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很感谢朵爷重新把我拉回花火,让这些单薄的文章逐渐被赋予了灵气。你的青春年少,我的时光渐老,而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恰逢其时,猝不及防。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不算太坏,找不到战友,好歹还有共犯。
A、九儿背叛小团体
离高考最后一科考试结束还剩二十分钟,宋雨赫仍跷着二郎腿悠哉地看着窗外,监考老师走来走去,用不满的眼光打量他。
他不以为然,心里暗暗高兴,想着之前的约定觉得底气十足,而九儿她应该不会出任何问题。
教室在三楼,树叶刚好郁郁葱葱地包围了窗户,透过一片翠绿,可以看到一条人工河,河水清幽幽地淌着,乍一看,果真是这个校园夏日里最凉爽的景色了。
宋雨赫正出神,听到河岸传来哭泣声,此起彼伏,若隐若现。
他快速搜索后定睛一看,天啊!那不是学霸帮副帮主陈毅和成员大飞吗?
大飞肥硕的身躯正委屈地佝偻着,嘤嘤地哭。陈毅木讷地站在大飞旁边,手扶着她的肩膀,朝宋雨赫的窗口张望,一副溃不成军的样子。
完了完了完了,宋雨赫心里想着,急得把二郎腿模式换为抖腿模式。
“报告!”洪亮的声音过后,宋雨赫站起来说,“我想上厕所。”
这下可不得了,三位监考老师统一扶正眼镜,上下打量了宋雨赫一番,究竟是什么样的学生竟在这个时间段有上厕所的胆魄。
直到宋雨赫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后,他才被准许出教室。
暂时解脱的宋雨赫在走道上差点着急坏了,他一定要拎着陈怡然和大飞问个清楚。
“你去哪里?”
身后传来阴沉的嗓音,宋雨赫回过头去,这一下,差点没被吓出屁来。
两个巡考,一男一女尾随在他身后。
女巡考最终还是在男厕所门口停下了,男巡考跟着宋雨赫进了厕所。他千万个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县城,一个小小的高中,作为一个小小的考点,监考和巡考的数量居然如此庞大。
他正想着,男巡考靠过来问他:“怎么?要我帮你解裤子吗?”
宋雨赫只好苦笑:“您老歇着。”
男巡考饶有兴趣地看着宋雨赫,不等他做下一步动作,就将他赶出了厕所,直接押送回了考场。
宋雨赫愁眉苦脸地坐着,窗外已经没有陈毅和大飞的身影了,九儿也杳无音信,自己上不成厕所,竟不适时地、尴尬地有了点涨腹感。
“一位一言不发静静憋尿的男人,就是一段历史,一部名著,一座刚刚苏醒的火山,一个‘天哪,我要炸了的太阳系,一条长江和一条黄河。他的体内有无数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夸父逐日与精卫填海正在发生,可是他镇定地坐着,一声不吭。”
宋雨赫很烦恼,最终只好赌气一般在考卷上写完这段不正经的话,悻悻出了考场。
大飞挂着眼泪鼻涕朝宋雨赫狂奔过来,陈毅在后头拉都拉不住。她甩开膀子大喊:“替我做主啊!”
“真没想到。”陈毅若有所思,埋着头轻轻说。
“我只是撸了一下衣袖,巡考就一直盯着我看,在我身边不停转……太影响发挥了。”大飞上气不接下气。
“就你?给你一双筷子你能毁了生态平衡,给你一支笔你也只会画鸡腿,专职做吃货去吧,考什么英语啊,我看单词里最难的你也就会‘delicious!”宋雨赫白了大飞一眼后,问陈毅,“九儿呢?”
