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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似空气,久了久了,就忘了是在呼吸。
上期回顾:许然然的出现让胡桃内心别扭不已,她开始躲避林向屿,学习上也转而向白冬远求助。期末考后大家去KTV唱歌,林向屿没头没脑的一句“我们和好吧”,让胡桃坦白了心事,两人约好,要做彼此最好的朋友。日子似乎回到了初时的宁和,胡桃万万没有想到,一切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与胡琳的一场争执,将让她再次跌进黑暗里……
手术灯熄灭,医生一脸凝重地走出来,看到候在外面的胡桃,问:“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胡桃慌张地抬起头,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医生,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医生叹了口气:“节哀顺变。”
胡桃一怔,犹如晴天霹雳。
“不可能。”胡桃对自己说,“我一定是在做梦。”
助理医生们也跟着从手术室里出来,胡桃猛然上前,结果腿部发麻,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医生们赶忙上来,把她扶起来:“唉——”
胡桃却坐在冰冷的地上不肯起来,一把抓住旁边另外一名医生的白大褂:“医生,我妈妈呢?”
她一个一个地问过去,企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没有人回答她。
最后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是胡母的遗体。衣服和床单上血迹斑斑,提醒着胡桃她曾经经历过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术床上,双眼紧闭,身体明明还有余热。胡桃轻轻地、轻轻地伸手,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大而纤细,手掌有薄薄的茧,一到冬天就会生冻疮,怎么保养都没有办法,是多年前落下的老毛病。
胡桃死死地抓住母亲的手,不停地摩挲上面的老茧,想要让她的身体活过来。
想到冬天,胡桃又想起母亲怕冷,有很重的风湿。天气不好的时候,她母亲总是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走路都不方便。她母亲这一生实在坎坷,就算后半生遇到了胡近,嫁得风风光光,可是也没有真正过上过好日子。
“妈妈,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胡桃泪眼婆娑,哭得近乎昏厥,“妈妈,我是胡桃啊,你看一看我啊!”
这具身体,几个小时前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还笑着叫她的名字:“胡桃。”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不应该这样,不是吗?母亲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她连名字都取好了,胡梨。她无比期待,想着等宝宝出生以后,她要当一个好姐姐,将她在童年失去的一切,都弥补上。
明明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根本没有电视剧里“要孩子还是要母亲”的选择。进入手术室前签署的协议书历历在目,胡桃还跌坐在地上,头痛欲裂,心痛得想要就此追随母亲而去。她一瞬间什么也记不起来,只是愣愣地对着空气喊:“妈妈、妈妈……”
她怎么敢去想象,失去母亲以后,她要面对的人生?
生命不能承受的痛,却要让十八岁的她独自承受。
一定是梦,胡桃终于后知后觉,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泪眼婆娑中,还是晚餐的时候,她笑着跟母亲说:“明天我去买点虾仁和鲜肉,我们自己在家里包饺子吧?”
胡母包的饺子是最好吃的了。那几年她们母女俩刚刚来到这座城市,人生地不熟,住在房租最便宜的巷子里。胡母每天出去找工作,一整天只吃一个馒头,省下来的钱就给她煮面条吃,再苦再穷也要加一个鸡蛋,她总是能将面汤喝得干干净净。后来母亲找到了工作,在超市当收银员,晚上回到家里都八九点了,赶忙洗了手给胡桃包饺子吃。胡桃饿得要命,趁母亲不注意就偷偷扯下一块生饺子皮吃。
等母亲转过身,看到她嘴角的面粉时,忽然心疼地抱着她哭起来。那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反反复复地说着“是妈妈对不起你”。
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无论是贫穷、苦难、病痛还是风雨,我们都是彼此活在世界上的羁绊。
“妈妈、妈妈……”
你怎么能剩我一个人?
胡近连夜坐飞机从北京赶了回来,胡桃在医院不肯离开,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似乎也在一夜之间憔悴,他走到胡桃面前,声音沙哑:“胡桃,我们回家吧。”
回家?
胡桃抬起头看他,她的双眼肿得不像话,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胡叔叔……”她呆滞地说,“可是我没有家啊!”
