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内容:她卑微如尘埃,乞讨是她的职业,随同好友山落等一群少年少女,在“爹爹”的禁锢中讨生活。如果不出意外,她将命若浮尘一生飘摇颠簸——而他是她的意外。少年如玉,清冷温润,一次意外让他们相识,却未想而后的岁月他们彼此命运相通。此后多年,他变成回忆,天各一方又始终挂念。再相遇时,他已是跨国集团副总裁,而她是城市蝼蚁,为了生活拼命努力。他如南极冰川冷漠而疏远,少女却一腔热血地闯进他的生活,渐渐发现少年心底的那些破碎。原来离开的时光里,少年经历万千劫难,而他心底的一切痛苦源于多年前的一场变故……
01
面试约在早晨八点,北丢抵达NF总部时,方才七点过一刻。
NF大中华区上海总部,烜赫一时,传承德国总部精湛严谨的精神,NF向来给外界森严肃穆之感。随着业务拓展,几乎垄断了国内市场百分之八十的骨瓷等高奢制造品的生产及研发。
能够收到NF的面试邀约,实属幸运。北丢接触财务纯属偶然,来上海不久,举目无亲,在城郊的财务培训机构半工半学。如若不是NF急招財务人员,时间紧迫,也不会没有任何学历限制,仅凭一场现场笔试便顺利进入终极面试。
她走到长廊的尽头时,收到HR的短信。
——请各位面试人员于一楼前台登记领取访客卡后于17楼访客区域等待面试。
北丢办好手续便径自上了电梯。电梯门快要合上的一刹那,有只手伸进即将关闭的门缝,竟徒手扒开了电梯。来人穿米色衬衫、黑色短裙,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她冲北丢吐了一下舌,有些羞赫。看着北丢按下数字“17”,她回头:“咦!你也是来面试的吗?”
北丢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抢白。
“啊——啊——我昨晚背了一整宿面试一千题,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派上用场?你看我的黑眼圈都快到下巴了。”女生是个自来熟。
下了电梯,女孩紧随其后。
“我叫黄蕊,你呢?”女孩歪头笑。
北丢是从这几年开始习惯安静的,但对眼前的女孩却怎么都讨厌不起来,如同看到七八年前的自己。
“北丢,北极的北,丢弃的丢。”
空荡的访客区沙发横陈,寥寥坐了几个穿正装的男女,手中捧着一沓A4纸“唰唰”地翻页,各自面色并不轻松。看到竞争人选并不多,北丢心里暗暗有了些底气。
黄蕊仍在喋喋不休:“你说NF怎么这么没有人性啊,居然让我们八点就面试,明明他们九点才开始工作,你说他们的高层是不是个工作狂!”
沙发上的几个男女被声音惊扰,纷纷侧目。
北丢沉吟半晌,轻描淡写:“NF这次招人招得紧急,需要尽快安排上岗,选择这个时间点,很大程度上便是确认应聘者的求职意愿是否强烈。再者,上海交通拥堵,为了节约时间,尽早开始面试,也规避了堵车等不定因素。”
这些年她走南闯北,历经了几座城市,辗转多个岗位,这些人情世故社会经验还是有的。
人漂泊越久便越是畏惧漂泊,NF是她的稻草,如身处悬壁,如置身惊涛深潭,熹微光斑,便愿扎头上前。
只是北丢不曾想过,多年以后,自己会在这里遇到他——之前黄蕊喋喋不休,提起面试考官,前面一长串的定语是“NF最可怕最严格的副总裁”“据说之前的几个财务就是被他逼走的”,但现在看到他,短暂的风起云涌后,内心瞬间平静。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只想问一句:
陈予森,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男子穿着深棕色的西服,宝蓝色的领带颜色有些轻佻,但他抬眼,神情倨傲又清冷。他的面前放着一块名牌——高级副总裁陈予森。
他的视线扫过自己,面色未起一丝波澜。如若不是看到名牌,北丢甚至觉得是自己认错了人。但她无数次梦魇醒来,枕巾湿透心心念念的人,即便是作尘为土,她也未必会记错。
“北小姐,你为什么会选择NF?”他唇齿轻启,声音比八年前有了些许沙哑。
之前是想有一份工作,现在,可能会是因为你。
北丢脑海里的第一反应竟是这句,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冠冕堂皇的社会套话,圆滑,不带一丝人情百味。
空调打得很低,空落落的会客室里只听到纸页沙沙作响。男子盯着面前的简历看了许久,北丢一直凝神看他,她特别希望能从他的一个眼神,甚至是一次皱眉中看到点什么,也多希望陈予森突然站起身来,无论是责备还是抱怨,只要他突然站到自己面前,无论语气多么糟糕,哪怕只问一句: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清远?
