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不夏
尽管柳大舅是她最爱之人,也是她最不愿伤害之人,但她还是三番五次地辜负了他。
作者有话说:
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我想起了小我十岁的妹妹。我以前曾一度认为她抢走了所有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舅舅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疼我比疼她要多,不过现在回头仔细想想,可能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太过偏激了。
(一)柳未若,你到底要和我闹到什么时候
未若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问及刚刚出生的妹妹的名字,因为对方问一句还不够,后面肯定会加上一个“为什么你妹妹姓宁,你姓柳”这样的问题,而她要对每个人都解释一遍自己是随了母姓。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她实在受不了那种被人审视七八十遍,目光中还带着一片同情的感觉。再有人问到妹妹的名字时,未若的回答便言简意赅:“安安。”
宁安安出生的时候是六斤七两,圆圆的,像是一团肉球。未若喜欢用手指戳她肉嘟嘟的胳膊,轻轻晃动摇篮,为她哼唱儿歌。
但是这一年,未若所有的荣宠都被夺走,爸妈每天都围着妹妹转,再也无暇顾及被冷落在一边的她。
为了吸引他们的目光,未若在校运动会的时候故意跌倒在长长的跑道上,胳膊被擦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班主任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你先去教室里坐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包扎!”
未若皱着眉头问:“您能帮我给我妈妈打电话吗?”
“我刚打过,她说她在忙,来不了!”
未若的心一沉到底,她落寞地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用外套包裹住还在流血的胳膊,把头枕在厚厚的书本上,数着秒针的嘀嗒声。
等未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她揉着眼睛望向窗外,空无一人的校园里不仅是冷清,还夹杂着些许恐怖。
未若打开教室的灯,关好门窗,拉上窗帘,把带血的外套披在身上,继续趴下睡觉。
这么晚了,她不用想也知道大门肯定锁上了,就算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与其做一些不必要的斗争,还不如静下来,省点力气。
未若环抱住自己的身体,触摸到手臂上的伤口时觉得有些难过,没有关心和安慰,就这样一个人了吗?
教室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妈妈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别说心疼,眼神中就连一丁点的怜惜都找不到。
“柳未若,你到底要和我闹到什么时候?”妈妈见她不动身,便将她从座位上拖起来。未若吃痛地握住手臂,带血的校服落到地上,妈妈一怔,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一边的班主任终于能插上一句嘴:“未若今天下午在跑道上摔倒,我一时忙,就忘了送她去医院……也没想到天黑了她还在教室里等!”
明明是她的疏忽,现在却搞得好像未若自己故意不回家一样。妈妈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峻,如冰一般的手掌握住未若没受伤的那一只胳膊,疼得她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你轻点……”到了家附近的巷子里,未若终于忍不住开口央求,感觉到妈妈的动作一顿,然后甩开她:“柳未若,你爸爸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我每天抱着安安医院、家里两边奔波,你不能帮忙就算了,能少给我找一点麻烦吗?”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目光中直接延伸到未若的心底,疼痛的感觉开始肆意蔓延。这是深深的厌恶?不!或许还有嫌弃。
未若低头:“我知道了!”
(二)这一年,仿佛所有的倒霉事都落在了未若的头上
在客厅里一个人涂药酒的时候,未若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奶奶抱着妹妹进门,眼角瞥过她胳膊上的伤,一言未发。未若委屈地掉眼泪,硕大的泪珠一颗一颗落在伤口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妈妈丢过来一卷医用纱布:“去房间里包扎,早点睡觉,明天自己起来做早饭,我和安安去奶奶家睡。”
容不得未若抗议,屋子里很快就只剩她一人。
她一直以为妈妈是因为疼爱她才让她姓柳,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未若一直都不怎么受爷爷奶奶疼爱,就是偶尔来家里做客的小姑也横竖看她不顺眼,有时她听到他们的谈话说:反正未若姓柳不姓宁,再怎么疼她又有什么用?