没有人知道,每一次胡琳冲她吼着“从我家滚出去”的时候,她是多么想立马摔门而出,可是一次又一次,她都忍受了下来。因为她知道,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她和母亲的容身之所。
她也想要有一个家,有一个真正的家。
她一直想要好好地活着、努力地长大,长成一棵能够让母亲放心依靠的参天大树,能够保护母亲,给母亲一个家,让过去的伤痛、命运的不公从此远离自己的母亲。
她甚至还来不及长大。
她最爱的人,长逝于她十八岁的春天,留她一人去面对那漫长的、孤独寂寞的余生。
这是第一次,胡桃觉得,生无可恋,原来是这样让人绝望的一件事。
“傻孩子,说什么呢,胡叔叔这不是要接你回家了吗?”
“我要等妈妈一起回去。”
胡近叹了一口气:“胡桃,跟我回家吧,别等了,等不到了。”
“胡叔叔……”胡桃十指交叉,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她已经累得快要崩溃了,“今晚的梦,真的好长啊!”
胡近千方百计,最后才终于把胡桃哄回了家。胡桃开门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胡琳,她站在玄关处,赤脚踩在地板上,第一次向胡桃低头,声音里全是哭音:“对不起。”
胡桃站在原地没有动,灯光落在胡琳的身上,胡桃将目光放远一点,可以看到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洁的餐厅,根本看不出昨日的鲜血和狼狈。
沙发上还似有母亲的身影,那一盘没吃完的米花糖,今生都没有办法再吃完了。
一瞬间,她真的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上一世了。
她目光混浊,看着落地窗外的绿树繁枝,有鸟儿停在上面,天色昏暗,风雨也许即将袭来。
“胡琳。”她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是全然不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严肃,“我出生的地方离这里很远,算是村镇,我生父一家思想都很封建传统。我妈是县城里的人,家里条件好一些,一直打工供我生父读书。后来我妈嫁过去没少吃苦头,连饭桌都不能上。我妈怀我的时候都要去干活,后来生了我,我是个女孩,那里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没有人待见我妈和我,特别是我爷爷奶奶,有几次试图从屋顶把我扔下去。后来我断了奶,他们连水果都不肯给我和我妈吃一口。他们不让我妈坐月子,我妈落了一身的病,下雨吹风全身都疼。我从来没有见过比我生父更不负责任的男人,在外面赌钱酗酒,回家就打我和我妈,欠一屁股的债,还让我妈来还。”
“这些我妈都忍过来了。后来我大一点了,我爸不让我读书,还在外面乱找女人,有一天喝了酒带着别的女人回来,指着我妈和我让我们滚出去。”
胡桃闭上眼睛,她永远记得那个寒冷的冬日夜晚,她和母亲穿着单薄的衣服被赶出门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她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被冻得发痛,她紧紧抱着母亲,两个人最后在乌烟瘴气的车站椅子上过了一晚。
不远处的凳子上还有流浪汉和乞丐,胡桃被吓得哭起来,胡母脱下衣服盖在她的身上,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大腿,自己却浑身被冻得冰冷。
“后来我妈为了我和他离婚,他一分钱的生活费也不肯给。我妈带我来这里,最开始她找工作处处碰壁,我们住那种临时工房里。我去上学,周围都是城里的小孩,他们都来笑话我,笑我土气,笑我的口音,笑我不会认字,笑我什么都不懂。我一路过学校的假山,他们就把我往水池里推,我从来都不敢跟我妈妈说,怕她难过自责。”
“我妈干过很多工作,经常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你总是跟你爸顶嘴说他只知道挣钱,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缺钱,你不知道它有多重要,你没过过没水、没电、被房东骂的日子,你没见过自己最爱的人卑躬屈膝的样子。”
“我从小就发誓一定要让我妈快乐,一定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她的上半辈子过得这么苦、这么不快乐,那么下半辈子,我一定要让她好好的。”
说到这里,胡桃顿了顿,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哭出来,但心脏明明痛得让她觉得呼吸都很困难。一想到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她感觉下一秒就可能疯掉,可是这些痛已经不能再让她流泪了。
“每个人都有难过的过去和苦难,活在世界上,谁都不容易。你别总觉得老天就只对你一个人不公平,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吃过苦,我和我妈,都没亏欠过你什么。”
她也无须胡琳的道歉,因为她心底明白这不是胡琳的错。昨天夜里,她一个人坐在医院的时候,她怨恨过很多,怨老天、怨命运、怨生父、怨自己,但是唯独没有怨胡琳。
造化而已,谁也斗不过的。
胡桃第二天没有去上学,老蒋上课时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所以下课的时候,每个人经过林向屿的课桌前时,都会随口问一句:“胡桃生病了?”
