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小左
为爱癫狂一世,恨了半生,已是覆水难收,无法回头。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起因于“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然而下笔后,我却被另一种执念牵引,永不相见的参商二星却成了故事里的配角。我想写一些女子,她们或许不那么完美,可能有所缺陷,但她们的爱却从不逊于旁人,甚至更为灼热。
一、倾国倾城她不要,只要倾倒一人之心足矣
一切恩怨纠葛起源于十几年前的那场大雪。嫣姝躺在雪地里,快要被冻死了,或许是饿死。连逢灾年的苍国,饿殍千里,她不过是街上没父没母的众多流浪儿之一。眼前白茫茫的天空忽然暗了,她还未看清来人的脸,已被他打横抱起。
翻毛大领摩擦着她的脸,软软的、柔柔的,她自长毛间隙望见一张清俊的侧脸。他们靠得那么近,他扑面而来的气息和雪一样清、一样幽,不过是暖的。
他是林清涵,苍国的王子,长兄继位后,被贬至寒雪峰驻守皇陵。寒雪峰,峰如其名,四季寒冷,终年飘雪。人言皆道守陵生活孤苦凄清,对嫣姝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安乐生活。
皇陵墓室漆黑空寂,残灯昏黄,光影投不到的地方总让初来乍到的嫣姝心头不安,害怕那一团团黑影中会突然冒出一只鬼怪。她时睡时醒,辗转反侧,恍惚中闻到那清幽如雪的气息,迷蒙地睁开眼,见清涵坐在床沿,便瓮声瓮气地唤他“哥哥”。
清涵轻拍她的后背,纠正道:“是师父。”
他是她的师父,整日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轻功剑法。在这山巅皇陵,萧萧风雪中,只有你我,不知今夕何夕,岁月永长。
墓门洞开,风卷着雪片呼呼灌入,摇摆不定的炉火旁,清涵俯案,凝神作画。嫣姝蹑手蹑脚地靠近,刚探出手,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我知道你在后面。”她心有不甘地收回手,吐了吐舌头,挽住清涵的手臂撒娇:“师父,我们好久没有下山了。”
清涵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停笔问道:“你有何事要下山?”
嫣姝眼睛滴溜一转,笑吟吟道:“琴弦断了,需找人换弦调音,还有作画的颜料也不够用了。”
清涵点头答应,嫣姝立马飞回屋内收拾细软,挎上包袱后,得意地回望了一眼黑洞洞的床底,里面堆着她的“作案证据”——各色颜料和磨断琴弦的钝刀。
青春少艾总爱繁华热闹,弹琴作画对好动的她简直是种折磨,但是师父喜欢,他一心想将她培养成贤淑、沉静的女子,她也只好装模作样,顺水推舟。
山下小镇,嫣姝抱琴回客栈的路上,被花满楼门外的争吵声吸引。人群中央,素衣妇人指着一群浓妆艳抹的妓女们哭骂不停。老鸨高声还击:“瞧瞧你自己,素面蓬头,穿得跟吊孝的一样,我要是你相公,也不愿多看你一眼……”
妇人被老鸨一顿抢白,哑口无言,只好抹泪离去,人群也跟着散了。嫣姝似有所动,叫住了转身欲回的老鸨。
“小姑娘是想进来卖艺?”老鸨打量着抱琴的她。
“我若出场卖艺,你能帮我打扮一下吗?”