只要一句就好。
可陈予森并没有,他疏离得如同失了忆,询问每个问题都带着极高的职业素养。
但这恰恰是北丢最不愿见到的他。
02
八年前,夏。
台风扫过清远小城,清水街上一片狼藉,防涝的沙包堆在各家店门口,沙石散落一地。广播里说接下来还有较强降雨,莲花江的水随时可能漫过堤坝,故而整个街道数日前便被清空了。稀落的店铺,古旧的老街,行人寥寥。
北丢趴在堤岸北边,左右张望了许久,方才跳起身。
“山落你在这儿把守着,我去偷。”她回头冲躲在另一边的男孩说。
“你确定我们要在白天动手?”男生比女孩年纪稍长,多了几分稳重和谨慎,不由得面露苦色。
“山落你还是不是个男的!爹爹说了,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这条街都空了,警察都忙着防洪救灾,哪有闲工夫理我们?”她双手抱胸,跺了跺脚,“待会儿我进去,一有情况你就叫我。”
几日前,他们发现清水街头的福隆超市被连日的暴雨冲出了一个窟窿,窟窿不大,北丢猫着腰蜷着身子方才能挤进去。她没和爹爹打招呼,便怂恿山落一起来“做这笔大买卖”。
世界上有很多职业,有人是医生,有人是工人,有人是画家,便自然有人是乞丐,有人是小偷。北丢每每问爹爹:我为什么不能去上学,非要上街乞讨为生?爹爹便笑笑说:人各有命,你天生命贱,只能乞讨。
她信命,命运对她不善,故而她厌恶命运。她在爹爹的指导下仅仅识字,没读过太多的书,分不清偷窃是好是坏,也不知道人世间大多事的对错,只知晓命格贵贱和填饱肚子。
超市里有太多零食,琳琅满目。过路孩童嘴里嚼着嘎嘣脆的薯片,还有带棒棒的糖果、包装精美的饼干,她统统放进身后的布袋。鼓鼓囊囊一大袋,满载而归,正准备爬出洞口时却被一把拽住。身后的男子横眉,声音尖利刺耳:“哪里来的小兔崽子,居然敢偷我的东西?”男人手里握着扫帚便抽了上去。
一下两下打在北丢的身上,北丢不喊不闹,生怕一声惊呼便会引来山落。她知道山落的脾性,但凡自己被人欺负,山落从不管实力是否能及,定要和那人拼个你死我活。
男子见北丢一声不吭,打了一会儿也便了无兴致,嘀咕道:“这样吧,你三倍赔我这些钱,我便放你回去。”
北丢冷冷地道:“我没钱。”
这是实话,但男子的怒火一下子腾起,一边抽得更加用力,一边嚷道:“好,你没钱,那我就把你送到派出所去,让警察关你几天。”
等警察抵达福隆超市的时候,北丢身后的衬衫已经被抽得有些残破。店门一开,北丢便远远瞅见不远处那个瘦小的身影一蹿而起,冲了上来。他看到北丢身上的伤痕,大吼一声,便撞上了超市老板,一个猛扎,竟将这个肥硕的中年男子撞倒在地。北丢也不知是怎么的,见到山落的一瞬间,竟一下子大哭起来。
被狠狠地抽了几十下,衣服破败时她没哭,倒是看到山落的瞬间,似千斤重担落地,铠甲应声解开,她的脆弱一下子涌了上来。
北丢因为偷窃被关看守所五天,山落故意撞伤店主又拒不赔偿,要被处以十五天的拘留。
去派出所的路上,山落扭头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脸上满是阴郁。
“山落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北丢扯了扯他的衣角。
“生气。”
“对不起,害得你也要被关,爹爹要是知道了一定饶不了我们。”
山落突然转过头,表情越发阴沉,音量微微提高:“北丟,我生气是因为你不听我的劝,你一个女孩,身上这么多疤痕,以后怎么嫁得的出去啊!”
