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爱丽丝
越是凶猛的动物,内心就越是脆弱。因为它们孤独一生,害怕被淘汰,更怕被打败。
作者有话说:
每一个姑娘在成长的过程中似乎都曾因为妒忌而遭到诸多孤立,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继续做好姑娘的决心。这就如同薛楠坎坷的青春,即便她害怕得掉眼泪,可她依然只能毫无退路地学一株仙人掌,在沙漠荆棘中孤独而又顽强地生存。她在海洋公园开启了她的少女心,却也是在那里明白了什么是人世沧桑。她用自己的妥协去成全别人的梦,后来她才明白,其实这就是成长赋予她的人生启迪。
1.他眼底的光芒似月华,明亮如白昼
八月的最后一个晚上,母亲将一个用红布缝的口袋递到我手中,说:“囡囡,这是新学期的生活费,去了学校要好好念书。”
我双手捧着那个红布袋,只觉得它在我手中似有千斤重,沉得我抬不起胳膊。
见我沉默,母亲似乎明白我的顾虑,她摸摸我的头发,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骄傲,眼底却已泛起泪花。她说:“我家囡囡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妈就是再苦再累,也得供你去读书!”
正说着,只听见门外一阵嘈杂,紧接着铁门被“咣”地踹开,我的父亲一身酒气地站在门口,手中还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
他双眼通红地死死盯着我们,然后他看见了我手中的红布袋。
他一步一步走向我,像一头正在围剿猎物的狼。巴掌和酒瓶落下的瞬间,我看见一个人影挡在了我面前。
我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一声尖叫,以及眼前大片浓得化不开的鲜血。
我像一缕游魂一样在大街上游荡。深冬的夜真凉啊,我紧一紧衣领,却依旧阻挡不住刺骨寒风的侵袭。
就在四十八小时之前,一群警察来到家里,带走了家暴的父亲,并将母亲送进了医院。
这些年,父亲嗜赌,回到家不是要钱,就是对我和母亲拳脚相加。母亲一人赚钱糊口,已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而今我考进了全市最好的大学,虽然学费全免,可是余下的生活费,却也让这个本就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
于是,我拨打了报警电话,警察来了,带走了想要抢走我仅有的一点生活费的父亲。
我想,从此以后,我和母亲再也不用受他控制了。我们自由了。
然而,等待我的不是自由,而是母亲的死亡确认书。
那个酒瓶砸中了她的头部,她还来不及多看我一眼就永远地离开了我,而我也来不及跟她多说一句话。
送母亲进殡仪馆的那天晚上,我在市人民广场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一夜。
广场上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处处都可以听见人们的欢声笑语,整个世界仿佛一片祥和。而我只觉得冷,如同一只蝼蚁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世界之大,却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坐在长椅上放声痛哭,突然,一张纸巾递到我面前,我抬眼就看见一张白净如玉的脸。
少年穿着卡其色的短款羽绒服,眼底满是担忧和关切。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我不接纸巾,他便坚持伸手举在我面前,仿佛只有我接受,他才能感到安心。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然后哽咽着轻声道谢。
他微微扬起嘴角,眼底的光芒似月华,明亮如白昼,他说:“我一直站在旁边不敢打扰你,可是我觉得,你再这样哭下去,嗓子会哑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再难的事情,也总有过去的一天。你的生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存在,更是为了那些爱你的,以及你爱的人们。不要辜负他们,更不要辜负了自己。”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2. 十六岁,命运从此改变
将家里所有的钱全部用来为母亲操办了后事,我错过了新学校的报到和开学典礼。我以为我会辍学,然而老街居委会的大妈却找到我说,学校打电话通知我,让我去教务处报到。
我在教务处见到了一个戴着金丝框架眼镜、举止斯文的中年男人。
系主任说,就是这位薛建平先生,看到了报纸上报道的有关我的事情,愿意无条件资助我上学,并通过政府部门办理收养手续。
而我的姓名,须由吕囡,更名为薛楠。
