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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北星树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2812
安柠筱洁

  编辑推荐:

  安柠在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湖南突然降温,我哆哆嗦嗦地打字:“安柠啊,你的责编光着脚丫缩在椅子上陪你熬夜,眼看,就要冻死了呀!”

  收到稿子之后,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不知道那个拉小提琴的男孩后来过得怎么样?我想替那个拉二胡的女孩对他说一句,花,开了。曾经,她也想做他的太阳。

  孟北,你一直是我此生最美的一场梦,一起看过星树岛的橘子花开,此生就再无遗憾了。

1.卖艺姑娘



  过街天桥上,人来人往,冬日阳光正暖。

  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飘荡在天桥上,一名花季少女,超大的墨镜掩饰不住她的无限凄凉,过往路人纷纷侧目。

  没错,那就是我。

  “哎,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瞎了,太可怜了。”

  “当代二饼啊!”一位大叔惋惜道。

  “爸,你昨晚熬夜打麻将打晕了吧,那是瞎子阿炳。”他儿子及时纠正。

  这么多人围观,却没一个人往我的碗里投钱,一枚硬币也没有,一群抠货啊!

  我不禁悲从中来,掀开墨镜,大声辩解道:“我不是二饼,我是健全的。”

  “那你为什么要戴墨镜?”

  我竟一时无语凝噎。

  这时,一个非常修长的身影停留在我的卖艺铺前,帅气的黑色潮款墨镜遮不住他的俊秀脸庞,他背后还背着一把琴匣子和背包,戴着鸭舌帽。他施施然摘下墨镜,露出一张让日月瞬间无光的帅脸:“有口袋的就一定是袋鼠吗?戴墨镜的就一定是盲人吗?二胡拉得不错,你们这些人,怎么好意思白听呢?”

  他率先往我的碗里投入了一把硬币。

  路人也纷纷投币。

  “谢谢!”我怯怯地说。

  他甩甩头,意味深长地说:“不用谢,我有的是硬币。”

  终于,我的努力有了收获,我内心狂喜,下学期的学费终于有着落了。

  然而,那位帅哥却忽然卸下了肩头的琴盒,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小凳,十秒钟就在对面支了个摊。而更让我郁闷的是,他掏出了一把小提琴,把鸭舌帽摘了放在地上,鞠了个躬。

  一曲《莫扎特D大调》,琴声悠扬,天桥上的气氛立马高大上起来。

  男生面前瞬间围拢了一群女生,此起彼伏的硬币坠落声,深深地刺激了我的耳神经。

  原来,他是来抢生意的!

  我悲叹道,这果然是看脸的时代!我服了,长吁短叹收拾了摊铺想要回家之际,帅哥忽然捧着他收获满满的帽子走过来:“喏,给你,看得出来你比较急用,借你咯。”

  “啊?”我愣住,瞪大了眼睛。

  “小姑娘家家的,你是怎么沦落至此的?”他讲话真是好犀利。

  我抹了把辛酸泪,开始回忆。

  末考成绩下来,老妈愤怒的脸庞,伴着大嗓门,邻居都被吓得关上了门:“孟北,期末考试成绩单拿出来!”

  我哆哆索索拿出成绩单,低下脑袋。

  “数学……58分!孟北,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糨糊吗?好吧,期中考试我就警告过你,期末考试数学依然不及格的话,下个学期的学费就由你自行解决吧。”

  “妈妈,我错了,可是我并没有赚钱能力啊!”

  “你不是喜欢拉二胡吗?”

  “艺术……又不能当饭吃。”

  “当初我让你学小提琴陶冶情操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要拉二胡,万一以后找不到工作,还可以跟阿炳一样,靠二胡演出养活自己,名扬后世,对吗?你自己说过的,二胡,接地气,适合大众品位。所以,你去吧!这个碗,妈妈一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不锈钢的,接硬币声音嘹亮,拿好了。”

  “妈妈……二胡确实是祖国文化的瑰宝啊!”

  “OK!你去吧。”

  我捧着妈妈给的不锈钢碗,就这样踏上了我的卖艺生涯。

  祸之,福之所倚。

  没想到我居然能遇到帅哥出手相助,真是命犯桃花啊!

  我扬起脸:“你叫什么名字?帅哥,你小提琴拉得真不错,而且,你好眼熟。”

  “宋星树。”

  “哇,你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少年宋星树?”

