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只打瞌睡的白色兔子,平时很不显眼,可这个刹那,她记起来了。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在他们都还很喜欢打电玩的年纪,蒋毅什么都会玩,什么都玩得得心应手,不管他在哪台电玩机打游戏,背后总是会站着一群围观的陌生人,随着蒋毅的操作发出“哇”、“喔”之类的赞叹声,而她作为他的女朋友,站在一旁时,也觉得面上增光。
但比起蒋毅,她自己在打电动方面就是一个白痴,连最简单的那几个游戏搞不定,每次玩着玩着就开始呼天抢地——“快救我快救我啊”。
时间一久,她不是没有一点儿挫败感和沮丧的。
于是,她后来就学聪明了,转战去夹娃娃。
在她看来,夹娃娃可是比那些一顿噼里啪啦打的游戏要简单太多。
可事实证明,那也仅仅只是看起来简单罢了。
无论她盯上的那个娃娃离洞口有多近,她多么志在必得,结果每次都是——在她心里叫破天的“我X”声中,娃娃就稳稳当当地落在距离洞口几厘米的地方,每次,无一例外。
投光了游戏币而一无所得的邵大小姐,怒火中烧,不顾周围人的鄙视,用力地踹了夹娃娃机好几脚。
而这只白色的兔子,就是蒋毅为了安抚她,用自己手里最后那几块游戏币夹来的。
“凭什么我夹了这么多次都没夹到,你一夹就夹到了?!”时隔多年,卲清羽还记得自己当时抓狂的语气。
而蒋毅的回答也是一贯的臭屁:“我比你聪明、比你厉害啊!”
情商超低的卲清羽被残酷的现实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紧紧地攥着这只小兔子,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来这种乱糟糟、闹哄哄的鬼地方了。
之后,他们确实没有再去过电动城,因为好玩的事物总是层出不穷,而她又是那么有钱,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去尝试更新鲜有趣的娱乐活动。
可是,直到这么多年后,她才终于知道——那真的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
她记起来了。
她和蒋毅一同有过的那些温馨、甜美而又忧伤的时光,那些饱胀着希望又充满残缺不安的岁月。
那些她不愿意待在自己家里面对姚姨的假期,她躲在蒋毅小小的卧室里,看漫画书、玩游戏机,困了就倒在他的木板床上睡一觉。
而他趁着父母不在,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给她煮东西吃,把冰箱里最后一个鸡蛋煎成荷包蛋,藏在她那一碗泡面底下,他自己却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记得彼时少年清澈的眼神和笑容,也记得隔着瓷碗,自己的手触碰到那碗面的温度。
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她的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个煎蛋的香味。
这些,她原以为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又全部回到她身体里来了。
她曾经那么爱他,在她极度缺失家庭温暖又缺少同伴、朋友的岁月里,是因为有这个人的存在,她才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是因为有这个人,她才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单。
这不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却是她第一个认认真真想过与他结婚、组成一个家庭的人,是她在跟继母明争暗斗的青春岁月里望向未来的真切寄托,可是……
一切都被搞砸了。
分手初期,她曾经笃定地认为,他一定会回头来找自己复合,而自己坚决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可直到她和汪舸成了男女朋友之后,这一幕仍然没有发生。
世界这么热闹,物质如此丰盛,何况她的新恋情又来得那么及时,汪舸比愣头愣脑、整天一副没长大的孩子模样的蒋毅要有意思得多。
她以为一切早就已经过去了,好过的、不好过的,快乐的、破碎不堪的,通通早就过去了——直到她收到这张喜帖。
她坐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也坐在回忆的沼泽里。
一个主意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像萤火虫钻进了黑色的夜。
那点儿飘忽不定的、影影绰绰的微小光亮,引来了更多星星点点的光,而当它们汇集成群的时候,一个壮举般的决断在她的心中生成了。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一点点哭泣、一点点欢笑,像是要打喷嚏又控制住了,而她的眼神,随着急促的呼吸,越来越亮。
“你们这些穷鬼,永远别想赢我!”她擤了擤鼻子,恶狠狠地想:想用你们结婚的消息来刺激我,呵呵,你们也配!
手机响起时,简晨烨正在吃早餐,刚咬了一口全麦吐司,抬头正好看见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十五分。
这使得辜伽罗在他生活中再次出现有了一个极为具体的刻度。
“你不是说你会主动找我吗……”辜伽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一点儿矜持和含蓄都懒得顾了,“说话不算数是什么意思?”
