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眸眸
她忽然明白,或许这短短的20 天,只是为了圆作为草的一生的一个飞翔的梦。
作者有话说:
《红楼梦》第五十回,李氏三姐妹猜灯谜,谜面是萤字,谜底是花。黛玉说:“妙得很!萤可不是草化的?”《礼记?月令》载:“季夏之月……腐草为萤。”在民间有很多这样的传说。我对虫子很是恐惧,几乎怕所有虫子,但萤火虫不在其列。小的时候,我有幸在夏天见过许多的萤火虫,但夏天还没过去,它们就踪影全无。在当时,我还没有生命交替的概念,觉得来年夏天出现的还会是同一批萤火虫。而事实上,萤火虫并不会度过一整个夏天,萤火虫成虫的寿命,只有一个星期那么短。到如今我渐渐清楚,这世上很多东西的寿命就是那么短,但它们仍旧努力地发光发亮,想要证明自己存在过。
01. 无论沧海桑田,于芃是不会变的
寒冬腊月,离春节还剩四天,孟萤一个人飞往中国最西北的城市见于芃,做一场最后的告别。春节过后,她就要和未婚夫一起去加拿大了,之后应该也会定居在那里。她的未婚夫高大、帅气、绅士,她没有任何不满意,对于即将到来的婚姻,也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她有个放心不下的人。时光荏苒,她已经说不出来她对于芃是怎样的感情,总结起来,竟只有三个字——放不下。每一个忙碌中难得的晃神,她想起于芃来,全部都是担忧。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工作还好吗?生病了吗?有女朋友了吗……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担忧下去,可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意识到在往后的人生里,即使她想得再多,也毫无用处。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所以孟萤想要一个善终,她想好好叮嘱于芃一些事情,然后从今往后,他们就是最普通的朋友了。
做不到,她也会努力去做。她相信,终有一天,她可以做到。
毕竟,无论她多么放不下,她也是不可能嫁给于芃的。从一开始,她就清楚这件事。
就像她也清楚,于芃从未想过要娶她。
他们终究还是会有相忘于天涯的那天吧。飞机缓缓降落,孟萤望着机场的牌子,却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无论心里想得多清楚,到头来还是会紧张。她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于芃了。
她只知道于芃在这边工作,当初她问过于芃为何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于芃对她说,迷恋上了这边一个姑娘。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无论真假,放在于芃身上,都是有可能的。
她并不能常常联系上于芃,一般都是留言,不确定多久会回。可这一次,于芃当天就回了,给她发了地址,对她说:“你来吧,随时过来都行。”
孟萤扛了不少吃的、用的来,她也没想过要于芃接机,一个人找到了地方。楼的外观看上去还不错,她在下面望了望,微微一笑,心说,这小子有钱了啊!
她搬着箱子上了楼,气喘吁吁敲开门,脸上的笑容都摆好了,结果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男人。她尴尬得嘴角抽搐了几下,立刻就想说找错了,陌生男人抢先一步开口问:“你找于芃吧?”
“啊,是……”
“你等下。”陌生男人转身进去了。孟萤站在门口,脑袋是蒙的。没过多久,男人回来了,抱了一盆长得不错的兰花和一个方盒子:“这是于芃给你的。”
“他人呢?”
男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只说,有个提行李箱的人在这个日子来了,把东西给了就行。我这也不太方便,就不留你了。”
说完,男人“啪”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孟萤站在楼道里,她看着手里的两样东西,哭笑不得。
她把花盆先放下,打开了那只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一对耳环,这个牌子她认得,不算顶尖,但也不甚便宜。这是于芃送她的,最正经的一件礼物。在首饰上面,放着张草草写就的字条——“我和女朋友去旅游了,订婚礼物给你,真货哦!”