  在宁城家喻户晓的天才少年宋星树,是传说中令女生帅得睁不开眼的超级美少年,人如其名,眼若星河,身如玉树,令人窒息。他七岁开始学习小提琴,参加过多档电视节目和真人秀,家喻户晓。

  第一次见到真人,我竟然没有认出来,因为我有脸盲症。

  在他面前,我好紧张。

  宋星树递给我一张粉色的券:“后天晚上八点的音乐会,我请你吧,正好没人陪我看,谁让我们有缘。”

  刚把硬币装进背包的我,不禁欢呼雀跃起来。

  音乐会那晚,老妈看护地我甚严,我只好佯装穿着粉色倒霉熊夹棉睡衣去散步,一溜烟跑到剧院门口,大气直喘。

  宋星树一身红色棒球服,配上黑色牛仔裤,超正点。

  宋星树被我粗重的喘息声吓得连连后退,脱口而出:“孟北,你怎么穿睡衣来了?”

  “我……”我无言以对。

  “算了,进去吧,时间快到了。”

  我正要迈进去,门口保安手疾眼快地拉住了我:“这里是高雅艺术场所,穿睡衣者不得入内。”

  不服气的我还想理论几句:“穿睡衣怎么了?你歧视我……”

  “这是规定。”保安很固执。

  我岂是善罢甘休的人,立马扬起脖子,微微一笑,三下五除二脱下了夹棉睡衣,露出长袖毛衣:“这样可以了吧?”

  “这……”保安看了下墙上的规章制度,一时语塞。

  “孟北,你真帅气。”宋星树擦了擦额头上流下的冷汗。

  我拉起宋星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会场。

  整个音乐会全场,宋星树坐得笔直,认真地聆听着每一个音符。而我则无心听这些所谓高雅艺术,偷偷摸摸地盯着他看,岂料越看肚子越饿,眼前穿着红色棒球服的帅哥,逐渐变成一盘红烧肉,冒着热气,诱惑着我的味蕾,我忍不住开吃了。

  “醒醒,快醒醒,音乐会都结束了。”

  我猛然间惊醒了,宋星树虎着个脸,正艰难地从我嘴里拔出修长的手指。

  “哎哟,你睡就睡吧,忽然咬我的手做什么?还流口水,弄了我一手。”宋星树嫌弃地抽回手,我立马扑地了。

  我艰难地爬起来,羞愧难当。

  宋星树起身离开,把我的夹棉睡衣甩给我:“快穿上吧,别冻成狗。”

  我穿上睡衣,有点感动,鼻子酸酸的,可是下一秒,宋星树幽幽地说:“请和我保持一米的距离,谢谢,刚才台上演奏的学长看到我了,我不想让他们误会……我的品位。”

  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2.兵荒马乱



  我一定要挽回形象。

  “天才少年宋星树个人演奏会”的横幅拉遍了整个校园,全校女生都在奔走相告,为了让宋星树来我校就读,校长大人都亲自出马了。

  这场演奏会,就是校长大人为欢迎宋星树举办的,这场演奏会的钢琴伴奏,是大名鼎鼎的校花徐小栩。

  徐小栩一身白裙飘飘,清汤挂面的长发,气质出尘。

  而普通如我,只能自告奋勇地,成为演奏会道具人员之一。

  最后一个演奏场景中,需要一名少女作为人肉背景,托腮侧坐在一张石桌旁边,做微笑沉思少女状。作为道具组唯一的女生,我只好亲自上阵了。

  舞台的灯光刺眼,加上宋星树的容颜太过美好,为了塞下演出服没吃午餐的我有点眼冒金星。

  一曲《卡农》,宋星树拉得慷慨激昂,歪着脖子的他完全沉浸在音乐的海洋里(当然了,这也是我当初拒绝学习小提琴的原因,怕自己成为歪脖子少女),眼神里充满了慷慨饱满的热情,打了鸡血般地耸动着双肩,向平凡如斯的我靠近……

  正微笑着用手撑着石桌沉思的我不由得连连往后仰,岂料,一下子用力过猛,把石桌给推倒了,摔成两半儿,其中一半毫不留情地击中了宋星树的脚。

  音乐戛然而止。

  宋星树好看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他用力搬开石桌面,凑到我面前:“下一个节目,是你表演胸口碎大石吗?”

