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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这一节,我们来讲一讲秦桧
“嘿,听说了没,那家伙是个骗子!”
教室里,几个男生簇拥在一起,议论着上个学期发生的一件貌似很重大的事情。
而坐在最后一排的我,却只能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强迫自己不要去听。可是“陈牧洲”这个名字还是会带着极强的诅咒,时不时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来。
他们说得没错,陈牧洲的确是个坑爹的货。
从进入这所所谓的贵族学校开始,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下一盘巨大的棋。
其实,交不起这里昂贵学费的陈牧洲本来不会被批准进入这所学校的。
但就现在解密的“文件”来看,这家伙的脑袋的确是来自外太空。
据说,他编造了一连串谎言,使用了空手套白狼的方式。当然,具体他是怎么实施的,没有人知道。如今,我只能用一个小故事来概括——
某一天,爹对儿子说,我给你找个媳妇吧。儿子不同意。爹说,女孩可是世界首富的女儿。儿子欣然同意。于是,爹又去找首富,说我给你找个女婿。首富自然也不同意。于是爹又说,那男孩是世界银行的副总裁。首富也被爹拿下。最后,爹去找世界银行的总裁,说要帮他找个副总裁。总裁说,我的副总裁太多了,用不了。爹又说,这个人是世界首富的女婿。结果,儿子成功地当上了世界银行的副总裁,并且娶到了世界首富家貌若天仙的千金。
总之,无论怎样,2012年夏天,天杀的陈牧洲成功地进入了我们班,并且成为了我的同桌。
现在想来,陈牧洲还是有些优点的。
他的皮肤黝黑,却是那种很健康的颜色。他的英语成绩特别好,有很多俚语我们甚至都得请教他。除此之外,他还异常热爱摄影。他有一本巨大的影集,影集里面拍摄的照片全是关于西藏的人文地理。
我只记得,他镜头下的孩子,眼睛和当地的天空一样纯净。
其实,彼时我们班很多美女都挺愿意跟陈牧洲说话的,可是,他却从来都表现得爱理不搭,反而跟其貌不扬的我走得很近。一开始,我还挺纳闷,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他刻意远离班花,其实是不想跟班上的其他男孩树敌。因为,最后的最后,所有人的信任对他的计划来说,是那样的重要。
同学们还在咒骂着陈牧洲的卑劣行为。
“就当他拿那些钱去买药吧。”
“买个水晶棺也足够了吧,剩下的就烧点纸钱吧。”
“好可怜哦,英年早逝!”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蓝色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应该全是假的吧。”
我默默地对自己说:“他用心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其实全都是筹码吧。”
这样想着,我的眼眶有点热,鼻子有点酸。
上课铃敲响,历史老师缓缓地走了进来。身为班长的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像以往一样对全班同学喊道:“上朝!”
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全班同学没有再像以往一样三呼万岁,而是传来了鄙夷的嘘声。
这种个性的上课方式,是陈牧洲发明的。一改以往“老师好,同学们好”的教条式开场白,变成了“众爱卿平身”。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曾极大地提高了同学们对历史课的兴趣,改善了师生关系。
年迈的历史老师抬头向我身边的空位看了一眼,最终摇了摇头,摆手让同学们坐下。
看样子,他也跟很多人一样,还无法轻易接受陈牧洲已经离开了的这个现实。我记得清清楚楚,上一节英语课,老师还不自觉地点到了陈牧洲的名字。
我突然想起了,前一段日子陈牧洲帮班上的每一位同学拍照的情形。
我确信,那时的他已经决定离开了,那是他在做最后的告别。他为我们每个人拍了照片,而影集里每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年,都是他成功骗取了的对象。
“当”的一声,讲台上的历史老师已经拍响了板擦。
“这一节,我们来讲一讲秦桧!”
