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作者七两是个非常有灵气的女孩,她总是可以想到一些特别有新意的梗,可是她的叙述方式真的是……太乱了……如果不是她亲妈,哦,不对,如果不是她亲编辑,一定不能明白她到底想讲一个什么故事!
所以,苦了我每期给她理清楚故事脉络,督促她把故事改得能让读者看懂……
所以,那些总向我问写作意见的同学们要记住这一要点哦:写稿子一定要条理清晰!
楔子
破旧的马车穿行在昏暗的林子里,马车上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穿着红色的纱裙,头上扎着牛角辫。
她撩开车帘,微微敛眉,看着不远处的墓区,朝身后的人道:“公子,你看。”
从车里探出一只手,那手结白无瑕、骨节分明。
玉珏探出头,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朝小姑娘说:“这世间万事皆有定数,走吧!”
小姑娘伸手去拉他的手:“你看那被丢弃在那里的女子多可怜……”
玉珏叹了一口气,道:“世人愚昧。”
小姑娘不悦地撇撇嘴:“你才愚昧!你不管,我管!”说着,她便朝那墓地深处跑去。
玉珏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瞧了瞧不远处渐渐放亮的天空,弯腰从车里跳出来,而后迈着悠闲的步子朝墓地走去……
1.桐雪衣
牙婆子带着一众人跟着前来领人的管家进了陆府。
穿过熟悉的天井,便可见正堂的门廊上挂着白绫。府中的气氛有些许压抑,瞧着是刚刚死了人。
顾春藤紧咬着牙关,目光掠过内宅大厅里安放着的棺椁,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棺椁前面脸色苍白的陆家大少爷。
“怎么了?还不走?”管家见她站在原地不动,脸色有些难看。
顾春藤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儿挡住脸,这时猛地抬头,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
许是管家的声音惊动了大厅里的人,陆离凝眉朝这边看来,在看到触及顾春藤的脸时微微一愣,手里的纸钱纷纷落进火盆里,霎时间纸灰飞扬。
陆离闭上眼睛,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桐雪衣穿着大红的嫁衣站在天井前看着他,,微启薄唇叫了一声相公。
“雪衣?”他低低唤了一声,心口仿佛被刀子狠狠剜了一刀。
那样熟悉的感觉,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顾春藤眉眼低垂,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好一会儿才低低道了一句:“小女春藤,顾春藤,金州人士。”
陆离脚下一个踉跄,耳边嗡嗡作响。
“相公,我是桐雪衣,常州人士。”
好久以前,也曾有人这么说过,只是,面前的少女不是桐雪衣,她们只是相似罢了。这世间相似的人那么多,她却终究不是那个人。
他忍不住苦笑,转身落寞地离去。
春风吹乱了肩头薄薄的发,顾春藤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离离去的方向,一股情绪涌上来,忍不住湿了眼眶。熟悉的檀香、熟悉的面容,连那温润的嗓音都那么熟悉,仿佛深深地刻在骨髓里,无论如何也洗涤不净。她痴痴地看着他,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终相见一般,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牙婆子带来的人只有三个留了下来,顾春藤被留在了后院伺候。
已故夫人的院子里种了很多春藤,却因为疏于打理,有很大一片枯萎了,顾春藤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去修枝剪叶,却碰见了陆离几次。
陆府里的人都说,顾春藤长得跟少夫人一模一样,只不过,少夫人为人内敛温润,顾春藤则活泼好动。
“这几日都是你来打理这片春藤?”陆离一边哄着见了顾春藤就哭得撕心裂肺的陆宝,一边扭头看顾春藤。
月光淡淡,少女低垂着眉眼,秋水般的眸子如古井般幽深,仿佛看进去便会沉溺一生。
陆离察觉自己这异样的心思,忍不住懊恼地轻咳一声。
陆宝哭得越发撕心裂肺,顾春藤只好退得远一些。
“啊——”身后凸起的树藤将她绊住,她整个人向后倒去。
“小心!”陆离忙单手抱住陆宝,另一只手则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
她苍白的手抵着他的胸膛,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陆离诧异地看着她裸露在领口外的素白肌肤,锁骨上一颗殷红的泪痣格外显眼。
“你……”他指着那颗泪痣,突然觉得胸腔里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几下,大脑仿佛陷入一片空白。
大红的嫁衣从她纤细的身躯上滑落,少女的体香幽幽传来,她低敛着眉目,羞涩地窝进他怀中。
她说:“相公,愿你我一世白头,福祸相依。”
她精致的锁骨上一颗殷红的泪痣让他记忆犹新。
旖旎的回忆被陆宝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陆离惊得猛地后退,神情恍惚地看着顾春藤。
顾春藤微微诧异地看着陆离,问道:“怎么了?”