老鸨笑着点头,一脸精明算计。
半个时辰后,嫣姝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描眉点唇,锦衣罗裙,她问道:“我美吗?”她心知自己样貌出众,每次下山都会引来不少追随的目光,可那种目光从未出现在清涵眼中。
“姑娘何止是美,简直是貌若天仙,稍加打扮便能倾国倾城。”老鸨笑答。
倾国倾城她不要,只要倾倒一人之心足矣。
二、好,那你就一直跪着
嫣姝装纯卖傻骗了老鸨一身行头后,夺窗而出,一路飞檐走壁,喜笑颜开地奔向客栈,她想快一点让清涵看见自己。谁知她刚迈进客栈大门,便被一柄锃亮的刀拦住去路:
“我家两位公子包了整家客栈,要投店去别处。”
嫣姝愕然,朝里瞧去,发现空荡的大堂内只有一桌三人,此时他们齐齐偏首看向她。其中一人正是清涵,他唇色泛青,分明是中了毒,此刻紧握着腰间的剑柄,勉力地撑着身体。他朝她摇头,示意她离开。
行走江湖不免结下几个仇家,清涵眼下便是遭了这些下三烂的暗算。
嫣姝心念一转,娇声嗔道:“讨厌,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店,不让住算了。”她袅袅婷婷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眸一眼,眼风如波一荡,在两兄弟之间游走。
“姑娘请留步!”一位公子开了口。
嫣姝含笑转身,妩媚勾魂信手拈来,几句挑拨离间的话,便引得两兄弟冲冠一怒为红颜,拔刀相向。她欲趁乱扶清涵逃走,没走多远却见两人提刀追来。清涵推开她,长剑出鞘,先发制人,两人被他的气势所振,不敢再靠近。
雪峰皇陵外,拾级而上的清涵忽然一口血吐在雪地上,鲜红刺目。“师父!”嫣姝惊叫,不知他伤势如何,想上前搀扶,却被他喝退。
“跪下!”
嫣姝跪在阶下,不解地看向师父。清涵身形几欲不稳,回眸一眼却是寒冷慑人:“魅惑他人,离间兄弟,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
“我这是为了……”嫣姝不知所措。
“谁要你多管闲事?”清涵冷冷地打断,“你瞧你穿成什么样子了?”
清涵嫌恶的目光让嫣姝的心头猛遭一击,她眼底泛起了水雾,负气似的脱掉外衣、摘掉珠钗,通通掷在了雪地里。
“知道错了就起来吧。”清涵瞟了一眼冰天雪地里只着中衣的她,有几分不忍。
她含泪昂首,一脸倔强:“我没错。“
“好,那你就一直跪着。”清涵说罢,拂袖入室。
不知过了多久,漫天飞雪,跪在阶下的嫣姝早已被冻得失去知觉,映入眼帘的落雪愈来愈模糊。终于,她体力不支,向后仰倒,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两人四目相对。来人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黄袍玉冠,高贵俊美。
嫣姝瞬间清醒过来,大力推开他,那男子一个不慎,连带着她双双翻倒在地。她再抬头时,数十把锃亮的刀已将她围住,男子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人马。她不由瞪向男子:“你是什么人?来皇陵有何事?”
男子优雅地起身,摆手撤掉围困她的侍卫,俊脸凑近她,笑道:“我来找皇叔,林清涵。”
听他提及师父,嫣姝一惊,平日里,师父不会罚她跪这么久,她猛然想到师父有伤在身,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里跑。
“师父——”嫣姝一路飞奔,只见清涵晕倒在房内,她心急如焚,翻箱倒柜地找药丸,无意间碰落了一卷画轴。画轴滚开,一个飘逸出尘的青衣女子映入眼帘,莫名的熟悉感令她心头一动。
清涵服过药后方幽幽醒转,问道:“外面那么热闹,来了些什么人?”
来人是林英珏,苍国新继位的大王,扶先王之灵柩来皇陵安葬。
三、原来这些年,他对她悉心照拂,不过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
午夜梦回,嫣姝想起五年前的一幕。深夜,墓门外,清涵极力挽留一个女子,可女子仍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良久,像埋进雪地里的一座碑,纹丝不动。
偷溜至墓门边的嫣姝只看见一个遥遥远去的青衣背影,同时听见一声肝胆俱碎的呼唤:“轻若——”
嫣姝听到呼唤方知那女子是严轻若,清涵的师姐,她未曾谋面的师伯。
那一夜,清涵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她就在墓门边守了多久。他在那一夜痛失所爱,她却在那一夜明白心有所爱。
思及画上的青衣女子,嫣姝顿时没了困意。门外有隐隐的光亮,清涵与英珏仍在灯下对弈。她悄无声息地绕开他们,溜进清涵房内。
一通翻找后,嫣姝竟在暗格内发现一箱画卷,一张张摊开来看,画中女子的衣袍或青或白,抚琴、舞剑、执书、作画……各种情态跃然纸上。她执画的手蓦地一松,太像了,画上的人和自己太像了,她们身上的素淡衣饰简直如出一辙。可是,那女子眉宇间的沉静婉约分明是她没有的,却是清涵喜欢的。
嫣姝怔怔地摸黑回房,却听见对弈的俩人谈及自己。
英珏落下一子,仿若随意提及:“初见嫣姝,我还以为是轻若,皇叔真是对轻若用情至深。”
清涵执子的手一顿,望向英珏:“何出此言?”
