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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本丢失在北京深秋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A 热度: 1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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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故人,为玉我确实是有很多想要感叹的,想当年,我……(众编:说正事!)咳咳……回归正题,苏茜这篇稿子改动蛮大的,唯一不变的是字里行间蕴含的无限深情。似是故人来,却早已无缘再见。俗尘渺渺,天意茫茫,每个人都要学会好好珍惜眼前。

  “故人”在词典里有四个解释,老朋友,死人,门生,旧日的情人。却不知在狄枫眼里,她被定义成哪一个。

  楔子 你好,昔日的爱人。

  午休时荣景和打板师左娜一起到楼下的快餐厅吃饭,点了套餐,她们边吃边聊,本是很平常的一天。

  快餐厅的墙上挂着液晶电视,正在播一则娱乐新闻,左娜惊叫一声:“哇,是我家男神耶!我家阿枫好帅!”

  荣景本是背坐着的,听她喊,回头看向电视。

  像是地中海岸的纯白洋房,新料影帝、混血美男狄枫身穿无领白色亚麻衬衣,浅灰色裤子,打着赤脚,坐在阳台边缘,身后便是碧海蓝天。

  从荣景服装设计师的专业角度来看,他这身打扮虽然随意,却是无可挑剔的合宜,好看。

  这并不是访谈,而是他自己录的一段视频,他定定看着镜头,海风拂过,微卷的栗色头发便盖住了左眉。

  他只说了一句话。

  “很多年前我在宁江城卖过一个画满画的素描本,如果买本子的人有看到这段视频,请联系我的经纪人,我愿意以五百万人民币回购它。”

  狄枫标志性的低沉嗓音,再次引得左娜欢呼。

  然后便是娱乐新闻主播对这段视频展开各种话题,感叹狄枫是个天才,精通五种语言,戏演得好,会各种乐器,马术网球一级棒,今天才知道他竟然还会画画!呼吁买速写本的人赶快联系狄枫,末了也不忘补上八卦,说视频中的洋房是狄枫私人产业云云。

  荣景转回头,伸筷夹一块菠萝咕噜肉,却怎么也夹不起来。

  “哇噻,男神休假三个月没更新一条微博,可想死我了!好像更帅了呢!虽然有点黑眼圈。唉,要是我有那个速写本就好了……不求五百万,只求和男神烛光晚餐!”左娜即感叹又惋惜。

  荣景没有搭话,低头继续和那块咕噜肉较劲。

  左娜本来愁眉苦脸,突然眼神一亮,一把抓住荣景握筷子的手,那块本已夹到半空中的咕噜肉又给震掉了。

  “阿景!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在宁江城念的大学吧!天啦,你有没有见过我家男神!哦不,好像不太可能,男神在国外长大的,奇怪了,他怎么会在宁江城卖素描本啊……”

  左娜嘀咕个不停,荣景心中暗叹一声,放下筷子。

  她先将两只手放在腿上,而后相叠,最后紧紧交握,终于止住了颤抖。

  侧首看向窗外,深秋的北京已被寒流攻破,天空从初秋的湛蓝一点点褪色,现已是蓝中泛灰,好颓败的颜色。有风声瑟瑟,似一曲挽歌——金秋已尽,寒冬将至。

  荣景不喜欢冬天,冬夜漫漫,总有往事袭上心头,使人辗转不能寐,无眠到天明。

  那天下午她画了好几副草稿,没有一张可用,本该草草带过的人物脸部却都细细描成了一个模样:眉深目邃,神色略显疲惫,一缕卷发垂到额前。

  左娜看到,惊叫着都给卷走了。

  她没有阻拦,瘫倒在椅子上,闭上眼,双手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

  搬家后,那个素描本是收在哪里了——她认真回想起来。

  1作为故人,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了天涯。

  那年的荣景生活拮据,是个节俭的人。

  她在一所二流大学念会计专业,念了半学期,发现自己虽然想多赚钱,却实在讨厌这个专业。

  而她的梦想是做一名服装设计师,只要有空,她都会去蹭公开课。

  学校在宁江城北的,周围大学聚集,被称为大学区。宁江城地处淮南,冬日少雪,大学区夜市上摆地摊的很多,荣景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商机。

  她考察了几次,发现夜市上卖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卖棉拖鞋的,便有了主意。周六起早去鞋类批发市场批回一堆棉拖鞋,都是卡通造型,什么米奇龙猫加菲猫,男款女款中性款,应有尽有。