陈毅被这话问得脸都惨白了,只好咽了咽口水,说:“监考太严,我俩出来太早……”
他和大飞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再说出话来。
那是2012年的夏天,这个小县城被当作重点监考县,学生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和负重感。宋雨赫本来与他的“学霸帮”成员们约定好,在考试过程中潜逃出来相会于大楼背后对答案,而这场舞弊还没来得及上演,就已被扼杀在摇篮里。
树上的蝉机械地叫着,没有脱壳的觉悟,也没有自省的本能,根本不知道这个季节后自己会葬身何处,就像树下的三人。
六月初,高考结束,宋雨赫的团体作战失败。他因为寻找九儿未果,终于愤怒得一脚踢开了地上的矿泉水瓶,水瓶在地上骨碌骨碌地翻滚了很久,才终于停下。
他恶狠狠地扬言,再也不会跟九儿做朋友。
B、我叫杨九九
2010年,人间三月。
我从市里的高中连连转学,转了三次,终于心力交瘁地在A县的第一中学落根儿。
我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正好看到他在训人。校长尤其矮,酝酿了几秒,鼓足一口气:“嗖”地跳起来打了那个个儿高的男生头顶,大骂道:“学校三令五申地强调河边不许停车,你非给我瞎来,这下好了!处分,处分!还想出国留学,你就骑着你的单车出国吧!我老宋没你这个孙子!”
男生不以为然,转头看停在门口的我,怒不可遏地问:“你是谁?你怎么不敲门?”
他高高瘦瘦的,眉宇间全是不满。
我倒吸一口凉气,回答:“我叫杨九九,我是来报名的。”
校长听完立马换了一副笑脸,慈祥地招呼我过去,拿出一沓班级名册问我:“你看,这拢共就十个班,你想去哪一个。”
“一班到八班的人数都已经超过五十个了,只有九班和……”我的话还没说完,名册就被人抢了过去,男生强行用笔帮我在八班最尾端写了个名字,而后愤愤地对校长说:“这个班没满五十个,因为马上有个人就要不读了!”
“你!”眼看着校长就要爆发,男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书包便跑了出去,门都没有关。
校长尴尬地朝我干笑了几声,说:“我这个孙子从小骄纵惯了,你别介意,我也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你爸之前拜托我一定让你读尖子班,可我们学校是不设立除民族班以外的重点班级的,再说你又不是少数民族,所以……”
“都可以,谢谢校长。”提到父亲,我突然内心一阵酸楚。
我斩钉截铁地说完话,就迅速关上门逃了出来,在走道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咦?想不到同道中人啊!”是刚才那个男生,“怎么样?我就说吧,我一定不是一个人。跟这些老人家相处是不是特别糟心?”
我没说话,心里想着可怜的老校长,也不知道谁更糟心。
“我说,你是不是听我话选了八班,我们八班可是无坚不摧,特别积极向上的班级。”
“你不是不读了吗?”
“还不知道。”男生眉头皱起来,“我把自行车骑进学校来了,还放在人工河边,学校的河道卫生都是班主任轮班打扫,我的车不知道被谁推下去,把正在捡垃圾的民族班班主任的脚给砸伤了。”
“噗——”我一时没憋住,笑了起来。
“你不信?”他目露凶光,挑着眉问我,一副“你不信,我就打死你”的样子。
“不是,是你说得太有画面感了。”
还没有时间进行脑补,我就被带到了民族班门口,早读已经开始了,同学们把“涉江采芙蓉”读得朗朗上口。
民族班班主任一瘸一拐地陶醉在朗读声里。
“九儿。”我还没反应过来是面前这个男生在叫我,他说,“你听,他们读的‘涉江采芙蓉听起来像不像‘主任脚浮肿。”
我看看五班班主任肿得硕大的脚,又看看身旁的男生,他笑得异常开心。之后我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笑得面目狰狞的我。
之后过了很久,宋雨赫跟他的小“组织”提起我和他的初见,他回头嘴角一勾,得意地问我在这个小小的学校里是不是能体会别样的开心。
我想起当时他潇洒地在八班名册的末尾写下“杨99”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宋雨赫心满意足地予以一副理所当然的笑容。而令我更诧异的是,我这个一向强调高硬件条件、物质属性十分强的人,并不觉得这个笑容有何不妥。
然后我顺理成章地以“年纪最小,学习最好”的超高荣誉,融入了这个叫学霸帮的小团体,结交了圆润而有喜感的吃货姑娘大飞,和万年没主意依赖型人格的暖男陈毅。
C、我就是看不惯你们骂狗
我发现宋雨赫是个特别神奇的人。
在他的世界里,心情的瞬息万变就是一定要挂在脸上的。清早大飞险些迟到,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后连忙一屁股坐下来,正巧她的位置在宋雨赫旁边,取下书包的时候头一扭,宋雨赫被她一把马尾辫打得晕头转向。
“那个……”宋雨赫额头浮起青筋。
“嗯?”大飞又一个潇洒地转头,马尾顺利地又甩了宋雨赫一脸。
之后宋雨赫并没有开口,而是出乎意料地安静,因为他快速地把大飞的发带给卸了下来,行动之迅速让人目瞪口呆。
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大飞的“whats out”还没完全出口,就被宋雨赫打断:“为什么有了长发就一定要绑起来?为什么明明已经很硬汉的形象,还不肯把长发放下来装一把淑女?为什么?为什么脸那么大都不会遮一遮?”