“不知道。”林向屿趴在桌子上,“我觉得我也生病了,我也想请假啊!”
许成一本书拍在林向屿头上:“林大少,您生什么病了?”
“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要去医院啊!”林向屿理直气壮地说。
整个教室被他逗得哄堂大笑,作为人群焦点的他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最好的朋友,正在遭遇些什么。
林向屿嘴里虽然说着不知道胡桃去了哪里,可下课的时候,他还是偷偷溜到走廊的角落里,拿出手机给胡桃打电话。胡桃的手机关机,她本来就不太爱玩手机,忘记充电是家常便饭。林向屿没办法,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去:大小姐,开机的时候,麻烦纡尊降贵,吱一声啊!
可是一整天过去,林向屿都没有收到回复。
第二天,胡桃依然没有来学校。这下子,大家都觉得不对劲了。
老蒋不得不出面解释:“胡桃同学因为家里有点事,请了几天假,大家不用担心。”
能出什么事?林向屿坐在讲台下蹙眉,算了算胡母的预产期,心想:难道是提前了?
这天放学,林向屿推掉了篮球队的训练,去胡桃家里找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屋门紧闭,管家和保姆都不在家。
林向屿站在胡家大门口,一脸凝重,隐约猜到了不会是什么好事。
没有胡桃音信的第三天,林向屿在办公室缠着老蒋,油嘴滑舌地磨了半天,想要套点什么出来。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她叔叔打来电话请的假,别的什么都没说。”老蒋被林向屿挠痒挠得举手投降。
“您真的不知道?”林向屿狐疑地看了老蒋一眼,“要是超过七十二小时,我可是要去报警了。”
老蒋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相信大人,你别说报井(警),你投湖也没用啊!”
林向屿才不理会他,下午放了学,再一次推掉篮球队的练习,往市里最大的医院跑去。林向屿一路直奔妇产科,问柜台的护士:“两三天前送来的,差不多快四十岁了,短头发。有两个女儿,姓胡,一个在念初中,一个高中,大点的那个有这么高,头发很长,很漂亮,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护士茫然摇头:“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您再想想?”林向屿不依不饶。
“真没有。”护士说,“我都值三天班了,这几天没有高龄产妇。”
林向屿没有办法,只好又冲出医院,骑着他的自行车,去往下一家医院。市区里正规点的医院他都跑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当天晚上,林向屿回到家,被累趴下了。幸好他白天在学校里写完了作业,洗过澡后,他躺上床,总觉得心里发堵,破天荒地睡不着觉,只好翻身起来。他坐在床上,把被子搭在头上,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静音,躲在房间里看球赛。
这时候,林向屿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林向屿侧头去看,屏幕上一条新的短信,只有一个字:吱。
林向屿歪着头,怔怔地看着胡桃的短信。然后下一秒,他从床上弹起来,抓起椅子背上挂着的外套披上,迅速关掉电视,打开房间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一出了家门,刚刚还偷偷摸摸的男生,一下子脚上像是踩了风火轮,向着夜色深处拼命奔跑。
胡母的后事是胡近亲手操办的。
胡近知道当晚胡桃和胡琳打架的事情后,扬手给了胡琳一巴掌。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竟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胡琳,也勒令禁止胡琳参加胡母的葬礼。
胡琳站在原地,低下头,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
胡母葬礼那天阳光明媚,宾客很多,还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穿着一件灰色立领短袖,不伦不类的打扮。胡桃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五年前,他站在狭窄的保安室门口,对她欲言又止。
胡桃慢慢走向他,他头发理得很短,三七分,面色沧桑疲惫,却隐约看得出年轻时候英俊的模样。她的母亲和生父相貌都是堂堂而出众的,所以她也侥幸有了一副好皮囊。