她的失落是有那么一点,没想过,竟到最后都见不到面。
可很快,孟萤就把那一点点失落压了下去,然后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能买这么贵的东西,有了新的女朋友,于芃似乎过得不错。其实她早就该知道,分开的三年,于芃一直活着呢。他是个成年人,怎么会过得不好?她真是瞎操心。
回去的路上,孟萤抱着花盆坐在座位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她。飞机起飞后,她久久望着于芃可能在的方向,一直望到再也看不到。
“兰花不错啊,养得挺仔细的。”坐在身旁的四十多岁的大叔突然和她说话。
她低头笑了笑:“是啊,朋友送的。”
比起那盒首饰,她更喜欢这盆兰花,可以看到细细修剪过的痕迹,干净整洁的花盆和土壤。她仿佛能看到于芃站在花盆前尽心竭力的身影。
到最后,他还是那么不靠谱。
可这就够了,她要看到的,不就是这样吗?她终于能说服自己相信,无论沧海桑田,于芃是不会变的,有她没她都一个样。
她安心了。她死心了。
02. 天底下哪有人告白会睡着的啊
那年东城的老图书馆还没拆,高三毕业的暑假,孟萤就喜欢在那里一待待一天。需要踩梯子去拿书的高大木质书架,陈旧的古书味道,还有宽大的桌面……比起那些小资的咖啡店,她更喜欢在这里费劲地淘书。一天,她在一张桌前坐了一下午,一个男生一直趴在她对面呼呼大睡。她好奇地看了好几次,发现男生真的睡得很熟。怎么跑到这儿睡觉来了……孟萤纳闷地摇了摇头。时间差不多了,她把书整理好,抱起来就要走,对面的男生终于醒了过来,第一句话是:“先别走,我喜欢你!”
孟萤吓得手一抖,书掉了一地。对面的男生这才彻底醒了过来,蹲下帮她捡书,仔细看她的脸,皱着眉头问:“怎么是你?不对,你是谁?”
“我还想问你呢!你当我是谁啊?”要不是因为还不熟,孟萤简直想拿书砸他的头。
聊了聊,孟萤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男生叫于芃,是跟一个女生一起来的。他做好了准备,今天向女生表白,但他待着待着就睡着了。等他醒过来,只看到孟萤站起来要走,迷迷糊糊还以为是那个女生,赶紧就说了。结果,他告白错了人。
就孟萤在这里的时间推想,女生在他睡着后,应该很快就走了。
“真是段虐恋呢……”孟萤笑他。
“啊……”于芃双手使劲儿抓着头发,“功亏一篑啊!”
“那你赖谁啊!天底下哪有人告白会睡着的啊!”
于芃狠狠叹了口气,似乎对自己也毫无办法。
两个人一先一后走出图书馆,孟萤朝他摆了摆手,就要拐去车站。
于芃在身后喊了她名字,她扭过头,看到于芃蹦跳着,双手在半空摆动,叫着:“表白不要当真哦,不要迷上我哦,我会很头疼的!”
孟萤余光看到树下有鹅卵石,飞速捡起一颗就丢了过去,没砸到。于芃鸭子一样贼笑的声音渐渐远了。
她也笑着转回了头,心里想着,要不是这糟心的性格,长得倒是仪表不凡。亏得她在被表白那一刻心还真的扑通扑通乱跳,这可不能让于芃知道,否则得笑话死她。
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小插曲,虽然她人生中第一次被表白,但是个乌龙,这件事说起来挺悲惨的。但她也没想过会跟于芃这个人再有联系。正因为此,大半年后再遇见,她的心情复杂得要命。
除了惊讶……还有那么点高兴,这让她深感不妙。
下了很大的雨,她从外面回学校,雨伞根本不管用,只好躲在商场的檐下,想等雨势小一点。就在这时,一个湿淋淋的人从外面冲刺过来,结果地砖太滑,在她旁边优雅滑倒,吓得她尖叫了一声。
“你没事吧?”她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弯下腰看地上的人,这一下感觉摔得蛮重的,“你……怎么是你?”
地上的人捂着头的手臂松开,孟萤看到了于芃的脸,态度一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踢了一脚,说:“说话!到底有没有事?”
于芃翻身坐起来,才看清是她,哀号一声:“怎么每次我倒霉你都在啊?还是我每次遇见你都倒霉?”
“嘴这么损,活该倒霉。”话是这么说,孟萤从包里把所有纸巾都翻了出来,丢给了于芃,“快擦擦吧。”
于芃看起来就像从猪圈出来的,浑身都是湿的,还滚了一身泥。除了孟萤,都没人愿意靠近他。他扯了扯自己粘在腿上的牛仔裤,很焦急的样子,时不时伸手感觉一下雨大不大。孟萤终于忍不住问他:“有急事?”