大飞的家庭构造很洋气,姑姑嫁给了英国人,姐姐在加拿大留学,就连在单位当个小组长的父亲偶尔开个会什么的都会以“thats all”做结束语。她克制不住体内崇洋媚外的因子,迫不及待开了洋腔。
大飞用掺杂了不少大白话的英文向宋雨赫表明扎马尾的好处,宋雨赫用他修行颇深的汉语与她周旋。两人的口语水平简直属于人中龙凤,不相上下。第一回合进行过程中,硝烟四起,战火连天。
我张大嘴看着眼前的两人,仿佛在看一场华丽的语言艺术。
陈毅表情淡然,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可以用笔记下来吗?”我问他。
陈毅摁亮他诺基亚的屏幕,打开摄像,说:“我已经录了很多了。”
直到民族班班主任带着教导处主任进来的时候,宋雨赫的脚还踩在大飞的凳子上,而大飞的阴阳怪气的声音还萦绕在教室半空中。教导处主任怒气冲冲,指着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两人:“宋雨赫,林飞,你俩给我出来!”
“还在磨磨蹭蹭干什么?”民族班班主任在一边尖锐地催促着,脸上一副“终于被我捉一次了”的满足感。
最终教导处还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调查清楚了,宋雨赫和大飞因为扰乱课堂纪律被罚抄写诗词一百遍。
宋雨赫听到这个决定后笑得像一朵大波斯菊。大飞耷拉着脑袋筋疲力尽地坐在凳子上。我问宋雨赫怎么还有心情笑。
“老师说,既然大飞那么喜欢国外文化,让她把诗词翻译成英文写一百遍。”宋雨赫说完对我比画出“yeah”的手势。
放学后,我们四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面面相觑,觉得事情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
谁知道宋雨赫突然跳过去,拍了拍大飞的肩,问她:“死胖子,认输了吗?”
大飞没作声。
“哈哈。”宋雨赫开怀大笑,似乎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大度而得到了缓解,他又洒然地拍了大飞一掌,继续说,“让你不要跟本大爷较劲,嘻嘻……”
“哇!”大飞哭得鼻涕口水一大把,受过的莫大的委屈全一股脑发泄在此刻了。她趴在课桌上大哭的,任谁拉都不肯起来。
“宋雨赫!”我大叫。
“她已经够难受了,你还有完没完?”陈毅也用起了跟平时截然不同的高嗓门表示着不满,先我之前把话说出了口。
“我可只用了三成的功力啊!”宋雨赫眨了眨眼睛,一副委屈的神情。
“斤斤计较,喋喋不休。”说完,陈毅红着眼把手上的校服外套一扔,走了出去。
“装什么酷啊!”宋雨赫愣了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他回头看了看我和趴在桌上的大飞,皱着眉头离开了。
因为坐落在郊外的缘故,学校的建筑算上层,绿化也十分好。大飞的眼泪已经干了,只是眼泡还肿着,我坐上她的电动小摩托,一路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或许我本就不擅长这套。
电动车骑过了田坝,骑过了大桥,摇摇晃晃的,在半路忽然没电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惊恐地看向大飞,害怕她的玻璃心又要破裂,那将又是一场洪灾。
“嘿!”
