把张乔乔打扮得像个金娃娃似的,珠光宝气,叫人艳羡。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礁城所有人全都聚集到了一处海岸。
海岸地势最高点有一处数百年前便造好的台子,这么长时间过去,却不见风化痕迹,被人称为神迹。已经有人提早几天将一块湛蓝的石头摆在堂上,这石头只有礁城附近的海域才有,格外神奇。
按照祖上规矩,但凡是女子都要参加,于是,大家围着石头站成一个大圈。张乔乔头一次见到这种排场,紧紧地跟在苏芦馨身后,生怕自己犯了什么禁忌。
待所有人站定之后,几位长者先后走到高台之上,嘴中念念有词,紧接着,那块湛蓝的石头便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
张乔乔还从未见过这种景象,一边探着脑袋,一边又提心吊胆。只见石头的光芒持续绽放不久后便渐渐暗淡下去,最后,坚硬的石头上居然出现了缝隙,又立刻裂成了两块,一块滚进了张乔乔的怀中,一块则落到了苏芦馨的裙下。
礁城的人面面相觑。
张乔乔拉着苏芦馨的袖子问:“怎么回事?”
苏芦馨拍拍她的手,回答:“没事的。别怕。”
张乔乔也不是怕,就是心底里觉得有些古怪,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闹腾,不肯安静下来。
“两位花姬子!今年又是两位花姬子!”年长一些的人高兴地叫道。一下子,原本肃穆的气氛变得热闹起来。大家把张乔乔和苏芦馨团团围了起来,有唱歌的,有送花的,热情得不行。
张乔乔被众人围着。她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花姬子不止一位,有些年还出过五六个,年龄也是参差不齐。张乔乔四处寻找苏芦馨的身影,苏芦馨也被挤在人群之中不能动弹。张乔乔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苏芦馨看着她,脸上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笑容。
张乔乔自然是不会懂那笑容的含义。
到了晚上,十八街大摆筵席给花姬子庆祝,按照规矩,大家会喝上三天三夜。张乔乔不爱喝酒,也怕了热情的居民,于是吃完便一个人跑回了屋子里。晚上,姨娘来给她梳洗,她显得格外疲惫,只想好好睡一觉。
“那就好好睡。”姨娘一边给她换衣衫,一边摸摸她的头。
“可我想见阿晨了。”张乔乔迷迷糊糊地说。
姨娘却说:“乔乔啊,往后这几日,你不能出去了。”
张乔乔一听这话,猛地惊醒,回头看姨娘,竟发现屋子的窗和门都被上了锁。
“怎么回事?”张乔乔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我做错什么了?”
姨娘摇摇头,要是错,也轮不到她错,姨娘想。
礁城这数百年来都是这样,每隔十年就要选一次花姬子,这是礁城的规矩。同时,每隔十年,海里头的鲛王便会来迎接一位花姬子回去,这也是规矩。鲛王护卫礁城世世代代的平安,因此,礁城的人心甘情愿把花姬子送给鲛王。
听到这儿,张乔乔心中有些慌了。她才十五岁,她不要被丢到海里。想到这儿,她便哭了出来。
“我要见舅舅!”