“没事。陆宝大概是饿了,我送他去奶妈那儿。”说着,陆离第二次在顾春藤面前落荒而逃。
顾春藤失望地看着陆离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痒,她伸手抹了一下,却是濡湿一片。
她流泪了?为何?
2.她不疼
不知为何,不管顾春藤怎么打理,院子里的春藤还是一点点地枯萎。她看着枯萎的春藤,突然觉得心如刀割,就好像她每次看见陆离抱着陆宝站在春藤下都心疼一样。
她的目光总是习惯性地追着他,看着他的喜怒哀乐,她自己的情绪亦随着起起伏伏。这莫名其妙的情感让她觉得困扰,她却无法抑制,就像是扑火的飞蛾,尽管知道前方是毁灭,亦依旧不死不休。
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一股墨香扑面而来,顾春藤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抬眼看向书桌后面。
陆离正低头翻看账簿,她轻咳了一声,道:“少爷,我来收拾书房。”
“嗯!”陆离应了一声,而后继续翻看手里的账簿。
顾春藤拿着鸡毛掸子仔细地掸掉书架上和柜子上的灰尘,不经意间瞄了一眼书架上被人抽出一半的诗集孤本。
“别动!”陆离抬头见她捏着那本书,瞬间脸色一沉,突然大喝一声。
顾春藤被吓得一跳,手里捏着的孤本掉在地上。突来的春风吹开书页,一张泛黄的由澄心堂纸裁制而成的纸笺从书中落了下来,纸笺上娟秀的字体带着一股灵气。顾春藤微微诧异,目光灼灼地看着纸笺上的字迹。
那是一首情深意切的《上邪》,落款“素馨”二字写得十分漂亮。
心口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多了一分失魂落魄,她愣愣地看着陆离。
陆离脸上的表情说不出地复杂,仿佛是掺杂了一种愤怒的愧疚,又似追悔莫及的懊恼。
“谁准你乱动我的东西的?”他一把抢过那纸笺,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而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这一刻,她突然生出一丝忌妒,忌妒那个被他如此珍视的人。
她看着陆离欲言又止,他却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她。
“雪衣,雪衣,对不起!”他失控地轻声呢喃,仿佛又回到那个午后,他推开门,发现桐雪衣躺在血泊中,空洞的眼眸冷冷地对着屋脊,耳边传来陆宝歇斯底里的哭闹声。
那一刻,他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愧疚、绝望铺天盖地而来。
顾春藤就那么任他抱着,双手高举又放下。
“少爷,你爱夫人?你爱吗?”清脆的嗓音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冷意,就和她冰冷的肌肤一样让人不寒而栗,却又让人忍不住一再贴近。
陆离身体一僵,而后猛地将她推离。
他知道,因为对妻子的愧疚,他似乎把那些复杂的情感都转嫁在她身上了,以至于时常会出现各种错觉,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桐雪衣。
可她不是的!他是眼睁睁看着桐雪衣被下葬的。
“出去!谁准你探问主子的私事?”他极其狼狈地大喊出声,伸手将她往门外推,却没注意她身后的门槛。顾春藤一个不稳跌出门外,双手掌心硬生生擦过冰凉的青石板,殷红的血丝从指缝间溢出。
陆离眼神一暗,忙一把抓住她的手,翻过来一看,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心中忍不住懊恼,恨不能生生承受这痛楚的是他自己。
“疼吗?”他小心翼翼地用袖摆擦拭,顾春藤一直低垂着眉眼,微微摇头。
不疼,她不疼,真的连一丝痛楚都感觉不到。
她傻傻地看着不断流血的伤口,却感觉不到疼。
“去账房支十两银子,然后去回春堂看大夫。”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举止过于亲密,他猛地松开她的手,“你走吧!以后再不许进我的书房。”
3.红痣
夜很深,冷冷的月光从窗口探进来,顾春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伸出苍白的手,白日里还血淋淋的掌心已经光滑如故,一点伤痕都没有。
没有?没有!顾春藤看着平滑的掌心发呆,一股深深的恐惧突然漫过心头。是了,她的掌纹呢?她为什么没有掌纹了?