“算吧。”
“你要去哪儿?”
“第一医院。”不等孟萤问“生病了吗”,他便补了一句,“看个朋友。”
孟萤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第一医院和她学校是一条路,两个地铁站而已,她可以先送于芃过去,然后再走回地铁站。她本来是不急的,她的雨伞太小了,怎么撑身上都会湿。可看着于芃,她突然变得急性子起来,就好像去医院这件事是她非做不可的一样。她把雨伞撑开,大拇指往左边一指:“咱俩加速往地铁站里冲呗。”
两个人头在伞下面,身子全在外面,顶着雨跑,像顶着个锅盖。他们也看不到前面的人,一边跑一边喊着:“小心,小心!”松动的地砖溅起很多泥水,溅了孟萤一小腿,她也没有低头去看。
好不容易钻进地铁站里,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被对方和自己的狼狈样子逗笑了。
地铁里,一样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孟萤感觉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但所有的纸都给于芃了。她用手肘碰了碰于芃:“你那还有没有剩下的……”
肩膀上忽地一沉,她吓了一跳,扭过头去,发现于芃的头靠在她肩膀上。这……这是怎么个情况……难不成自己撞到变态手里了?她使劲儿耸了耸肩膀,认为正常人被颠两下必然会醒了,但于芃纹丝不动,还打起了呼噜。
啊!她才是倒了八辈子霉!孟萤在心里惨叫。就这样跟块木头似的一直坐到还差一站到站,于芃还在睡。她终于忍无可忍,偏过身,毫不留情地在于芃脸上拍了两下:“喂喂,到站了,别睡了!”
没反应。
“喂!你再不起我揍你了啊!”
没反应。
孟萤拿出撒手锏,捏住了于芃的鼻子,他手脚并用拨弄了几下,还是没反应——她又不能真的把他憋死。
最后,孟萤眼睁睁看着地铁到了站,门打开又关上了。她生无可恋地闭起了眼睛。
她今天跟这货杠上了,她倒要看看,这货能睡到什么时候,睡醒了会是什么反应。
03. 只有它活过来,她才有机会去找于芃要她的“报酬”
“嗯,我喜欢你。”“看好了再说。”
“哦,那我不喜欢你了。”
“啪!”孟萤手上一使劲儿,手里的中性笔后盖被顶飞,正砸在旁边同学的脑门上。她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课堂,一边道歉,一边蹲下找笔盖。阶梯教室里都是台阶,滚下去就找不到了。她蹲在地上,抹了把脸,看来又报废了一支笔。
都怪那个人,害得她每天都走神。
半个月前,她陪着于芃在地铁里坐了两个来回。她都睡了一觉了,于芃才醒过来,没想到第一句话还是“我喜欢你”。她整个人都蒙了。
她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长得很像于芃喜欢的那个女生。如果不是,那这次算什么?虽然于芃很快就把话收回了,但她的心里还是乱了套。她想到一个可能性,会不会,于芃就是想对她说?
自从这个可能性在心里出现,于芃这个人就算在她脑袋里生了根。半个月里她已经毁了几支笔,踢坏了一个暖瓶,还平地摔了两次。
那天的最后,于芃也没去医院,而是跟她一起从学校那一站出去了。雨已经停了,不过于芃回去的路比较远,她还是把伞留给了他。
“你在哪个系?”于芃问她。
“植物学。”
“植物?”于芃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学种花吗?”
这种说辞孟萤听多了,也懒得解释:“差不多吧。”
“那岂不是以后谈恋爱不能送你花?不然你脑袋里出现的全是知识点。”
“别说,还真是。”孟萤翻了个白眼,“但放心,你想送,也没机会。”
“我才不想送呢!花那种东西最不值得了,那么贵,几天就枯了!我顶多摘一把狗尾巴草送你!”