未若愤愤不平地想要和他们理论,可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宁安安没出生以前,未若的生活也还算平静,爸妈对她虽不是溺爱但总有关心,可现在就连那么一丁点的关心居然都被夺走。未若心中的憎恨逐渐滋生,这导致她连听见妹妹的哭声都心烦至极。
她故意在给妹妹冲奶粉的时候用凉水,当晚便听见安安拉肚子时哭闹的声音。她还做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鬼脸吓唬妹妹,以至于妹妹嘴里的牛奶喷出来,呛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察觉到未若对安安的敌意之后,妈妈便再也不让她碰妹妹一下。未若心里不舒服,去找爸爸倾诉苦楚。为了让她开心起来,爸爸骑着摩托车带着她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未若坐在他身后放肆地尖叫,头发在空中飞扬,绽开一个美丽的弧度,她忽然觉得幸福。
爸爸出车祸了以后,未若就成了众矢之的,她无法反驳,因为望着他打着石膏的胳膊和右腿,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心虚。毕竟,如果不是她嚷嚷着要和路中央的另一辆摩托车比赛,爸爸也不会超速行驶,更不会在转弯的时候忽然失控翻车。结果她毫发无损,而爸爸重伤入院。
是夜,未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导致她在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一觉睡到了放学。可怕的是,等她中午睁开眼睛的时候,班主任正坐在她的对桌翻书。
未若后知后觉地抹了抹腮边的口水,打了个哈欠说:“老师……好!”
“我一点都不好!”他扶了扶眼镜,把语文书还给未若,“你上课的时候就做这个?”
未若心里一惊,翻开一看,书面上到处都是她用铅笔画的素描!
“明天叫你妈妈来学校!”班主任说完这句话之后扬长而去,留下未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这一年,仿佛所有的倒霉事都落到了未若的头上!
(三)是的,她是我的女儿
傍晚时分,未若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往家走,一路上她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一个能让妈妈不发火的理由。未若站在门口思忖了好久,整理了衣服和头发,把书包的两个带子都扣紧,最后深呼一口气,进门。
柳大舅的到来让未若惊喜了好半天,直到她看到床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礼物才拧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泪眼汪汪地说:“这不是在做梦吧?!”
未若费力地抱起那只比她还高的玩具熊,又看了看刚刚被压在大熊身下的各种营养品,抱住柳大舅,狠狠地亲了两口。
柳大舅早年丧妻,没有一儿一女。也可能是因为未若随柳姓,所以在未若的印象中,柳大舅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从小到大,不管她有什么样的要求,他都尽力满足。
但是柳大舅一年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在这之前,未若都会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告诉他。每当积攒了一年的心愿终于实现,未若觉得,柳大舅的形象简直和圣诞老人一样。
就像现在,未若正愁着该怎么把找家长这件事给解决掉,柳大舅就从天而降。
当晚在餐桌上,未若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一样给柳大舅讲在学校发生的趣闻,而他就只是笑,时不时夹块肉放进她碗里。
因为柳大舅,未若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未若要去洗碗,被妈妈拦了下来:“去和你大舅聊聊天吧,顺便给安安用热水冲一杯奶粉。”
未若怔了怔,她看着妈妈嘴边噙着的笑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她想说些什么,思绪却被安安的哭声打断。
柳大舅先她一步抱起安安,捏捏安安肉嘟嘟的脸蛋,满眼的疼爱。未若心里一沉,忙去把宁安安接过来,可刚刚才停止了哭声的安安被未若这么一抱,又敞开了嗓子号啕大哭,好像她还记得面前这个人在不久之前才扮鬼脸吓唬过她。
妈妈擦干净手,过来哄安安,未若重新站回厨房去洗碗。
每当所有人都围绕着宁安安团团转,并想方设法博她一笑的时候,未若便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给抛弃了。
就比如现在。
这样的想法也许太过可笑,这样的感觉或许本不该存在,可是,她压根就控制不住。忌妒和厌恶就如同波涛一般汹涌而出化作眼泪,装满了她的眼眶,涨红了她的眼角,最后不可遏止地滑落。她慌乱地抹去,满心羞愧。
被未若强行拉到学校的柳大舅还以为未若犯了什么滔天的罪过,一直支支吾吾的,连句实话都不敢说。他紧张地和班主任握手,对方用食指抵了抵眼镜,问他:“你是柳未若的爸爸?”
柳大舅一惊,回头看了一眼未若,缓慢地点了点头:“是的,她是我的女儿。”
班主任开始阐述未若近期的表现,可未若抬头失神地看着柳大舅。她猛然想到,外婆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柳大舅,担心他三十好几的人仍是孑然一身。想到他将来很有可能孤独终老,外婆曾提议,让未若跟着柳大舅,认他做爸爸。
外婆的这句话未若多年不曾遗忘,每每回想都会觉得幸福异常。
柳大舅对她疼爱至极,这种疼爱连她的爸爸妈妈可能都望尘莫及。未若曾一度担心,将来柳大舅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再喜欢她。所以一想到能一辈子做柳大舅的孩子,未若就开心到想要咧嘴笑。
虽然这样的想法萌生多年,但是真的从柳大舅的口中听到“她是我的女儿”这几个字,未若竟感动得想要拥抱他!