我的生活在这一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被薛建平接回了家,他的妻子肖云和女儿薛薇对我都很和善。薛薇和我同班,我和薛薇相处融洽,每天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一起做功课,如同一起成长多年的姐妹。
她是生性活泼热情的女孩,长得漂亮,在班里人缘也颇好,很受老师的器重。
因为她,孤僻自卑如我,竟也结识了不少朋友。不论做什么,薛薇都会带着我,保护我,像一名强大的女战士。
有时候我会想,自己何其幸运,遇到了这样一家人。薛薇让我感受到了来自于外界的温暖,她的真诚一点一点填补着我这些年来所遭遇的一切。因为有她,有这个大我两天的姐姐,那些伤痕正在慢慢愈合。而我,也在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慢慢融入这个家庭。
周末的时候,养父养母带我和薛薇去植物园划船。薛薇高兴得像个小疯子,一大早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连带着我也沾了光,穿上了她新买的、还没来得及穿的紫色公主裙。
然而就在划船的时候,我们出了意外。薛薇唱歌时激动起身,不料船身失去重心,摇晃起来,她就这样在我们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扑通一声掉入水中。她落水的速度太快,被水波推着越漂越远,我就坐在她的对面,甚至来不及伸出手拉她一把。
可是思考了三秒钟后,我便再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是的,我其实并不会游泳,可我还是冒了这样大的险。救援人员一时半会来不了湖中央,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薛薇在水中挣扎。
庆幸的是,救援人员听到了呼救声,将浑身湿透的我们捞了上来。薛薇似是受到了惊吓,浑身瑟瑟发抖,沉默不语,可她始终紧紧握住我的手,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那天晚上,从惊吓中缓过来的薛薇说:“楠楠,我在浮沉之间看着你跳入水中,游向我,然后紧紧拉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或许上辈子我们就是亲人,因为只有亲人之间,才会有这种不顾生死的救赎。”
我和薛薇感情越来越好,白天吃一个碗里的饭,夜晚说着悄悄话相拥入眠。没过多久,薛薇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她的梦中情人要来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要来开演唱会,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梦中情人是一个很神圣的词。然后我见到了他,薛薇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梁诚。
我真的没有想到,世界竟然这么小,我在薛薇家的客厅里,遇见了那晚在人民广场递给我纸巾的男孩。
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眸清亮,笑容灿烂。桌上放着他买给薛薇的一大袋零食,他明知她已不是小孩子,却仍愿给予她这样的宠爱。
他看到我,目光中有惊讶,更多的却是喜悦。他说:“原来被薛叔叔收养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啊。小丫头,咱俩还挺有缘的,你说是不是?”
3.我是那样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梁诚经常会趁学业不忙的时候过来找我们玩。大概是怜悯我的身世吧,他待我如妹妹,对我格外照顾,但凡给薛薇买的礼物,也定会送我同样一份。
我有时会觉得过意不去,毕竟与他交情不深。然而薛薇却跟我打趣道:“梁诚可是我内定的老公!你是我妹妹,我准老公给小姨子送个礼物,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我笑笑,默认了这份好意。
平安夜,梁诚带我们去教堂。
夜晚的灯火渐渐变得璀璨,教堂门口伫立着被各种礼物装饰一新的圣诞树,小孩子围在一旁,猜测包装盒里会有着怎样的祝福。青年唱诗班在轻吟《普世欢腾》圣诞颂歌,我们三个手捧蜡烛,随着人群一起在圣殿中慢慢走过。
大概是现场气氛太好,梁诚突然俯身凑过来,在我耳畔悄声说:“楠楠,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特别漂亮?”
我愣住,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不解其意。
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却并不解释。
薛薇问:“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梁诚目光沉沉地看着唱诗班,也跟着轻轻哼唱:“The glories of His righteousness...and wonders, wonders, of His love.”