于芃一边说着话,一边倒退着,挥舞着手里的伞,走掉了。孟萤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过身,突然偷偷笑了。
别说,她还挺喜欢狗尾巴草的。
但她转念想起来,狗尾巴草的花语是,暗恋。
等了一个雨季,于芃终于来还伞了。不等他来找,孟萤就看见了他。因为他的阵仗太大了,他扛着一棵巨大的铁树,走在校园里,既是风景又是凶器。
“你这是……要干吗?”孟萤堵住他的去路,眼睛都要瞪脱眶了。
于芃从铁树后面探出头来,才看到是她,终于把花盆放在了地上,揉着肩膀说:“你看,它都快死了,你不是种花的吗,我搬来让你救救。”
“我……”孟萤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棵已经遍是黄叶的铁树,“你……”
她对于芃没辙,真没辙。
“你帮我救活它,我给报酬。”
“什么报酬?”
“还没想好呢!回头再说!”于芃又扛起铁树,“你宿舍在哪儿,我帮你搬上去吧。”
搬着铁树到女生宿舍楼下,宿管也惊呆了。孟萤在后面默默扶额,根本不敢看宿管的眼睛。宿舍绝对禁止男生进入,无论如何也不能破这个例,结果,宿管和孟萤一起,把铁树搬上了三楼。
孟萤把铁树放在阳台,室友们围成一圈,观赏着这棵铁树……和累瘫了的孟萤。
“你男朋友也太奇怪了……就算要玩不一样的,也没必要这么不一样吧。”
她心力交瘁地摆摆手:“他要是我男朋友,我估计命不久矣。”
孟萤回到楼下,原想蹭于芃一顿饭的,可四下望去,哪里还有于芃的影子。她转头问宿管:“刚才那神经病呢?”
宿管一下就明白是谁了,递给她一把雨伞和一张字条。那是她第一次见于芃的字迹,特别鲜明,丑得不忍直视——“我还有事,先走啦。这是我电话,等下给我发信息吧。PS:帮我救花。”
来了这么一会儿就走了……孟萤握着那张字条,原地站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宿舍。她蹲在铁树跟前,拨弄了一下土,湿湿的。
“浇那么多水,他是要淹死你啊!”她摸着叶子,自言自语,“好了,没事,回头我帮你揍那个不负责的主人。”
换土,修叶子,上肥……孟萤一通折腾,手被划出好几条深浅不一的口子,等折腾完晚饭时间都过了。她拍了张照片,发给于芃:“被我剪成秃子了,长不出来不要怪我。”
等啊等啊,孟萤干脆把手机屏幕调成不灭,电都耗没了,可一直到熄灯,于芃还是没有回复。
该不会是被他骗了吧?她举着手机,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打过去。
一条短信不回就打过去质问,他们还不是这种关系吧。可这么想着,她多少有点落寞。她翻身看着阳台的那盆铁树,在心里拜托它快点长,只有它活过来,她才有机会去找于芃要她的“报酬”。
04. 大概就是那夜的萤火与眼泪吧,她从那时起就对于芃放心不下
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一季,铁树光秃秃的球里钻出了新芽。孟萤连续给于芃打了一个星期电话,终于收到了回复。于芃没有解释这段日子去哪儿了,为什么总联系不上,只是兴高采烈地约她到一个地方碰头。孟萤在长途车站见到于芃,他背着个硕大的包裹。
孟萤看到车子上写着“去往湿地公园”,城市最边上有一大片湿地湖泊,孟萤曾经也去过,但她没想到,于芃是要和她去郊游。
“这就是你说的报酬啊?”她嘴上不屑一顾,实际上是很高兴的。
“到了就知道。”
难得的是,于芃没有睡觉。他俩在车上拿扑克玩“抽乌龟”,很幼稚,但玩得不亦乐乎。孟萤到这时才想起问于芃究竟是做什么的,看上去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但显然没有念书。他就吊儿郎当地说:“实在不是念书的材料啊,每节课都在睡觉,所以早早就出来工作了。”
“在哪里工作?”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没准过一阵,我就不在这个城市了。”
于芃说得毫不犹豫,可孟萤的心却咯噔一下,她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她搞明白了一件事,幻觉终究是幻觉,于芃果然是不喜欢她的。
湿地公园风景如画,只是他们到时就已经是下午了,没走多久就天黑了。孟萤以为他们这就要回去,没想到于芃带着她往没有人的深处走。
“去哪儿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周围都是植物,还挺可怕的,孟萤拉住了于芃的衣角。