  夜市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天色渐暗,她扛着巨大的包裹驾到达后才傻了眼:地摊一个挨着一个,再没有能容下她地方。她从街头挤到街尾,终于,发现了一块相当大的空地,在一扇紧闭的铁栅啦门前。

  哇噻,好地方啊!她速度上前,放下包裹,长舒了一口气。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还没等她气顺,一串中气十足,暴如洪钟的狗吠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险些跌倒。

  荣景不是怕狗的人,却也被吓得不轻,最后摆摊的决心压倒对大狗的恐惧——叫就叫呗,反正它出不来。

  没想到周围摆摊的人不乐意了,说有人占着门口,这狗就会一直叫,怕狗的人远远就避开,他们怎么会有生意?

  荣景顿觉为难。

  大学城里只有这儿人流量最大,要是不摆出来,岂不是要压在手里?这可是她省吃俭用批来的货啊。

  她鼓起勇气走到栅栏门前,按响了门铃——有人在的话,试着求人家把狗牵走吧。

  屋子里的灯亮了,然后是开门声,鞋子踏过石板地的声音,最后一个人影走到门里。

  这条巷子里路灯不多,两侧又种了枝叶繁茂的树,漏下来的灯光十分有限。荣景近视,只能看出这个人很高,是个男的,头发有点长。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栅栏门里,大狗不再狂吠,亲昵地用头去拱他的腿。

  荣景咽了咽口水,握紧双手,仰头说出了请求。

  那人顿了顿,弯腰摸摸大狗的头顶,转身往屋里走,大狗摇头晃脑地跟上去。

  在他转身时,映着屋里的灯光,荣景发现他鼻梁很高。她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兴高采烈地摆摊去了。

  这便是她与狄枫的初遇——那些失眠的冬夜里,她常常回想起这天。

  如果她没有提出那个无理请求,一切的一切,就不会意外开始,然后憾然结束吧。或许她也会像左娜迷恋狄枫一样喜欢这个男明星,也可能对他并不感冒。

  绝不会像现在——作为故人,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了天涯。

  “故人”在词典里有四个解释,老朋友,死人,门生,旧日的情人。却不知在狄枫眼里,她被定义成哪一个。

  第二天荣景学乖了,早早来到原位置摆好摊,期间没有听到狗叫。天色还早,她看清这是是一栋老旧的二层小楼,被夹在高于它的居民楼中间。楼体上覆满了爬山虎,有个小小的院子,栅栏门从外面锁着,大狗也不见踪影。

  没人在家啊。

  周日逛夜市的人很多,她很快忙碌起来,直到将近七点,一辆警车停到摊前,吓她一跳。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的警察先下车,又躬身扶了一个人下来。

  看清那人脸时,荣景抽了一口气——这也太帅了吧!虽然衣服上还有血迹,左边小腿被包得像粽子,依然帅得甩开学校校草八百条街!

  从身高,头发长度以及鼻梁,荣景认出,这就是头天带走大狗的人。

  她看得出神,就连小警察让她让个位置的话也没听到,直到被她看的狄枫开口:“请你让个位置,我要进去。”

  那时狄枫的声音还不像后来那么低沉有磁性,甚至有些发音不准,配上他的长相,荣景便知道他是混血儿。

  她急忙卷起铺在地上的油布,让出道来。小警察扶他进门时一直在唠叨,说什么你一个人腿不方便怎么办,还是应该住院的。你怎么不把狗放到院子里要关进杂物间,还去追贼,这下受伤了吧。我们会尽力侦破,帮你寻回证件和财物,在这段时间里,你不要离开宁江城。

  狄枫一直没搭话,被扶进屋里去。

  荣景扑捉到小警察话里的信息,傻眼了——她请他把狗弄走,不巧进了贼,他破财不说,还受伤。怎么看,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二天下午没课,她早早摆上摊,到了晚上八点,确定狄枫一直没出门后,到巷外不远的肯德基买了套餐,按响门铃。

  狄枫打开房门,远远看着她。

  “你好,你吃饭了吗?我给你买了一份。”荣景说。

  他愣了愣,挪过来打开大门,然后站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谢谢你,进来喝杯咖啡吧。”

  这下荣景犯难了,虽然很想喝美男家的咖啡,但还得赚钱呢。她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不打扰了,你快去吃饭吧,我还得看摊。”