二、我难过的不是他毫不留情地骗了我们,而是,我曾那么义无反顾地相信他
在我的印象中,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了不少的陈牧洲比谁都爱穿白衬衣。
他的衣领上一点儿油渍、灰尘都没有,使人不得不联想到,他的衣橱里挂着几十件同样款式的衣服,每隔几分钟就换一件似的。
他的头发很黑,不是很长,也不是很短。
他无聊的时候,喜欢把圆珠笔捏在指缝间不停地转。为了学会他这个动作,我曾偷偷地在宿舍练了好多个夜晚。而彼时,宿舍里其他女孩谈论的焦点也全是他。
“陈牧洲那家伙很神秘的,好像没人知道他的来头。”
私立贵族学校里的人非富即贵,当初,同学们这般议论他也情有可原。那时候,班花顾蔓还曾偷偷向我打听过这个“同桌”的情况,而我,却只能很抱歉地微微一笑。其实关于陈牧洲,我并不比她们多了解多少。有些人,就算你每天跟他生活在一起,近在咫尺,他却仿似远在天涯,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曾趁体育课的时候,偷偷溜回教室翻过陈牧洲的手机。
他的手机里没有微信,没有陌陌,就连短信收件箱也只有几条移动公司发来的公共信息,甚至连个游戏都没有。
对于我们这些习惯了各种电子软件的人来说,陈牧洲就好像生活在远古时代。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陈牧洲讨好我,是不是仅仅只是因为我是班长这层关系。但那时的我,的确挺受用的。也许正是因为他用这种糖衣炮弹麻痹了我,后来在他行骗的时候,我才会如此死心塌地,鞍前马后吧。
一开始,他一点点地向同学们灌输“西藏是世界上最美的天堂”这个观念,他还成功地忽悠了副校长,在学校里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西藏摄影展,说这是素质教育成果展示的绝佳机会。
总之,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同学们渐渐被他感染,有些耐不住寂寞的男生甚至还主动提出,利用暑假,跟他一起去西藏旅游。
水到渠成般,他开始组织西藏自费游,说是要联系旅馆,飞机,还要在当地租几辆越野车。
悲哀的是,我还主动屁颠屁颠地承担起了收费的任务。
因为班上全都是从小生活在糖水里的富家子弟,所有的一切都要求是最好的,所以那一次自费游的费用预算不低。最后,当我将四万多块钱交到面带微笑的陈牧洲手里时,我还以为他真的能带我们去到那个传说中的天堂。
结果,转瞬间,却是天昏地暗的地狱。
陈牧洲成功骗取旅行费用离开后的第二天,学校里便贴出了开除他学籍的声明。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放学后,学校门口人头攒动的宣传栏前,我定定地看着贴在角落里的那张开除学籍通知,经过几个月的风吹雨淋,白纸已经微微泛黄。我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一寸照片里面带微笑的陈牧洲,突然间心如刀绞。
我难过的不是他毫不留情地骗了我们,而是,我曾那么义无反顾地相信他。
“混蛋!”
我对着陈牧洲的照片轻声骂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骨子里却还是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宁愿这从开始的开始就是一个梦,我宁愿陈牧洲从来都没有来过我的世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走了某种看似朦胧,却又如此重要的东西。
“哈,被骗了吧,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身边,有女孩议论着走过,我的脸一下子变得火辣辣的。我知道她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们说的没错,我本不该把自己看得那么重的,陈牧洲那样的男孩,怎么可能真的把我放在眼里。
“他肯定是很缺钱吧。”
当跟在人群后面,低头向前走去的我这样想时,我很想伸出手来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学校的对面,有一家川菜馆,那是爱吃辣的陈牧洲以前经常去的地方。学校里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像陈牧洲那样的住宿生是不允许随便出入的。那时候,我通常都会帮他出具一个准假证明,我有班主任办公室的钥匙,可以帮他盖章。
靠窗的位置上,也许是由于辣椒放得太多,陈牧洲高耸的鼻梁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总是会在某个瞬间,抬起头来笑笑地看着我,有一次甚至还特忘情地对我说:“乔小安,你笑起来的样子就像藏区的那些孩子一样。”
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真心赞我纯洁呢,现在看来也是他的一套行骗手段。
如今,我重新坐在熟悉的位置上,而对面早已没有了陈牧洲。相熟的服务生四川话讲得很好听:“还是老样子吗,多放辣子?”