我和大飞闻声同步抬起了头。
宋雨赫不愧是全校公认的单车小霸王,他快而精准地将车停在我和大飞面前,嘴角一勾,说:“上车吧,一个个来,本大爷送你们。”
“可是车怎么办……”
“你操哪门子的心,九儿先给你守着,我待会儿给你推回去。”
大飞笑嘻嘻地跳上了宋雨赫的后座,他边骑边骂骂咧咧:“哎哟喂,后轮都给本大爷坐漏气儿了,你个死胖子。”
天色差不多全黑的时候我才等到宋雨赫,他从反方向过来,已经满头大汗了。
“走吧。”他把陈毅落在教室的校服绑在腰间,把一个本子递给我,“你把这一百遍的罚写给大飞,就说是你帮她写的。”
夜色开始降临,月亮又大又圆,照在宋雨赫身上,他推着电动车,我推着他的自行车,我们的行走速度都比平时慢了许多。
“你以后去哪里读大学?”宋雨赫认真地问我。
“厦门。”
“为什么?”
“找我妈妈。”我回答他。
那个晚上似乎尤其冗长,夜幕大而惆怅。我和宋雨赫就在夜色里对话,最奇特的是,我以为自己会带到坟墓里的秘密,让我陷于自责和耻辱的秘密,居然会有人愿意和我共同分享。
宋雨赫把我送到家门口,临走前他笑着说:“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不算太坏,即使找不到战友,好歹还有共犯。”
他的眼睛亮亮的,有星光在流动。
D、带来烦恼的尘埃
因为宋雨赫的细心,让陈毅第二天能穿着校服准时到达班里。
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靠近窗户的同学们却找准空隙时不时往外张望,窗外是人工河岸,旁边是操场,操场上的宋雨赫在一圈圈地跑。
他没有如期完成一百遍的罚写,这个惩罚本身就如此重,导致他只来得及写了大飞的那份。
“这都两节课了。”大飞在我身边嘟囔,“再跑下去还不得累死。”
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让我还是没有忍心把事情说出口。
我回头看了看陈毅,他刚盖上笔盖,就立刻起身跑出了教室。接着同学们都吃了一惊,老师在身后喊了他几声,他都没有理,头也不回地奋力跑了出去。
之后令人费解的是,宋雨赫的一人跑圈活动结束了,变成陈毅开始跑了。
课间有人在班级里传开,陈毅自作聪明手写了一份一百遍的罚写,拿去教导处说是宋雨赫忘记在课桌里的。老师们拿出以往两人的作业做了字迹对比,当场识破了这个圈套。
听到“圈套”二字,我有惊讶也有愤怒,觉得好像污化了陈毅的一片感情。我打断那个传流言的同学,问她:“那你这个算不算圈套?”
她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屑地问:“什么?”
“哗众取宠、小人得志、胡说八道的圈套。”我瞪着她。
“总比你好吧。”她冷笑一声,继续说,“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转学次数那么多的人,听说你还因为家庭的问题还得了心理疾病,经常做些奇怪的行为,没有朋友,很多学校也无法容纳你,是不是?”
她的声音不是很大,可每一句都极具穿透力,我原以为能够保守得毫无缝隙的秘密,似乎正透过这课间时分的喧哗里,一点一滴地呈现在大家面前。
班与班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条走道,有些学生捂着耳朵在奋笔疾书,有些学生在忙着你推我搡。
而我那刻就像在大路之中,像个异类一样被雷击中,尘埃四溅,既不能捂住双耳,也寸步难行。
铃声响起的时候,大家已经各回各位了。
大飞问我:“你没事吧?”