英珏一笑,不答反问:“一样的清丽脱俗,难道她不是清若的替身吗?”
“替身”两个字如闪电般劈中了暗处的嫣姝,那些关于轻若的画卷一张张晃过她的脑海。她忽然觉得彻体寒凉,原来这些年,他对她悉心照拂,不过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
一张张画卷被扔进火盆里,嫣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画中美人被火舌吞噬,顷刻间化为灰烬。呛人的浓烟中,白衣长袍的清涵出现。
瞥见盆中的残画,清涵登时脸色大变,反手一掌,掴在她脸上,力气极大,她不由得踉跄着后退几步。
“你这是做什么?”清涵气极。
嫣姝捂着脸,眸中有泪光闪烁:“为什么我整天要穿得像个道姑一样?为什么我一定要修身养性?”
清涵的眸光复杂,他沉声道:“没有为什么,我是你的师父,你必须听我的。”
嫣姝喉头涌动,哽咽良久,方道:“你教我学会严轻若的一切,是想我做她的影子吗?”
清涵面色一沉,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嫣姝垂眸,长睫微颤,一滴泪落在石板上。
“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你是从未察觉呢,还是不想察觉?”
清涵的身形蓦地一僵,他不可思议地望向她,半晌,眸光恢复平常:“若是这样,寒雪峰已容不下你。”
嫣姝大惊,凝视着他冷峻的面庞,一颗心跌至谷底,掩面奔出墓陵。
四、若你入宫,自是三千粉黛尽失色
无路可去的嫣姝碰上了引军返都的英珏。龙辇徐徐前行,恍惚游离的她迫于一道灼热的视线,蓦然回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软榻上的英珏托着下巴,盯着她道:“因为你好看。”她不由冷笑:“大王后宫三千佳丽,难道都不如我?”
“若你入宫,自是三千粉黛尽失色。”
嫣姝回望了一眼渐远的寒雪峰,眼眸一深,忽然道:“好,我随你入宫。“
半月后,苍国的后宫中多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嫣妃,她容貌无双,集大王万千宠爱于一身,风头正劲,无人可比。众人只道嫣妃素喜浓艳,衣裙偏爱朱红、绛紫、明黄,从不穿青白二色。
金碧辉煌的宫室,宫婢成群,奢华无比的日子,却无法填补嫣姝空洞的心。她常常深夜醒来,独立窗前,美艳绝伦的脸上,一双眼眸满是落寞。想到那个人,逃避已久的钝痛漫上心间,不管过了多久,仍是锥心刺骨。
她终于按捺不住,若无其事地向英珏提起清涵:“大王初登大统,四海未平,正是用人之际,何不招回皇叔,因才适用?”