(四)因为你年龄小,就有权利夺走所有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柳大舅只住了两天,这次从单位请假回来主要是看望未若爸爸的,见他没什么大碍,便准备回去。临走前,柳大舅陪着未若逛步行街,但凡她的目光停留超过三秒的东西,他便问:“喜欢吗?喜欢的话大舅给你买!”
那一天,未若的战果颇丰,以往妈妈不让她用的护肤品和润唇膏,柳大舅都给她买了下来。他负责拎着重重的袋子,未若则一只手拿着一只甜筒。
替她用新买的粉红色发卡别住散碎的刘海时,柳大舅特别煽情地说:“才半年不见,我们未若就越来越漂亮了,像你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柳大舅蒙眬的双眼看着远方,有晶亮的液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未若摸了摸头上的发卡,心里不是滋味。
柳大舅离开的第三天,妈妈要去接爸爸出院,未若请了一下午的假,在家照顾安安。见她粉嫩的手腕上是柳大舅帮她精心挑选的银手镯,未若不开心,冲她吼道:“因为你年龄小,就有权利夺走所有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你很得意是不是?”
安安嚅动着嘴唇,吐出两个泡泡来。嘁!未若不服气地转身拿来纸巾,替她擦去滑到脖颈的口水。
生活还是按照原来的轨道继续,只是敏感如未若,怎么会察觉不到爸妈对她的态度又差了一些?
宁安安的出生竟是她幸福的终止,如果她不姓柳,而姓宁,也许她现在过得很开心也说不定。
好在外公和柳大舅都格外地疼爱她,这才让她稍稍找回一些平衡感来。
就当未若决定好好宽慰自己,不要和一个小孩子争宠的时候,意外又一次发生了。
那天下午,未若在背着安安玩耍的时候,手臂上还没痊愈的伤口不小心被她踢到,未若手一松,她便摔在了地上。
未若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妈妈的眼神,她放下手里的扫帚,抱着安安就往门外冲。未若慌张地前去帮她开门,却被她一把推开。
未若握着门把手,不知是开是合,半晌,她听到安安的哭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回过头来,发现防盗门紧紧地关着,她穿着睡衣、拖鞋,身上还没有钥匙。爸爸在隔壁奶奶家,但是她没勇气去。
思来想去,未若决定去外公家里。
未若趿拉着拖鞋,步行了整整十三公里的路,从黄昏到天黑,从太阳消失到月光乍现。脚上的人字拖鞋坏了一只,她坐在路边歇息了一会儿之后,索性把鞋脱下来光脚走。坚硬的水泥路硌得她脚底板生疼,她一面抹眼泪,一面继续走。
“是未若呀!”
未若听见唤她的声音,便沿着手电筒的光看过去。外公站在小院门口,佝偻着后背,脸上半是微笑,半是皱眉。
当晚,未若坐在外公独属的摇椅上,霸占了他的电动洗脚盆,而他心甘情愿地坐在一边帮未若扇蒲扇。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外公……我不想回家了!我想在这住,行吗?”
外公诧异地停下手里的动作,随即变得严厉起来:“不行!”
“为什么?”
“那是你爸妈,你不和他们在一起,和我在一起,算怎么回事?我还没老到要让你伺候呢!”
“可他们讨厌我……”未若低如蚊蚋般的声音还是被外公听到了,他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那你听话点,少惹他们生气不就行了?”
电话铃声猛然响起,外公接完电话之后脸色骤变,厉声道:“你把安安给摔了?”
“我没有!”未若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是故意的!”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了院子,留下未若一人坐在原处:“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有意针对宁安安的?
未若觉得,最后用来支撑她的一根弦,就这样绷断了。
(五)原来她连生病都是一种罪过
未若此生最讨厌之人便是宁安安,就算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懂,但未若还是讨厌她!躺在床上数绵羊的时候,未若想起外公常年失眠,所以他的床头柜里有安眠药,她翻了翻,发现真的有!