  我诚惶诚恐地低下我的蜡笔小新眉。

  全场哄然大笑。

  大幕缓缓降下。

  而我清楚地看见,一缕鲜血从宋星树的白袜子里渗出来,他低声闷哼了一声。

  “对不起,宋星树。”

  钻心的疼痛,让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扶着他:“走,去医院吧。”

  他摆摆手。

  我疑惑地问:“怎么了?莫非你还能坚持吗?练小提琴的人,果然毅力超群!”

  他怒目圆睁:“打120,我疼得走不了路了。”

  救护车呼啸而来,第一次坐120救护车的我,吓得都哭了,哭花了我的浓浓舞台妆,看上去像只滑稽的熊猫。

  “到医院就快去卸妆吧,露出你的真面目,现在这样……太可怕了。”毒舌男不遗余力地挤对我。

  那天我知道了个新名词叫骨裂,宋星树右脚小指骨裂了,打上石膏的他,可以拄着拐杖慢慢行走,情况不算太糟糕。

  治疗费昂贵,我捧着医院的催款通知书,泪流满面。

  宋星树叹气道:“知道你没有,刷我的卡吧。”他掏出卡来,递给我。

  我羞愧难当地捧着卡,如坐针毡:“这样吧,债主,我给你打个借条,以后一定赔给你。”

  “啊?”

  为了让宋星树放心,我不由分说地拖过他那打着石膏的右腿:“冤有头债有主,我把借条写在这里!”

  ——我孟北欠宋星树的债,不还是小狗。

  宋星树凝视着石膏上歪歪扭扭的大字,不禁长吁短叹:“幼稚。”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了,非常严厉的女声传来:“宋星树,你怎么受的伤?”

  “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等着我,我马上来医院接你回家休养。”

  他吐了吐舌头:“孟北,你还是赶紧跑吧,我妈要来了,她可是传说中非常恐怖的女强人,你必须得跑,不然会死都很惨。”

  我飞速地收拾了东西,小心翼翼地问他一句:“你妈怎么个厉害法?”

  “我妈是全国闻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小时候我想学……二胡,她不允许,甚至砸了我最心爱的……二胡。她用母亲的身份威逼我,如果我不学小提琴,她就和我爸爸离婚,不要我这个儿子。孟北,你有多幸运,才能学你喜欢的东西。”他中间停顿了几下,仿佛在思考人生。

  “虽然最后,她还是和我爸离婚了。”他长叹一口气。

  “太可怕,果然得跑。”我落荒而逃,心里一瞬间兵荒马乱。

  为了早日偿还这压力山大的债,我不得不重操旧业,去天桥拉二胡,风吹日晒的,一副白皮都晒成了高原红,从此威震四海,江湖人称“二胡西施”。

  三月后,宋星树终于痊愈回到学校,他回来那天恰逢母亲节。校门口的“first love鲜花店”里,我半跪在地上,戴着一副粗布手套修剪花枝,未修剪的鲜花堆积如山,我讨厌旺季。

  宋星树见到我就感叹:“哇,三月不见,你好像换了个头。”

  我怒目圆睁:“快,说我变美了。”

  他忍不住笑了,揉揉我的头发:“哈哈,我要说你胖你是不是还喘上了?”

  毒舌如他,我的伶牙俐齿都自愧弗如了。

  “你怎么又成了卖花姑娘?欠我的债不是已经还清了吗?”

  “你忘啦,辛苦如我,小小年纪就要为自己的学费、生活费打拼。”

  “怕是期中考试数学又没及格吧?”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

  “宋星树,不为你的母上大人选一束花吗?康乃馨如何?”这么明亮的少年,他的妈妈应该也是个美人吧,我好意提醒道。

  “买得到的都是俗物。”

  “哪里有买不到的花呢?”

  “星树岛。”

  “星树岛?那是什么地方?”