  狄枫并不勉强,接过袋子点点头,关上门往屋里挪去。

  荣景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点后悔——暂不管赚钱,陪这个孤独的人喝一杯咖啡,也无甚不可。

  可是她没有勇气叫住他——像后来一样。

  后来之后,便是长久的,延续至今的,似乎永无尽头的离别。

  2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那时的荣景日子过得精打细算,不请客也不被人请,不参加集体娱乐活动,室友对此颇有微词。

  对此她只能一笑置之。

  荣景家在距宁江城两百公里的积云镇,父亲是鞋匠,母亲开一家小裁缝店,生活并不富裕。

  房子是二层的老砖楼,有一个小小的天井,中间摆着青石大水缸,缸里飘满水葫芦,夏日里便开出紫色穗状的花。

  而裁缝店就是她的乐园。

  高高码放的各色布匹,穿着样衣金发碧眼的塑料模特,量身材的软尺,巨大的张小泉牌剪刀,靠脚踩动的缝纫机,每一样,在她眼中都是宝贝。而使用和操纵这些宝贝的妈妈就好比童话里的魔法师,旗袍也好,西服也罢,就连寿衣都会做,简直无所不能。

  多雨的夏秋季节,无法和小伙伴们疯跑,她会整天窝在店里的藤椅上。腿上趴在捡来的灰猫,听淅淅沥沥的雨声,看着妈妈操纵缝纫机,慢慢睡去,醒来定然是在床上。那是她幼年时最美好的时光。

  上学后随着年级增长,花销渐大,而裁缝店生意渐少后,妈妈染上愁容,她也不再轻松。那时候她正计划着去报美术班,为考服装设计专业做准备,只能被迫放弃。

  “听说会计不错,小景学这个吧,以后帮妈管账。”妈妈刮着她鼻子说。

  于是她舍弃了奢侈的梦想,选了这个学费和开支较低的专业,一门心思想减轻家里的负担。

  生活压力从不曾远离她,那别人的冷眼,也就无足轻重。

  而现在这种压力也降临到了狄枫头上。

  在荣景接连几次给他送过晚饭后,收摊时,他挪到荣景身边。荣景抬头,就看到他低俯的俊脸,以及欲言又止表情。

  “有什么事吗?”她习惯了夹缝求生,比同龄的女孩子要现实,不至于发花痴会错意,幻想这个帅哥一脸为难是为表白。

  听她这么问,狄枫的反而轻松下来:“请问你需要一个售货员吗?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荣景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嘴角上扬,被他郑重其事表情和形式化的用词逗笑了。

  在给狄枫送饭这几天,她察觉到狄枫的尴尬——他财物被盗,现在经济拮据,不愿一直被她接济吧。

  “好啊,白天我要上课,你帮我看摊,收入五五分成吧!”本钱是荣景出的,收入五五分成,可以说是极优渥的条件了。

  狄枫欣然同意。

  于是荣景的地摊上就多了个惹人眼球的美男“售货员”,引来许多目光,也带来不少生意,每周都要去进货两次才行。

  放学后她会先回宿舍放下书本,戴上帽子围巾,从学校北门出去。路过奶茶店,便买两杯热奶昔捧在手里,穿过人流熙攘的夜市,抵达街尾的小小摊位。

  满街都是吆喝声,那个少年却只是坐在小凳子上,对每一个靠近摊位的人微笑,用蹩脚的中文招呼客人。

  没客时他会在膝头摊开一个素描本,低头描晚霞,飞鸟,路灯,以及形形色色的人。

  荣景远远看着,心情也格外柔软。整颗心化成一片粉红的云,随着他的笔尖落到了洁白的画纸上,再也无处可藏。

  这便是情之所起,而后,一往而深。

  3哪怕那笑容里暗藏阴影,却只对她一人。

  在觉悟喜欢狄枫后,荣景总忍不住猜测,在狄枫眼中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爱做白日梦的大学生,市侩的小贩,哪一种,都谈不上可爱,更别说让他心生爱意。而他在她眼里就如一块美丽的钻石原矿,被她发现,却不会属于她,这实在令人沮丧。

  狄枫好似天外来客,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的。

  听服装设计专业公开课以及从小的耳濡目染,她看出狄枫的衣物虽不是夸张的奢侈品牌,确也制作精良用料考究,充满设计感。

  他温文有礼,气质高雅,颇具绅士风度,可见曾生活优渥,受过良好的教育。如今独居陋室,以看摊为生,与荣景相仿的年纪,却没有上学,足以说明另有隐情。

  荣景很好奇,可是狄枫不主动提,她也不会去问。

  作为钻石的狄枫显然没有自觉,在他腿上的伤痊愈后,每次进货他都要跟去。民工范儿十足的杂色编织袋扛到他肩上,也不那么难看了。

  荣景忍不住感叹道,你该去做模特,或者明星!