那一夜,他的笑容同烛光一起,成为永恒。
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那夜递给我纸巾的少年。他的身影模糊成一团光晕,和广场上的灯火融为一体,明亮似白天。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我们到了大四。考研的压力渐渐大了起来,可是依然不妨碍我和薛薇、梁诚相亲相爱的“美好时光”。
为了缓解我和薛薇的压力,养父母同意让梁诚“十一”放假时带我们去香港旅游。
我和薛薇兴奋得上蹿下跳,她豪气万丈地揽着我的肩,笑得花枝乱颤:“哈哈,我要带够十张银行卡,去海港城扫货,不刷爆额度,誓不回家!”
可是,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去海港城,因为梁诚说服她去了迪士尼乐园和海洋公园。
薛薇只听梁诚的,梁诚说少女应该去这种梦幻般的游乐场,她便摒弃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购物衷心。
我们在海洋公园观看了虎鲸表演。据说这种动物异常凶猛,极难驯服,尤其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很高,全国海域内出现的数量还不足五十只。
黑色的鲸身没入水面时,全场起立欢呼,为它们的表演喝彩,可是我只觉得悲伤,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
小丑在高台上卖力表演,却不慎失足跌下。人们以为这是他刻意演绎的笑料,于是全场爆笑。只有一个小女孩对她的母亲说:妈妈,小丑很疼,他在哭。
从表演馆出来,薛薇去了洗手间,我和梁诚留在原地等她。
梁诚看着我的表情,说:“你似乎兴致不高,怎么,是不喜欢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些动物很可怜。它们本应生活在海洋里,却被带到这里供人们观赏,逗人们欢笑。它们一定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或许,晚上也会偷偷流泪。”
梁诚笑了起来,说:“你怎么知道它们会流泪?你又没有见过。”
“我可以听见它们在哭。”我认真地看着他,说,“越是凶猛的动物,内心就越是脆弱。因为它们孤独一生,害怕被淘汰,更怕被打败。”
梁诚的笑容渐渐扩大。他看着我,眉目柔和。他说:“楠楠,我竟然没发现,你是这么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一个小姑娘!”
我们正说着,薛薇回来了。梁诚的视线很快转移,而我低下头,嘴角扯出一道淡淡的弧度。
我喜欢的少年,他是别人的白马王子,我们独处的时间真的太少太少了。可是,我却那样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那美好得像梦一样,仿佛一伸手,我就可以触碰到圆圆的月亮。
4. 我不愿做跳梁小丑,可是有人总希望我出丑
我的生活一派平静和谐,然而不知何时,学校里和我们一起玩的伙伴,看我的目光变得越发不友善。
某天我上厕所时,听见几个女生在议论。一个人说:“听说了吗?薛楠根本就不是薛薇的亲妹妹!她爸爸是个杀人犯,杀了她妈。是薛薇的爸爸收养了她。”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我就说嘛,她俩生日才差两天,怎么可能是亲姐妹?不过薛楠真是撞了狗屎运,薛薇家条件多好啊,有这么强大的靠山做后盾,这辈子也算衣食无忧了!”
我僵在当场,如置冰窟。
那段时间,我遭到了突如其来却也是前所未有的人身攻击。有人故意在我的笔袋里放毛毛虫,吓得我惊声尖叫;还有人把502 强力胶涂在我的凳子上,于是我在起身时撕扯掉一块裙子布料……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可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又是谁如此希望我出丑。
薛薇拼了命地维护我,甚至在教室里大声喊:“谁欺负薛楠?有种给我站出来!”
可是,没有人说话,大家用嘲讽的眼光看着我,而我尴尬地站在原地,像个小丑,连流泪都不会被人同情。
我一直都不知道是谁在故意挤对我,可是后来在我知道真相之后,我突然觉得,人这一生,哪怕糊涂一点、傻一点,总好过看透世事,徒添伤悲。
那个周五放学,薛薇去学舞蹈课就先走了,我因值日晚回家,临出门的时候,却发现教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上了。
恐惧油然而生。我疯狂地砸门,砸得我拳头都要碎掉,可是楼道里冷冷清清,无人回应,更无人返回。
天越来越黑了,我蜷缩在座位上,无助地等待黑夜的降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半个多小时后,教室门突然开了,然后,我看见梁诚抱着球站在门口。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照射在他身上,我却觉得他如同神话里的阿波罗,浑身都散发着救世主般的暖光。
他在看清是我之后,先是一愣,而后一个箭步冲过来,语气急促地问我:“楠楠,你没事吧?”