简晨烨嘴里塞着吐司,使劲咽了好几下才咽下去,心里一面想着“完了完了,放女生鸽子的人下场一般都很惨”,一面又有种说不出来由的愉悦。
“刚回来那阵子很忙,后来又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约你……”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辜伽罗打断了:“所谓最恰当的时机,往往只是敷衍对方的借口。”
简晨烨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这通电话整个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只得赶紧认错:“那我现在邀请你今天来我的工作室玩儿,还来得及吗?”
如果换成叶昭觉,只有两种回应结果——好,或者不好。
可辜伽罗有一套完全不同于其他女生的逻辑体系:“这个电话是我打给你的,你在这个通话过程中邀请我,是不真诚的,如果你有诚意,应该由你打给我。”说完,她竟真的把电话挂了。
在简晨烨极其简单、干净的人生经历中,辜伽罗这样想法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姑娘,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好奇引起兴趣,兴趣催生好感,在这个时间段里,他尚未明晰,自己和辜伽罗之间那种若有若无、你退我进的情愫其实正在层层推进。
当他拨通电话的那个瞬间,他脑中所想的仅仅是,这个姑娘还挺特别的。
辜伽罗穿了一件特别扎眼的外套,上面是密集的热带花卉图案,里面却是一条黑色的连衣长裙,长得令人担心她走路时会不会踩到裙摆摔一跤,但这还不是她最令人意外的搭配,直到她坐下来,简晨烨才看到,她竟然穿了一双球鞋!
三种完全不是一类风格的东西,穿在她身上却有种说不清楚的妥帖。
简晨烨暗暗想,这大概就是以前老听叶昭觉她们说的“人穿衣,不是衣穿人”。
“你不冷吗?”这是他们从法国回来之后第一次见面,简晨烨不免有点紧张,只好问些等同于废话的问题。
他不是擅长和异性打交道的人,这一点他从小就不如闵朗。
“不冷呀——”辜伽罗做了一个简晨烨万万没有料到的动作,她掀起了裙子,“你看,我里面还穿了打底裤呢,心机重吧哈哈哈……”
短暂的窘迫过后,简晨烨忽然有种莫明其妙的感动,他说不清楚为什么。
在他过去的生活中,除了叶昭觉之外,他稍微接触得比较多的姑娘无非就是卲清羽、徐晚来,以及乔楚她们几个。
他对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位都不存在偏见,可潜意识里,他知道,驱之不去的距离感始终横隔在自己与她们之间。
他最不愿意承认的是,甚至连成年后的叶昭觉,也时不时让他有类似的感觉。
但是辜伽罗,她和他之前认识的女生都不一样,在法国,不,甚至在去法国的航班上,他就有种这种微妙的预感了,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那时候他还弄不明白。
直到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坐在他最熟悉的工作室里,笑嘻嘻地掀起自己的裙子——这个动作由她做出来,丝毫无关于性感和肉欲,率真得不带有一点性别色彩。
到这个时候,他终于知道她身上那种宝贵的、吸引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杂质的自然。
她的笑、她时而蹦出来的清高姿态、她对于所有事物的爱憎的表达,都是浑然天成的。
无论什么时候,她总呈现出一种与她实际年龄不符的感觉,和其他姑娘的老成完全相反——是那种还特别年轻,对于金钱名利有种“我知道,但我不care”的豪气。
即使你只是给她几颗牛轧糖,她也会回赠你一个轻盈的笑容。
简晨烨尚未能领悟,那就是大多数雄性动物到达人生巅峰之后,又想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的笑容。
“喂,我没吃早餐,你有东西吃吗?”辜伽罗边说着边站起来到处巡视,一点也没有拿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简晨烨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已经走到餐桌前,看到他咬了一半的全麦吐司:“就只有这个吗?”
“呃……我一周去超市采购一次,这个星期还没去。”
“这样啊……”辜伽罗挑起一条眉毛,想了几秒钟,然后又做了一件令简晨烨震惊的事:她拿起那两片残缺的吐司,用餐刀取了一点黄油抹在上面,毫不在意地大口咬下去,边吃边说,“待会儿我陪你一起去超市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的表情十分轻松,简晨烨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确定她并没有任何暗示,在她看来,这一切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好啊。”他笑了笑,又想起那个词,嗯,浑然天成。
再次和卲清羽不欢而散之后,叶昭觉接连好几天都在生自己的气: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惨状,居然还有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
老话说,吃饱了撑着才多管闲事,可叶昭觉她显然就快吃不饱了。
“再挣不到钱,你就直接去死吧!”那个久违了的声音又从她心底里钻出来,不知怎么,当她重新感受到荆棘抽在背上的那股力量时,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感到巨大的压力,而是一种近乎喜悦的心情。
就像是抛弃过自己的神,又返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在她活了一把年岁之后,她终于彻底相信了那些治愈系电影和励志故事中,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的主题:即使你失去了一切,但只要你还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和毅力,那么,你的人生就还没有彻底失败。
这个朴素的道理,即使再过上百年、上千年,依然适用于人类。
按照传单上给出的联络电话,叶昭觉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是一个甜腻的女声,带着一点儿刻意营造的台湾腔,但并不令人反感。
“……我看宣传单上说,万元起价,单人操作,是这么回事吗?”