“嘘。”于芃回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住了她的手,“等下就知道了。”
手被握着,孟萤整个人都是僵的,脑子晕乎乎的,前面多黑也不害怕了。于芃拉着她在一块宽敞的地上停下来,终于卸下了背上的包。
孟萤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是个帐篷。她第一次学着扎帐篷,第一次在像原始丛林一样的地方露营,说起来,也应该是第一次夜不归宿。
在遇到于芃之前,孟萤的生活按部就班,是毫无故事可讲的。
只是,这地方到了晚上就说不上漂亮了。偏偏夜很深,也没什么星星,四周能听到一些夏虫的声音,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的窸窣声。真要让她睡,她也不敢睡。所幸的是,于芃在身边,她还略微安心一点。
“你听过一个传说没?”他们抱着膝盖坐在帐篷外面,有一只小小的香薰灯。这情景,最适合讲鬼故事了。
孟萤听到于芃开口,生怕他吓自己,赶紧说:“你不许说奇怪的东西。”
“不奇怪。有一个说法是,萤火,腐草为之。说萤火虫是野草腐朽后幻化而成的。但萤火虫也只有20 天的寿命,20 天的自由闪耀之后,依然只剩残骸葬于枯草,等待来年重生。”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啊!孟萤歪头看着于芃,即使在黑暗里,他的眼睛也在闪闪发亮。这个故事,对他来说,似乎没有表面听起来那么简单。“所以呢?”孟萤尝试着问。
“所以,我想这个地方,应该会有萤火虫吧。”
说着,于芃站了起来,独自往一旁走去。孟萤很害怕一个人待着,也要跟上,于芃回头对她说:“你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就好。”
孟萤无奈地站在原地,看着于芃陷进黑暗里,传来草木摩擦的声音。没一会儿,她看到夜空中出现了很多的绿色斑点,起初看上去不太真实,她揉了揉眼睛,突然黄绿色光点蔓延成片,有一些甚至飞到了她的四周。夜空下,整片湿地都被飞舞的萤火虫照亮了。
于芃这时小心翼翼回到她身边,和她一起仰头看着。
孟萤原本是很兴奋的,可想起于芃讲的故事,不知怎的,看着面前的萤火,心里竟戚戚的:“你说,如果真的像传说一样,明知道自己只有20 天的寿命,又何苦来人世走一遭呢?又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它们这么不起眼的光?”
身旁的人很久都没有说话。孟萤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多愁善感了,男生大概不会理解吧。她干笑了两声想缓解尴尬,偏过头去,笑声却梗在了喉间。于芃低着头,并没有什么表情,可他在哭。
在孟萤眼里,人哭不过是痛苦或者感动,但喜极而泣必然还是少数。无论哪种,总会有点表情吧。但于芃只是静静的,像是在放空,只有眼泪一直源源不断地淌下来,仿佛他自己都没发觉。
孟萤慌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醒,该不该问。她只知道自己心底有一处隐隐作痛,让她无所适从。
后来,孟萤做过很多次类似的梦,梦见一男一女在漫天萤火虫的幽暗森林里,男生在哭,而女生在唱歌。但很快她就会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她拨于芃的电话,仍旧是无法接通的。
那次露营的最后,就是那样的。她坐在萤火里,给于芃唱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可等她睁开眼睛,只剩下她自己,于芃居然不见了。
居然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男生,孟萤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一个人收拾了东西,坐上了回去的车子。
于芃再和她联系,已经是半月后了。他仍毫无解释,只是说,铁树就当送她的礼物,不拿回去了。
而那时,学校有一个加拿大来的交换生,对她穷追不舍。对方是个挑不出错处的人,和于芃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她仍旧无法作出决定。
大概就是那夜的萤火与眼泪吧,她从那时起就对于芃放心不下。
05. 她只有得到幸福,于芃想要她得到的幸福,才算完满
孟萤在加拿大的日子过得很舒心,订婚仪式准备得差不多了,日子就在一个月后。孟萤开始写请柬,毕竟是千里迢迢,只给了那些可能来的人。思前想后,她还是给于芃写了一张,如果于芃愿意来,她可以报销机票。但她的短信,于芃仍旧没有回。