  “在这所城市的南端望南河中央,有一片绿洲,就是星树岛。那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那里才有我想要的花,我带你去吧。”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你名字的起源。”

3.星树岛的橘子花开



  通往星树岛的船一天只有三班,船夫叮嘱我们务必在五点前回到码头,否则就要在星树岛上过夜了。

  在白浪翻飞的江面尽头,小岛终于一点点近了,我们跳下船,这里简直就是一片未曾被都市侵蚀的净土,绿树成荫,草长莺飞,几座红色小楼掩映其中。

  “那座小楼就是我曾经的家。”他手指小楼的方向,不免有些伤感,“现在那里都快成荒岛了。”

  “那种买不到的花在哪里呢?”我好奇地问。

  “我带你去看。”宋星树拉着我的手,指着小楼背后的小山坡,拉着我一起爬上去。

  从小山一路蜿蜒向下,一片盈目的绿色中,一朵朵如同星子般不起眼的小白花点缀其中,如素锦般清新,却有星火燎原之势,伸手可触,覆盖了整个岛屿,空气中都是香甜的味道。

  “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不懂。”

  “哈哈,这是你最最想不到的,橘子花,就是这样清淡的味道。小时候,它们就是我眼中最明亮的星星。奶奶一直教导,每一朵花都孕育着希望和收获,就像天上的星子一样,所以没人会摘下它们。”

  宋星树握住一根开满小花的树枝,用力扯下来:“可现在,这里荒芜一人,任凭橘子花开,花落,结果,橘子又没入泥土。没有人会在乎那些最初的梦想,没有人会懂得那些最初的感动。”他小声说着,忽然啜泣起来。

  我大抵是被感动到了,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他一下。我想安慰他,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我给你弹奏一曲《二泉映月》吧。”

  “算你狠。”

  是的,没错,我随身携带了二胡。

  如泣如诉的声音不绝于耳,我表情悲怆。音乐人常说,搞音乐一定要用心。

  宋星树捂住耳朵:“不要逼我。”

  我坚持拉完了曲子,宋星树已被逼疯了,倒挂模式地自挂橘子枝。

  夕阳照在他好看的脸上,一只小昆虫都忍不住悄然伏在他的头发上,我冲动地抬起手,宋星树脸色一凛:“想干什么?”

  “哦,你头发上有只小虫子。”

  面对宋星树这种毒舌男,姿态还是要有的,我沾沾自喜地仰起脸:“你蹲一下,我替你把头上的虫子拿掉好不好?”

  一时间,宋星树的脸上露出羞涩的表情,他微微屈膝,我不由分说地一巴掌就拍上了他的脑门,只听一声惨叫,蜜蜂的尾针深深刺入他的头皮。

  “禽兽呀,什么小昆虫,是只蜜蜂啊!你拍它,它就用生命报复我呀,你生物课没及格吗?”

  “你怎么知道我生物也没及格?”我大惊失色,“对不起,你别动,我替你把毒针拔出来。”慌乱之下,我大力地按住宋星树的头。

  “大丈夫,血可流,头不可辱。”他不屈不挠地挣扎了几下,但最终还是屈服了,在我拔出毒针之际,他气若游丝,“你赢了。”

  天色越来越晚,我们等了许久,却一直不见船的踪迹。

  “完了,那个记性不好的船夫彻底忘记我们了。”

  天空飘起零星的小雨,来时洒满阳光、橘子花开的美好小岛,此刻,像一个陌生的猛兽一样,在江水中沉寂着,呜咽着。夜空像一张漫无边际的黑色大网,恐怖的感觉席卷了我。

  “别怕,我们回我家小楼吧,有客房。”

  宋星树拉着我的手,走到寂静无声的小红楼门前,在彻底的黑暗笼罩下,面前的小楼像恐怖的怪兽一样,我的太阳穴都在狂跳。

  还没走进院子,我就见到一个矫健的黑影扑了上来:“妈呀!”

  哪里来的大狗啊!它一下一下地舔着我的脸,哈喇子眯得我睁不开眼。

  “别怕,是看家护院的狗,它认识我,名字叫馒头。”

  “可它舔的是我呀!”

  “馒头可能老眼昏花了。”

  下一秒,漆黑的老宅瞬间明亮起来,吓得我连退三步,一切都像是幻觉。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形佝偻,笼罩在一袭黑衣里的黑影快步闪了出来,戴着黑帽子的老伯慢慢抬起头,一切都像是恐怖片里的慢镜头回放,只一眼,就让我不寒而栗。

  “哇……”我吓得直接哭了出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红色的皮肉外翻着,恐怖到极致,而两只浑浊的眼睛,像是幽深黑暗的旋涡。

  “别怕,这是星树岛上最后的守护人——黑风爷爷。他是岛上的土著,曾经离开这里几十年,老了落叶归根,这些年来他一直留在岛上生活。所有人都搬到城里去了,他仍然在这里,不离不弃。”

  宋星树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

  “黑风爷爷,我回来了。”

  “是星树呀,这是?”老人的声音沙哑低沉。

  宋星树点点头:“我女朋友,她叫孟北。”

  啊?女朋友?