“这位小姐,是这样的哦,我们所说的万元是一个大概的数字,而且这笔费用仅限于加盟和技术传授哦,开店所产生的其他费用是不包含在里面的哦。至于是否单人操作,要取决于您的操作能力和精力哦。”
“这样啊……那这个,风险大吗?”叶昭觉被那一连串“哦”砸得有点蒙,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索性心一横,问出了最直接的这一个。
“如果是担心这个问题的话,我建议叶小姐您可以先去几个加盟商的店视察情况哦,并且品尝一下我们的饭团烧哦。我相信您在经过了实际调查之后,会对我们的品牌更有信心哦。”
电话挂断之后,叶昭觉伸手一摸额头,才发现有一层薄薄的汗。
太久没有和外界进行正常交流了,她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一直紧绷着身体,对比起从前整天忙于工作时的敏捷伶俐,她必须承认——自己现在真的很差劲。
夜长梦多,不能再这样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瞻前顾后了,她决定采纳那位客服小姐的建议,去踩点,看看情况。
她洗了把脸,拍了点隔离霜和粉底——实在是受够了最近所有人都对她说“脸色不太好哦,气色很难看哦”。
接着是对着镜子描两下眉,刷刷睫毛膏,苹果肌上扫点儿腮红——就这么几个简单的步骤,已经足够令她面貌全新。
自大学时期开始,她经常听到、看到很多男生说他们喜欢不化妆的女生,而有些天真的傻姑娘居然就真的信了这套理论。
她们完全不明白,男生只说了一半。
“不化妆的女生”全展开来,其实是“不化妆但也很漂亮的女生。”
更何况——一个女生究竟有没有化妆,化到什么程度,男生们知道个屁啊!
当初,叶昭觉还在给齐唐做助理的时候,有天临时被派去给客户送资料。
毕竟是要代表公司,那就尽量不要给公司丢脸。出发之前,她翻出遗漏在包里的唯一一样化妆品——一支正红色唇釉。
她刚涂上,就被齐唐好一番嫌弃:“去送个资料而已,不需要浓妆艳抹吧,你不是坚决反对职场潜规则吗?”
一句话气得她半死。
刚巧,苏沁从旁边经过,被齐唐顺手抓来做正面教材训导叶昭觉:“你看苏沁这样清清爽爽的就很好啊,还不快把一嘴的血红擦掉。”
叶昭觉抬头一看苏沁,火眼金睛的她立刻看出来——眼线、眼影、睫毛膏、高光、侧影、腮红,一样不少,仅仅就是没涂艳色的唇膏而已。
“齐唐!你TM瞎了吧?!”这一刻,她剩下的那一半也给气死了。
她没有意识到,当她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自己其实是在笑的。
那段日子,她虽然也曾被百般刁难,但毕竟也有过愉快的时光。
乔楚打开门,眼前一亮:“啊呀,总算是活过来了!你早就应该这样了我跟你讲,放弃自我形象管理的女人,没有未来!”
叶昭觉没有时间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延展,她急切切地问:“有空没?陪我去几个地方,现在就走。”
乔楚大叫一声:“你自己打扮得这么漂亮,居然不留时间给我化妆!你要不要脸啊!”
但谁都知道,乔楚的好看是不需要仰仗各种高端化妆品的好看。
时间紧迫,她只来得及涂个防晒霜就被叶昭觉拖出了家门,可一路上偷偷瞄她、瞟她的路人并不比往日她精雕细琢时来得少。
“是这里吧……”叶昭觉拿着记事簿,上面写着好几个地址,那是客服小姐提供给她的,“她说是在商场的负一楼,我们下去看看。”
在来的路上,乔楚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情况,起先,她以为叶昭觉是在开玩笑,直到确定她是来真的之后,便立刻换上一张严肃的面孔:“我去买饭团烧,你去占位子。你的任务是要统计一个时间段内的人流量,有了数据,我们才可以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这个事是否可行。”
那个瞬间,叶昭觉忽然意识到,乔楚可并不是一个空有姿色的美女而已。
饭团烧买回来,她们一人捧着一个,一二三,一起咬下去——两人瞪着对方,眼睛放出精光——好吃诶!