叩叩叩!
门从外面被敲响,顾春藤诧异地应了一声,然后拉开门,却见陆离寒着脸站在门外。
“少……少爷!”她有些诧异地看着陆离。
“门房说,你没有出府。”陆离不悦地看着她把手背在身后,沉声说道,“手伤成那样,为何不医治?”说着,他从袖口拿出一只釉色的瓷瓶,“把手伸出来。”
顾春藤诧异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意,背在身后的手不住地发抖。
“怎么了?难不成你真想那手废掉不成?拿出来!”陆离大喝一声,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
顾春藤下意识地向后躲,她用尖锐的指甲狠狠戳进掌心,感觉有黏稠的液体涌出,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在陆离沉着脸冲过来的时候伸出双手。
看着她血淋淋的手心,陆离的心突然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把她掌心的血迹擦干,然后蘸着瓷瓶里的药膏,轻轻地抹在她的伤口上。
顾春藤低头看着他眉头紧皱、一副心疼得要死的模样,心底漫过一丝甜腻,忍不住轻笑出声。
陆离不悦地皱眉,好一会儿后才斟酌着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进陆府?”
进陆府?顾春藤身体一僵,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了。
她为什么进陆府?她也不知道啊!她好像睡了好长的一觉,醒来时就在被送到陆府的丫鬟队伍里了。
陆离见她恍惚的模样,心生疑惑,又问道:“你在常州可有亲戚?”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或许只有亲戚才有可能吧!
顾春藤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他以为她没有,便叹了一口气。
他将纱布绑在她手上,然后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个古怪的结。
顾春藤愣愣地看着那古怪的结,呼吸微微一窒,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解开那个结。
陆离诧异地看着她利落地解开那个结,眉头深深皱起,他一把抓住她的肩,问道:“你为什么会解这结?”他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一把将她揽进怀里,“雪衣!雪衣,是你对不对?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顾春藤愣愣地任由他抱着,她想推开他,却莫名地渴望他怀里的温度,好似这一个拥抱她已经等了千年。
雪衣生在常州,常州是沿海最大的渔港,这双生结是出海之人特有的一种打结方法,是雪衣教给他的,她若生在金州,怎么会打双生结?
况且,她们连红痣都生在同一个地方,即便是双生子也不会这般相似吧!她有雪衣特有的介绍方式,和雪衣一样喜欢满院的春藤,如今想来,这些都足以证明她就是桐雪衣。
陆离笃定她便是桐雪衣,宛如重获至宝般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颗红痣。
顾春藤愣愣地望着他,终是摇了摇头,只无措地回了一句:“我不记得了。我好像真的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就在牙婆子家了,然后就跟着丫鬟的队伍被送来了陆家。”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带着淡淡的檀香,能够安定人心。
4.原来如此
陆离说,她就是桐雪衣,只是她可能因为什么而失了记忆。她没有死,她就是桐雪衣。
陆离觉得自己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惊喜之中,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宣布,顾春藤就是桐雪衣。
陆离曾问她为何叫春藤。
她靠在他怀里,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她只记得好像有人说过:“我最喜京城幅图山上满山遍野的春藤,郁郁葱葱,充满着生命的气息。”所以,她便叫春藤了。
陆离身子一僵,一股突来的情感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额头亲昵地抵着她即便是在炎夏也依旧冰冷的额头,道:“那一年,我带你去幅图山赏春,却正赶着那日下起了山雨,我们被困在山中。我曾躲在山洞中指着满山的春藤告诉你,我最喜这春藤,而后回到府中,不出一月你便让人把院子里都种满了春藤。”
顾春藤笑着看他熠熠生辉的眼睛,突然被一股情意溢满胸膛:“相公,我以前一定很爱你,很爱很爱,所以才宁愿冒着难产的危险为你生下陆宝。”
陆离笑着拢了拢她肩头的发,轻吻她冰凉的鼻尖。
因为很爱,所以舍不得离开,即便是失去记忆也一定要回来吗?