我点点头。
“你别理她。”大飞朝那个女生的背影白了一眼,“她妈妈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她从小都跟宋雨赫一块儿长大,现在你到咱们班借读,还入了咱这个团体,她肯定嫉妒你,难免说些难听的话刺激你……”
是吗?
我的心跳一直很快,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听着大飞的劝慰,我想起宋雨赫曾对我说起的这个班级,他们是如何团结友爱,如何互帮互助,我却忘了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融入进来。
而当那跑圈的两人回到教室时,我都浑然不觉。宋雨赫戳了戳我的后背,指着前座那几个女生得意地笑:“虽然快累死了,但她们都给我买水了,你刚才去哪了?”
我顺着宋雨赫的指向望去,那个就在刚刚趾高气扬站在我面前嘲笑我的女生,她用手掌撑着下巴,甜甜地对宋雨赫笑。
我看了看宋雨赫,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E、揭开众人皆知的秘密
我叫杨九九,母亲给我取的名字,意为“心里有个小九九”。母亲叫苏荷,人如其名长得十分清丽动人,而我大概是年幼,根本不明白母亲心里这“小九九”竟然与父亲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在古代,那父母的婚姻比奉旨成婚的程度还惨烈。
母亲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间谈着一个初恋对象,对象是那个年代里少有的花花公子,十年里外婆极力拆散他们,但母亲不愿向家里妥协。
父亲是在一次文艺会演中认识母亲的,他被母亲深深吸引着,却因为自己只是个下乡干部而从不提及这份喜爱。
最后母亲到底是怀孕了,那个男人知道消息后逃得无影无踪。外婆雷霆大怒,这种丑事她当然不允许传出去。
于是父亲和母亲就结婚了,父亲总说,那些时日他想起来都会快乐得睡不着觉。
听起来比奉旨成婚幸福多了,他们是奉子成婚。而最神奇的是,听说我比其他小孩足足晚生了两个月。
我们住在外婆家提供的房子里,父亲的单位在郊区乡下,离市区很远,他有时两三天都不能回来一次。
但每每提及那次求婚,父亲满目疮痍中都会升起一丝感动来,他会指着照片里母亲宛若水仙一样的笑脸,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你妈让我娶她,说她不介意清苦的日子。”
他仿佛痴傻了一般,不断重复。
而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的所见所闻却是母亲永远有生不完的气,抱不完的怨,外婆家也长久地不待见我的父亲。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浑身已经装满了风言风语。我回家只叫父亲。
“爸爸。”我喊他,他才会看到我一身脏兮兮地抹着鼻涕。
“怎么弄成这样?不是说了吗,不要跟别人打架,要好好学习。”他斥责我。
“他们骂我妈是骗子,骗婚。”我哇地大哭出来,含混不清地接着说,“他们还说我是别人的孩子,不是你的。”
印象中我总是被父亲用力抱在怀里,他仿佛要用胸腔同我交流一般,而我从未听到只言片语,只是岁岁年年中,大风里,大雪里,不留一丝让我多想的缝隙,那个怀抱能够多紧就有多紧。
但我日夜害怕,对这个家庭充满质疑和恐惧,像深入了一个沼泽,噩梦的尸骨被泥水分解,吞噬了我半个身体,使我在劫难逃。
母亲在一个寒夜里晚归,我内心忐忑,只好站在寒风里等她。她从一辆小车里下来看到我很是惊诧,但她仍然只是挑了挑眉。
车内的男人很快把玻璃窗摇了上去。我恐惧地看着母亲。她却温柔地说:“走吧,上楼去,我们去找你爸爸。”
那晚,父亲像一头发狂的兽,撕掉所有的照片,力量之大仿佛要把所有往事都抛洒一空,然后他依旧紧紧抱住我,哭响了整个寂静黑夜。
太阳还没升起的茫茫雾霭间,母亲就带走了一切她的东西,唯独没有带走我。
而这场婚姻,也在我终日惶恐中结束了。父亲对我的成长表示十分担忧,他常年开导我,说自己能为人母也能为人父。
不论多少年之后,再回想起来,那都是我一生中最苦痛不堪的时段。
我懊恼,忏悔,希望时光倒流,如果我不出现在楼下,没有看到那一切,如果我忍受流言蜚语,那我们一家人是不是还能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将这些秘密告诉宋雨赫时,他一言不发。
我也曾在那之后问过宋雨赫:“这世上真的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吗?”