可被选为花姬子之后,张乔乔一回都没有见过舅舅。其实,她只要仔细想想便知道,自己的屋子被上了锁,能在苏家做出这种举动的人,只有舅舅一人。今年一共有两位花姬子,如果要送一位给鲛王,舅舅是会送她,还是会送自己的亲生女儿,静下心来一想,便十分清楚。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那个待自己千般万般好的舅舅,居然是这样盼着自己被丢到海里去。
姨娘叹气,摇了摇头,离开了张乔乔的屋子。
五、我无怨尤
张乔乔在睡梦中听到一个声音叫唤自己,一睁眼就发现苏芦馨穿着一身黑衣出现在她眼前。见她差点要叫出声,苏芦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张乔乔看着眼前的人倍感陌生,但不由她疑惑,苏芦馨转身用钥匙开了锁,抓着她的手带着她抄着近路跑了出去。她已经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十年,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小道。
张乔乔被苏芦馨带到一处废弃的古刹里,便不再走了。
“你要去哪里?”张乔乔奋力抓住苏芦馨的手。
“总要有一个花姬子去见鲛王。”苏芦馨说。
“你会死的!”张乔乔不肯放手,虽然之前苏芦馨不待见她,但现下来帮她的只有苏芦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苏芦馨去死。
苏芦馨淡然一笑,她为了这一天准备了许久。死,她不怕。为苍生,她无怨尤。
苏芦馨的眼神就如同选花姬子那日的笑容一样,十分坚定,张乔乔实在不懂,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就这样放苏芦馨走的。
苏芦馨见她这般执拗,干脆坐了下来。有些事情自己已经闷在心里太久,也是时候要同她讲了,也许错过今天,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跟她讲清楚了。
“乔乔,你不懂,这是我欠你的。”苏芦馨说。
十年前,礁城也产生了两位花姬子,一位是张乔乔的娘亲,一位是苏芦馨的娘亲。两个都是张乔乔舅舅的亲人,决定权就落到了他身上。他舍不得自己的妻子,于是决定把姐姐送给鲛王。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乔乔的娘亲既怨恨又害怕,乔乔的父亲也心疼自己的妻子,于是冒险带着一家子逃走。礁城四面环海,他们只有一条水路可以走,却没料到狂风大作,酿成悲剧,十几人都成了花姬子的陪葬。从此,礁城的人更畏惧鲛王,不敢有半点怠慢。
原本礁城的人是厌恶乔乔的,因为她的娘亲居然想着逃跑,她舅舅为了平定民怨,便私下允诺:十年后,若是张乔乔被选上花姬子,便将她送给鲛王,不会连累其他女孩。
礁城居民得到了这样的允诺,才对张乔乔十分疼爱,不敢有半点怠慢。
知道一切的苏芦馨,从小就恨自己的父亲是个无义之人,为了自己的妻女而牺牲别人的生命。她暗自发誓,一定要救张乔乔。这是他父亲欠张乔乔一家的,若是父亲不愿还,那就由她来承担。
张乔乔听到此处已经泪流满面,她竟不知道这世间所有关爱与欢喜她的都要她去死,而这个世界上唯一与她作对的人才是真正关心她的人。
趁着张乔乔情绪不稳定,苏芦馨掰开了张乔乔的手。
“去找阿晨,要他带你走。”苏芦馨说,语毕,便朝着城外的方向冲了出去。
张乔乔被关了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因为舅舅刻意让她饿着没力气逃跑,所以,现下她是肯定追不上苏芦馨的,但她不是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张乔乔立刻就想到了阿晨,她冲到了七街上,用最大的嗓门把阿晨给叫起来。
“快去救芦馨!芦馨要把自己送给鲛王!”
阿晨听到这里,立刻跳了起来。他早就有预感苏芦馨有一天要为了张乔乔做傻事,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听到张乔乔所说的话就立刻跑出屋外。张乔乔在后面追不上他,但又不愿停下,一路跑着跑着,就摔倒了。
阿晨回头,见到张乔乔摔倒,但他没有工夫再去扶她,只对她说:“乔乔,谢谢你。”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冲。
六、幽人独往来
张乔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贵妃榻上,四周围满了人。大家口中喋喋不休,目光却始终紧锁着她。
“芦馨呢?”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一句话。
周围的人不说话了,看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那里正是阿晨的家。
张乔乔不顾他人反对站了起来,跑向了屋子。
周围虽然有人阻拦,但也有人说:“算了,让她去看看吧。”
“光天化日之下,她跑不了的。”
张乔乔跑进了阿晨的家里。阿晨家并不大,除了几件简单的家具就只有床铺。正中的床铺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是苏芦馨,一个是阿晨。两个人都睡得死死的,唯有手紧紧握在一起。
坐在一旁的是阿晨的父母以及几位大夫,见了张乔乔,大家都显得不是很乐意,但又无法发作,只好眼看着张乔乔一点一点地接近床铺。
“芦馨?”
