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有声音吗?
我想有。
我坐在车厢里的这十五分钟,人声嘈杂已经换过几轮,进站时的喧闹、小孩的哭声、年轻母亲的呵斥、在座位上睡觉的人的哈欠声、行礼搬动碰撞的声音,都在火车开动后渐渐隐去。
窗外的车站向后飞去,换上了一片片的绿野田畴,飞驰而过。
春日的暖阳透过车窗照进来,刚刚好。我看见左侧前方的窗前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她一只手撑在小桌板上,托着脸颊,看着窗外。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走廊里有一些细碎的说话声,脚下是火车与铁轨摩擦的声音。
我看见一滴眼泪掉在她面前的小桌板上。
啪嗒。
眼泪的声音竟穿过嘈杂传到我耳中,我有些惊讶。
我的目光没从她脸上移开过。只见她像是刚刚与人分离一般,随着火车提速,眼泪也越落越多,一张脸偏着朝向窗户,好像不想让别人看见一样,轻轻地用手背一下下、没章法地胡乱擦着眼泪。
啪嗒。
又一声,周围没有人注意她哭得有多伤心,我摸了一把下巴。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冲动,我合上手里的书,轻轻走上前坐到了她对面的空座位上。
“之前也有个小姑娘像你这样坐在靠窗的位置哭,后来坐过站了。”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为什么?”她愣了愣。
“因为眼睛哭肿了找不着车门在哪。”我撇了撇嘴。
小姑娘勉为其难地笑了笑,伸手接过纸巾擦干脸上的泪痕,说了声谢谢。
“这趟车一路都要穿山越岭,外面风景应该还挺好看的,不妨多看看。”
“嗯。”她答道。又看了看我手里的书。
“每个开始,毕竟都只是续篇,而充满情节的书本,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辛波斯卡。”她笑着说道。
这显然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因为我手中拿的是辛波斯卡的诗集。
“本来想回家的路上读来解闷,结果压根读不进去,越读越闷……”我自嘲道。
“回家多好,我是离开家。”
“想家?”
“还没走就开始想了。”
“要去的地方离家远吗?”
“不算太远,已经快到了。”
“那为什么还这么伤心?”
她眼睛看着窗外,车厢里一片安静,前面的乘客已经开始呼呼大睡。
窗外田野里站着几只甩着尾巴的牛,小花狗在田埂上跑着,天上似乎下起了太阳雨。
她说:“因为要很久才能回一次家,自己一个人,在外地待六个月,才能有一周时间回家。离开的时间太长,相聚的时间太短。”说完又朝我笑了笑道,“你觉得我很娇气吧?”
与我这个陌生人聊了会儿天,姑娘这会儿已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沮丧,反而健谈起来。
我与她素昧平生,即使说了这一会儿的话,仍不知道也不打算询问对方的姓名,就当是一刻意外默契的人生交会吧。
“也没有,这都是人生常态而已。”于是我答道。
列车慢慢减速,窗外的太阳雨时而飘落,时而停歇,云也走得快。
“我马上就到站啦。”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又再次向我道谢,“谢谢你的纸巾。”
我摆摆手示意,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五分钟后,看见她扛着两个大背包走出了车厢。
嘈杂声再起,此起彼伏的说话和碰撞声,一时间又再次充盈在耳中,热闹极了。
不一会儿,发车了,车厢又渐渐静了下来。
我邻座的人提着箱子去了餐车,我一个人坐在窗边漫无目的的看着风景。
好长的车程,抬手看看表,我和那位姑娘大概也就交谈了十分钟不到。
十分钟的陪伴,十数个小时的沉默。
恰似我们的青春,或人生。都需要我们独自上路,背着名叫孤独的行囊走很久很久,才或许有幸遇到一个人来与你互相分担。
同享一段不孤独的时光,在下个岔口挥手再见。
人真是又脆弱又坚忍的生物。我靠在椅背上算着,大概还有多久才会到我的目的地。
啪嗒。
可我又记着那一滴眼泪的声音,那是她想念的声音。
我很羡慕那个姑娘。
哪怕独自一人时,有想念的事物,也是件美好的事。
怕就怕孤身一人,心里还一片死寂。
在一片真空的荒芜中行走。
开玩笑,人生常态而已。
那么,时光能盗走孤独吗?
我想,也是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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