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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候的爸妈再厉害再强势,时光一走,就成了爱黏人的老小孩。他们渐渐地就会忘了很多事情,就像鲍琼。可是哪怕遗忘了整个世界,她却依然记得女儿朝颜喜欢玫瑰。
01 她每个月至少让我到那家餐馆二十次
这城市不空,空的是人的心。
早晚高峰,地铁公交人满为患,从这个路口到下个路口,倒霉时需要等四个红灯。高层建筑鳞次栉比,让人找不到坐标。买咖啡要排队、买快餐要等、碰上心仪的衣裳,搞不好已经被人预订了,甚至在工作区域的茶水间,都会与不喜欢的人狭路相逢。
为鲍琼买完午餐,走出逼仄的胡同时,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我就接到了辛付淳的电话:“我被堵在了二环。”
“恭喜你啊”我说,“我出来给鲍琼买午饭,把车停在餐馆附近的小区里,但是现在我找不到它了。”
“真可怜,鲍琼总是欺负你,她每个月至少让你到那家餐馆二十次,明知你记性差,又是路痴,还不给你配个司机,她真是太过分了!”他真没正经。
“这附近一共就三个小区,我挨个找,天黑之前一定找得到。”
然后我左手拎着外卖袋,右手举着电话走进对面的小区,辛付淳嘱咐了一句:“你别走丢了啊!”之后他又问道,“小琼阿姨最近好吗?”
我将手机挪到眼前看了看时间,然后放回耳边:“你的小琼阿姨向来神气活现。”
停顿三秒钟,辛付淳说:“也对,小琼阿姨向来都很好,咱们晚上见面吧。”话锋一转,辛付淳要求晚上和我见面。
我发现了车,于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个时间段,正常人都不会被堵在二环,所以我觉得辛付淳的不正常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验证。上一次见面时我们还说这事,辛付淳神色哀怨地解释说:“我以前挺优秀的,自从遇见了你之后才变得十分黏人。”这是在怪我吗?
车子开出小区,驶向宽阔的马路,辛付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我还在二环。”
“恭喜。”
“刚才我说晚上我们见面,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我提起一口气,正准备咆哮,就见交警叔叔热情地向我招手,我舔了舔嘴角,冲着话筒吼道:“见见见!辛付淳,你真烦人!”然后我把电话丢到一边,靠边停车,仰着笑脸迎向交警叔叔,“你好!”手心里流出不少心虚的汗水,我把它们蹭在了帆布包上。
交警叔叔真是笑容可掬:“开车打电话扣两分……”
我认栽,我望着叔叔开罚单的英俊侧脸,努力缓和自己紧张的情绪:“不系安全带扣分吗?”我想让气氛变得不那么紧张,导致的直接结果是,叔叔侧过脸瞅我一眼:“对了,你还没系安全带,扣两分……”
“我一共才有多少分啊?你这么扣!”我脱口吼道。
叔叔认真地回答我:“十二分啊。”
“再见!”
02 她说那家餐馆的饭菜有家的味道
鲍琼的办公室又大又好,每次进去我都想撞翻那个几乎和我一样高的大花瓶。听说它很昂贵,倒地的姿势一定非常优雅。如果哪天我能假摔一回,将外卖全部洒在鲍琼最最喜欢的长毛地毯上,估计我也会很解气。
没错,我不喜欢鲍琼。
我拎着外卖袋子推开了鲍琼办公室的门,她正离开桌子,去拿她的真丝外套。
“你要出去?”
鲍琼拿上包,将衣服搭在手臂上,自认为很酷地戴上了太阳眼镜:“朝颜,我看了你编辑过的稿子,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你能清楚地明白我想表达什么,这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在这方面绝对不会差,如果你能写出点像样的东西,就更好了。”鲍琼边说边往外面走。
我用得着你夸我?另外从小到大我就没写出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作文从未及格过。您在夸我的时候顺带着提起我的黑暗过去,有意思吗?
我扭头追上鲍琼:“你要出去?你不吃饭了?”
“吃什么饭?”鲍琼站定,转过身,她摘下眼镜,有点不高兴地瞪着我,“我约了人,现在要出去吃饭,怎么?我要向你汇报吗?”
“不用!您是这里的老板,做什么都不需要向我汇报!”我大声说,“但既然您不打算在办公室吃饭,那您又为什么要让我去买呢?”