“阿晨?”
无论她怎么叫唤,他们都没有理会她。
他们说,苏芦馨跳进海里的时候,阿晨刚好赶到。他什么都没想,就跟着苏芦馨一起跳进了海里。这么大的一片海,又暗又深,也不知道阿晨是凭着什么力气居然把苏芦馨给救了上来。他抱着苏芦馨游到岸边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最后,两个人都被附近的渔人给带了回来。
苏芦馨昏睡不醒,但呼吸尚存,而阿晨已经没了呼吸。因为两个人的手一直牵着,几个大汉都分不开,于是只能等苏芦馨醒过来,自己放手。
阿晨的父母脸上挂着泪痕,面对张乔乔,他们只剩下埋怨。但他们无计可施,因为苏芦馨不知道何时能醒来,他们是不可能把一个昏睡不醒的少女丢给鲛王的。现下,整个礁城的人都指望着能把张乔乔送给鲛王,以免鲛王迁怒于他们。所以,即便是阿晨的父母,也不敢动张乔乔分毫。
长者计算着时间,把张乔乔从苏家接了出来。
因为张乔乔的舅舅没能把花姬子看管好,闹出了这样的荒唐事,所以他就失了人心。张乔乔再次见到舅舅的时候,他顶着一张无比憔悴的脸,见了她,便跪倒下来。
“乔乔,一切都是舅舅的错!”
张乔乔摇摇头。说到底,舅舅也只是个可怜人。就像这礁城里头的数千人一样,谁都不愿把自己的家人送给鲛王,所以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把她从苏家接出来。现如今,整个礁城人心惶惶,没有一处是安宁的。
张乔乔被安置在十八街一间单独的院子里,日夜都有人看守。她什么都不求,只求礁城的人好好照顾苏芦馨,让她一日一日好起来,大家都无异议。到了送张乔乔走的日子,礁城的人有大半都来送行,也有人为她流泪,大多数则都是翘首以盼她能早些去见鲛王。这回,张乔乔的心里比什么时候都要平静。
她听到有人在人群中轻声念着诗,不知道是谁,声音到格外好听:“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到了时辰,张乔乔纵身跳入海里,没有片刻犹豫,倒是干脆得叫人佩服。随着她这一跃,岸边的礁城人全都舒了一口气。
七、她从海上来
张乔乔七岁之前总是梦到一个男子,他身穿绫罗,手提一盏长明灯,她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这个梦倒是许久没有做过了,张乔乔想,忽然会想起,只是因为现在眼前就有这么一个男子穿着稀奇的绫罗绸缎,只是他手中的长明灯十分微弱。
“你怎么又来了?”男子见了她,十分不悦。
张乔乔根本不认识他,自己尚且意识模糊,没工夫去理会他,便自顾自艰难地坐起身来。
“这是哪儿?”
张乔乔环顾四周,发现四周漆黑一片,除了男子手上提的那盏长明灯,居然半点灯火都没有。她应该是沉到了海底,可她还能呼吸,还能走路,这实在是古怪。
“我的避水珠在你身上,你自然能在水中行动自如。”男子好像更生气了。
张乔乔不得不回头去看他,这一看,却把自己给吓到了。这个人并不是寻常男子,他的身上长有鳞片,手指上头还长有蹼,虽然有一张俊美的脸,但怎么看都不像人。
“你……你该不会是……”
“这片海里的鲛人之王。”男子甩了甩袖子,坐到了张乔乔身边,“你们真是烦透了!”
“啊?”张乔乔莫名其妙地看着鲛王,她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被嫌弃了?