次日,尹府的小姐差人送了帖子来,大意是邀请陆家夫妇去赏菊。
一整个上午,顾春藤都被一众夫人、小姐拉着话家常,内容无外乎谁家的相公如何,谁家的孩子如何,未了,话题又绕到她的身上。
那原是早几年前陆离和尹家小姐之间的一段情事。
陆尹两家曾是世交,几年前,陆离曾经去尹家提过亲,那时,尹小姐还是个眼盲,不知为何拒绝了那桩亲事。
后来,陆家便从常州娶了渔女桐雪衣,至于如今尹小姐的眼睛是如何好的,无人得知内情。
顾春藤心不在焉地听着女人们说的话,心底仿佛被清空了一块。
她想到那张纸笺,原来,素馨便是尹小姐的闺名,原来,那个一直让她心中疯狂忌妒的女人真的存在。
她莫名想要抓住陆离的手,却在回身寻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知何时与尹素馨离开了。
她失魂落魄地辞了众家的夫人、小姐,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宅子里游逛。
“素馨,别走!”
男子低沉的嗓音从假山后传来,她微微诧异,寻声望去,便见陆离从身后紧紧抱住尹素馨。乌丝纠缠,便如那情深意切的戏水鸳鸯。
心蓦然一疼,她连继续听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便狼狈地转身离去。
原来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原来,陆离一直心心念念爱着的是尹家小姐,原来他真的不爱她。
5.她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顾春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她只觉得脚步那么沉,心那么疼。
他让她相信他所有的温柔、宠溺都给了她,未了,却又在她心口划下这么重的一刀。她失去记忆之后,与他相处的时日不多,已然无法忍受这种背叛的痛,那么,失忆之前的桐雪衣,那四年,那四年时间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如此无助。她蜷缩在床上,看着昏黄的灯光,摊开手掌,发现上面的疤痕奇迹般地愈合,仿佛曾经那血淋淋的伤口只是幻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真的是桐雪衣吗?若真的是,那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传来,顾春藤微愣,便见陆离苍白着一张脸走进来。
陆离凝眉看着她苍白的脸,好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他走过去,轻轻拢了拢她鬓角的发,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她沉默无语,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喉咙哽咽,遍体生寒。
他的目光变得冷冽,抱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说他爱着尹素馨,却因为她的双目失明而不能和她相守。他说他试着去爱桐雪衣,却终是没有办法。这世间的男女情爱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顾春藤不知道自己这种时候要说什么,她只觉得疼,全身上下都疼,不是身体的疼,是灵魂的疼,仿佛要把她撕碎一样。
这一夜,喝醉了的陆离抱着她说了一夜的“对不起”。
顾春藤醒来时,陆离已经不在了,唯有那淡淡的酒气还在房间里久久弥漫不去。
院子里的春藤已经枯萎,无论她怎么浇灌也无济于事,便同她短暂的爱情一样,枯萎,凋零。
自那日后,顾春藤未再见过陆离,却见管家开始大肆采办礼品。隐约中她知道,陆离是真的要把尹素馨娶进门了。
陆宝已经六七个月大了,可是每每见了她还是哭,撕心裂肺地哭。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看着奶娘抱着陆宝玩,心里说不出地苦涩,好似这家里只有她是多余的。
她,真的是桐雪衣吗?她不禁感到疑惑。如果是,为何连她的孩子都跟她这般生疏?
过了八月,天气便开始转凉,顾春藤心里的疑惑越发强烈。如果她是桐雪衣,她想找回自己的记忆;若她不是,那她又是谁?
她想到那个把她带到陆府的牙婆子,便带着些银子找到那牙婆子家,想问问自己为什么会被卖给牙婆子,自己又是怎么去到牙婆子那里的。可牙婆子说,她以前其实是没见过顾春藤的,那日去陆府的队伍里本来是十五个人,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想着多一个人就能多卖一些银子,她便也没有追究。
难道她是凭空冒出来的吗?顾春藤想不明白,可牙婆子言之凿凿,她又能如何?
从牙婆子家出来,顾春藤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晃了好久,回到陆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时分。陆离沉着脸站在一片枯萎的春藤下,目光阴鸷地看着她:“你去哪里了?”