就在他问出这话的下一秒,我的眼泪如同泄了闸的洪水一般夺眶而出。
我扑进他的怀里哇哇大哭,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我说:“我以为今晚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待到天亮呢!”
梁诚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大概是被我抱着有些不大自然。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没事了,别怕,有我在呢。”
5.可他还是替她打了圆场
那天晚上,梁诚带着瑟瑟发抖的我去了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的麦当劳。他给我要了一杯热牛奶,头一次作为一个极富有耐心的倾听者,听我诉说着我的过去、现在,以及迷茫的未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对着一个其实并不算多么熟悉的男孩说。
我们聊了很久,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他:“梁诚,这么晚了,你怎么会突然来我学校?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室里?”
梁诚望向我的目光那样怜惜,似又带着天人般的悲悯。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楠楠,我已经通知了薛叔叔,他很快就会来接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解其意。然而下一秒,我仿佛突然间明白了,将我锁在教室里的始作俑者,是薛薇。
“为什么?”我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她哭哭啼啼地打电话给我,让我来教室接你。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吧。”
我慢慢伏在桌上,轻轻捂住脸。我说:“梁诚,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一个‘外来户’,就真的应该被欺负?”
梁诚沉默了半晌,突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了句:“有些人会把你的善良当成软弱,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他们还不懂得珍惜。”
养父养母很快找到了我。看着他们焦急的神态,我突然觉得心里暖意渐起。有人心疼、有人在乎的感觉真好,不管他们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是真的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孩子,在用心待我。
梁诚向养父母解释了我今晚被困教室的经过,他们对他千恩万谢。临走的时候,梁诚突然走过来轻声说:“你很幸运,遇到了一对好夫妻。楠楠,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其他事情,老天爷自会替你安排。”
我点点头,内心却有些许酸涩。
自始至终,他不曾提起薛薇半点错误,明知是她不对,却依然用另一种方式来替她圆场。他让我不要有恨,要继续善良,又何尝不是担心我会刻意伤害到薛薇呢?
回到家,薛薇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望向我的目光躲躲闪闪,见我始终不作声,她有些仓皇地走过来,问:“楠楠,你没事吧?”
看着她那张小心翼翼的脸,我只觉得浑身无力。
我说:“薇薇,这些日子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我也始终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看待。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是真心地在维护我、保护我。可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愿再看她刻意关心我的表情,我转身准备回卧室,熄灯睡觉。可是她却从后面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楠楠,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忌妒,忌妒你来了这个家,分享了很多原本只属于我的东西,包括梁诚……他对你那么好,除了我,他从来都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好过……”
如同醍醐灌顶,我恍然大悟。
我转过身,面对面看着她,轻声说:“薇薇,我无意冒犯你,也没有能力抢你的什么东西。梁诚喜欢你,这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所以,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假想敌。我是你的妹妹,我会为了你守护你最珍惜的东西。”
6.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我看见 大火中自己狰狞的脸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是梁诚的生日。为了这一天,薛薇准备了很久。她要亲手烤制一个蛋糕,为了她心爱的少年。
我原本什么也不想送,因为实在不愿自找麻烦。但是这次薛薇提出了异议,她说:“楠楠,梁诚对你那么好,你什么礼物都不准备,他该多难过啊!而且你是我妹妹啊,我当姐姐的都送了,妹妹却空着手,礼数上也说不过去吧?”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我们那天给他一个惊喜好不好?我做蛋糕,你做菜,正好那天爸妈都不在,我们就在家里为他准备一顿烛光晚餐,你说怎么样?”