北丢笑得前俯后仰:“嫁不出去,那就嫁给你好了。”
山落尴尬得满脸通红,不再言语。
北丢并非戏谑,她这个年纪,世事未泯,爱情于她而言只是儿戏。她从未爱过任何人,便以为婚姻不过是扮家家酒,如同亲人般浅显的陪伴。
假如,不是遇到陈予森的话。
03
看守所环境极其简陋,六人间,上下铺,住处和厕所、洗脸脸池连在一起。但即便如此,北丢也没有不适,跟着爹爹走南闯北,更差的地方她都住过。
女子看守室,向来背后的故事错综。女性似乎是天生慈仁的生物,她们不善犯罪,小恶之故,缘由复杂。
五日的监守时间不长,但看守除了放风、观影时分,其他时间大多都是需要靠闲聊方才打发得过去。
除了北丢,其他几个女人都已经上了岁数,平日里总爱胡乱开些玩笑。她们之中唯独有一个叫顾素瑛的女人不太一样,她很沉默,众人闲聊时她常常沉默不语,一个人靠在床边发呆。这日午后,大家闲得发慌,便聊起怎么进来的。问到顾素瑛时,她脸涨得通红,埋着头使劲搅动着自己的衣袂。
“我偷了东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偷了几本书,没想到那书这么贵,书店老板还一口咬定丢了几百块,偏说是我拿的,我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掏给他们看,可他们就是不信,非把我抓起来。”
顾素瑛原本是想去买书的。儿子前一天跟她说好,学校需要几本教辅书,只有城里的书店有卖,她便拾掇了些零钱,隔天一早便去了书店。
按照她的记忆,以前的书卖不了这么贵,她带的钱根本不够那几本书的钱。那天她出门拎了买菜的包,也不知识中了什么鬼邪,竟将那几本书一股脑全装进了自己的包里,没想到正好被书店老板抓了个正着。
她是个正经人,活了半辈子从未做过什么错事,一下子就惊慌无措起来,竟“扑通”一声给店主跪下。店主看到顾素瑛这么懦弱,便觉得好欺负,硬说店里还丢了几百块,要顾素瑛赔偿损失。顾素瑛哪来这么多钱,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扑通扑通”地磕头,头皮都磕破了,也没换来店主李守实一丁点的心软。
但讽刺的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她居然补了一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再穷也是不能偷的。”
北丢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想要是这事搁在自己身上,她一出去便要给那无良的店主一点颜色瞅瞅。况且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听过爹爹无数的教训,却从未听过这样的理论,新颖而又奇特。她莫名对顾素瑛产生了些许好感。
顾素瑛人老实又善良,晚上睡觉也欲拉着北丢一起睡。她说:“下铺容易有老鼠,你跟阿姨一起睡。”北丢好几个夜里醒来,洁白的月光透过高窗洒在铁架床上。透过月光,她看着顾素瑛的脸会觉得莫名舒心,这种安全感是多年走南闯北都不曾有过的。
顾素瑛被她的翻动吵醒,轻声询问:“怎么还不睡?是不是睡不着?有什么心里话跟姨说,姨是过来人,可以给你分析分析。”
北丢摇摇头。
顾素瑛补充道:“小丢啊,等你出去了之后,答应阿姨,不要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你还小,应该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过去了八年,北丢依旧记得她那时候的样子,认真严肃,却莫名让人想轻轻点头。
她和顾素瑛一同出的狱。出狱那日,帮着开门的是一个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女监守。监守的语气有些严厉:“顾素瑛、北丢是吧,以后别再回这里了,好好做人。”
顾素瑛捣蒜似点头,监守笑笑:“要是遇到困难,可以找我,但别再偷东西了,知道不?”她又说“顾素瑛你等一下”,然后从背后掏出一叠物什,用厚厚的报纸包着。她递给顾素瑛,说:“这套书我帮你买了,你拿回去给你儿子吧。”
北丢愣了半晌,似混沌的宇宙突然有了黑白,界限分明。
已过晌午,烈日褪去正午时的猛烈,温度稍稍舒适。顾素瑛走在前面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北丢说:“小丢,你有人来接吗?”