他回答:“如果真的有,你从哪里来?”
F、ABCD的逻辑,我们不能丢下你
高考迫在眉睫,各地莘莘学子已经开启了全力备战模式。
A县的第一中学也在这水深火热的时期里出了名,因为他们中学的制度进行了划时代的大调节,课程由多变少,课余时间逐日递增。
其间,除了某班班主任摩托车车胎被扎爆以外,最出名的应该是“校长专车被涂鸦”事件了。
碧空万里无云,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躲在围墙内偷偷窥探老校长的动静。
而校长面前,一台桑塔纳被各式各样的涂鸦占满了,老校长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别让我抓到,否则铁定要一个一个揍扁你们的……”
到此,老校长哽咽,却仍然大喊:“没事记得回校看看,有钱的做点建设,没钱的滚来教书……”
最终,老校长像个小孩一样站在车前呜咽了起来。
车门上,玻璃上,就连门的把手上,都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一中再见”、“校长,我爱你”、“老师,谢谢”等字样。
我躲在围墙后,前面趴着宋雨赫,他连后脑勺都是涂料,陈毅的喷色笔还没盖上盖儿,大飞捏着一颗巧克力,都快融化了还没喂进嘴里。
我回过头去看,身后是欲言又止的、数不清的、庞大的高三团体。
早在高三开学之前,我就已经努力学会了骑自行车,只为了能跟三人一路同行回去。
大飞把电动车的速度降到最低,我们重复走着每天必经的路。
“你们考去哪?”我忐忑地提起未来的事。
“厦门啊,全考厦门啊!厦大不行,还有私立。”大飞说完,同陈毅一起大笑起来。
我还是不太懂其中的意思。
“我们整个团体,不是应该过像苯结构那样的人生吗?起点和终点贴合,形成环状,然后周而复始地一直在一起。”宋雨赫说,“而你以为的秘密,已经可以被我们共同守护下去了。”
话音落地,我的车龙头几乎偏离到另一边去。
我还是不怎么会骑单车,要不然那么好的天气,那么平坦的地面,路也四通八达,我怎么会骑得想落泪呢!
G、“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2015年,年初,整个上海车水马龙。
陈毅裹着袄子打开大门,门外的大飞比起两年前,已经瘦了一大圈。
“林……林飞?”他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大飞扑上去抱住他,险些哭出来。陈毅也更消瘦了,常年饮食不规律的他看起来没有以往的脸色健康了。
大飞说因家事从英国赶回,途经上海,查着地址找到陈毅这里。
“怎么样?”陈毅打量她,“看来减肥相当成功啊,果然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
她笑起来,淡淡的妆容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她直言不讳,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她想约陈毅一起前往福建厦门。
“什么!”陈毅听后十分惊讶。
大飞开始自作主张地打开他的衣柜,好似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租屋内,她娴熟地收拾起东西来。
眼看着大飞已经装了半个行李箱的衣物,陈毅顿了一下,说:“那个……”林飞抬起眼盯着陈毅看。
“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他道出口后眼里闪过一些后悔。
“不去了?”大飞低头干笑了两声,说,“行,那我走了。”
她走出那条弄堂的时候,心里着实难受。他们四人一起历经了那么多哭哭笑笑,历经了期中测试和高考,而现在现实摆在了眼前。
铃声响起时他们还是一个班的同学,但是放下笔的一瞬间,大家就真正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你的良辰美景,我的艰辛生活,好似已不再有任何干系。
真是时光悠悠,青春渐老。
大飞不怕妆花,粗鲁地用手抹着眼泪。
“等等!”陈毅跑到她跟前,气喘吁吁地蹲下来扶住她的肩膀,“我……我……也去。”
大飞呆滞地看着眼前的陈毅。
陈毅最终妥协了,只是这妥协,是在他内心的挣扎之中,摒弃了这温柔的当下时光,而转身投进了惊艳的往昔岁月。