有好事的同事从窗户外探出头来看热闹,被我发现立马缩了回去,我更来劲了,继续说:“你知道餐厅有多远吗?那个鬼地方非常不好停车,现在天气那么热,谁愿意往外面跑啊!我被晒得要死,又被交警罚!好不容易买回了午餐,您说不吃了?”说着说着,我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差点流泪。
但随后鲍琼的话,让我想号啕大哭。她有点诧异地问我:“朝颜,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她是在耍我吗?我的手上一直拎着外卖袋子她没看见吗?
我愤怒地把外卖举到鲍琼的眼前:“刚才我为你买午餐去了!”
真难得,看到外卖,鲍琼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抱歉的神情,但随即她转转眼珠说:“朝颜,你还没吃饭吧?你把它吃掉吧,”然后她潇洒地转过身,“说不定会吃出家的味道。”她轻飘飘地丢下这句后,走向电梯。
我要被气疯了,她还敢跟我提“家”这个字!
我把外卖丢到地上,追上鲍琼:“家的味道?什么是家的味道?我连家都没有,怎么会知道家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鲍琼再次戴上太阳镜,专心地等着电梯,并不打算理我。
“本来我也可以有家的!”我发怒发狂发疯,我一把扯过鲍琼的手,迫使她面对着我,“我和男朋友都快结婚了,你却将他推到了表妹的身边,你难道不觉得亏欠我吗?我从小你就不管我,你把我扔在外婆家,不让我见爸爸,你除了钱,什么都没给过我,你没给过我爱,也从来不心疼我,你难道对我从未感到过抱歉吗?小时候,你对全世界的小朋友好,你给全世界的孩子写信,却从没回过我写给你的信,难道我是怪物吗?我不是你亲生的吗?你没给过我‘家,却又毁了我的‘家,为什么你还要这么残忍地提起‘家呢?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家这个字!”
鲍琼静静地伫立着,我知道她并不是在反思。果然,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朝颜,努力给你丰富的物质生活,我做错了?在你的同龄人抱着简历、撑着用了几年的破太阳伞到处应聘的时候,你却开着车去买一顿午餐,你觉得自己很委屈?”
开着车怎么了?就为我做了这么点贡献还想邀功吗?另外,她认为自己给了我工作,就很了不起了吗?当初我一个人到上海去发展,是她让辛付淳将我劫持回来,到她的公司做什么狗屁编辑的好不好?现在她还想拿这些来攻击我!?
“这些都不是重点!既然你今天提起了‘家,那么我们就算算这个账!”
“家”永远是我可以用来攻击鲍琼的武器,就像她永远只会用“钱”来攻击我一样。
但很显然今天鲍琼不想与我开战,她看了看手表,然后第四次伸手按了电梯键:“朝颜,你去吃饭吧。”
我冷笑道:“哪里有‘家的味道?”
“我承认我对不起‘家这个字,这使你对‘家的概念也理解得不精准。我现在想补偿你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能给你的建议是,去和辛付淳组建一个家庭,你自己去感受什么是‘家。”鲍琼好像在演讲,然后她唠家常似的问我,“最近和小辛见面了?”
这就是鲍琼给我的答案,我不接受!
“辛付淳算什么!我为什么要去和他组建家庭!”我怒吼。
话音落下,辛付淳从另一间电梯走出来,他捧着我不喜欢的鸢尾,恰好听到了我的话。
此刻我的表情很僵硬,辛付淳的表情更僵硬。
“小琼阿姨好。”他向鲍琼问好。
鲍琼挺尴尬:“小辛,我要去跟客户吃饭,你跟我一起去吧。”
辛付淳没有回答,电梯来了,鲍琼走进去,辛付淳低头跟着走了进去,走之前他把鸢尾塞到了我手里,什么也没说。
03 她将我的幸福拱手送给了别人
我不喜欢鸢尾,也不喜欢辛付淳。那时候他问我喜欢什么花,我本喜欢玫瑰,却违心地说了鸢尾,这是我从心底对他的拒绝。口头上的拒绝,他是听不见的,他太黏人。
鸢尾,这个季节,鸢尾太少了,手上这一束八成是空运过来的。不得不说,辛付淳在我身上没少花心思。
我虽然不喜欢他,但那样的话被他听见,我心里仍旧觉得难过。因为,不喜欢他不代表要伤害他。辛付淳是鲍琼介绍给我的,学历高、脾气好、有礼貌,是理想的结婚对象。但在她将我的幸福拱手送给我表妹之后,结婚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有点滑稽,也有点沉重。
“这是一个阴影,但你是可以将它擦掉的,干干净净。”我当辛付淳是好友,所以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他告诉我,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它会变得干干净净。
但,怎么可能?