我微微一笑,对她摇了摇头。
鬼知道,从小就不能吃辣的我,当初是如何跟陈牧洲大口朵颐下那一盆盆毛血旺的,他骗我的时候,怎么没想想我曾为他长过多少颗青春痘。
也许是看出了我有些不对劲,服务生尴尬地笑着退下了。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里面装着一张A4纸,纸上写着很多金额,每个金额的后面,同学们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放学前,他们将这张纸交给了我,让我去报案,因为当初我也是“帮凶”,如今只能这样洗刷自己的清白。
派出所就在学校左边不远处,只要走出餐馆,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可以去报案了。
我事先用手机上网搜过,四万块已经算是数额巨大的诈骗了,派出所肯定会很重视的,说不定还会成立专案组。
这样想着,我连忙将那张纸揉成了一个团,思前想后,却又重新展开。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陈牧洲!”
我下定了决心,推开餐馆的玻璃门,缓缓地向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却在进入派出所,看到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后,连忙折返,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我跑出派出所的时候,还不小心绊了一跤,摔了一个大马趴。
我的膝盖蹭破了皮,胳膊肘处也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
狭窄的巷子里,我将后背贴在墙上,缓缓地滑坐在地,突然,就哭了。
三、怪就怪他长得太嫩了,明明比我们大了好几岁,还能扮演高中生。
我骗同学们说已经报了案,警察立案后就会着手调查的。
其实,那张“状纸”早已被我撕得粉碎,丢进了巷子尽头流浪狗那日的狗窝里,那日凶悍无比,我料定没人敢去捡回来。
那日的名字是陈牧洲取的,那日在藏语里面是黑蛋儿,黑黝黝的意思。
虽然,我无从知道“那日”的意思是不是陈牧洲信口胡诌的,但是,黑黝黝的确符合那日的特征。
除此之外,他瘸了一条腿,脸上还有一条难看的疤。
他对谁都小心防备,虎视眈眈,唯独对经常给它送骨头的陈牧洲和我除外。
我抚摸着那日那油光瓦亮的脑袋,我告诉它说陈牧洲是个死骗子。
它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我突然想起了某个突如其来的大雨的午后,我和陈牧洲用雨衣来为那日搭窝的情形。彼时,落汤鸡一般的浪漫,现在看起来却是那样的矫情。
好在,对于贵族学校的家伙们来说,那点钱算不了什么大事,渐渐地人们开始淡忘陈牧洲,淡忘了那个“已经立案”了的诈骗犯。
只有我,还是会经常厚着脸皮去川菜馆要骨头,路过那日地盘回家时,偷偷丢进它的狗窝里。让人奇怪的是,那日已经渐渐习惯了吃辣。
我没妄想能再见到陈牧洲,我想他连名字也许都是假的。
可是,某一天,从小巷经过的我,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前,甚至还躬身摸了摸那日的脑袋。我确定,那必是陈牧洲无疑了,就算我“老眼昏花”看错了,那日也不会认错,不会允许除我们两人之外的任何人摸它脑袋。
“陈牧洲,陈牧洲!”
我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拐出巷子的他似乎并没有听见我的呼喊,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我开始跟那日一起飞奔,向着陈牧洲消失的方向。
可是,十几分钟后,坐在路边气喘吁吁的我终究没有追上他,我沮丧地将那日搂在怀里,隐忍了那么久,终于第一次趴在它背上哭了。
我说:“为什么要骗我,我曾那么相信你!”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了熟悉的帆布鞋、牛仔裤。
我缓缓地抬起头,面前果然站着那个一脸坏笑的少年。
条件反射般,我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一边像个八爪鱼一样牢牢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缠住,一边大喊大叫:“抓骗子,大家快来抓骗子!”
然而,我的话还没有完全喊出口,陈牧洲就紧张地捂住了我的嘴巴:“我不是骗子,乔小安,你要相信我。”
鬼才相信他呢,除非,他将那些钱重新“吐出来”。
“那你告诉我,你骗那些钱干什么,你很缺钱吗?”