恨他的这些年,胡桃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再见他。毕竟无论多恨,骨子里终究又有一些不忍心,不忍心看到他自作自受,过得潦倒落魄,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见最好。后来真的再见到,他把她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她却忽然不恨了,不但不恨,反而从恨意的源头,生出不舍和怜悯。
胡桃走到他面前,他抬起头,嘴角微动。胡桃却自顾自地开口了:“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我和我妈妈都不想再见到你,过去的事情其实没办法过去,我们就不要再提了吧。”
“好。”
他点点头,也不说别的,走到胡母遗像前拜了三拜。一日夫妻百日恩,曾经撕破了脸,闹得鸡飞狗跳,结婚以后从来没真正一起过过日子,非要到了真正说再见的这一天,才知道悔恨与难过,人生这么短,终得入这么一次魔。
胡桃静静地看着他鞠躬,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那曾经的乌发竟然已经白了大半。胡桃想起当年每次他赌博输了回家打她,瓶口粗的实心木棍朝着她打下来,她背上立马青紫色一片。
可是她不能哭,一哭惹他心烦,他就打得更厉害了。
三拜完毕,他从裤兜里摸出用白纸包着的钱,看不出有多少,他的手背上有条狰狞的疤痕,至于是烧伤还是刀伤,胡桃分不太清。
他将钱递给胡桃,胡桃看得出他过得并不宽裕,他也从来没有过得宽裕过,可是她不收,他大约也不会好受。胡桃垂下眼帘,淡淡地说:“算了吧,她现在已经不缺钱了。”
他再次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将钱放在蜡烛边上,然后转过身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尽头,胡桃才松了一口气,她的心底涌上一股不明不白的微楚和酸痛,然后她想起来,忘记对他道一声谢,他给她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宁可他同当年一样黑心肝、残暴和不堪,那么她依然可以向他发出最恶毒的诅咒和最深的厌恶。
这天夜里,按照胡桃的要求,胡近带着胡琳去了酒店,让她一个人和母亲再相处一夜。黑暗中她似乎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孩子,他背最简单的黑色书包。四月的桃花被风吹得簌簌落下,他踏花而过,回过头来冲胡桃笑,脸上净是阳光。他说:“胡桃,快点跟上来。”
他是她生命中仅剩的阳光。
胡桃从梦中醒来。
“胡桃。”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胡桃胆子算不上大,这一次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站起身,推开大门,昏黄的路灯下,她看到跑得大汗淋漓的林向屿。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胡桃觉得整个人世界的光都亮了起来。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轻声说:“林向屿,我妈妈不在了。”
林向屿在看到灵堂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他一步一步走向胡桃,努力平复呼吸。他生得一双桃花眼,在夜里更是灼人,他就用这双漂亮的眼睛看着胡桃:“抱歉,没有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胡桃摇头:“没事的。”
林向屿伸出手,轻轻抱住胡桃。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咚咚咚”,猛烈而有力,让她想到了高山和大海。
“你看,你不是孤单一个人。这个世界不是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胡桃,不要害怕。”
男生的肩胛骨凸出,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像是薄荷,又像是柑橘,是微酸却带着甜的。他是年轻的,美好的,温暖的。
亲人会老,爱人会走,时间不回头。
那在这样大的世界里,有什么是我们可以相信的?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
胡桃伸出手,紧紧抱住林向屿,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璀璨星空下,有一阵风,温柔地穿堂而过。
——是爱。
她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大半个月后,胡桃重新回到学校。
她母亲去世这件事,也无须隐瞒,早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了。