随着日子一天天近了,孟萤开始不安。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想开了,可回忆开始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眼前闪现,搞得她身心俱疲。她总是想起那年于芃在她面前斩钉截铁地对她说,从未动过喜欢她的心思,并且劝她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甚至后来,于芃为了断了她的念想,把那盆铁树要回去了。最后,于芃离开了那个城市。
她怨过,恨过,发狠说再也不和于芃联系。但最终,他们还是做着朋友。
孟萤总是想,那天于芃带她去湿地,给她讲那个故事,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的是突发奇想吗?她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些细节。虽然现在她想抓住那些细节,也只是庸人自扰。
订婚仪式前半个月,孟萤终于决定一个人再回一次国。对未婚夫,她的说辞是,再去见见朋友,顺便送请帖。未婚夫非常尊重她,丝毫没怀疑。
她再一次赶在夏天过完前去了那片湿地。人哪,期待什么,就会作出什么反应。她期待于芃保护她,就会害怕。而如今,她一个人,竟也坚强了很久。她走到深处,拨弄那些腐草,却只有零星的萤火虫飞出来,非常少,她都可以看清每一只的轨迹。
看起来,夏天真的要过去了,它们也要消失了。而下一年,她亦不会再回来了。
她没想留下,只是倚着一棵树,静静待了会儿。就在她转身要走出去时,远远地,她看见了一团静静的萤火。
那真的是一团,像是一个火把一样,只是有点影影绰绰,没有移动。她向那团萤火走了过去,看起来近,实际上非常远。等她走近了,发现树上系着一个网兜,看上去像是丝袜之类的,里面有很多很多萤火虫,居然是只萤火灯笼。
她的头嗡了一下,立刻四下去看,可根本没有人。她转着圈,大声叫着于芃的名字:“你在吗?你给我出来!”
没有人回答她。她捂着脸蹲了下去。
这可能是任何人搞的鬼,会玩萤火虫的不一定是于芃。她懂得这个道理,可是她就是有种感觉,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甚至可以确信,于芃来过这里。
如果于芃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在这儿系上一个萤火虫灯笼,会是为了什么呢?会是为了她吗?
他会是为了她吗?会有一点点喜欢过她吗?孟萤意识到,卡住她的,就是这个。
从湿地跑出去,孟萤要去买最近班次的飞机,再去找于芃。她决定不打招呼,让于芃猝不及防。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买,便接到了未婚夫母亲的电话,她未婚夫上班路上出了点意外,住院了需要照顾。她也不能再多想,立刻飞回了加拿大。
所幸她未婚夫伤得不重,订婚推迟了一个月,仍然顺利进行了。一直等到最后一天,所有宾客都来了,除了于芃。她看着于芃送她的那套首饰,苦笑了一下。
她决定戴那套首饰,就当是个纪念。帮忙化妆穿戴的人一个不小心把盒子摔在了地上,孟萤抖了一下,赶紧捡起来,所幸没有摔坏。但最下面的一块纸板掉出来,底下赫然出现了一张照片,是她的单人照,像是偷拍,她没有看镜头,而是在看一本书。从拍摄的角度看,拍照的人离她很近。她盯着那张照片好一会儿,猛地站了起来。她认出那个大环境是东城那家图书馆,可那张照片,是拍在她和于芃相识之前。
她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她和于芃相识的前一天,她刚把及腰长发剪到齐肩那么短。而照片里的她,头发垂到桌子上。
她想起他们的相识,想起于芃的告白,想起……一幕幕匪夷所思的交往……她握着照片,哭得浑身发抖,吓到了周围的人。
她一直想要个答案,没想到,于芃早就把答案给到了她手上。可于芃会这样做,就代表了,他终归是要放弃她。
为什么?为什么于芃告白要用掩饰?为什么喜欢又要拒绝?为什么心里喜欢却还是要放弃?到底为什么?他们男未婚女未嫁,没有任何一点阻碍,又曾经有大把的时光可挥霍,可于芃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你还好吗?”她的未婚夫走进来,看到还没化好妆的她,她的未婚夫一直知道她心中有一个人,犹豫着开口,“要不要……”