  听到宋星树这样说,我心里如小鹿乱撞,羞涩地踩他一脚。

  他吃痛:“喂,我骨裂刚好。”

  走进破旧的小楼,屋里的一切都像是二十年前的场景,落地钟,木制的地板,老旧的电视机,绿色的冰箱,屋子里贴满老美人的海报,房间里都是橘子花的清香。

  门外忽然传来馒头的一声惨叫。

  黑风爷爷长叹一声:“最近,馒头每天晚上走到门口,总是这样无缘无故地惨叫一声。我猜想,可能是馒头看到了什么,我气数将近了。”

  而这时,门外又传来馒头一身凄厉的惨叫,刺破了黑暗,空气中散发着诡异的气息,我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一夜,我在黑风爷爷安排的客房里,馒头的惨叫声时不时传来,我根本睡不着,顶着被子一溜烟钻进了旁边宋星树的房间。

  半梦半醒的宋星树,忽然睁开眼,朦胧月色下,他看见了顶着一床被子瑟瑟发抖的我。

  “妈呀!”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别乱喊,我不是你妈,嘘!”我捂住他的嘴,“我害怕,能在你这里对付一晚上吗?”

  “喂,活祖宗啊,害怕也不能这样出来吓我啊!”

  一来二去的,我们全都睡意全无,背靠背坐在床边,而窗外江水涨落,月亮渐渐落下去,星子亦早已隐去。

  “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女朋友呢?明明不是。”

  “傻,黑风爷爷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他不喜欢外人来小岛,如果不这样说,我怕他会生气。”

  “黑风爷爷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

  “他经历过一次火灾,面容被毁了,已经很多年了。我们曾想过带他离开这里,可是他说,他的根在这里,若离开这里他会死,所以只能由着他留在这里。”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们离开小岛,离开前,宋星树仔细地检查了院门口。

  “黑风爷爷,你多虑了,你看,院墙上有一根电线外皮破损了,掉到了地上,我们穿鞋走过去没事,但狗就悲剧了。我已经用生胶带缠好了,放心吧。”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了。

  我举起大拇指,给宋星树点了个赞。

  我喜欢的男子,就是如你这般机智、冷静的。

  回城的车上,一夜未眠的我有点倦了,不知不觉倚靠在宋星树的胳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出租车司机打了个哈欠:“小妹,你终于醒了,你看你男友对你多好!看你睡着了都舍不得叫醒你,多加了钱让你多睡一会儿。”

  “我才不是他女朋友!”我一时脸红。

  他义正词严地从我的大脸下抽回胳膊:“谁是她男朋友!”

  “哎哟,你们这样的小冤家我见多了,解释就是掩饰,叔叔也是过来人,祝你们幸福。”

  “呸!”我们同时吐了司机一脸口水。

  下车的地点是学校后门,好事的同学看见我们羞红的脸,八卦消息迅速传遍了校园。

4.梦北星树



  回校之后,我经常拉着他去学校乐团里玩耍,他拉着他的小提琴,我演奏我的二胡,两种看起来完全不搭的乐器合奏,倒也很别致。

  我劝宋星树重新拿起二胡,可是他摆摆手:“既然选择放弃,那就一辈子不要再想起了。”他扬起弧度好看的下巴,因为夹琴留下的老茧在闪闪发亮。

  我仿佛看见,未来,他在金色维也纳大厅里闪闪发亮的样子。

  每天晚上临睡前,我都坚持给宋星树发微信。

  “晚安,宋星树。”

  “晚安,孟北。”

  有一天宋星树没回我“晚安”,而是回了一句:“我眼睛有点涨,睡了。”

  高考将近,宋星树给我发了微信:“是为梦想放手一搏的时候了,你努力吧,最近不要见面了。”

  从此以后,他的微信就沉寂了。

  我以为高考结束,我们就可以一起练习了。

  我从没想过,月余之后,宋星树和徐小栩作为音乐特长生,被直接保送到奥地利某知名音乐学院的消息传遍全校。

  徐小栩拥有一双可以跨八个琴键的修长双手,钢琴十级,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小有名气的音乐家。平凡的我,一个只会拉拉二胡,还拉得不怎么样的我,输给这样的女生,服是不服?