英珏双眸微敛,一丝寒意划过眼底,随即笑着答应。
御花园夜宴,嫣姝再次见到了清涵,虽只阔别数月,却因身份骤变,生了天地遥隔之感。席间,嫣姝一改往日寡言少语的作风,一杯杯酒沿朱唇灌下,三分醉意,七分巧笑,与众人言笑晏晏,出尽风头。
自始至终,清涵未看她一眼,倒是王后与众妃对她频频侧目。她们早已看不惯她独霸君王,此刻更是对她恨得咬牙切齿。
出宫的路上,清涵再次遇上嫣姝。她醉醺醺地迎面走来,一个不稳就要跌倒,幸好被他及时扶住:“小心!”温热的臂弯,熟悉的气息,她不由鼻间一酸。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醉眸中情意流泻,却在听见他那声疏离的“娘娘“后,瞬间干涸。“娘娘。”清涵重复一遍,盯着她紧扣在他手臂上的十指。
远处有宫人过往,她全不理睬,仍紧抓住他不放,苦笑着逼问:“师父,才数月不见,你就不认我了吗?”清涵皱眉,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道:“当日寒雪峰上一别,我与娘娘已不再是师徒。”语罢便抽身离去。
嫣姝立在原地良久,突然转身,盯着清涵渐远的背影,抬袖拭干眼角的泪水。
此后,清涵出入宫中总会与嫣姝不期而遇,或是擦身而过,或是遥遥一眼,或是几句客套寒暄,她简直无所不在。
长此以往,宫中流言蜚语渐起,嫣妃与皇叔关系暧昧。英珏有所耳闻后,不再流连嫣妃寝宫,王后与众妃便见机设计打压。嫣姝虽聪明,但后宫中无处不是暗箭,中箭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五、本以为自己在他眼中是轻若的影子,却不想只是一枚棋子
这一日,王后游船落水,被侍卫救起。她颤抖着身躯,控诉嫣妃推她入湖,众妃作证,跪在大殿上的嫣姝百口莫辩。她环顾一圈虎视眈眈的各宫娘娘,最后将目光落在英珏身上,只见他冷眼旁观众妃对她发难,平日凝望她眼中的柔情蜜意荡然无存。“嫣妃蓄谋加害王后,证据确凿,即日起打入冷宫。”他漠然开口,没有一丝不舍。
嫣姝被侍卫带走,没走几步,忽然挣脱束缚,向英珏奔去,却被一只突然伸出的脚绊倒,堪堪摔在英珏脚下,十分狼狈,不由红了眼。抬眼间,她捕捉到英珏眼中的一抹不忍,禁不住发问:
“你有没有一瞬间,真心实意地爱过我?”
英珏眸光微敛,冷笑反问:“那你有没有?”
“我……”嫣姝一顿,低头不语。
“你没有。”头顶传来英珏斩钉截铁的声音,他从她身边拂袖而过,仿佛带走了她所有的力量。她无力伏在地上,泪眼蒙眬。
入冬后,天气越来越冷了,缺少炭火的冷宫更是寒如冰窖。这个冬天才刚开始,隔三岔五便有尸首从邻殿抬出,都是些年事已高、不治而亡的宫女。不过嫣姝不怕,她是在雪里死过一次的人,又是在寒雪峰长大的,这点冷对她而言不算什么。然而,她腹中悄无声息孕育的骨肉却没能抗住。这年初冬,她的孩子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在一个寂静的深夜,无人知晓。
孩子走的第二天,清涵来看她了,这是她入冷宫一个月后首次有人来探望,却没想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
她哭着求他:“这里的夜比皇陵的夜更黑,带我离开,我要回家,哥哥!”一向骄傲的她哭得一塌糊涂,像一个迷路的小孩。
她唤他“哥哥”,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刚到寒雪峰的那段时间,她怕黑怕冷,无时无刻不拽紧他的衣袖,低唤一声“哥哥”。
清涵解下斗篷,披在衣裳单薄的嫣姝身上,握住她的双手,将温暖一点点传给她:“好,我们回家。”
斗篷上残留着如雪般清幽的气息,裹在身上异常温暖。嫣姝翘首望着窗外的星夜,等着白天来临,等着清涵接她离宫。
翌日,清涵如约出现在冷宫门外,开口便道:“我不能带你离开。”说罢转身就走,不顾她的大声呼唤,一点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跌坐在荒草丛生的冷宫庭院里,泪流满面,伤心欲绝。模糊中,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
“昨夜,皇叔来求我放你离宫,我不过许了他一些实权,他便弃你而去。”
她心灰意冷,起身欲回,却被英珏拦住去路:“我初次去寒雪峰,曾对轻若一见钟情,她那样清丽出尘,一如寒雪峰我初遇的你,所以,我看见你的第一眼,便知了皇叔的意图。”
“你说什么?”嫣姝猛然一怔,扭头看向英珏。
“他知道我当年对轻若有意,所以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出来勾引我,妄图夺权篡位……”
“你胡说!”嫣姝嘶哑着嗓子竭力反驳,眸中却漫上了一丝迷茫。
“你好好想想,从我们初遇到你随我入宫,怎么那么巧?为何向来淡泊名利的皇叔会应诏入朝辅政?”