胡桃因为请假落下很多功课,可是时间不等人,高考迫在眉睫。她有一大堆试卷没做,而且上课的时候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右手才刚刚能写字,仍然扯得肌肉有点疼。
胡桃三模的成绩非常差。她落了那么久的课程,虽然能勉强跟上进度,但大脑是要定期维护的,久了不用,就会生锈。
胡桃本来就是心思细腻的女孩子,但她情绪波动太大,生活中任何小事都能引起她的哀伤。这导致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上课的时候看着老师嘴巴一张一合,但说了什么,连她左耳都没进,更别说右耳出了。
每天回家,望着空荡荡的沙发,胡桃就崩溃到想哭。
自从胡母去世,胡桃夜夜不能入眠,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从前生活困顿,她好多年都是和母亲一起挤在一张单人折叠床上睡觉。母亲的身体很温暖,胡桃喜欢拉着母亲的手,用大拇指指腹摩挲母亲手心的大鱼际,光滑细腻,母亲总是嘲笑她还没断奶。再后来,因为常年做粗活,胡母连手心也变得十分粗糙,她就不再让胡桃触碰。
事事都能让她流泪,可是她必须装作若无其事,必须让周围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渐渐好起来了。
而此时林向屿已经决定了保送的学校,有高考加分,对方学校承诺只要他能够上一本线就一定能收到录取通知书。而按照许成的话说便是——“林向屿闭着眼睛也能上一本线”,但是他放心不下胡桃,还是每天坚持出席。不听课的时候,他就找来许多海洋保护相关的书籍,大多都是英文版,厚厚一沓,令人咋舌。
胡桃偷偷把三模的试卷藏起来,不让林向屿看到,怕他担心自己。
为了这件事情,老蒋隔三岔五找胡桃去办公室。
“总不能耽误了自己的学习不是?你看你成绩,比最近股市跌得还厉害,你母亲要是知道了,也是会伤心难过的。”
胡桃只顾低着头,让人看不出心思。老蒋也不敢讲重话,丧亲是至痛,别说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换作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也承受不了。
胡桃从老蒋办公室出来,一走入教室,所有人都抬头看来。胡桃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那些目光里全是同情和怜悯。从她返校以后就是这样,周围的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伤害到她。
事实上,这样反而更加伤害她。
胡桃只当没有察觉,拿出书本写作业。她右手上还贴着纱布,脸颊上的伤口已经结疤,医生说过注意饮食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胡桃不习惯用左手写字,钢笔老是握不住,经常掉地上,每掉一次,和她隔一个走廊的白冬远就弯下身帮她捡一次。胡桃很过意不去,给他说了很多次谢谢,他每次都淡淡地点点头:“专心听课吧,有人帮你做笔记。”
胡桃一脸疑惑,可是白冬远已经埋下头继续全神贯注地看武侠小说,拒绝解答她的疑惑。一直等到放学的时候,林向屿走到胡桃面前,递给她一个笔记本:“这段时间的笔记都在这里了。”
胡桃翻开来,林向屿是从来不做笔记的,他的书每一本都崭新得跟没用过似的,可是此时胡桃手中这厚厚的一本笔记上的字迹却无比工整,大概是他这辈子写过的最认真的字了,而内容详细到连老师也不敢相信。
“谢谢。”胡桃低声说。
林向屿拍拍她的头,在她身边坐下来,递给她一只耳机。他们还是同往常一样,一人趴桌子的一边,头对着头,戴上耳机听歌。天空澄澈,歌声响起,周杰伦依然发音含混不清:“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胡桃忽然转过头,林向屿不知何时也转过头来看着她,他用手支起下巴,冲她笑了笑。一曲终了,他收起耳机:“不听了,带你吃东西去。”
胡桃坐在林向屿的后座上,他也不说去哪里,只是骑车往前走着。冲过一个下坡道的时候,他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飞起,街景和树荫从他们的身旁飞快地往后退,路上行人统统与他们无关,他们好像就此驶向不可知的未来。
这一刻,胡桃心中顿时涌起千万思绪,她想要向他诉说——
“昨天胡近跟我说,我做他一天女儿,就是他一世女儿,让我哪里也别去,就留在这里,他供我一辈子。”
“其实我和他都知道,我哪里还有可以去的地方,不过就是他可怜我、收养我而已。说起来,寄人篱下,我应该是从小就懂得了。”
胡桃慢慢地说着,林向屿不出声,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到。
他载着她穿梭在旧城区里,爬山虎长满了一整面墙壁,风一吹,叶片像海浪一样呼啦啦地摆动。拿着草扇赶蚊子的老居民说一口地道的方言,嚷嚷着这天儿可真热啊!