我没见过父亲,母亲叫鲍琼。她写了三十年书,是大人的知心朋友,是孩子的小琼阿姨,是全世界人的作家鲍琼。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人将我丢给外婆来抚养,同样生活在外婆家的人还有我的表妹岑海棠,当时她的父母在外地创业。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她样样不如我,总是拖我的后腿,长大后她却跟我喜欢的男生结了婚。在我为自己可悲的爱情披麻戴孝的时候,鲍琼替在创业时遭遇事故去世的岑海棠的父母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鲍琼是那样不顾我的感受,她明明知道我有多痛苦。
或许我应该换一个角度想,我和那个人没有缘分。但和他有缘分的人偏偏是岑海棠,这让我接受不了。
所以这件事永远不会变得干干净净。
它就是掌心的痣、斑驳的光,永远不会消失。
04 她要求我像小学生一样写一篇散文
晚上回到家,外婆问我:“和你妈吵架啦?”
鲍琼买了大房子给外婆和我住,自己住在另一个大房子里,她总是不愿和我们亲近。
“她告状?”
“你们两个总是让我操心!”外婆开始泡茶。
我坐在外婆对面,看着她的动作:“您就不能管管鲍琼吗?”
“你妈?她那么自我,会听我的?如果能管,我早就管了!”外婆说。
很多时候,外婆和鲍琼的语气很像,但是外婆很爱我。
外婆了解鲍琼,了解我,了解我们之间的事,但是她调和不了。
我知道外婆夹在我和鲍琼之间甚是为难,所以我结束了这个话题,前倾身子看着外婆的茶:“你中午又是吃的茶泡饭吗?”
“茶泡饭……”外婆说,“对了,你帮我查查最近飞去桂林的机票,我要到你表妹那里去看看。”
我不出声了。
外婆扫了我一眼:“白天海棠打电话过来说她怀孕了。我得去看看,她那么年轻,什么都不懂……”
后面的话,我没听进去,我的脑袋像是高速运转的传送带忽然遭遇了停电,一瞬间停止了运转。
你们看,它不会消失的,永远不会!
“还有,你妈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让我转发给你。”然后外婆直接将电话塞给我,“你自己看。”
我和鲍琼之间要这样沟通,这一点都不奇怪。
我接过电话,鲍琼要求我在晚上写一篇散文,十二点之前给她发过去。
我愤怒地站了起来,朝着卧室走去。
“干吗去呀?马上吃饭了!”
“我不吃了!”
“别怄气啊!”
“我没有怄气,我要留着力气写一篇该死的散文!”
虽然我和鲍琼的关系紧张到旁人看了也会跟着一起紧张的地步,但她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是要完成的。毕竟,她是我的母亲。
05 作家的女儿不会写作文
我有写散文的素材,我让一个男人伤心了,可是他对我有多好,我最清楚。我说喜欢鸢尾,他就空运一束;我说不会写东西,他认真又幼稚地帮我报了写作班。这些事情都可以写,可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笔,该怎样写。我从未写出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这方面的才华我在鲍琼那里完全没有得到遗传。为了这件事,我和鲍琼总是吵架。小时候我画画画得比较好,她不在我身边,但仍打电话过来告诉我:朝颜,你听着,画画的人都没有出息!那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么有名。我回她:你一定写不出什么畅销的东西!我们较着劲,我要成为大画家,她要成为大作家。现在看来,赢的那个人是鲍琼,因为我的绘画天赋止步于画好一朵牡丹,仅此而已。
好在鲍琼没有为我的画家梦嘲笑我。她偶尔会夸我:朝颜,你写得真烂,但这句写得不错“等待蓝色渐入海”,这句也行“只因风雨没有句点”,这些写得还算有思想。但这样的句子出现在作文里是会被批评的,难道她不知道吗?!她就不能好好教我吗?!
我的小学时,正是鲍琼边写作边旅行的时期,她一年只回来几次。那一次,我知道她是想给我一个惊喜,但是我的小学时代,基本上从那一次开始被她彻底毁掉了。那天学校要求我们带户口本,我忘了拿,正想回家去取,就见鲍琼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教室。
“朝颜,妈妈给你送户口本来了!”她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那时候的她有了一点点名气,写的是小学生看的小说,她顿时被人认出来,然后被人围住,然后的然后是更多的人,包括老师,包括训导主任。
那一天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了鲍琼的女儿叫朝颜,那个叫朝颜的小姑娘写作文很烂,真给她妈妈丢脸!
