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钵

　　最近有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在图书馆复习到吐的留学生小A，在社交应用软件Instagram上po了一张图书馆复习照，还开玩笑似的用中文写了一段类似“我复习这么认真，如果学校还让我挂了，我就让教授体会体会啥叫恐惧”的话。原本，小A只是借此表达一下复习之刻苦，说完便抛诸脑后。然而，第二天警察就找到了小A。学校临时召开紧急会议，认为小A是个危险人物，直接开除了他。紧跟着，移民局告知小A当天必须回国，并派了两名警察直接一路护送他到机场，将他遣返回国。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你，是不是一脸迷茫的表情？很多人和小A一样觉得难以理解，他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还是用的中文），怎么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了，最后还以这种方式回国？平时在国内，比这更口没遮拦的话都说过了，谁还当真啊！

　　但是，换了在美国就不一样了。在公共场合，美国人都非常谨慎，别说这种有恐吓倾向的话，一旦说出口就等于给自己找大麻烦，其他言论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被人告“种族歧视”、“性别歧视”、“肥胖歧视”等等。在所谓“言论最自由”的国家，最安全的言论，大概就是政治了吧。

　　举个例子，前阵子，系里招新老师，招聘委员会的主席介绍三个候选人的情况。从始至终，他都只用“这位候选人”来指代，没有用到任何“he”或者“she”可以表明性别的代词，因为万一说了，碰到较真的人，会被认为有可能存在“性别歧视”。

　　啊？想太多了吧？还能不能好好交谈了？好吧，直到今日，关于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这个度我还没有掌握好。

　　小A的事还是太过沉重，今天要讲的窘事，有点悲伤，好在师太只是一个旁观者……

　　聪聪是化学系的新生，某次活动，她遇到了园艺系博士一年级的美国小哥Bruce。Bruce身材颀长高挑，长相十分帅气干净，简直就是聪聪的理想型男朋友！苦于没有交集，再加上还是太害羞，一直没有任何进展的聪聪辗转找到了师太。

　　师太并不在园艺系，只是和Bruce所在课题组的另一个博士Ellen有个合作项目，偶尔会去他们的实验室交流试验进展。身为同胞，在得知聪聪的意图后，师太当然毫不犹豫地承担起八卦侦查的重任，并作为聪聪来此邂逅Bruce的挡箭牌。

　　譬如，每当师太要去Bruce实验室的时候，便拉上聪聪。两个人假装很有兴趣地参观园艺系的温室，“顺便”和在温室里做实验的Bruce聊上两句。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聪聪看Bruce越看越喜欢。她觉得他不像很多化学系的男生，做实验风风火火。他是那种慢条斯理型的，做实验不温不火，可以很耐心、很细致地在温室里照看那些栽培的植物，一待就是一整天。

　　几次短短的接触，聪聪觉得是时候打听一下Bruce的情况，譬如他有没有女朋友。

　　不用说，这个时候，师太不上还能谁上？

　　讨论完实验，师太便和Ellen闲聊了两句，扯到了Bruce身上。

　　“你们实验室的Bruce，看着人还挺不错的呢，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女朋友？他没有啊。”Ellen回答着，脸上挂着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是吗？”师太心里头为聪聪高兴，感觉到自己可以完成任务了。

　　Ellen却忍不住补了一句：“你为什么问他啊？你喜欢他？”大约是和师太不熟，问出这句话的Ellen明显有点忐忑。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师太连忙解释，心想刚才一定是起承转合没有做好，显得太直接，才会被误会。

　　“那就行。”Ellen耸了耸肩。

　　“呃——”这句话让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妥，“这是什么意思？”

　　Ellen脸都红了，赶紧摆手说：“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也许……你们不合适，呃，也不能这么说。反正，你不喜欢他就好啦。”

　　如果那时候的我，知道美国人讲话都是那样保守，我一定会多打听打听。但当时的师太只是屁颠屁颠地把Ellen的原话都转达给了聪聪。

　　聪聪和我一样，也没有领略到Ellen话中的深意，于是更加高兴地“暗恋”着Bruce，并且开始纠结于要不要往前迈一步，譬如要到Bruce的电话号码，没事传传简讯。

　　只是，聪聪脸皮太薄，都到了温室门口，还是没敢问。以一顿饭做交易，师太很自觉地充当了这个中间人的角色。

　　“Bruce，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我有个朋友想向你请教一些专业上的问题。”我编了一个最烂的理由。

　　Bruce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可能猜到了我这个理由是狗屁。停顿了两秒，出于礼貌，Bruce还是非常流利地报出了号码。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号码给了聪聪，算是交差，心想他们有了电话联系，应该就没我什么事了。然而，第二天，我收到了Bruce和Ellen的导师某教授群发的邮件，说要召集大家开一次会议，有事情宣布。

　　这邮件让我有点莫名其妙，虽然我们有合作项目，但毕竟不是一个系一个组的，叫我一起开会是为什么？

　　虽然好奇，师太还是老老实实地准点到达会议室。某教授见全员到齐，就站起来说道：“今天开这个简短的会，是Bruce要求的。”

　　Bruce要求的？我下意识地看了Bruce一眼，才发现他的目光也像是不经意地投向了我。我那时候大约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好。

　　某教授接着一脸严肃地说道：“Bruce决定，从今天起，改名叫Melanie。请大家记住，以后不要再叫Bruce啦。好，我们一起来欢迎Melanie！散会！”

　　真有意思，召集一大帮人，这么正儿八经地开个不到两分钟的会，就是为了要改名？等等！改的什么名？Melanie？梅拉妮？！女生名字？！

　　后知后觉的我在那一刻才真正get到这个会的核心思想！抬起头，我发现其他人都是一脸的平静友好，只有我在意识到真相的那一刻，藏不住一脸的惊愕。

　　所以，Bruce是男人的身体、女人的心？从今往后，他决定要做女人了？天知道当时我脑子当机了多久，回过神的我才终于明白Ellen说的“不合适”、她那个讳莫如深的笑容是什么意思。Ellen，以及他们实验室的人早就知道，只是，他们不敢随便说而已！

　　想到聪聪，我顿时感到郁闷，特别是自己还为她传达了错误的消息，为她要了电话号码。我顿时产生了负疚感，抬起头，发现Bruce和Ellen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了我，又同时“不经意地”转向了别处。

　　看我干吗？是我反应太过度了吗？

　　等等，不对啊！为什么某教授要专门通知我一个外人来开会？Bruce早不改名晚不改名，为什么我问他要了电话号码，第二天就……

　　我汗，他们不会都以为我——

　　关键是，所有人像没事人一样瞬间就散了。

　　天哪！不是说好了，这个故事我只是旁观者的吗？这个哀伤的故事，真的跟我无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