顾春藤猛地抬头,心口一阵抽疼。她一想到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了,忌妒之情便如蚂蚁般疯狂地啃噬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我问你,你去哪里了?”陆离恼怒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一点,可是他是真的感到恐惧。是的,他害怕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如同她莫名其妙地活过来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他爱尹素馨,可他也无法对她放手。她是他的妻,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她只是愧疚,只是怜惜,可当他回到府中遍寻不到她的时候,他又开始惶恐,整个人坐立不安,在院子里乱转。
“我……我去找了牙婆子。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忆。”她淡淡地道,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退出来。
陆离有些失望地看着空出来的手,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什么也别说。”她把手指压在他唇上。她知道,什么都知道,他爱尹小姐,爱了很多年。其实,她才是多余的那一个。在爱情里,从来都是容不得第三个人的,只是她来得太晚,总归抵不过他与尹素馨的青梅竹马。
陆离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觉得胸口好似空了一块,再难填平。
6.你予我口蜜腹剑
陆离开始躲着顾春藤,下人们都说,陆离和尹素馨这一对互相折磨了这么些年,终归是要走在一起了。
院子里的春藤枯了,顾春藤又去找了两次牙婆子,那厢却已搬走,再难寻其踪迹。
尹素馨开始频繁在府中走动。偶尔顾春藤会躲在假山后,看着陆离抱着陆宝陪尹素馨在院子里散步,陆宝手舞足蹈地呀呀乱叫,似乎对尹素馨甚是喜欢。
顾春藤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在瞬间被碾碎了,她很疼,却无法哭出声音。
夜里,她偷偷去看陆宝,小家伙在摇篮里睡得很是香甜。
“宝宝!”她走过去,想伸手碰碰他红润的小脸。这时,回廊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只见尹素馨穿着素白的里衣站在门口,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厌恶。
摇篮里的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见了顾春藤便一阵号啕大哭。尹素馨走过去抱起陆宝,目光幽幽地看着顾春藤,道:“姐姐,好吵,是不是?”她抿唇轻笑,右手放在孩子细嫩的脖子上,五指一点点收拢。
小家伙被突然扼住了喉咙,小脸憋得通红。
顾春藤吓得面色苍白,伸手去夺陆宝。
两人互相拉扯着,陆宝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陆离冲过来时,正看见尹素馨抱着孩子哭得梨花带雨,看着顾春藤的眼神带着指控,她道:“姐姐,陆宝还小,不懂事,你不要生气,以后时间长了,他自然会接受你、喜欢你的。毕竟你是他的亲生母亲,我……我不会……不会抢走陆宝的。”她恳切地说着,眼泪顺着眼眶而下。
顾春藤愣愣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场荒谬的折子戏。
陆离沉着脸走过去接过素馨怀里的陆宝,而后冷冷地看着顾春藤。
顾春藤觉得自己的心在被他推开的一瞬间拧了一下,她绝望地看着陆离,看着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拥着尹素馨离开,低沉而冷漠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雪衣,陆宝这孩子从小便与你不亲,以后他就交给素馨养着吧!”
顾春藤失魂落魄地看着陆离离开,心底仿佛空了一块。
此时,不管她是不是桐雪衣,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陆离到底是不爱她的。
夜入五更,她悄悄换了一身黑衣,趁着夜色带着从柴房找到的铁锹去了西郊的墓区。她想看一看,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桐雪衣。
如果是,她必然要带着陆宝离开;如果不是,那也许更好,偷窃而来的一份荣华富贵终归是有落幕的一天的。
她点燃火折子,借着昏黄的火光在一排排墓区里搜寻,直到黎明将至,才在墓区的一隅发现了桐雪衣的墓碑。
陆离说,他是看着桐雪衣下葬的,可这墓里真的埋着人吗?
顾春藤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她想起自己对陆离的心意,想起尹素馨,想起陆宝,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也许她私心里是希望自己并不是桐雪衣的,如果不是,那至少,她可以有一个离开的理由。
可是当她收起铁锹,看到空落落的棺椁,心里的那根弦终是一下子崩裂了。
她是桐雪衣,她真的是啊!无以名状的悲伤瞬时摄住她,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痛楚瞬间将她击垮,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是不是要走回去,问一问陆离,到底发生了什么?