之后,我的生活暗无天日!
06 厨师说天天来吃饭不要钱也行
我以为,接下来的一个月辛付淳都不会理我,或许他已经将我加入了他人生的黑名单,但第二天中午他就出现了,不过他是黑着脸的。面对他,我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在心里偷偷地大口呼吸:“鸢尾很漂亮。”
“昨天你应该打电话道歉才是,我等了一个晚上。”辛付淳的脸很黑,语气无比委屈。
昨天晚上,道歉的念头确实在我的脑中闪现过,但随后它被“我的散文到底要怎样写”覆盖得丝毫不见踪迹。
“是的,我很抱歉,辛付淳。你应该明白,我不是那个意思。当时我在和鲍琼吵架,所以有点……口不择言。”
“鸢尾好看吗?”辛付淳忽然问。
“好看好看!”我满脸堆笑。
“以后不送你了。”
“嗯?”我的心里像突然掉进了一块冰,它一颤,有些疼。我惊慌,我心跳加速,我手心出汗、额头出汗、背脊出汗,我发现自己其实很害怕辛付淳不再理我。
难道这是……在乎?
“小琼阿姨说……”辛付淳仍旧黑着脸,“她说只要把你喂饱就行了,你不可以被饿死。她还说……”说着说着,辛付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终于知道他是在假装生气,顿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昨天晚上我在赶写一片散文,就没给你打电话,我……”我还想继续解释,外婆就打电话过来了。
“朝颜,我让你查机票,你查了没啊?”
我忘了。
放下电话,辛付淳这个偷听狂问我:“外婆要查什么?”
我懒得纠正他不要管我的外婆也叫外婆:“机票,最近几天到桂林的。”
“交给我来搞定!”辛付淳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忘了查,然后说道,“我带你去吃饭。”
随后我被他带到了之前一个月我来了不下二十次的小餐馆。
“怎么来这儿啊?”
“总听你说起,所以来看看。”
说实话,我对这家小餐馆一点好感都没有。店小又简陋,服务生只有一个,就是这个肥胖的老板娘。不过这里的厨师还算顺眼,他是这里的老板。
“吃点什么呢?哪道菜好吃?”坐下后,辛付淳问我。
“我不知道。”
“你没吃过?”辛付淳有点惊讶。
我耸肩。
对这个店的一切我都是拒绝的,因为它总是会让我想起鲍琼对我的“折磨”,所以我很抗拒吃这里的东西,但是今天被辛付淳拉来,吃了几口我觉得还真不错。
“好吃吗?”
“挺好吃的。”我实话实说。
“那以后天天来。”
“你要变成鲍琼还是你想让我变成鲍琼啊!”我想尖叫!
“好吃以后就天天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店里的厨师在我们的隔壁桌坐下,他看着我说道,“打对折,不要钱也行!”
看着和蔼的厨师,我猜想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07 她已经将这个世界遗忘了
一回到公司我就被同事告知鲍琼在找我。走进鲍琼的办公室,她指着桌子一角的大摞信件对我说:“每一封都要回信,一封都不可以落下,尽量模仿我的语气来写。还有,从现在开始你要练习写小说了。你绝对有天赋,朝颜,你随便写,写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如果实在不行,你可以模仿我的来写。”鲍琼边说边摆弄着便利贴,好像她的女儿朝颜小姐此刻站在便利贴里。
信件是读者寄来的,经编辑筛选过后,交到鲍琼手里。被选中的幸运儿的信,每一封她都会认真回复,现在她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这是什么意思?
“您要我帮着回信,这不是欺骗读者吗?”
鲍琼翻着眼睛看着我:“朝颜,这是骗,但是善意的。”
“……”
“你把它们拿走,不要忘了看稿子,不要忘了练习写小说。”
我还真忙,但这是我的职责,我明白,可是……
“我写不了小说。”
“你行的,朝颜,请你相信自己!”
难得鲍琼这么鼓励我,可是啊可是……
“我真的写不了,我现在连散文都写不好,我昨天写的散文您已经看过了吧,很烂吧?您现在应该对我不抱任何希望才对。”
“什么散文?”鲍琼蹙眉,“我什么时候让你写散文了?”
耍我吗?我熬夜写了散文,她却不承认有这件事!