  我挑事发微信给徐小栩:“别打孟星树的心思,他是我的。”

  徐小栩秒回:“做梦吧你,不服来战。”

  不久之后,宋星树和徐小栩的出国欢送酒会上,我一举惊人。

  酒会是校长大人特意为得意门生举办的,宋星树一身黑色燕尾服,帅气十足,一身白色长裙的徐小栩轻轻挽着他。

  他们向在座嘉宾以葡萄酒致谢,合奏一首《G大调奏鸣曲第一乐章》,整个会场充满了高雅的气息。而我在此时破门而入,拉着我的破二胡,一曲不合时宜的《忐忑》震惊了全场。

  徐小栩脸色发青,端起一盘蛋糕,走过来:“吃吧,吃了快走。”

  我抓起蛋糕就朝嘴里塞去,两颊被塞得鼓鼓的,然后我把剩下的蛋糕扣在徐小栩的漂亮脸蛋上:“不就会弹个钢琴吗?我还会拉二胡呢!”

  徐小栩拿起旁边的红酒杯,用力泼了我一脸:“不自量力!”

  我揪住徐小栩的头发,把她好看的盘发扯成一个鸡窝。

  “孟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泼妇?”宋星树用力分开我们,“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吗?你见过小提琴和二胡一起登上大雅之堂吗?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在一起?”

  现场骚乱起来,我迅速地跑掉了。

  我最终只考了一个普通的音乐院校。

  宋星树启程那天,我从机场的圆柱子后走出来,哭得像个小孩。

  白裙飘飘的徐小栩挎着宋星树的胳膊,看着我的窘相,笑出了声。

  匆匆赶来的我,穿着幼稚的粉色睡衣,拖鞋跑丢了一只,头上还插着一把梳子,刷了一半的睫毛膏糊了,机场保安在旁边警惕地注视着我。

  “我会去奥地利找你的。”

  “别,孟北,你看你的样子,真难看,千万别去奥地利找我,我丢不起那人。对不起,我已经决定和徐小栩在一起了。”说完,宋星树面无表情地走入登机口,转眼不见了。

  宋星树,你忽然就这样绝情地走了,我怎能不哭得像个小孩?

  机场里就剩下我和宋星树的妈妈,她叹了口气:“姑娘,你回去吧,像你这样不自量力的姑娘,倒不多见。不过阿姨说实话,只有小栩能和星树般配。别哭了,回家吧。”宋妈妈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一根修长的银色小棍。

  “阿姨你好,只听说您是拉小提琴的,没想到您还会指挥。”我擦擦眼泪。

  宋妈妈摘下墨镜:“你误会了,我是个盲人。”

  我彻底蒙了。

  回家的出租车上,我靠着窗户一直哭。

  司机师傅安慰我:“小姑娘,多大点事啊,不就失个恋吗?别哭了。”

  我嘴硬:“别胡说。”

  “我拉过的失恋姑娘比你见过的人还多。好啦,不要伤心啦,都会过去的,多找点你喜欢的事情做。你过好了,他才有可能再看看你呢。”

  我听着耳熟,定睛一看,还是上次那个好心的司机,真是世事无常啊!

  不过他的话深深地刺疼了我,我回家就拿起二胡,捡起文化课本,努力学习各国语言。从前我只是个吊儿郎当的二胡爱好者,文化课成绩糟糕,而如今,我想我要万分努力,才不会一直生活在宋星树万丈光芒后的阴影里。

  二胡是国粹,也是我从小的梦想,把它传承下去,走向全世界,是我的毕生梦想。

  数年以后,我在维也纳金色大厅里演奏二胡时,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衰。

  而下一个节目,就是宋星树和徐小栩的钢琴小提琴合奏。

  宋星树依然戴着拉风的墨镜,徐小栩牵着他的手安静地走上舞台,嫉妒的火焰熊熊燃烧了我。

  我们擦肩而过。

  “大白天戴墨镜,也不怕装酷被雷劈。”岁月流逝,我学会了他的毒舌。

  “是孟北吗?”他轻轻问。

  他主动伸出手来,我呆呆地也伸出手去,他用力握住我的手:“你一点都没变。”

  徐小栩打掉我的手:“好了,演出马上开始了。”

  他们的演出琴瑟和鸣,堪称浑然天成,而我只能默默地站在角落里注视着,眼泪居然忍不住滚下来了。

  直到演出结束,他们起身离开,擦肩而过的导演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看宋星树,多好的一个小提琴演奏家,可惜,年纪轻轻就瞎了。”

  “瞎了?”