嫣姝身形一僵,前尘过往晃入脑海。
寒雪峰初遇英珏那天,清涵莫名地发怒,罚她长跪陵外,而最后赶走她的那天正是英珏离开时,此刻细想,所有巧合后面,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你还没想明白吗?你不过是他的一个棋子,随时可弃。”
“一个棋子吗?只是一个棋子吗?”嫣姝喃喃出声。
脑海里晃过林清涵长立风雪中的身影,冷寂的眉眼深处那一抹她从未看懂的忧郁原来是如此。
本以为自己在他眼中是轻若的影子,却不想只是一枚棋子。若是个影子,到底还有几分含混不清的真情,可是一枚棋子呢?
利用,摆布,随时可弃。
想到这里,嫣姝忽然发狂般冷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英珏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眸中满是真心实意:“我与他不同,从未将你当作替身,我是真心爱你的。你忘了他,我们好好在一起。”
良久,嫣姝的手臂缓缓地环上英珏的腰际,抬眸已全无伤心,泪迹未干的脸上有着疯魔般的狠戾,她在英珏耳畔轻声道:“好”。
六、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嫣妃重获君宠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她不但出了冷宫,而且恢复妃位,恩宠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前人后,嫣姝与英珏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她对他爱慕体贴,无微不至,不经意间相视一眼,两人也是情意缠绵。幸福来得太快,他有些不真实的恍惚:“这些日子,我犹如身在梦中,你当真……”
嫣姝执勺翻搅着手中的碧露羹,自袅袅雾气中抬眸一笑,出口反问:“臣妾的一片心,大王当真感觉不到吗?”说话间将碧露羹递给英珏。
清香软糯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英珏会心一笑,他怎会没感觉到?她唯一会的菜式便是眼前的碧露羹,因他喜欢,她自冷宫出来后便日日亲手为他烹调。
英珏独宠嫣姝的时日一长,后宫自然又不得安宁,几番安排设计,嫣姝反倒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先后折了几宫娘娘,王后也屡次受牵连。
半年后,王后被废,嫣姝登上后位。
凤袍逶迤在地,她转身俯瞰天下,浓艳的眉眼中已无昔时年少的纯澈,一颦一笑间,皆有魅惑众人的魔力。
她自跪拜的群臣中觅到了那个遗世独立的白色身影,册封大礼过后,她拦住与她擦肩而过的林清涵:“皇叔,我只说一句话。”
林清涵微怔,或许是因为“皇叔”自她口中而出,也或许是因为她将开口说出的话。
“那个叫严轻若的女子,不论她在天涯海角,不论生死,”她邪魅一笑,如闲话家常般说出了最恶毒的誓言,“你记住,我都要将她挫骨扬灰!”
林清涵脸色大变,怔怔地转向她,像看见什么怪物一样。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或许是嫣姝有魅惑人心的倾世之颜,又或许是居心叵测之人故意诋毁,“妖后祸国”之名自她登上后位便有了,而她之后的所作所为,渐渐坐实了“妖后”之名。她勾结权臣,左右朝政,卖官鬻爵,三年内,整个苍国上下变得乌烟瘴气,分崩离析在所难免。
这三年,英珏有心整治却力有不及,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只好迁入偏殿静养,待他察觉这偏殿名为静养之所,实为软禁之地时,伸手掀翻了宫女端来的碧露羹。
瓷盘破碎的声响后,有女人的轻笑声传来:“如今的碧露羹,大王不吃也罢!”嫣姝跨过红毯上的狼藉,袅袅婷婷地上前。
英珏见她笑得可疑,狐疑地盯了一眼地上的碧露羹,猛然瞪大眼睛,道:“你一直在对我下毒?”