北丢摇了摇头。
“那你可不可以陪阿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儿子一定会来接我的。我一个人等怪无聊的。”她眼神乞求,言辞恳恳。
这是北丢第一次听到顾素瑛这么详细地提起自己的儿子。她言辞中透着骄傲,提到那个人时,眼里似乎闪烁着光亮,连头都微微扬起。她说自己的儿子今年读高三,头脑聪慧学习刻苦,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三。她说儿子孝顺懂事,在无数个疲惫的深夜,看着他就会突然有了力气。
顾素瑛说:“他大概放学了就会过来,我这个时候回家,要是刚巧与他错过,一定会让他失望的。”
但那一天,她们从下午一直等到黄昏,天色已晚,西空的彩霞和落日一同沉没于地平线的一刹那,顾素瑛才倏地蹲坐在地上。她昂首挺胸,在北丢面前等待了一个下午,却终究在这一刻失望了。她有些颓唐,突然泄气道:“也是,高三了,学习压力重,不一定有时间来接我。”
过了一会儿,她转头对北丢说,“走,不如今晚去阿姨家,阿姨给你做顿好吃的。”
北丢吃惯了百家饭,也就没有拒绝。况且她的确很好奇,顾素瑛口中这个几近完美,却连母亲出狱这么大的事都会忘记的男孩,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顾素瑛家在小城最老的片区,转了六条巷子,走了一段漆黑没有路灯的路,方才找到隐没于大片爬山虎里的老房子。顾素瑛在口袋里翻找了许久钥匙,还未等她找到钥匙,门便开了。
少年微微卷曲的头发在额前遮住左边的些许眉目,表情冷漠,面若凝霜,蹙着眉头扫过两人,一言不发,转身便进了屋子。
这是北丢第一次见到陈予森,场面并不有趣,生气的少年,如同一只长满刺的刺猬,面目之上似乎刻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但探知欲是人的天性,他越是冷漠,北丢便越是好奇,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进门前早早盘算好的“教育他”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一下子竟没了底气。北丢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这種情绪她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是觉得一下子愚钝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都不好使。
陈予森,北丢后来常常想,我自幼相信命格轮回,相信世事注定,相信兜兜转转多远都无法逃离生命的摆弄。
但人生第一次感谢命运,便也是因为你。
04
顾素瑛做了一桌的好菜。
糖醋溜里脊、水煮鱼、大白菜炖牛肉、酱爆土豆丝……
都是些家常菜,摆盘粗陋,味道却极佳。北丢刚准备狼吞虎咽,瞥见陈予森细嚼慢咽,面色冷漠,她不知为何从心底升腾起一片羞愧,竟也放慢了速度。
老房子,年久失修,天花板架在横梁上,吃饭的间隙,偶有白蚁咬噬的木屑掉在餐桌上。灯光并不亮堂,整个客厅只放一张布艺沙发和一张餐桌便显拥挤,可偏偏在电视机旁还摆着一个柜子。柜子上摆着的那张黑白相片,目光炯炯,神色与陈予森有几分相似。北丢想,这大抵便是陈予森去世多年的父亲了。
她听顾素瑛说过自己家的窘境。丈夫早年因病去世,靠着自己起早贪黑摊煎饼当杂工为生,一生最自豪的事莫过于,自己虽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却培养出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
“予森,吃菜……”顾素瑛夹了几片牛肉便要往陈予森碗里塞。
陈予森清冷的面庞上不带任何表情,兀自抬高碗碟,身子往后仰,躲开了。顾素瑛有些尴尬,举起的筷子悬在半空中,迟迟不肯收回。
北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夹过她筷子上的牛肉,站起身,径自放在了陈予森的碗里。陈予森眼睛圆瞪,有些诧异,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北丢抢白:“我听你妈说你快高考了,学习压力重,不多吃点菜补补怎么行?”她故作老成,“挑食可不好啊小伙子。”
陈予森长到十七岁,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女。眼前的女孩看着年纪并不大,身材极瘦,有些黝黑,但双眸晶亮如藏着宝藏。
“你是谁?”他压下愠怒。
“我跟你妈是狱友,按照辈分而言,你要叫我一声阿姨。”北丢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顾素瑛连忙站起身,生怕两人争吵起来。
陈予森冷哼了一声,便放下碗筷,走回自己的房间。他走进去没多久,便又回到餐桌旁来,手里捧着一个破旧的铁罐。
他只字不语,打开铁罐口便往餐桌上倒。一毛、五毛的钢镚儿,还有一些破旧褶皱的纸币应声坠落,铺了半张桌子。他站直身子,手肘微微撑着桌面。北丢只觉得他很高,瘦削的身影背对着吊灯,昏黄的灯光从他的背后射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陈予森把所有纸币平铺整齐,又按了按边角的褶皱,清点了一下,才抬起头。
冷漠,犹如戴着冰雪面具。
“这是你这几年给我的零花钱,我用得不多,全都还给你。”他声音低沉,还在变声期,“你也这么大的岁数了,总是要知道好歹是非的吧,家里没钱我可以下了课去做兼职。买不起教辅我可以借同学的看一下,办法总比问题多,怎么也不应该走偷这条路吧?”