初秋的风吹拂她冰凉的脸,墓区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惊愕地抬起头,发现陆离面色阴沉地站在她面前。
“相公!”她傻傻地唤着,却在触及他冰冷的视线时,整颗心都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陆离看着空荡荡的棺椁,痛苦地闭了一下眼。“雪衣,做顾春藤不好吗?假装一切都不存在不好吗?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他冷冷地说着,慢慢走到她面前,在她还来不及诧异的时候拽着她的身子死命地摇着。
眼泪终是夺眶而出,她从没想过,对她那么温润的男子会这么残忍地对她。
“陆离!”身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顾春藤机械地扭过头,只见尹素馨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襦裙站在那儿,眉眼秀气,脸庞精致,肌肤白皙透明,一双杏眸熠熠生辉。
尹素馨静静的看着顾春藤,脸色有些微微的白,“雪衣。”
“为什么?”顾春藤凝眉看着陆离,突然间好想自己就躺在棺椁里,这样就不会痛了,至少不用看着他另娶他人。
陆离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他想走过去,可终究是越不过心里那条线,他不爱桐雪衣,也不爱顾春藤,从来不爱,即便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告诉自己,你应该爱她,可是人的心又其实能自己控制的呢?
“对不起。”
对不起?
顾春藤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棍子,身子晃了晃,差点跌进棺椁之中。
“你对不起我什么?”她笑了笑,心里说不出的苦。
陆离愣了愣,张了张嘴,却终是不忍欺骗与她,便道,“雪衣,我不知你是如何活过来的,可你,你确实是难产而死。只是。”那么残忍的事,叫他如何说?
“可是什么?”她已经有所察觉,可是那些话,她还是想从他口中听到,如此,便是死心也好。
陆离游移的看着她,突然间觉得胸口一阵情绪翻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一张口,喷出一口血。
“陆离。”尹素馨连忙冲过来,凝眉看着对面的顾春藤,“桐雪衣。”她低低的唤,突然屈膝跪倒在地,目光悲泣的看着她,“你想知道真相?就算它有多么残忍?”
“不,素馨。”陆离连忙捂住她的嘴,“别说。”
“我为什么不说?”尹素馨猛地拉开他的手,“还是,你后悔了?你后悔在桐雪衣死后,将她的眼睛移植到我的身上?”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直直的劈像顾春藤。
她愣愣的看着陆离,看着尹素馨,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一个笑话,可笑至极。
她晃了晃孱弱的身子,目光温柔的看着陆离,好似好多年前的初见,她还是那个傻傻的女孩,他还是那个温润的少年。
她说,“陆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又活过来的,也不知道现在的我到底还是不是桐雪衣,我只是想问你一句,替自己,也替桐雪衣。”她一步一步的朝他走过去,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天涯。
“雪衣。”他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你问。”
“你,有没有爱过我,爱过桐雪衣。”她笑望着他,真的是在笑,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在笑。
爱?不爱?
陆离胸口翻滚着,一阵阵剧痛一点点的蔓延,他看着她,张了张嘴,还未说出口,她便已经猛地摇了摇头,她已经不想听了。
“雪衣,我。”陆离张了张嘴,顾春藤已经打断他的话,轻盈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桐雪衣的墓碑前,突然扭身朝他笑了笑,“陆离,再见,愿你此后半生荣华,妻贤子孝,我们,此生,再也不见。”说完,轻声重重的朝着墓碑撞了上去。
“雪衣!”陆离愣愣的看着顾春藤的身子满满滑落,最终生下一片寂静,心里那句未完的话此生都未能说给顾春藤听。
结局 赢鱼
顾春藤不知道自己在冰冷而潮湿的泥地里躺了多久,她觉得她死了,可是并没有。
也许,只是他们以为她死了。
黄土一层一层地被洒在她身上,她始终睁着眼睛,看着陆离沉着脸,一锹一锹把黄土洒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看不见他了,也看不见尹素馨。她被埋在土里,等待着虫蚁啃噬她的身体,即便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死,因为她动不了了。
“顾春藤!”
“顾春藤!”
“顾春藤!”