我没想到的是,陈牧洲居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是很缺钱,但是原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而且就算我现在告诉了你们,也没人会相信的。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给你们一个完美的解释。”
说话间,他轻轻地抽了一下被我抓紧的胳膊:“快放开,有人来了。”
我顺势回头,便看见了我们班的几个男生。
很明显,他们也发现了陈牧洲,估计是我刚才大叫陈牧洲名字时被吸引过来的。
“没时间给你解释了,快放手!”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曾经骗过我一次的家伙,我只知道,自己若不放手,那几个男生肯定会将他抓住,扭送到派出所;而我一旦放手,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肯定会被当成他的同伙。
我看见对面的陈牧洲一脸的焦急:“放手啊。”
最终,我居然真就鬼使神差地放了手。
我看见三两个男孩向着远处拼命追去,而其中一个吃着冰激凌,跑不动的胖男生转过头,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果然哦乔小安,你们……”
我想不明白陈牧洲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巨款”到手的他本不应该再出现在案发地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得知,其实,他那次“潜回”小城,是办理支教手续。要怪就怪他长得太嫩了,明明比我们大了好几岁,还能扮演高中生。
四、我发誓,有生之年,定要走遍千山万水找到他,让他“血债血偿”。
我惨了。
学校里开始四处散布我跟陈牧洲的流言。
我被同学们分化隔离,校长甚至亲自将我叫去谈话。
虽然,他们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我和陈牧洲真的是狼狈为奸,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心中有杆秤。现在想来,那些日子只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吧。后来,我甚至还产生过戴罪立功的念头。
我猫在那日的狗窝附近蹲点守候,期待着能亲自捉住陈牧洲。可是,自从上次离开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牧洲再也没有出现过。学校里,关于我们的流言也渐渐淡了,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我反而微微有些失落起来。
我还是习惯放学时经过那日的地盘,有一次,甚至还认错了人,将另外一个男孩的背影当成了陈牧洲的背影,结果被人家骂了一句“花痴”。现在想来,那个被我强行扭过了肩膀的家伙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他脸上露出了极其厌恶的表情,居然还用手猛推了我一把。
于是跟在我身后的那日,就箭一样冲上前去,稳准狠地咬向了他屁股。
那一次,我赔了人家几十元包扎费,又掏钱请他打了狂犬疫苗。
医院走廊的角落里,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意识到似乎所有倒霉的事全都自陈牧洲开始。我发誓,有生之年,定要走遍千山万水找到他,让他“血债血偿”。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我真就再次看见了陈牧洲。而令人费解的是,这个在学校里名声极坏的家伙,居然有胆量单枪匹马地“杀”到我们班。结果,呼啦一下,他就被班上的男生给围住了。
我在人群后面跳着脚,我甚至摸起了卫生角的一根拖把,时刻准备着洗刷清白。
人声鼎沸,叫骂声中,我听不到前面的陈牧洲到底在大声地跟同学们解释着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围在最前面的同学将信将疑地散开了一条缝。我一看,机会来了,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于是,大叫一声,还带着泥水的拖把就直直朝着陈牧洲的脑袋盖过去了。
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下来。
我看见自他发梢滴下的泥水啪嗒啪嗒地落在他手中的一张照片上,照片中,他正跟一群皮肤黝黑的西藏孩子站在一起,而他们身后,是一座正在修建中的小石桥。孩子们的面前还拉起了一条横幅,横幅一看就是陈牧洲用毛笔写的:“感谢青岳中学高二三班的哥哥姐姐。”
我的脑子有点懵,突然不明白这家伙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然而,陈牧洲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更懵了。
他置生死于度外“杀”回高二三班,居然胆敢再次开口要钱。
脸上泥水点点的他,嘴角带着笑,他说上次募集的那些钱修建了爱心桥,而现在那些孩子们需要一个图书馆,一座小小的,用不了多少部藏书的图书馆。
瞧他那话说的吧,他那叫募集吗?他那叫连哄带骗!
仿佛没人在乎陈牧洲的狼狈和我手中依旧颤动着的拖把,有人甚至还发出了理智的嘘声:“切,拿一张破照片就想忽悠我们,说什么自己在那支教,我看全都是群众演员吧?”