  狄枫就笑,在意大利念小学时还真做过童装模特,用赚的钱去学了潜水。那是第一次从海里看到太阳,摸到海胆,开心了好久。

  每当他提到过去,荣景都会暗自记下,以此来拼凑他的一切。在认识他一个月后,才勉强拼凑出雏形:狄枫母亲是意大利人,是一名画家。父亲是中国人,在意大利开贸易公司。他在宁江城出生,长到五岁随全家移民意大利。

  可是他为何回国,又怎会单独住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

  平心而论,狄枫画画很好——荣景想,如果他要卖画,我又有闲钱,一定会买。灵机一动,她像狄枫建议,说你给人画像赚钱吧。

  狄枫却只是笑笑,摇头。

  他笑的时候,微微眯眼,嘴唇翘到恰好的弧度,好看得难以形容。多年后他的电影海报贴满北京的公交站牌,也曾这样笑,荣景心中暗自比较,还是觉得在宁江城时的笑更好看。

  哪怕那笑容里暗藏阴影,却只对她一人。

  狄枫为人体贴,本来说好他看白天,晚上归荣景看摊,可晚间他也会来帮忙。他长得惹眼,不少女生借着买拖鞋与他搭讪,问他要通讯方式,他总答说没有,以眼神向荣景求救。女生们哪肯信,以为是荣景从中作梗,十分仇视她。

  也有误会他们是情侣的,眼神更是不屑:这是多么不搭配的一对啊。

  后来狄枫做了演员,和他搭戏的女星被访问时也都笑言有压力,秋枫太帅,真怕配不上他,被观众吐槽呢。

  那些女星都是大美人,竟有此忧,那荣景遭人诟病也是理所应当。

  她身材匀称,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是个很清秀的姑娘,比一般人好看一点,离美人又有一段距离。要说她有哪个部位很突出,那必然是眼睛,圆圆的,好像杏仁的形状,瞳孔黑又大,总有人怀疑她的隐形眼镜有美瞳功效。

  饶是如此,与狄枫摆在一起也太逊色了。

  狄枫是当真没有那些联系方式——手机被盗,他也不用QQ什么的。为此,荣景还哭过一场。

  那天突然下雨,气温下降近十度。荣景课很满,想起狄枫时,已经是下午了。

  狄枫是个守时守信的人,自己不交代说天冷不出摊,他一定会摆出来。荣景第一反应是打电话告诉他,又想起他没电话,逃课跑了出来。

  等她来到夜市街时,雨水已转为大片的雪花,路上的小情侣们惊喜不已,她却心急如焚。街上没有别的商家,在这头便望到了那头的摊位,以及坐着的狄枫。

  他打了伞,卡通拖鞋也被妥善地搭上透明塑料布,低头在画画。

  荣景顿觉眼涩,又心疼又生气: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他厚衣服很少,现在还穿着拉绒的卫衣,牛仔裤和板鞋。

  荣景红着眼站到他面前他才抬头,眼神略显茫然,似乎不相信她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你这人怎么……”荣景想要责备他几句,话说到一半,却已哽咽失声。

  狄枫抬头看着他,半响展眉而笑:“下雪了啊,我小时候宁江城也下过雪。”

  那灿烂的笑容和说出口的话是多么不合时宜啊,她却因此心情慢慢平复,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摊,狄枫急忙放下速写本来帮忙。

  她莫名地觉得委屈,

  待收拾妥当,荣景转身要走,他又开口挽留:“这么大的雪,好冷的,喝杯咖啡再走吧。” 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大狗坐在他脚边,也仰头看她。

  荣景本想说你也知道很冷啊,却败给他的眼神,点头同意。她独自坐在客厅里,家具虽然老旧了,却可以看出做工考究,以及主人良好的品味。

  狄枫煮好咖啡出来,对她笑,说这是最后一份咖啡豆了。荣景很少喝咖啡,只觉得格外香醇。

  狄枫比往常多话,他们聊了很久,荣景说起自己做服装设计师的梦想,狄枫鼓励她去争取,说国内的大学也可以转系吧,你应该转系。

  她摇头,服装设计专业一年的学费就要一万多,更别说各种额外开销,不现实。

  狄枫问,如果有钱,你就会转吗?荣景说除非我中彩票,不然不可能突然有钱的——谁要给我五百万,我愿意用三个手指头去交换!