“是你发信息给外婆,让她转给我……”
还没说完,鲍琼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然后挥手让我出去,在我出去之前,她打开了自己的邮箱。
下午四点,夕阳照进办公室,让人觉得心情出奇地好。我看了一段稿子,回了几封信,决定休息一下,喝杯咖啡,正在找水杯,鲍琼就向我这边飞奔过来:“朝颜,我丢了东西,你帮我找……”随后她的视线落在我的办公桌上,她大叫,“这些信怎么会在你这里!?我找了它们半天!”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了过来,好像是我偷了鲍琼的信,是个可耻的小偷!
“是你给我的啊!你让我帮你回信!你说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鲍琼的表情动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了,但她迅速地狡辩道:“我是说它们怎么还在你这里,你还没有回完信吗?”
“我又不是只有回信这一项工作!我还看了稿子呢!再说,这么多的信就算是回信也得回上两三天吧!”
鲍琼不再跟我吵,她讪讪地转身,边走边说:“朝颜,你的散文我看完了,写得真烂!”
我好想摔东西啊,我受不了了!
我受不了鲍琼了,下了班我委屈地给辛付淳打电话:“我想出去躲几天。”
“怎么了?”辛付淳紧张地问我,“小祖宗,你闯祸了?”
“没有。是鲍琼,以前她只是和我吵架,最近几天她反常得厉害,莫名其妙的,折腾得我有点受不了了。”
“你要躲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啊,反正就是想……离开几天。”
“离开几天……”辛付淳重复,然后他说,“这样吧,我们周六见面说,好吗?”
“算了算了!我是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的,也不是十分想走。再说,躲几天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回来后,我还是需要面对这些……”
“这个……”辛付淳再没说什么。
周六辛付淳跑来我家,分别带来了给外婆和我的机票。
“给我的?不行不行,我只是有那样一个想法,不是真的要走,再说你觉得你的小琼阿姨会答应给我假期吗?”
“小琼阿姨那边我已经搞定了。”
“搞定了?”
“搞定了。”
“她答应了?”
“答应了。”
“这么容易?”
“就这么容易。”
我有点不敢相信,不过想想鲍琼对辛付淳的喜爱,他会说动她也在情理之中。然后辛付淳递给了我几张A4的纸,他居然设计好了我的旅行路线!
“这几张纸你不要弄丢了,机票有了,你也有钱……自己收拾好行李,不要带太多东西,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机,如果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要马上打电话给我,在外面不要露富,不要……”辛付淳真是絮叨。
“辛付淳……我忽然……觉得你……”我真的很感动。
“你被感动了?”
“我忽然觉得你太娘了!”我不肯承认自己被感动。
“朝颜啊,”辛付淳看着我,无奈地说,“我最喜欢你撒谎的样子。”
“……”
临走之前,我和辛付淳到那个小餐馆吃了一顿饭,厨师先生看我的眼神让人觉得奇怪。但我没有心思琢磨这些,我的心已经飞向了遥远的南方,当然那地方绝对不会是桂林!
半个月后,我旅行回来,辛付淳和鲍琼来接我。辛付淳搀着鲍琼的样子特别好笑,我走过去,向鲍琼汇报:“我回来啦!你想我没?”
鲍琼穿得干净整洁,她变了发型,显得有些苍老,她看了看我,然后看向辛付淳。辛付淳从口袋里拿出我大学时的照片给鲍琼看,她仍旧摇头,于是辛付淳把照片翻到背面,上面写着:这个是我的女儿。
鲍琼转脸看向我,眼神空洞,然后她百无聊赖地看向地面,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在她的世界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包括我,她的女儿。
08 她说作家的女儿很有天赋
“有机会治愈,但需要时间。”在车上,辛付淳告诉我。
“老年痴呆?别闹了,辛付淳!我外婆七十五岁,她比我跑得还快,我母亲才五十岁,怎么会……怎么可能?!”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有可能,并且之前小琼阿姨有感觉。我们在第一时间治疗,所以还是会有机会治愈的,机会很大。”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送我去旅行!辛付淳,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这是我和小琼阿姨商量后的结果。你说想要躲开,我和小琼阿姨都觉得这是一个顺利让你离开的好机会。朝颜,你想想,一个母亲怎么会忍心眼睁睁地让自己的女儿看着自己对她的淡忘,她怎会舍得?小琼阿姨一直很爱你,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吗?朝颜!”辛付淳忽然很激动,他责怪我。
“我……”当然知道。
“那天,”辛付淳消气的速度很快,“就是我说自己被堵在二环,其实是去取鸢尾的那天,我和小琼阿姨一起去吃饭,她见的人是律师,她有预感的。”辛付淳的语气很沉重,“对了,有一句话要带给你,小琼阿姨希望你替她给读者回信,一直回下去,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成了这个样子,所以请你替代她。她还希望你可以写小说,她说你很有天赋,只是欠缺耐性和想要成功的决心。”
这是鲍琼讲给我的话,却她要别人转达给我,可她现在就坐在我的身边啊!