乔楚秉承着帮朋友就要帮到底的原则,吃了整整三个,到最后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叶昭觉也没时间说话,她像个小学生一样,眨巴着眼睛,盯着“饭团烧”的柜台,口中念念有词:“七、八、九、十……”
她们去了两个店,直到傍晚才回家。
乔楚挽着叶昭觉的手臂,抚摩着自己圆圆的小肚子,有种阔别已久的满足,她感叹着说:“人呐,在吃饱了的时候,幸福感是最强烈的。”
叶昭觉本想问,你和闵朗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幸福感吗?可是她随即又想起了闵朗和徐晚来在一起时的样子。
她已经明白了大部分人都不明白的一个道理:在适当的时候,懂得闭嘴是多么重要的品格。
“咦,你等一下。”乔楚撒开手,闪进路边的一家小店。
当她出来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冲叶昭觉晃了晃。
“这是什么?”
“计数器啊笨蛋!”暮色四合之下,乔楚笑得像一个精灵,“明天,我们再去剩下的几家看一看,你拿这个计数,就不用自己傻乎乎地、一个一个地数啦。”
叶昭觉牢牢地看着手掌中这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春天的傍晚,即使起了风也不觉得寒冷,在她的身后,高远的天边有几朵小小的粉红云彩,路边盛开着许许多多她叫不上名字但也觉得丰盛、美丽的花朵,风中柳絮纷飞。
“加油呀。”她听见自己轻轻地咕噜了一声。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感觉到寒冬已经彻底过去,在她的心里,万物终于复苏,重新开始生长。
[3]
开店这件事,起兴容易,等到真正操办起来——叶昭觉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徐晚来为工作室选址时,闵朗非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了。
因为,对于一个女生来讲——“真的太累啦!”
正式决定加盟“饭团烧”之后,叶昭觉连续好几天都在外面找合适的店面。她一个人从城东跑到城南,早出晚归,比上班那会儿还勤奋,腿都快跑断了,体重又降了两公斤。
最后在两家店面之间,她卡住了。
原因很简单,人流量大的那间,租金和转让费实在太高昂;但便宜的那间,她稍微掂量一下就知道了,恐怕回本都难。
果真是世事难两全。
她关在家里,拿着计算器来来回回地算账,算完才知道——刨去加盟费,再刨去了基础生活保障之后,光想靠自己那点微薄的存款来开店,实在是太勉强了。
记账本上的笔迹满满当当,租金、转让费、装修费、设备资金、食材费用……样样都是钱,并且,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省略。
眼看着计算器都快被她摁坏了,她得出的结论就是——东墙拆光了也补不上西墙。
她静了静,知道此刻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要么求援。
世界上所有难办的事情都可以选择放弃,因为,放弃真的太容易了,只要撒手,跟自己说“老子不干了”,就可以了。
可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放弃,真的太难了。
尤其是,这件事不仅仅只是一件事,它在某种程度上承载了一个人对于人生的新的希望,这个时候,能够轻而易举地放弃吗?
那么,她要向谁求助呢?她一边抠着手指甲,一边把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换做从前,她根本不用这么费事地去想要找谁当自己的债主,除了卲清羽之外,她也不可能考虑其他人。
可是如今,两人的关系弄得这么尴尬……
还是不要了吧,她咬着嘴唇想,叶昭觉啊,就算卲清羽肯借,难道你好意思要?
绞尽脑汁搜罗了一圈,叶昭觉的人生有了两个重大发现:一、我朋友真少;二、我朋友里的有钱人真少。
大概,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她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去找乔楚。
乔楚一听叶昭觉的来意,尽管有点意外,但仍然没有迟疑:“你需要多少?我得看看我够不够。”
叶昭觉说了一个数字,不算很吓人,但对于经济状况大不如前的乔楚来说也不是特别轻松。
她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示意叶昭觉稍等,她要查查自己的账户。
叶昭觉握着玻璃杯子,因为不好意思而一直低着头。
叶昭觉没有告诉乔楚的是,自己很感动,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她的态度。
乔楚没有表现出丝毫推诿之意,也没有假惺惺地找一两个理由搪塞她,光是这份郑重,已经是超过金钱之外的礼物。
这不是一件小事:晚上吃中餐还是西餐,这条裙子买黑色还是红色,口香糖要草莓味还是甜橙味,喝咖啡还是喝茶……
不不不,借钱给好朋友,这件事在生命中的比重仅次于婚丧嫁娶,稍微不慎,则人财两失。
叶昭觉在心里暗暗地想,即使最后乔楚分文不借,这个交情也值了。
过了一会儿,乔楚关闭网银,合上电脑,说了一个数,比叶昭觉说的那个数字要略微小一点。她面上有难色:“要是我的收入还和从前一个水准,这点钱白送给你都不算什么大事儿。唉,真是今非昔比了!”