“就是,就是,干脆将他交到派出所,是真是假一审便知。”
有人开始起哄,人群再次聚拢起来。
明显的,对面的陈牧洲也有些急了,法律上的事情大家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些的,无论他那些钱最后是不是支援了藏区的孩子,但起初他的确是骗了大家的钱的,仅这一点他就肯定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我看见陈牧洲透过人群,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向了我。
当初,他就是利用我这个班长的身份博得了全班同学的信任,现在,似乎又想要故伎重演。可是他怎么就不想一想,我现在什么地位啊,我已经被他搞得一点威信都没有了,又怎么可能帮到他。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他那极具蛊惑性的眼神,可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以前的种种,我觉得一个同情心泛滥,每天都给流浪狗送骨头的家伙,似乎真的不可能坏到骨子里。我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心说“死就死吧”,然后,挥舞着拖把,横在了陈牧洲和那群想要扭送他进局子的男生之间。
我的“反水”为原本毫无招架之力的陈牧洲赢得了时间,他又从书包里掏出了好多照片,甚至还包括上次回来办理的“支教证”。
他说:“你们仔细想想啊,那些钱对你们来说也就坐一次飞机,甚至都不够出国旅游一次,买不了一双名牌运动鞋,可是对于那些孩子们呢,我这叫劫富济贫你们懂不懂?”
估计他是有点慌不择言了,“劫富济贫”这样的词这时候怎么能用呢,果不其然,一个男孩再次吹胡子瞪眼向前一步,而我手中的拖把则直直地顶在了他的鼻尖。
“谁能证明你说的这一切是真的?”
人群里,有人戳到了重点。
“你们可以选一个代表跟我一起去看一看啊,看一看那里的孩子,看一看他们的生存环境,一切不就明白了?”陈牧洲反问的同时眼神四顾。
起初,有好几个男生跃跃欲试,说自己想跟着一起去。
“可是,我先声明,那里没有机场,到了拉萨后,还要做十几个小时的公共汽车,翻越好几座大山,我不保证你们的身体能受得了。”
原本站到人群外面的几双名牌运动鞋,此时纷纷退了回去。
这个时候,人们才再次想到了我这个“领导”:“当然是乔小安去考察啦,她是班长嘛!”
此时,他们倒不害怕我是陈牧洲同伙了。
“对,对,乔小安,她最合适了。”
我看见陈牧洲将目光转向了我,我放下拖把,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望着陈牧洲那求救般的眼神,我突然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五、明明,牦牛和河水一点都不可爱的
陈牧洲跟我做同桌的时候吹破了牛皮。
他口口声声说过的天堂,其实就是地狱。
虽然我自费飞到了拉萨,但是从拉萨赶往他所在的小村落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我们坐了颠簸不堪的汽车,坐了三轮车,甚至还坐了牦牛车,可是,抵达他描述中那个美丽的山间小学校依旧遥遥无期。
在乱石密布、夜间温度骤减的山涧间穿行时,我甚至都想写一封遗书让陈牧洲捎回去了。
我们头顶是白雪皑皑的雪山,脚下是滚滚的江水,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我承认,这里的风景的确是美的,甚至比陈牧洲照片里拍的还要美,但再美的风景也要有命看完不是吗?