薛薇的语气那样真诚,她兴奋地拉着我的手,憧憬即将发生的一切,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好。”
可是很久以后,我都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那场大火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撕咬、吞噬着我们残缺的灵魂。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我看不见希望,眼前只有漫延开的血,以及大火中自己狰狞的脸。
薛薇在ICU 里躺了三天。最危险的这三天,养父母和梁诚日夜守在门外,不眠不休。养母哭得眼睛红肿,她表面上一言不发,然而有一天我出去买饭,却听到她对养父哭诉:“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把薛楠带进我家,如果不是她,家里怎么会发生火灾?薇薇也不会到现在还昏迷……”
我站在门外听着这个可怜女人的积怨,心下一片凄然。
我理解她心疼女儿的焦虑,但我确实没有想到,之前她面对我露出的微笑和善意,原来都是假的。
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罪人——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我曾想要解释,可我解释什么呢?因为事实是,我跟薛薇在争吵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锅,因为缺乏常识,大火越来越凶猛。
火势蔓延的时候,我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门,逃了出来。而薛薇被椅子绊倒,身影被火光渐渐吞噬。
梁诚赶来了。他不顾邻居的劝阻,也不愿等待即将赶来的消防人员,冲进火海去寻找薛薇。
我永远记得他浑身被熏得焦黑,一身烟灰抱着薛薇奔跑出来的模样。
他看起来那么落魄,可是神情和姿态却依然如同高贵的王子。
救护车呼啸着拉走了薛薇。
急诊室冰冷的走廊里,我和梁诚肩并肩坐在长椅上。他的眉目间似乎结了冰霜,再也没有从前的温暖。他问我:“你为什么不救薇薇?为什么要自己跑掉?你明明知道,拉她一把,结局不会是这样!”
我沉默了许久,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我只听到他长长的一声叹息,他说:“楠楠,你太令我失望了。”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天,我和薛薇搞砸了梁诚的生日聚会,也把彼此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7. 我再也不能毫无负担地喜欢他了
薛薇醒来之后,总是没日没夜地哭泣。
她看不见自己被火灼烧后的模样,但她知道,纱布之下的那张脸已经不复从前。
除了薛建平,薛薇和肖云对我的态度都冷冷淡淡的,而梁诚,再也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以为梁诚对我失望至极,已不愿再与我有任何交集,毕竟,是我的错误导致他喜欢的人受伤。可是有一天,我从医院食堂买病号饭回来,在病房外听见了梁诚和薛薇的对话。
梁诚在劝薛薇:“薇薇,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楠楠,但其实,逃生是一个人的本能,楠楠并没有错。而且她出去找人打了电话报警救你,总比你们都被困在屋子里强吧?”
薛薇声音尖锐,近乎歇斯底里:“你的意思是,她可以自顾逃生,我就活该被火烧死?就因为她,我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是你竟然还在为她说话!梁诚,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薇薇,”我听见梁诚无奈地叹息,可是语气却又那样坚定不移,他说,“原谅薛楠吧。我不愿你从此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希望你能忘掉一切,振作起来。你放心,以后我会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受伤、受苦,你永远都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姑娘,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我的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此刻我是该怨他还是该感谢他,他用这个承诺来替我赎罪,却也是以这样浪漫的告白方式,同他的公主永结同好。
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他替我赎罪啊。我和他非亲非故,我只是想偷偷地喜欢他,可是现在,他连我的最后一丝幻想都打破了。
他们在一起了,我再也不能毫无负担地喜欢他了。
我去找薛建平,我说:“爸爸,我想转学。”
他起初有些惊讶,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安慰我说:“楠楠,如果是因为薇薇的事情,你不用有心理压力,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她年纪小,经受不起这些打击也很正常,你不用太过自责。我已经为她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和整容医生,她会慢慢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你就在学校继续读书,等薇薇出院了,她还需要你为她补习落下的课程呢!”
我摇摇头,说:“我真的非常感激您,这个时候,您还设身处地地替我着想。可是您不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做错了,便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即便我留下来,在学校继续上课,我也会经受更多的非议和指责。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只想换个环境,有一个新的开始。”
薛建平见怎么也无法阻止我强烈想要转学的决心,终于帮我办了转学手续。
走的那天,我在走廊里听见有人悄声说:“你听过东郭先生的故事吗?他养了一条白眼狼,最后差点因此送了命。所以啊,人和狼还是有区别的!”