叶昭觉连忙摇头:“足够了,剩下的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大不了找家里借点儿。按照品牌商告诉我的利润值,半年之内,我应该就能把这笔钱还给你。”
乔楚抱歉地笑了笑,眼睛忽然闪过一点灵光又生生停住了。
叶昭觉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动静:“你想说什么?”
“啊……没什么。”乔楚稍稍斟酌之后,决定把原本的那句话藏起来。
刚把加盟费交去品牌商那边,叶昭觉马上就被安排去总店学习操作技术。她也知道,明面上是学习,暗地里其实还有免费帮工的含义。
总店位于一个车水马龙、常年拥堵的地段,几百米的距离,开车却要花上二三十分钟,作为S城最时尚的街区之一,即使是在工作日的白天,也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巨大客流量。
鱼贯而出的年轻人,不论男女都穿着大牌时装,手里拎着、挽着的都是价格不菲的包包,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有统一的表情——面无表情,个个都冷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登上T台开始走秀。
繁华而虚浮的青春,在这里遍地生长。
差不多和他们同龄的叶昭觉,穿着店内统一发放的工作服,系着印有“饭团烧”LOGO的围裙,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工作间与客人之间,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不够。
到了可以稍微歇息片刻的时段,她会从店的后门溜出来,透口气。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也试着在特别疲劳或压抑的时候,给自己点一根烟,一呼一吸之间,仿佛真的可以暂时缓解些许郁闷。
一天中白昼与夜晚交接的时段,霓虹灯早早亮起,她倚靠着路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带着一点儿百无聊赖的神情,看着那些五光十色的路人。
“为何这些人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这个句子从她的脑子里冒出来时,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里,有五分苦涩、三分羡慕、一分清醒,再加一分没心机。
末了,她伸了个懒腰,从后门溜回了店内。
而这个意味深长却又弥足珍贵的笑容,被堵在车里的齐唐完整地收入眼里。
他一直没有说起过,每每看见她露出类似的神情,他总是会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愧疚感——对比她一直跌跌撞撞的人生,他为自己的顺遂感到内疚。
叶昭觉,你的身上,有一整个寒冬。
“你怎么来了?!”
叶昭觉端着餐盘,按照座位号码走到客人面前,看到是齐唐,一时之间没控制好音量,惹得收银台后的店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齐唐这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胸口处有一只小小的鹰,不久之前刚刚剪过头发,整体看起来显得比平常要小好几岁。他漫不经心地说:“顺路。”
叶昭觉偷偷摸摸地瞟了店长一眼,确定她没看到自己,转过来,冷着脸,压低声音:“那你现在赶紧走。”
“我为什么要走?”齐唐一脸假正经,“这是你的店哦?”
论起胡搅蛮缠,叶昭觉知道自己和齐唐从来都不是同一个级别的,此时此刻,这种情况,跟他硬碰硬也不是办法,只能先服软,麻痹对方:“你在这里,我会很尴尬的。”
齐唐收起戏谑,换了另一副表情:“你不是说,找到了工作会请我吃饭吗?”
“这不是一回事。”她知道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只想尽快从这个局面里脱身,“改天我找时间向你解释,好吗?”
“你哄小孩啊?”齐唐拖长了尾音,“择日不如撞日,我等你下班呗。”
叶昭觉气结,又无心恋战,只好冲着齐唐比了一个手势。
她刚转身,齐唐又补充了一句:“我主要是想问你,为什么你愿意求助乔楚,却不愿意求助我?”
他话音刚落,叶昭觉整个人如遭雷击——妈的!乔楚你出卖我!
她不是没想过齐唐可能会知道这件事,她只是没想到,他会知道得这么快,快到她还没有编出一个冠冕堂皇的、足以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请他帮忙的理由。
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店长的一声“小叶”拯救了她,她赶紧头也不回地蹿回工作间里。
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她如同鸵鸟一头扎进沙土之中一样,能躲多久,算多久。
下期预告:在齐唐的陪伴下,叶昭觉说出了自己为什么不接受齐唐的理由。徐晚来在闵郎的房间里意外撞见他和乔楚二人相处,三人矛盾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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