“不要。我等下就出去。”孟萤斩钉截铁地说着,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是于芃给她的结局,她即使现在作了任性的选择,也不会再找到于芃了。她明白了这个道理,就知道,她只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她只有得到幸福,于芃想要她得到的幸福,才算完满。
06. 只是为了圆作为草的一生的一个飞翔的梦
“我要去这个地址。”的士司机看到亚洲男人递上来的字条,地址是一个教堂,二话不说,就开了车。从机场到那座教堂路程很远,这趟活儿很值得。
只是,车子开到一半,后面的男人就睡着了。到了教堂附近,前面是人行道,开不过去,的士司机喊了半天,男人还是没有醒。的士司机下车,打开后面的门,推了推那个亚洲男人,可他除了有呼吸外,睡得就像死了一样。
司机有些担心,于是叫来了一旁的警察,一起将男人送去了医院。
医生检查了一下,怀疑男人患有一种罕见的病症,简称KLS,也叫睡美人症候群。患病的人会随时陷入睡眠,有可能几分钟,有可能几十天。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安静地等男人醒过来。
他们谁也不知道,那座教堂里正在进行一场订婚仪式,女子是这个男人一辈子唯一喜欢过的女孩。
于芃彻底醒来后,看了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他仍旧疲倦,精神恍惚。可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终究没来得及去见孟萤一面。
也好,他本就不该去的。他想最后任性一把,看,都没有机会。
他十几岁时,就发现了自己有嗜睡的毛病。他上课时不停打瞌睡,一节课能睡两三觉,怎么睡着的完全不记得。老师、家长都觉得他是不喜欢念书,故意的。后来,他干脆离开学校,出去工作,可嗜睡越来越严重。有一次,他一睡睡了三天,中途只醒来两三个小时,也是浑浑噩噩,吓坏了同事。他走投无路,又对自己毫无办法,因为他知道这个病无药可医。他只能找不妨碍别人的地方睡觉。
就在那时,他遇到孟萤。他喜欢那个姑娘,她总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书。即使他总是坐在她对面睡觉,也丝毫没有打扰到她。只是他不知道他的人生还可不可以有一场恋爱,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让喜欢的人日复一日等着他醒来。
可感性终究战胜了理智,他脱口而出的那句告白,把他和孟萤联系在了一起。
他想爱,想做个正常的男朋友。他想有电话必接,有短信必回,可他做不到。他只能用他的无所谓,来掩饰他的心痛。
只是,当听到孟萤说出那句“明知道自己只有20 天的寿命,又何苦来人世走一遭”时,他还是没控制住他的情绪。
明明那天,他是想借着这个故事,借着漫天萤火,向孟萤摊牌的。
可那一刻,他终于想明白,是啊,何必呢,他终究是一团腐草罢了。谁真的在意,他那短短20 天的光呢?
不顾医生的阻拦,于芃一定要离开。回国前,他还是想去那座教堂看一眼。他在教堂外的楼梯上,听了一次钟声,对着加拿大的天空,对孟萤说了再见。然后他站起来,想要去机场。
只是,后来的事情,他再也不记得了。又或者说,后来,这世上再也没有他。
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象,是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和黑暗里,一盏引领他的绿光。
一觉醒来,孟萤看了眼日历,发现是中国节气中的立秋,夏天还是过去了。
她吃过早饭,习惯性地先去打理一下花草,走到阳台,赫然看到于芃送她的那盆兰花完全枯萎了。
明明前一天,它还翠绿、鲜活,一夜之间,竟变成一团干草,仿佛已经死去很久。孟萤看着它,突然觉得胸闷得很,呼吸困难。她捂着胸口,蹲下去,眼泪猝不及防掉进了花盆里。可她仍旧不明白为什么。她想起于芃来,如今她居然也面无表情地哭了。
仿佛是被她的眼泪惊扰,一只小小的飞虫从枯萎的兰花里飞了出来,即使在白天,还是能看到它翅膀上的一点点绿光。
孟萤伸出手去,萤火虫在她指尖停留了一秒,然后朝天空飞去了。
已经立秋了,它还在,真是坚强啊!孟萤却愈发泣不成声。
她忽然明白,或许这短短的20 天,只是为了圆作为草的一生的一个飞翔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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