“鲍琼,”我转脸看向鲍琼,“那些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见,你重说一遍!鲍琼,你重说一遍!你说啊!”我忍不住摇晃着鲍琼。
辛付淳抓住我的胳膊:“够了,朝颜,别闹了……”
我终于扑到鲍琼怀里大哭起来:“妈妈,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妈妈……”
鲍琼不耐烦地推开了我,像个独自生闷气的孩子。
09 朝颜喜欢玫瑰,我的女儿喜欢玫瑰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我要去上班,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外婆照顾着母亲。辛付淳几乎每天都会来。和我比起来,外婆冷静得多,她帮妈妈梳头发,边梳边念叨:“你这丫头从小就不好管,现在听话了吧?你啊,一点当妈妈的样子都没有,总和孩子吵架,我当然要向着孩子啊。你真是一点都不懂事,只顾自己高兴,为自己活着,生了女儿也不管,你这个女儿也和你一样不好摆弄……”
妈妈手上鼓捣着自己之前清醒时写好的便利贴,她认真地研究着便利贴上的字,却从未做出任何反应。外婆继续说:“我喂你吃的那些饭,也不知道你吃出味道没?我知道你一直爱他,可是你太自私、太要强、太好面子,你永远只会忠于你自己。那些饭菜是朝颜从大老远的地方买回来的,他的餐馆怎么开在那种地方啊?这么多年,他一直过得不太好吧?你还惦记着他,我都知道……”
“他”是我的父亲,当我第N次走进那家小餐馆。和蔼的厨师看着我,禁不住老泪纵横,他说:“朝颜,你今年二十三岁,农历十月初七生日,你是我的女儿。”
这儿的饭菜有家的味道。
早在我之前妈妈就和爸爸见过面,我想那大概是鲍琼发觉自己生病之后。
外婆说父亲曾经是个非常有志向的画家,和母亲结婚后,他明白生活不易,所以决定放弃理想,学门手艺来养家。但是母亲嫌弃他,于是选择离开了他。她不准我画画,不想我像他一样没出息。外婆说她一直爱着他。
日子就这样过,非常平静。转眼到了农历十月初七,我的生日。这天辛付淳给我打了N个电话说废话,连句生日快乐都没有说,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下班回到家,刚用钥匙旋开门,外婆和辛付淳吵吵嚷嚷的声音瞬间扑了过来。
“朝颜喜欢鸢尾,所以我才买鸢尾啊!”
“谁说的?朝颜喜欢串红,夏天院子里那一串一串的玩意!红色的!”
“串红我认识!外婆!”
“鸢尾是什么?你拿的这个啊?没有串红好看啊!我说小辛,我记着别人求婚都拿玫瑰的吧?你怎么不买玫瑰?”
“朝颜喜欢鸢尾!”
“算了算了,啥都行。钻戒你买了吧?”
“当然买了!”
太搞笑了,我却忍不住想要哭。我正准备走过去,就见母亲从卧室走了出来。外婆看到母亲,把她拉过来:“你女儿今天要被人求婚了,这个小伙子买了什么尾和钻戒,但我就是觉得这花不好看,你还记得你女儿喜欢什么花不?是那个什么尾吗?”
“我女儿?”母亲皱眉。
“这个这个!”辛付淳把我的照片拿给母亲,又给她看了后面的字,“她是您的女儿。”
母亲歪着头看了好久,然后看向天花板。外婆知道在母亲那里,所有的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于是转头问辛付淳,“要说的话,都背好了吧?”
“滚瓜烂熟。”
“你可别失败了啊!”
“外婆,难道您希望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朝颜这孩子跟她妈……”
始终仰望着天花板的母亲突然出声:“朝颜喜欢玫瑰。”
久久的,她又说:“我的女儿喜欢玫瑰。”
我站在门口,顿时泪如雨下。
10 所有人最终都会被原谅
过往是呼啸而过的梦,那里有红叶,有冷冽的风。日光依旧强烈,时光永远不朽。经年之后我终于参透,世间任何与岁月抗争的人,最后都会被时光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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