“礁城之民,可笑至极!也不知道谁开的头,居然以为我是吃人的!人有什么好吃的?”鲛王这些年来的怨气总算找到人发泄,张乔乔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辜,却也想听听鲛王的说法。
鲛王说,鲛人一族从百年前便开始泯灭,鲛人的寿数已尽,这是天注定的事情。的确,古时候,有生性暴戾的鲛人以人为食,但随着年岁变化,鲛人代代老去,早就没有鲛人再吃人。
鲛人与人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为界,没有庇护一说。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人类误以为鲛人是水中神明,能左右海上波涛,其实,海上风云激变又岂是鲛人控制得了的?说白了,选花姬子就是礁城人对自己的安慰,但这个安慰实在自欺欺人。即便是有了花姬子,海水照样汹涌,渔船照旧会沉。
“我是鲛王,我不喜欢人类,也不想护你们周全,一切都是你们一厢情愿。”鲛王说着,扭过头去。他这一生,见无数人类做过糊涂事情,为了情爱跳下海的、自以为水性好而被海浪吞没的,不计其数,他素来袖手旁观。
唯独十年前那一夜,鲛王救了一个小姑娘。她随着父母出海,无辜掉进海里。鲛王听她在水里哭啊闹啊的,实在没了耐性,便把自己的避水珠给了她。
并不是张乔乔运气好才在这样汹涌的海浪之中活了下来,仅仅是因为那颗避水珠。
张乔乔终于想了起来。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父亲执意带着母亲和自己出海,渔人如何劝阻他都不听。母亲当时早就没了主张,一切只听父亲的。果然如渔人所言,才到海上,船只便立刻迷失了方向,船上的人就这样被浪打翻了。张乔乔只知道哭喊,一直哭,她的哭声引来一个陌生男子。那名男子将一颗琉璃似的珠子放到她口中,并告诫她:“有多远,走多远,你可别再回来。”
张乔乔总算是把事情都想起来了。
“你把那个什么避水珠拿回去吧。”张乔乔说。她想,既然那是鲛王的东西,自己霸着始终不好。
“你不怕死?”
张乔乔摇摇头。她对这人世已经无所眷恋,倒是感激鲛王还能让她死个明白。
“可惜我只剩下一年的寿限,拿回来也没什么用。”鲛王说,“就送你了。”
张乔乔诧异地看着鲛王。他一点儿都不伤心,也不难过。其实这并不稀奇,鲛王在这深不见底的海里已经待了太久,看着族人一个个离他而去。谁叫他是一族之首呢?他要守护着族人都安眠于海中,自己才能离开。这些年来,他真是过得百无聊赖,活着没意思,死又死不掉。
张乔乔看着鲛王,虽然他是个俊美的青年模样,但估计已经有好几百岁了,她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毕竟她经历的那些小风小浪跟他比起来真的是九牛一毛。
“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半晌后,鲛王得出了这个结论。
“回去告诉礁城的人,别再选什么花姬子,这简直是胡闹!”
鲛王教了张乔乔上岸的法子,张乔乔却纹丝不动地坐着。
“我的父母死在了这片海里,我喜欢的男子也因这片海葬送了性命。你要我走,我又能去向哪里呢?”张乔乔说。花姬子十年才选一次,而鲛王明年就要死了,她倒是愿意留下来,陪着鲛王说些话。
鲛王听了她的话,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从未想过,在自己弥留之际,会有个人间小姑娘愿意陪着自己说话。自己无意间救了这个小姑娘,竟像是上天安排的。鲛王看着张乔乔,心里不忍想:这个小姑娘,或许本就不该是人间的孩子。她无欲无求,如同这海。
海纳百川,她本就是从海上来的,才会上善若水。
八、桃花予杨柳
张乔乔陪着鲛王走完最后的路,他手中提着的长明灯,终于灭了。
她按照鲛人的习俗将鲛王送到葬满了鲛人的厅堂之内,长跪,磕头。
离开的时候,她身后的宫殿轰然崩塌,鲛人一族从此便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万物有其生,必有其灭,生而不骄,灭而不悔,这是鲛王教给她的东西。
她按着鲛王教的法子回到了礁城。她所到之处,人人惊叹。这数百年来从未有花姬子活着回来,而她居然在一年后鲜活地回来了。
