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我回到了国内的家中。我的编辑大熊放假了,有十天的闲余时间,他约我去爬山。
我想拒绝,但他催促再三,我最终还是答应了。
虽然提议的是熊仔,但他本质并不喜欢出远门,因此我们定的地方就在隔壁省,坐动车一个小时就到了,是我这一年来最短的行程。
一千九百多米的山顶,我们步行抵达。
中途熊仔一度走不下去,停在蜿蜒的石阶上,看不到去路,也回不了头,恰如我们此刻的人生。
我走的路多,过的山也多,比起常年静坐着的熊仔自然体力更好。我俩的常态就是,我已经走过了大半,拐过了一道弯,惊觉身后已经毫无动静,只剩蝉鸣鸟叫、瀑布飞溅的声音,唯独没有他的声音。
这时候,我居然感觉心底一片宁静。有山,有水,有我,再无其他。这样的感觉其实比较危险,因为你一旦怀抱这种想法,就随时可以离开整个世界。
于是我停在原地,半晌看熊仔步履蹒跚、艰难困苦地拄着两根竹棍子爬上来,像极了一位老当益壮的百岁老人。
其实心中不免感慨,我想起自己曾经去墨脱,在途中的旅店遇到了一个比我年长的女性。我俩结伴同行,一起徒步穿越峡谷森林,和茂盛的密林接触。路途艰险,她却走得意志坚定。
休息时我抓拍了她去溪边接水时的照片,她敏锐地听到我按下按键的声响,回过头来看我。
于是我拍到的就是这一瞬间。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桀骜,与之前的淡然温和不同。这其实才是她的本来,但年纪越长,就越善于将真正的自我隐藏起来。她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们交谈起来。
她的言辞里都是智慧与德善的积累,非常空灵,纯净并且强烈。她年少时已经提早学会独立,不劳人操心,也无人为她操心。在职场上辗转之后,一路高升,终于在三十岁的那天做出决定,辞职来到墨脱。
“我在那间旅馆住了将近两年,晚上可以听到奔腾不息的水声,都是从雪山上融化之后流下来的水。有时候我会整夜无眠,我想,也许我在什么时候可以穿过时光,与过去的自己相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只能安静地听。因为我的内心清楚明白,或许我至今为止的一生经历,都抵不过她这些话中的任何惊心动魄,那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极致。
我们一同进入了墨脱,她寻访到一个朋友,可能是年少时候就已认识,因为眼神太过熟稔,但互动又过于小心翼翼。
她的朋友已经在墨脱定居,并且生儿育女。她的朋友抱孩子给我们看,小孩的眼神朴实灵活。她笑着不敢去抱,只连连说:“生得好,在这里养大的孩子也好,这里很好。”
她的朋友一直在笑,看起来是个非常乐观,并且此刻十分幸福的人。
于是她执意提早踏上返程。
我知道她的意思,于是一起。
很多时候,人都可以用无法想象的坚韧负担起你以为自己无法负担的糟糕和煎熬,然而当你面对美的时候,往往却难以承受,甚至想要落荒而逃。
我俩在旅馆分手,她送我出去,忽然说:“那个时候我才二十三岁,和她认识了十三年,我们十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可是她不原谅我被职场‘带坏,我们吵了一架,她就来了这里,从此再没回去。”
我知道,全都知道。
亲密的朋友之间,或许分歧更大,并且更为激烈,因为我们彼此在乎。不在乎,什么都好;在乎,就锱铢必较。
但时间可以带走一切,因为它过去得非常快,人生也很快就可以到头了。
实际有点后悔,在写《情书·时光纪》的时候,我并没有记起这件事,这次和熊仔去爬山,忽然才想起来。
有时候觉得人的记忆太可怜,每天眼前发生太多事,把脑子塞得满满当当的,而你无法选择记住哪些事,忘掉哪些事。很多事情都是别无选择,你只能被迫接受,随机取舍。
在这个空档,熊仔已经来到面前,他眼睛发亮地看着我坐着的石椅,几乎是扑过来挤在我身边坐着。
来时天气炎热,然而山上十分清凉,甚至有点寒冷,因此我并不排斥身边挤着一个人。
坐了一会儿,该是继续启程的时候,他让我继续多坐一段时间,让他先走,这样或许不会显得他太慢。
我恍惚间想到了龟兔赛跑的故事,虽然它并不完全适用于这一刻。
于是我看着他的背影继续在台阶上缓慢地挪动,可看了很久他也没从我的视野范围内消失。我只能不再看,因为眼睛都看得有点累了。他那天穿的是一件明黄色的衣服,非常……刺眼。
除却爬山,之后的旅途非常顺利,并且愉快。
然而我们回长沙的途中,他忽然问我10A的专栏和新书的计划,让我措手不及。其实我有点惶恐,怕无法如期交付新书稿件。
《情书·时光纪》算是我写作生涯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它不是长篇小说,是真实的故事,而我不擅长去向人说自己的故事,也不知道它会取得的成绩。
而狮子的重视和体贴更让我感觉畏惧,希望成绩不会辜负这两个男人对我的信任和期待。
如果你们看到了这本书,或许你们喜欢里面的故事,那么请拍下来,告诉我,并且标注出你们的位置,可以吗?
我必须做出这样的请求,来渴望得到你给予的鼓励。
感谢所有的人,以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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