飞机上,他俩一刻都没有休息,在互相拼接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而高考最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整个高中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那天,九儿因为听到了一个噩耗,而险些误了考试时间,她骑车摇摇晃晃地冲进校园,想就近停在河道上,一个不稳,车头打滑了,人被摔在河道的第二阶,车滑进河里。她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右瞳孔被柳枝划伤……”大飞嗓子口突然涌出一阵酸楚,她吸了口气继续说,“轻微脑震荡,而且本应该只是暂时性失明,可是谁也没想到,九儿昏迷的时候一直流着泪。”
事情在考完试的第二天,便被大家知道了。
他们也在之后陆续得知了九儿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她被葬在厦门某公墓里,同那个初恋男人一起。死于车祸,两人没有儿女。根据遗嘱,母亲所有的财产都转到了九儿父亲那里。
而那些遇见九儿父亲的同学都说,九儿的父亲头发全白了,人仿佛老了十几岁。
“这女人原来也早有打算的啊……”陈毅叹了口气,“还算有良知。”
“有些东西可能我们不是很懂。”大飞抿了一口咖啡,看了看手表,不知接机那人到了没有。
机窗外灯火通明,飞机准点降落了。
H、我还能再见你吗
我一直是个挺奇怪的人,自行车掉下河道的时候,我处于昏厥状态,甚至都还在想我的车会不会砸到谁的脚。
父亲问我:“还后悔吗?”
那时候我刚醒,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点头:“悔,怎么不悔。”——悔我没有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
对于我和父亲来说最好的消息不过就是——我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他本无意去验血的,证据确凿后却抱着我痛哭起来,喃喃着:“你出生的第一刻我就深深确信。”那哭腔像极了一个孩子。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做法,她当初仅仅想利用假怀孕试探爱的人。而那些对于我们父女俩来说最黑暗的记忆竟也终于被洗涤了。
母亲不是骗婚,她把第一次热爱给了别人,我却是她这一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小孩。
而我最后悔的不是这些,是我以往向宋雨赫说起母亲时,曾妄加评论,我说人这一生一定会爱上两个人。
出院后我常常去逛昔日同学们的微博,他们总上传一些高中的照片和视频,有些鬼脸,有些涂鸦,还有班里一洋一土的斗嘴,可我从不点赞和留言。
从镜里看去,我的右眼到现在还沉寂着一块灰样的渣滓。
后来厦门某三本院校在知道我的情况后破例给了我预科的入学通知,我知道一切都是老校长通过层层关系帮我争取的,父亲致电过去道谢了好几次。
我无数次欲言又止,想过打听宋雨赫的情况,电话挂断后却只能嗤笑自己的不作为。
偶尔我会想,我这个状态是不是就永远不能出现在大家的眼前,是不是已经彻底告别从前的生活了?
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我很后悔,我都还没有正式抱过你,面对面站着,靠进你怀里。
I、总是想再见你,还试着打探你的消息,原来你就住在我的身体里,守护我的回忆
校内新闻,厦门某大学出现半夜奇观。
三个人在四栋的女寝下面摆了数百根烛灯,疑似表白。
——然后呢?
然后有个女生在人群里哭了,旁边还有一男一女哭得比那女生更厉害,简直凄厉。
——最后呢?
最后女生被其中一个人抱住。
那人曾扬言,曾撒下了瞒天大谎,说再也不跟她做朋友。
“不是每个人这一生都会爱上两个人,你离开很久以后我才开始感到恐慌,害怕我这一生都无法再爱上其他人。”男孩的话掷地有声,“我也曾有那么一段时光,想抱住你,让你狠狠哭一场。”
编辑/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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