嫣姝只笑不语,默认了他的猜测。
“你是不是疯了?”
“我早就疯了,从知道我是你们手中对弈的棋子那刻起就疯了!”嫣姝收了笑,眸中添了几分怨毒,“我要让你们知道,一枚棋子也能翻身执掌全局。”
待她转身离开,她的身后蓦地响起英珏的声音:“你有没有一瞬间真心实意地爱过我?”
流年暗转,人事变迁,没想到有一天,轮到他如此相问。
嫣姝驻足,回眸一笑,笑得倾国倾城:
“从来没有。”
七、她最爱的人,三年前,失约丢下她,三年后,却要来取她性命
苍国大王病重,王后摄政的消息一传出,四方诸侯自立,各地起义不断,誓要诛杀妖后,还政于大王,一时间天下大乱。不顾烽烟四起,嫣姝下了一道圣旨:“不论谁找到一名叫严轻若的女子,一律加官封爵,赏黄金万两。”
这天深夜,嫣姝刚翻开一本奏章,一个人影闪进大殿。她勾起一抹轻笑,又来一个送死的,这个月潜入宫中意图行刺她的已有两人。
人影渐渐靠近,嫣姝眸光陡然一变,挥手阻止了潜藏在暗处的弩手,朗声道:“皇叔深夜来访,也是想取我性命吗?”
“不,我是来带你走。”
清涵一步步踱出黑暗,朝她走来。
有那么一瞬,她产生了错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冷宫,不眠不休地翘首痴等一个人,却等来了刻骨的痛。
她不禁冷笑出声:“你带我走?”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大殿里,异常揪心,“怕不是皇叔为了坐上这把龙椅,又来诓骗我?”
清涵驻足,清俊的脸庞半笼在暗影里,看不清表情。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 “你祸乱朝纲,致使苍国社稷危在旦夕,如今,想要你命的人普天皆是。为了天下早日太平,也为了你自己,你速速随我离宫吧。”
嫣姝一挥广袖,单手支颐,慵懒妩媚地盯着林清涵:
“我要是不走呢?”
“那我只能亲手杀了你。你走到今天,是我的错。”清涵说话间,寒光一闪,剑锋直指龙案边的嫣姝。
嫣姝离开龙案,上前几步,任由剑尖刺入胸口。清涵震惊之时,她身后涌出数十名弩手,将他团团围住。
“请皇叔出去。”她冷冷地吩咐。
埋伏的弩手逼退了清涵,空荡的大殿一时之间又只有她一个人。她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地走回龙案边。
胸口的那点疼,怎么能盖过心中的痛?