我看了看那群人,阳光之下的脸庞充满朝气,可是神态却又显得那样俗不可耐。
我笑了笑,没有任何辩驳,抱着我的东西,转身离开。
我想,不是每一场灾难都能逢凶化吉,也不是每一次困难都必须迎难而上。我真的不是要逃避什么,只是这个地方,我已没有任何留恋,就如同我对薛薇的感情,都在那场大火中,被焚烧成灰,落入微尘之间。
8.或许,我的离开,只是为了成全
我没有想到梁诚会来找我,就在我去新学校学习的第一天晚上。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了审查严格的门卫和宿管老师,就站在女生宿舍的大门口,等待即将下课的我整整三个小时的。
我有些讶异,许久没有跟他说过话,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做开场白。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在我距离他三步之外的时候,突然大跨步上前,一把将我紧紧抱入怀中。
我愣住了,一时间忘记了反抗。那短暂的十秒钟,时间仿佛戛然而止。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图书馆前的那片林子里,头一次这样长久地静坐、独处。
他问我:“你为什么要走?我已经替你去偿还薇薇,去照顾她,尽量不让她恨你,你为什么还是要走?”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说:“梁诚,你不是我的什么人,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替我去做这些。你给她承诺,想要好好照顾她,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她吗?”
那是我头一次看见梁诚有那样绝望的眼神。灯光那么暗,可我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破碎的月光。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表情似笑非笑。很久以后,他缓缓伸出手捂住脸,说:“我以为你能感觉到我对你的与众不同,我以为你能看出我看你的眼光充满了期待和欢喜。楠楠,连薇薇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你为什么都感觉不到呢?”
“薛楠,或许真的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最后,他这样说着。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说出来。之后,他便沉默不语,直至离开也再没有跟我说任何话。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消化梁诚对我的“表白”,又用了很长的时间来进行自我开解。
原来,薛薇的忌妒和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是我太过于自卑,从来都不认为那样美好的少年和爱情属于自己,于是潜意识里,直接将自己排斥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可是,我被迫转学,宁愿选择再也不与他们相见,并不是出于内疚,我的离开只是为了成全,成全薛薇存在的意义。
就在梁诚生日那天,薛薇递给我一个牛皮信封。我莫名其妙地将它打开,然后看见了那纸DNA 鉴定书。
是的,我才是薛建平真正的女儿。当年我和薛薇都是严重黄疸患儿,被放在恒温室里看护治疗。可是出院那天,因为护士的粗心大意,我们床头的名字被搞混,就这样阴错阳差地去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家庭。
薛薇一直在怀疑她爸突然收养我的目的,便拿着我和养父母的头发偷偷去做了鉴定,没想到事情真相让人措手不及,连带着她自己也被卷入一场混乱之中。
薛薇说:“我本不属于这个家庭,却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薛建平早就知道你才是他的亲身女儿,所以才会把你带回这个家。但为了不伤害我,所以他一直把这个秘密瞒着。可是现在我知道这个秘密了!你让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我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我不知道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薛楠,请你体谅体谅我,我心里不比你好受,你明白吗?”
她在厨房里泣不成声,无意间碰翻了炉灶,大火烧了起来,也灼烧了她原本干净纯粹的心。
尾声
我在新的学校很安静地读完了大学。过年时我见过薛薇一次,她的脸已大好,梁诚陪在她身边,两个人的感觉淡淡的,却也暖暖的。
考研结束后,我独自一人再次去了香港海洋公园。可是因为动物保护人士的严重抗议,虎鲸表演已被取消。
海洋公园,从此再无虎鲸。
我有些遗憾,更多的却是释然。也好,就让它们回归家园,自由地游荡吧。
都说虎鲸凶猛,然而人们只看到它独来独往的专横霸道,却无人聆听它在黑夜里的孤独和眼泪。
那些眼泪都化成了水,融入这永不枯竭的深海。
而我,便是这深海里,最哀伤的那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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