  一句话让我如遭雷击,如坠云底。

  我大步流星奔向宋星树的专车,在车窗摇下来之际,我拍打着车窗大声喊:“宋星树,你给我说清楚!”

  他示意司机离开,留下我一个人歇斯底里地狂叫着。

  徐小栩发微信给我:“孟北,你还傻得跟当年一样。”

  这些年来,我所不知道的真相是——

  宋星树从来没恋爱过,徐小栩只是他的经纪人,他们并没有在一起,他一直是单身,徐小栩也是。他们穿梭于全世界,我却没法子再和他相对坐着聊一聊。徐小栩转告我,他拒绝见我。

  时隔多年,我一个人去了星树岛,今时不同往日,那里现在是一个农家乐,无数慕名而来的采橘游客汹涌地踏上了小岛。

  面无表情的黑风爷爷在果园门口忙着收门票,最初那些美好,已经不复存在了。

  看到我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

  “爷爷,这里不是你所珍视的净土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黑风爷爷沉默了一下,说:“孟北,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宋星树的梦想从来不是二胡,他是骗你的,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小时候,他喜欢拿着画板在岛上画画,而他妈妈总是毁掉他的画,逼着他学小提琴,他不肯屈服。那一次他妈妈摔碎了他的画板,告诉他真相,宋星树,你这辈子都没法成为一名画家,因为家族基因缺陷的原因,在他最好的年岁,会失明。”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得知真相的我,忍不住哭了。

  “他不想你看到他瞎了以后的样子,不愿让最喜欢的人,看到他残缺的样子。宋星树的妈妈在发病之前,毅然和星树的爸爸离婚,她不愿意拖累他的人生。”黑风爷爷说,“星树发病已经三年了,我希望在有生之年,为他多留下一些财产,也许以后医学昌明,会有办法治愈他的眼疾。”

  我捂住嘴,在星树岛上狂奔,鞋子掉了,头发也乱了。

  游客们好奇地看着形象狼狈的我。

  我最后一次见宋星树,是经年之后,在黑风爷爷的葬礼上。

  宋星树跪在墓前,手抚着墓碑。

  “星树。”

  他听到是我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神是完全没有焦点的,他努力想注视我,目光却看往别处。

  我忍不住捂住嘴,才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哭声。

  “孟北。”

  “宋星树,你这个浑蛋,失明有什么了不起?”

  他抚摸着墓碑:“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这里有两座墓碑,一座是我爷爷奶奶合葬的,一座是黑风爷爷的,爷爷和奶奶一辈子相敬如宾,死后亦同穴。可是奶奶这辈子最爱的人,却是黑风爷爷。年轻时黑风爷爷因为大火毁了容貌,不愿意再和奶奶在一起,离开星树岛浪迹天涯。在奶奶死后,他回来小岛,一直守着她的墓碑直到死去。他说过,如果和奶奶日日面对面相处,让奶奶面对他的残缺、丑陋,他情愿去死。”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少年清冽却无神的眼眸里含满了泪水。

  只怪命运太强大,将一切的美好都碾压成齑粉。

  徐小栩走过来,牵住他的手,慢慢走出我的视线,消失不见。他们也许永远无法相爱,但多年以来,他们相濡以沫,她是他今后人生的眼睛,她是照亮他黑暗世界唯一的太阳,而我,永远失去了他。

  天才少年宋星树在失明之后,摔碎了他珍藏数年的石膏,那是从他的腿上拆下来的,有孟北姑娘傻乎乎的字迹,从前他总是视若珍宝,竟也狠心摔碎了。

  睁开眼只是茫茫黑暗,他开始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中他一直朝着北方奔跑,北方鲜花满地,绿草盈盈。可是在他抵达的一瞬间,世界失去了颜色,天昏地暗。

  梦的北方有什么?

  有一棵开满鲜花的树,花分五瓣,散发着清冽的香气,犹如星子一样灼灼其华,花期只有短短七天,在开到极致后凋谢。孟北,你一直是我此生最美的一场梦。在我梦里,你永远是笑着的,我不想你因为我而不快乐。

  一起看过星树岛的橘子花开,此生就再无遗憾了。

  编辑/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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