让人感到欣慰的是,陈牧洲一路上都很照顾我,他甚至用一条绳子将我和他拴在了一起,以免我不小心滑落。我的脚底板磨出了血泡,再三推脱后,他突然毫无绅士风度地将我背起,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宿营地,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抱歉的表情,在将一杯自己调配的热腾腾的酥油茶递到我手中后,轻声对我说:“害苦你了,乔小安。”
我闭上眼睛,尽量将自己放空,我怕我一个忍不住就泼他一脸。
好在,在我吞下第七杯难喝的酥油茶之后,我们真的远远地看见了那座横跨在小小山涧间的石桥。
据说,每到夏季,山巅的积雪就会融化,河水暴涨,而且异常寒冷,涉水前来上课的孩子每次都要冒很大的风险,忍受巨大的痛苦。
同行数天,站在桥上的我,第一次对陈牧洲露出了微笑。
我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骨子里的乔小安是那样义无反顾地相信着他。
河水哗啦啦作响的桥头,陈牧洲将立在桥头的青石碑亲手指给我看,那上面刻满了捐建者的名字,而第一个名字就是身为班长的我。我找到了高二三班所有人的名字,却唯独没有找到陈牧洲。
在被我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笑得像个调皮的孩子。
他说:“我是骗子啊!骗子怎么能上光荣榜呢。”
那一次,热情的孩子们升起了篝火,他们唱着歌儿将洁白的哈达戴到我的脖子上。
火光映亮了一双双闪亮的眸子,我终于相信,在那遥远的地方,真的会有陈牧洲所说的天堂。
我用没有信号的手机拍了好多好多照片,繁华都市里早已消失不见的白云与眼神、因为汛期来临而变得异常泥泞的小道、孩子们破烂的课桌以及那座崭新的小桥。
第一次,站在陈牧洲身边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骄傲。我觉得,是他,让我们变得仿佛比以前更有意义,更理解幸福的含义。
我甚至都想好回到学校后怎么来一场声情并茂的演讲了,我是班长,我有这个号召力。
可是,大骗子陈牧洲却再也没有给我这个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
也许是因为太过劳累,在去到他所支教的那个小学的第三天,我就病倒了。从来都只会连累我的陈牧洲发神经一般,为了帮我补身体,居然天未亮就跑到牧民的牦牛圈里挤牛奶。他走时,还调皮地眨着眼睛对我说:“知道吗乔小安,这里的牦牛都认识我哦,看见我肯定多多下奶!”
结果,也许是手法不够娴熟,他的做法彻底激怒了护犊认生的牦牛。发疯的牦牛追着他四处乱跑,终于在快到小学时追上了他,一脑袋顶在了他的屁股上。
然后,陈牧洲就从新建成的石桥上落进了水流湍急的河水里。
当大家在桥面上发现打翻的饭盒时,水面上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河水落差极大,在几里以外汇入涛涛的雅鲁藏布江。
那一次,所有孩子都没有哭,他们虔诚地相信陈牧洲不久以后就会回来,而哭声会让他迷失了方向。
那一次,村民们选代表将我送出了山,因为我的身体每况愈下,而那里得不到该有的治疗。
其实,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陈牧洲说的,看样子,我的身体等不到他回来了。
我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因为一个叫“那日”的小朋友告诉我,阿妈告诉他微笑能给迷失在远方的人指引方向。
我的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同桌陈牧洲骗我的那些话。
他说,我要带你们去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每个人都笑得很真,很傻,那里有可爱的牦牛,清澈见底的河水,让人不敢直视的阳光。
我想,他自始至终都是个骗子。
明明,牦牛和河水一点都不可爱的。
六、然后,猛地一个箭步,捉住他
2013年10月,我第一次放声大哭,是在高二三班那场关于陈牧洲的演讲会上。
我将从手机里拷下来的照片,用幻灯机一张张放给同学们看,台下鸦雀无声。
那一次,校长撤销了“关于陈牧洲同学的处分”,并且还把他的名字写进了宣传栏里的光荣榜。
校领导带头,用了一星期的时间号召同学们捐款,募集了很大一笔资金。
据说,那笔资金不但可以帮藏区的那些孩子盖一间像样的图书馆,还能帮他们购置很多崭新的课桌椅和文具。
而对于校长让我和其他几位老师代表学校一起去当地捐助的请求,我却笑着拒绝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为什么。
我害怕的是,当我千山万水、不辞辛苦地去到了那里,站在桥上迎接我的人群中没有他。
我想,平凡如我,还是比较喜欢隐藏在嘈杂的都市里,那样才有安全感。
我会在某个放学的午后,偷偷隐藏在流浪狗那日的狗窝附近,小心翼翼地守候着,大气都不敢喘。
然后,猛地一个箭步,捉住他!
编辑/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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