顾素瑛埋着头,始终没说话,北丢离她近,看到她的裤腿已经被眼泪打湿。她甚至不加辩驳,只是安静地听着儿子的训斥。
当然,说训斥也有些沉重,陈予森自始至终不带一丝情绪,少年平静极了。北丢阅人无数,却无法从他的言辞中感知,到底是责备多一分,还是担忧多一分。
可看到顾素瑛一哭,她便坐不住,刚想起身,却被顾素瑛一把拽住衣角。
顾素瑛咳嗽了一声,起身,她的头发随意披着,刘海恰巧遮住她的双眸。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对陈予森说:“傻孩子,快回屋学习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她转头看北丢,眼睛通红。
“小丢今晚就别走了吧,陪阿姨住一晚。”
北丢看着她红红的双眼,怎么都不忍心拒绝,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原本便想,今晚随处找个地方对付一宿,山落不在,她一个人不敢回去。爹爹的性子上来,也是极难对付,回去少不了一顿揍。能躲一天是一天,她时常想,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年幼时她目睹过一次死亡。
一同乞讨的孩子很多,有一个小女孩她至今记得,女孩喜欢红色,总爱扎一对羊角辫,笑起来嘴角的梨涡好看得像是年画里的娃娃。有一日,所有人集合回去,爹爹清点了好几遍数目,却发现始终少一个人。那个梨涡女孩不见了。
等众人在城南郊外的那爿芦苇荡找到她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怎么也叫不醒了。
那时候北丢还年幼,她问爹爹:“她怎么了啊?”
爹爹声音凄冷:“死了。”
爹爹说:你们命比她还贱,你们活着是连老天爷都不肯要你们,她比你们有福气。
这是她关于命运的启蒙,混沌无处开化。那一件事后,她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时常梦见突如其来的死,死后便不再感知活着的痛苦,醒来时看到自己还活着却又特别开心。她拉着山落说:山落,爹爹说死了是有福气,但为什么我还是那么害怕?以后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经常来我的坟前跟我说说话,我挺害怕一个人的。
她一直都畏惧孤独,却常常与孤独为伴,这大概是人生诸多无可奈可之事中最为寻常的一件。
北丢从来没有起夜的习惯,但这一夜她着实未睡踏实。耳边已经响起顾素瑛均匀的呼吸声,却始终无法入眠,满脑子都是少年清俊的面庞。北丢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生,眉眼一挑便让人放下一切戒备。
辗转许久,她终究决定起身上个厕所便睡。
走出房门她才听到厨房有响声。
幽暗的灯亮着,油烟机旁的窗户半开,北丢以为是小偷,当下心一紧。但转念一想前一天自己也还是个小偷,便觉得有些好笑。她蹑手蹑脚轻轻地走过去,路过餐桌时又握了一把水果刀防身。
走近的瞬间,锅炉旁忙碌的少年听见响动,回头便见到北丢握着水果刀,披散着头发的模样,犹如鬼魅。
他心底觉得有些好笑,但未表露,压低声音似生怕吵醒顾素瑛:“怎么,小偷没做过瘾,想杀人?”
“怎么跟阿姨说话呢?”北丢有些气不过,“你这么晚不睡觉在干吗?”
“做饭。”少年头也不抬。
“陈予森,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吃啊,还要吃夜宵。”
陈予森抬眼,睥睨道:“给她做的。她一早还要出摊,总是忘记吃东西,给她做好了,便能节约点时间。刚背了很久的书,现在做点其他的事调节一下。”
他的表情依旧疏远,似与任何人都刻意保持着远远的距离,但北丢竟兀自觉得,少年冷漠的外在不过与自己一样,凭空穿上铠甲,面目全非便可安静地隐匿自己的情绪。他的冷漠与愤怒,他对母亲所有的不满,不过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情绪。任凭他怎么善于伪装,这一刻,他径自放下一切防备,多了些许真诚。她甚至有些懊恼下午时对男生的第一判断,她一开始以为男生粗莽忘事,对母亲漠不关心,现在想想大概是误解了他。少年冷漠又孤傲,但似乎这一切都只是表象,他努力隐藏内心的想法,隐藏着他所有炽热的爱。
想到这里,北丢心下一暖。但还未暖透,便听到一阵冷冷的答腔。
“你不要带坏她。”陈予森看了她一眼。
“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陈予森第一次见到北丢便印象深刻。
他的生活乏味枯燥,两点一线,未曾接触太多社会上的姑娘。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所有女孩都内敛温驯,犹如一只驯服的绵羊。
而她呢,像一只猫。可以安静温和,亦会因为逆毛便扑腾舞爪,呜咽地发出恐吓的低吼。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却又敏感脆弱。
北丢。
北极的北,丢弃的丢。
陈予森低声念叨。
下期预告:八年后的北丢信心满满能够在众多应聘者中脱颖而出,却没想到会因陈予森落败。而八年前的北丢仍在懵懵懂懂之中,對少年陈予森心生向往,却总也无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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