路边的烧烤摊油烟缭绕,卖酸梅汁的老板自己先喝光了两碗,林向屿最后在一家糖人摊门口停下来。老板是位穿着藏青色短袍子的老人,六七十岁的样子,头发花白,满身都是旧时光干净的味道,他声音温和地问林向屿:“要写字还是画画?”
“写字吧。”林向屿转过头,看了胡桃一眼,回答老板,“就写‘不开心吧。”
老人拿起装糖浆的木头勺子,手腕青筋突现,手臂又平又缓地悬在大理石画板上方,“不开心”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一气呵成。糖浆很快凝结,老人拿着竹签递给林向屿。林向屿接过来,将写好的糖字伸到胡桃嘴前:“张嘴。”
胡桃依言张嘴,“咔嚓”一声咬下去,然后自觉地接过林向屿手中的竹签,慢慢地将“不开心”三个字吃得干干净净。
夕阳西下,天边火烧云翻滚成一片海,衬得眼前少年眉目愈发清晰英俊。他站在胡桃面前,挡住了原本如排山倒海似的向她袭来的难过。他声音低沉,却又像是有魔力般,他说:“胡桃,笑一笑。”
等到两人要离开的时候,林向屿才发现自行车的气门芯不知道被谁拔掉了,两人只好推车回家。
胡桃大步走在前面,忽然尖叫一声。林向屿连忙上前,原来是路边停了一排癞蛤蟆,有节奏地“呱呱”叫着,灰疙瘩一样的肚子一鼓一鼓的。
胡桃被吓得不轻,林向屿笑得直不起腰:“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胡桃瞪他一眼:“我小时候在镇子上被野狗咬过!”
“这是蛤蟆,又不是野狗。”林向屿摇摇头,努努嘴指向自己的自行车后座,“胆子真小,坐上去,我推你过去。”
胡桃赶紧跳上去,坐好后又伸出手:“我帮你拿书包吧。”
林向屿啼笑皆非:“还不是我推。”
林向屿的书包很轻,他平时就不怎么背书,胡桃一用双手环抱住,书包就泄气一样瘪下来了。他慢悠悠地推着胡桃,胡桃将脚盘在前方的横杠上。走到癞蛤蟆最多的地方时,林向屿故意停下来,胡桃“哇哇”乱叫两声,路边一群癞蛤蟆“呱呱”叫两声,然后飞快地跳开,隐入了夜色里。
“你看你多吓人!”
“你才吓人!”胡桃还嘴。
“喂,林向屿。”胡桃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男生低沉的鼻音,在夜里有一种让人心跳加速的魔力。
“以前约好了,要考去同一座城市,大学还要一起吃喝玩乐、轧马路……”胡桃顿了顿,故作洒脱地说,“抱歉,我可能要失约了。”
“说什么呢。”林向屿轻笑,像是轻蔑,又像是低喃,让胡桃捉摸不透,他说,“胡桃,我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车轮碾过地上的水坑,破碎的月光轻轻飞舞。
我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寂静的街道上,只听到自行车转动的声音,那一刻,胡桃有一种错觉,他们会就这样,一直向前,驶向天荒地老。他说得对,胡桃抬起头仰望漫天繁星,心想,当黑夜过去,总会有阳光。
编辑/张美丽
上市预告:十八岁这年,胡桃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女人走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了妈妈。而在接下来的人生里,等待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别离,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将一幕一幕上演。胡桃为何会失忆?她与林向屿是怎样一步步走向决裂的?许然然与胡琳的身上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一切答案将在五月揭晓,敬请关注五月上市的《爱你时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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