冥冥之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面前的沙土仿佛从中间被劈开了,一名穿着红色纱裙的小姑娘蹲在她身旁,正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顾春藤,你,还没记起来吗?”小姑娘微微一笑,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公子。
玉珏叹息一声,蹲下来,伸手轻轻覆在顾春藤的眉心。
顾春藤愣愣地看着他,感觉一股暖流从眉心而入,渐渐蹿过四肢百骸。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炸裂了,且无比清晰,她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桐雪衣,不,是看到了她自己嫁给陆离的画面。
原来她真的是桐雪衣,只是她自己不记得了而已。
那年,常州发大水,陆离经商路过那里,路过了被冲上岸边的她。
之后,陆离将她带回了陆家,两人结为夫妻。
那段时间是开心的、快乐的,可是后来,她竟然被陆离找了机会带着大夫剜了双眼。
那之后呢?
“我记起来了,我是桐雪衣。”她低眉顺目地说道,“可是,我不是死了吗?”
玉珏摇了摇头,道:“你没死,你活过来了,但是,重新活过来的你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我让你混在人牙子的队伍里,又回到了陆家。”
顾春藤微微一愣,满眼苦涩:“原来如此。”
“你的眼睛被换给了尹素馨。”一旁的小姑娘说道。
她知道的。
顾春藤心灰意冷地点点头。
她不怪陆离,她能怪他什么呢?
他不过是在她死后,把她身体的一部分给了自己的爱人,这样,也好,至少,至少她离开了,她的眼睛还可以看着他一生一世。
“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她突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苦笑。
她两次都没有死,被换走的眼睛又长了出来,还有几次她被伤,伤口却自动愈合,林林总总,她已觉得自己并非常人。
或许,她该是个妖怪吧!
她自嘲般地苦笑,笑声不大,却回荡了许久。
玉珏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天帝有个异兽园,里面养着世间最珍奇的动物,可是有一天,看守异兽园的小童贪玩,把异兽园里的异兽都放走了。异兽们被困了千万年,都有了灵性,它们跑到人间,便化成了人形,想要像人一样生活,一样拥有爱恨情仇。”
顾春藤安静地听着,仿佛有些明白,却又不太明白。
玉珏眨了眨眼,周身泛起一层柔和的白光,她伸手在半空轻轻拂了开来,半空中便浮现出许多栩栩如生的画面。
张着双翅、人身鱼尾的妖怪从天而降,落入常州河中,河水突然暴涨,常州连着发了七天的大水。鱼怪在水中潜游七日,后来化成人形,被冲到岸上。
被冲到岸上的鱼怪被过路的商人救起。
那商人自是陆离,而那鱼怪幻化而成的人,就是桐雪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忍不住喃喃自语,呆呆地望着陆府所在的方向。突然间,她觉得她与陆离之间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一场在她漫长生命当中最最短暂的、光怪陆离的梦。
她摇了摇头,伏在地上,眼泪从眼眶滚出,砸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浅浅的水花。
玉珏叹息一声,道:“那么,跟我回去吧!回到天界,留在异兽园。”他淡淡地看了顾春藤一眼,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轻轻抛向空中。
顾春藤一动不动地看着书页被风吹开,金光在眼前闪过,玉珏祭出卐字印,打在她眉心。“你是谁?”她轻轻地问,带着一丝顿悟的苦笑。
玉珏微微一愣,而后道:“我便是那小童。”
“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顾春藤轻轻叹了一声,一阵锥心的痛突然从双腿传来,渐渐的,双腿合二为一,化成一条巨大的鱼尾,“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在我被剜掉双眼的时候,你不带我回去吗?”她淡淡地问。
玉珏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说你想回陆家,想看一看陆宝。”
原来,原来是陆宝啊!
她腼腆地笑了,笑容仿佛是三月里的春花,总是在春寒料峭时绽放,却又极快速地凋零。
玉珏叹息一声,然后默念了一个“收”字,书页便停止翻飞,顾春藤则化成一道流光,飞入书中。
“啪!”书册落地,书页上“山海图志”四个金色大字格外显眼。
玉珏叹息一声,伸手去捡,一阵风吹来,吹开书页,上面用殷红色的朱砂写着:赢鱼,长寿不死,身体可再生,健忘,所到之处多发洪水。
赢鱼生长在邽山的洋水里,生有双翼,叫声犹如鸳鸯。
编辑/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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