未若吃了两颗安眠药之后,终于被困意渐渐侵蚀,意识模糊中,手里的药瓶掉落到地上,但是她太困了,根本没力气去捡。
未若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妈妈气愤的脸。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冲进厕所,一阵呕酸水,原来吃安眠药副作用这么大,以后打死也不吃了。
可让未若没想到的是,妈妈看见她干呕,不但没问问情况,也没递来一杯水,反倒劈头盖脸一通责备。
“先是你爸爸,然后是安安,现在你又怎么了?”
未若没听明白,难道她连生病都是一种罪过?
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温柔似水,而她就算生病了,换来的也只是责骂?
未若坐在床上发呆,想着也许她消失了,所有人都会多想一想她,也会多爱她一点也说不定呢?
不!这个想法太极端了,如果她能穿越,那就简直太完美了!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姓柳,不姓宁!未若的大脑中忽然冒出改名字的冲动!
如果她叫宁未若而不是柳未若,她以后就不用担心别人问她为什么妹妹姓宁她姓柳了!而且,这还代表着她将重生,重生为家里的一分子,再也不是爷爷奶奶眼中的“外人”。
改名字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但因为未若户口上的生日报错一年,所以现在她在法律上已经是成年人,完全可以自己申请。
她先是上网查询改名字的过程,又去相应的部门填申请表格,来来回回跑了好几个地方,等了足足两个多月,所有的程序才完成。
为了忙这些事情,未若无暇顾及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她的座位也从第三排被调到了最后一排。
未若并不介意,没有同桌和她抢地盘,也没有后桌踢她的凳子,她反而乐得自在。
至于成绩,反正爸妈从来都不关心!
未若把改过名字的、崭新的户口本摆放在妈妈面前时,她清晰地看见妈妈红了眼眶。
等到未若要开口询问妈妈是不是惊喜过头了的时候,她的脸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妈妈大吼:“柳未若,你的良心在哪里?”
未若一惊,想要纠正,从现在开始,她是宁未若,不是柳未若!
(六)自此,在某种形式上,她也算是有了一个健全的家
让未若难过的是,在她改了名字之后,妈妈对她的态度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冰冷,就连爸爸也不再那么喜欢她了。为此,她蹲在厕所里歇斯底里地哭过几回。
她想方设法地想要获得更多的温暖,她费尽心思也只为了能让他们多对她笑上几次,纵然微不足道,可最起码能安了她一颗惶惶不安的心。
最让她感到痛心的是,不管她怎么做,仿佛都只是错!
这让未若产生了逃离的想法。
在得知未若的成绩从年级前十掉到大榜之外的时候,妈妈终于自我反省了 。
这一年以来,自从有了安安之后,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安安身上,很少顾及未若的想法,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对未若发脾气。开始察觉到未若对安安有敌意的时候,她就应该多和未若沟通,而不是放任未若不管,更不该对未若越发冷淡。女孩在十七岁的年纪总会多有敏感,就像她十七岁的时候还经常和未若外公控诉他偏向哥哥。对于未若擅自改名字这件事情,说起来,她这个做妈妈的也有着不小的责任。
几番心理斗争之后,妈妈决定和未若好好谈谈,但是她意外地发现,未若失踪了,留下的只有书桌上的一张字条:爸妈,我去找柳大舅了,别担心!
妈妈一惊,转过头来问爸爸:“怎么办?”
彼时正是夜里十点,爸爸抄起外套对妈妈说:“你别急,我去找!”
未若一直很不想承认,其实柳大舅才是她的亲生爸爸。
未若早年丧母,柳大舅为此颓废过一阵子,每天不吃不喝,也不工作,只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日渐消瘦。
未若心里也难过至极,但仍不敢吵他,每天按时做些简单的饭菜,小心翼翼地摆上餐桌。她推一推柳大舅,指指桌子,小声说:“吃饭了!”
柳大舅却是目光空洞,眼睛轻轻一眨,两行热泪重重地落在枕头上。
可是,某天清晨柳大舅醒来,看到摆在餐桌上的几盘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白菜炒木耳,还有一个他叫不出名字的汤。白菜炒得有点发焦,西红柿的块切得太大,他支撑起身子尝了尝,盐放太多了!