她是带着鲛王的话回到礁城的:“此片海域不再有鲛王了,往后也不用再选什么花姬子了。”
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一人敢质疑。她身上有避水珠,在海里起死回生,仅凭这点,礁城人几乎要把她奉若神明。
张乔乔回到十八街,车队夹道迎接,家家房梁上都挂满杜鹃花,而她的心中不再有往昔的喜悦。
张乔乔回到苏家,一开门,萧条之气迎面而来。
管家说,舅舅在张乔乔跳下海的那天于家中自尽了。
张乔乔也不知道,这些年,舅舅是活在如何的自责之中的。舅舅没有睡过一日好觉,几乎夜夜都会梦到姐姐的冤魂。作恶之人最终还是要被良心折磨。舅母听闻舅舅出事之后也未曾回到礁城,她似乎是铁了心不再回来。许是礁城给她留下太多不好的回忆,所以这些年来,丈夫、女儿的事情她也大都不闻不问。舅舅早有预料舅母不会再回来,于是早早地就立下遗嘱,将金银财宝全数留给了苏芦馨,现在由苏家管家经营着家业。苏芦馨倒是吃穿不愁,但也仅仅只是吃穿不愁。
苏芦馨坐在天井里,呆呆地望着天空。张乔乔在她身边站了半天,她也没察觉,直到张乔乔摇了摇她的肩膀,她才缓缓回过头来。
“你是谁?”苏芦馨问。
“我是你表妹,张乔乔。”张乔乔说。
苏芦馨好像是想了想,又低下了头去。
“阿晨……去哪里了?”
苏芦馨醒来的时候,阿晨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他的家人实在看不下去,便强行分开了二人,然后速速将他下葬。苏芦馨四处问人“阿晨去了哪里”,却没人敢回答她。从此,她便像失了魂一样,日日夜夜念着阿晨的名字,一年了,也没有半点起色。
“芦馨,我们一起去看阿晨可好?”张乔乔说。
苏芦馨听到阿晨的名字,立刻站了起来,连连点头。平日里,管家是不许苏芦馨出门的,生怕她出个什么意外,但现在的张乔乔在礁城几乎是神女一般的存在,管家哪敢阻止?
张乔乔牵着苏芦馨的手走到城外一处坟地。
“阿晨呢?”苏芦馨看了看周围,有些失望。
这还是苏芦馨头一回来到阿晨的坟头,现在的苏芦馨却是连墓碑上的字也不认得了。
“你等等,阿晨马上就来。”张乔乔说。苏芦馨闻言立刻乖巧地点点头,生怕自己一高兴就把阿晨给吓跑了。
张乔乔在与鲛王相伴的这一年里,了解了一些东西,譬如,避水珠除了能让活人在水里生存,还有复活的力量。但在这世间,万物总是公平的,不可能让一个死去的人白白复活,因此,需要另一个人的性命做引子,才能将人救回来。人间书册上之所以从未有这样的记载,只是因为从未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别人的性命。但鲛王是知道的。
人间并非没有这样的事情,阿晨便是为了苏芦馨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更有千千万万的人为自己心爱的人付出自己的命。这是鲛王不知道的。
张乔乔这条小命,本该在十一年前就不在了,老天待她不薄,让她历经了生死爱恨才走到今天,她毫无怨尤。
“芦馨,你闭上眼睛,数到十,阿晨就会回来了。”张乔乔说完,苏芦馨不敢怠慢,立刻闭上了眼睛。
“一,二,三……”
远处海上驶来一艘渔船,船上的年轻人收获了几条大鱼,高兴地唱起了歌来。他们唱的都是最好的事物,有八月的荷花,有九月的桂子,还有姑娘手中的一捧香茶。
“四,五,六……”
她听到四处鸟儿叽叽喳喳,蝴蝶扑扇着翅膀,世间万物争相苏醒。
“七,八,九……”
她听见有人在叫唤自己的名字。“芦馨!芦馨!”是那个既温柔又青涩的少年的嗓音。
“十!”
她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只见林中走来一个质朴少年,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笑着将她揽入怀中。
苏芦馨,我愿的是有桃花予杨柳,细雨润春风。
苏芦馨,我愿的是有情人长相守,青丝到白头。
苏芦馨,只要你愿意,我便将人世间最好的,全都给你。
编辑/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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