她最爱的人,三年前,失约丢下她;三年后,却要来取她性命。
从指缝中渗出的鲜血滴落在那一页翻开的奏章上,嫣姝眸中腾起浓烈的杀气。那一页,白纸黑字写着:
严轻若在流萤谷底。
八、原来世上最动人的情,不是生死相许,而是永不相见的守候
嫣姝出行前,有近臣进言,流萤谷是有去无回的永夜迷途,从未听闻有人活着出谷。她来时不以为然,此刻环顾着四周静默在霞光中千年不变的峭壁,这才知道什么叫有去无回。
那道奏章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骗局,她中了计,被人推下悬崖。
等她幽幽醒来之际,天色微明,一直在床畔照料她的白衣女子正是轻若。积累已久的恨意支撑她起身刺杀轻若,却不想几个回合后,轻若竟消失不见,片刻后,伤势严重的她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已是傍晚时分。空旷的谷地,只有一间竹屋孤立在绿潭边。
霞光万丈的潭面,出现了一个绰约的身影。嫣姝凝望湖中的倒影,粉黛未施,苍白的面容配上一袭红衣,更显憔悴不堪。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声响,嫣姝神色一凛,提剑寻声而去。密林深处,一个黑衣樵夫背对她而坐,劈砍着木头。
“说,严轻若在哪里?不然要了你的命。”嫣姝以剑指着樵夫的后背,厉声威胁,谁知那人竟然置若罔闻,依旧手起斧落。
嫣姝眸中寒光一闪,一剑刺了出去,不想却落了空,樵夫一晃便离了原位,身形迅如闪电。她快步追了上去,一黑一红在林中穿梭。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樵夫在行至竹屋前那尊石像前,忽然停了下来。
这时,天刚黑,蓝紫色的夜幕上,几颗星子闪烁。
嫣姝见准时机,一剑刺了过去,剑不但没有穿身而过,反而如接触到铜墙铁壁般弯折起来。她大骇之下,借着星光定睛一看,那并不是樵夫,而是一尊石像。
怎么会这样?脑海里似乎意识到什么,但她又不敢相信。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仍然一心想着伤人,我真想不出你有多恨我。”柔柔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嫣姝蓦地转身,轻若赫然立在她身后,白衣似仙。
嫣姝挥剑直指轻若,轻若瞥了一眼剑锋,幽幽轻叹道:“就算你今天把我杀了,明晚我还是会活过来。”
嫣姝猛然想起自己一早一晚追杀的轻若与樵夫,最后他们都是无端消失,而竹屋前莫名出现了一尊石像。她不可思议地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石像,惊问:“你们是……”
轻若嘴角浮上一抹苦笑,向嫣姝讲起多年前的过往。
七年前,轻若与师兄慕辰遭人追杀,双双跌落悬崖。在这深山荒谷,身受重伤的两人含着最后一口气等死,却在入夜后,见谷中成千上万流萤飞舞,如梦如幻,方知他们身在流萤谷中。
传说,流萤谷每七年会有无数只萤火虫聚集一次,这时候,世人若许愿便会成真,代价是许愿者会化为一尊石像。
“他想我活,我想他活,我们同时许愿,便成了如今的样子,一个只出现在夜晚,一个只出现在白天。”
轻若讲完,淡淡一笑,笑得无怨无悔。
嫣姝手中的剑无声垂落,眸中杀意尽退,心中升起几分怅惘。
原来,世上最动人的情,不是生死相许,而是永不相见的守候。
九、困于这流萤谷底悔恨一生,倒不如偿他一个愿望
出不了谷,也报不了仇,所有的爱恨情仇到了流萤谷,似乎都被弹指一挥,飞上了九重天。昔日的祸国妖后,今时被困于谷底,洗尽铅华,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回忆前半生,浮华淡去,缠缠绕绕也离不开那个人。
嫣姝终是向轻若提及这段恩怨的始末。
“不可能!”轻若当即否定,“师弟自视清高,怎会是你说的这种人,为权力不择手段?”
“他虽看似清冷,却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八年前冬,天生奇象,大雪不止,师父预言,知妖后降世,将祸乱苍国。师父找到那女孩时,她已经快冻死在雪地里。我们本想由她自生自灭,却不想师弟不忍,背着众人去救回那女孩,苦苦哀求师父,并立誓若日后她终祸国必亲手杀之……”
嫣姝的脑子嗡的一声巨响,前尘过往划过眼前,她方知自己误会了林清涵那么久,一步一错,直至万劫不复,生死相拼。
为爱癫狂一世,恨了半生,如今已是覆水难收,无法回头。
困于这流萤谷底悔恨一生,倒不如偿他一个愿望。
无数流萤再次聚集的夜晚,嫣姝置身于明明灭灭的萤光中,仰望满天繁星,心中默念:愿天下太平。
妖后失踪后的一年,皇叔林清涵领军征战四方,终于平息了内乱,天下重获安宁。
各方拥戴林清涵为新王,他却不告而别,众人四处寻觅而不得。
后来,有人说曾在雪峰皇陵外见他长立雪中,也有人说曾在濒临流萤谷的悬崖上见他白袍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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