连躺了四天的柳大舅整整瘦了一圈,可他竟一点都感觉不到饿和疲惫,只是看着趴在桌子上睡熟的未若,心里有着深深的愧疚。
这一年,柳大舅因无心工作而被辞退,三番五次没能找到工作以后,干脆在家里坐吃山空。最后他卖掉房子,和未若一起搬进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出租屋里生活。
未若的学费一年比一年高,柳大舅不忍心让未若受委屈,吃的、穿的、用的都尽量给她好的。尽管如此,因为未若是单亲,所以她在学校里还是经常受欺负。
为了不让未若受歧视,也因为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柳大舅将她送去小姨家里暂住,而他要重新站起来,努力工作,把所有以前不能给的全都给她弥补回来。而未若本身也不想再受歧视,所以管小姨叫妈妈。自此,在某种形式上,她也算是有了一个健全的家。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逝,未若越来越不想离开,如今的爸爸妈妈给她营造了这么温馨的环境,她不想再回到从前。
所以,纵使上次柳大舅回来,提出要将未若接回去和他一起生活,未若想都没想便果断拒绝。
(七)此刻,她无比思念柳大舅
未若想,或许都是她太过贪心,有些事情就算强求也变不成事实。她虽日日思念柳大舅,却不愿回到一个不健全的家;宁愿每天和宁安安争风吃醋,也不愿再受别人嘲笑。为了这,她甚至还改掉了柳姓。
未若戴着耳机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美丽风景,眼泪不经意地滑落。尽管柳大舅是她最爱之人,也是她最不愿伤害之人,但她还是三番五次地辜负了他。
未若按照记忆找到原来的出租屋,可敲开门之后看到的竟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对方一脸戒备地看着她。未若询问半天无果,她低下了头,轻轻地说:“对不起,我记错了!”
未若离开柳大舅整整六年,这六年里,她身处温室,被灌溉成娇艳的花朵,到头来,她连柳大舅这些年到底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六年来,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给未若更好的生活,来弥补她自幼丧母的空虚感,她却丝毫不肯领情。
未若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此刻,她无比思念柳大舅。
有人轻轻拍了拍未若的头顶,她仰起头,嘴角倏地扬起:“爸,你怎么来了?”
“饿不饿?”爸爸扶起未若,“也不说一声就随便跑出来,你妈妈都急坏了!”
“对不起。”未若别过头去揉揉眼睛。
“走吧!”爸爸站起身子。
“去哪?”
“先去吃饭,然后回家,坐那么久的车,可把我饿坏了!”
未若傻乎乎地跟着爸爸一起走,她沉默了一会儿,问:“爸,你知道柳大舅搬家了吗?”
“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嗯……好像是三个月前的事。”他闻到兰州拉面的味道,停下脚步说,“就这了!”
“爸,”未若悻悻地说,“我不想回家,我想去找柳大舅,我想他了。”
感觉到未若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哭腔,爸爸握紧她的手:“柳大舅不在这。”
未若震惊地抬眼看他:“那……”
“你先和我回家再说。”爸爸打断她。未若没说出口的话被吞了回去,她点点头,拆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捧起瓷碗,喝了一口热汤。空了一夜的肚子瞬间变得温暖起来,未若这才有了些许踏实的感觉。
爸爸带着未若买了当晚的车票,趁着天色还早,带着未若在这所城市转了转,她曾经上过学的学校,曾经和小伙伴玩过捉迷藏的地方,还有经常和柳大舅一起去的冰激凌店……
到家的时候正是凌晨,未若困倦地眯着双眼,一进屋就要往床上躺,却被妈妈一把拦住。她指了指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说:“去洗洗手,吃完饭再睡!”
“哦。”未若恹恹地答道。
未若匆匆回到房间里和衣而卧,可两天没合眼的她面对着柔软的床铺竟没有了丝毫困意。她满心满眼皆是柳大舅温暖的笑容,仿佛一闭上眼睛,便能看到他张开双臂,她却条件反射性地往后瑟缩。
潜意识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最无法控制的真实想法,未若一直都弄不明白。
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未若还是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窗外,阳光一点一点移过来,照射在她的面庞上,舒适又温和。
门外响起了妈妈的声音,未若不由得竖起耳朵听。
“一会儿未若醒来以后,我们带着她去医院看大哥,不能一直让她被蒙在鼓里,这不公平。她总有权利知道真相,否则将来再告诉她,对她会是更重的打击。”
未若并没听清爸爸说了什么,因为她的大脑已经处于放空的状态。她打开门,一字一句地问:“柳大舅到底在哪?”
(八)我记得未若最爱吃的就是橙子
六年前,未若离开之后,柳大舅身边自此空无一人。望着虽小却能听见回音的出租屋,柳大舅夜不能寐。酒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所以他嗜酒如命,可清醒了以后还是难过,于是他继续灌醉自己。除去工作,其他的时间,柳大舅几乎都是抱着酒瓶度过。
他本身就有着很严重的心脏病,以前还会定期去医院检查,常年药不能断。可后来他常年嗜酒,曾几度在公司里昏厥。被人送去医院之后,医生得出结论,他患有缺血性心脏病。
柳大舅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压根就没把医生的话听进去,所以拒绝住院治疗。
这几年,柳大舅的病越来越严重。三个月前,他一个人晕倒在出租屋里,幸好房东来收房租时撞见,否则他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柳大舅思考再三,还是决定住院,可观察结果是病情已经到达晚期,除了做换心手术,别无选择。
前期治疗加后期疗养最少需要二十万,柳大舅想了想,选择放弃。
柳大舅以为他命不久矣,所以想把未若接回身边,谁知她并不愿意和他一起过相依为命的生活。
也罢,总不能把这些负担强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那样对她并不公平。
未若突然觉得她是罪人一个,三个月前她就该答应柳大舅和他一起,最起码能和他多待上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你外公一直哭,他现在都还不肯住院。”妈妈坐在出租车后座,拉着未若的手,似是宽慰,又似是责怪。
未若看到柳大舅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他,不过四十几岁的年纪,两鬓却已斑白,眼窝和脸颊深陷,手里紧握着他和未若的合照,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未若眼睛一涩,喊了一声:“大舅!”
柳大舅回头来看,手里的相框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两半:“未若!”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伸手从枕头下面摸出来一支钢笔:“快过生日了吧,这是我托人买的!”他又从床边拿起一个橙子,手忙脚乱地剥皮,剥到一半又顿住,扯过床头的纸巾,使劲擦手,然后继续剥,“我记得未若最爱吃的就是橙子,以前经常蹲在卖橙子的小摊边傻乎乎地看,看得大舅难受极了……”
“哈哈!”未若咯咯一笑说,“你记错了,其实我看的是香蕉!”
“是吗?”柳大舅挠挠头,“我明明记得是橙子啊!”
妈妈站在一边抿住嘴唇,未若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九)她欠了柳大舅太多时间
柳大舅最后还是坚持出院,在医院里等着进行换心手术的人简直从城东排到了城西,他不想最后的一段时光都住在医院里,守着冰冷的墙壁。未若亲自送柳大舅去了外公家,一路上她兴高采烈地给他讲笑话,两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像小孩子一样笑得前仰后合,引得全车的人频频侧目。
未若把头轻轻靠在柳大舅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假装熟睡。车子颠簸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柳大舅在努力挺直腰板,并把手垫在她的脑袋下,免得她被颠醒。
未若一直想着时间还早,她还有特别多的时间和柳大舅见面,可现在想想真是追悔莫及。如果那时候她执意留在柳大舅身边和他在一起,也许现在的情况会不一样也说不定。
一年见一次,一次七天,除去上学和睡觉的时间……
她欠了柳大舅太多的时间。
未若整个假期都和柳大舅还有外公在一起。每天早晚,他们三人一起去散步,闲暇时间坐在一起看一些老掉牙的电视剧,未若还会像一个老妈子一样缠着柳大舅,让他按时吃药。
总之,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幸福生活!
柳大舅的病还会时常发作,有时走路走得多了,他就坐在路边,捂着心脏,大口大口地呼吸。未若一面及时地递上药丸和水,一面拍打他的后背,眉头微蹙,整颗心纠结在一起。
可能因为身边有未若陪伴,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柳大舅的身体竟有所好转。未若打电话给妈妈报告这个好消息,电话那边的她显得比未若还要高兴,连连说着要出去庆祝一番。
未若和柳大舅、外公一起出发去和爸妈碰面,除了大吃一顿,未若再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能庆祝这样的好心情。
在人行道上看着皆是行色匆匆的行人,未若仍是慢吞吞地和柳大舅一起并肩走。虽然时间很晚了,即使太阳就快下山了,但是她并不着急。
若是能弥补那些她所欠柳大舅的点滴和过往,即使让她付出一切,她也甘之如饴。
未来的日子里,她会一直陪在柳大舅身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