  狄枫一副受惊吓的表情,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后来讲好,狄枫教她基本的素描技法,给做好中彩票和转系的准备。

  那个冬夜,有些东西好像那日的天气一样发生了变化,从雨滴升华为雪花。

  可结局也如同那柔软轻盈的雪花——沾到地,便融化了,再度融为水,最后无迹可寻。

  4像梦一场。

  狄枫指导荣景排线描阴影,她画不出首尾粗细一样的线,在求得她同意后握着她的手教她时,她一下脸红了。

  她没有演戏天分,情到深处难以掩饰,再不能若无其事的与狄枫相处。

  卖货时不小心触到的手,突然相撞的眼神,画画时交织在一起的沙沙声——每时刻每刻都在出卖她,将她的心剥开,袒露在狄枫眼前。

  虽然她触电般撤开手,扭头假装看天,停笔错开那共鸣般的声响——可他一定已经察觉到了,不然怎么会笑得那么意义不明呢。

  寒冬凛冽,她心里却有如火灼,越发坐立难安。

  他的速写本很快画满,最后一页上,细细描了荣景低垂的侧脸。

  而荣景,也从最初的一窍不通,到能准确描摹静物,捕捉路人的各种姿态。荣景雀跃不已,狄枫也成就感满满。

  很快要期末考,夜市上学生少了,荣景也忙于复习,遂将货物低价出清。狄枫闲来无事,总陪着她。

  饿了有他送饭,累了有他捏肩,困了可以枕着他胳膊睡——荣景简直要美死了。狄枫大多数时候也如她一样开心,可也有愁态难掩的时刻。

  不能回国,也就无法入学——这种远离梦想的滋味,荣景也尝过。

  她想,他不该被困在这里的啊。可是人难免自私,又忍不住暗自祈祷狄枫能永远留在她身边。

  荣景期末考时,狄秋接到使馆电话,说身份信息已寄到,催他去办手续。

  他们摆摊两月,各自分得一千五,除去日常花销,狄枫手里已没什么余钱。而荣景一直省吃俭用,手里大概有三千块余钱,本打算攒起来明年交学费。

  还是不忍心让他难过啊。

  她提出要借钱给他,狄枫先是不同意,他深知荣景攒钱不易。在荣景再三要求下,方才松开,说那我把这个素描本留给你作抵押吧,千万不要弄丢,等我连人带本来赎。

  那年冬天,十八岁的大学生荣景,将十九岁的落魄青年狄枫送上北上的火车,笑着挥手道别。

  然后十一年过去,二十九岁的服装设计师荣景听到三十岁的新科影帝狄枫说,他要以五百万,回购他的速写本。

  不是赎,也无关她本人。

  6 好不容易属于她的钻石原矿,就要被打磨,然后献给世人。

  那年狄枫去了北京后,他们依然有联系。

  两人都穷,狄枫的手机是国外的号码很贵,他便找公用电话打给她。说他住在天桥下,为流浪歌手弹电子琴伴奏挣钱。

  荣景听着不禁潸然,又自豪:狄枫这样随遇而安,从不抱怨的人多么难得啊,更难得的是,他喜欢她。

  寒假荣景回了积云镇,很快便是春节,一直没接到狄枫电话。她想一定是太忙,或者找不到打电话的地方吧。

  等到狄枫再联系她,已经是大年初九,他身在意大利了。签证办下来后,音乐学院最后的催促入学通知书也同时到达,没办法,他只能回去。

  狄枫很是愧疚,说会回来找她,她却有些茫然。

  他鼓励荣景转系,曲折寄来八万块钱,给她缴学费用。荣景要拒绝,他便说你难道不想以后来意大利深造,与我在一起吗?

  荣景妥协了,家人问她哪里来的钱,她只说是中了刮刮乐。经过努力,终于在大二时成功转了系。大一专业课少,她又常去旁听,所以不算很吃力。

  狄枫常常在电话里弹琴给她听,给她寄各式礼物。

  虽然远隔千里,却也温馨甜蜜,十分美好。

  可是渐渐的,两人各自忙于学业,联系变少,有时候打着电话,也会突然沉默。谁都没有变心,只是他们感情刚刚萌芽就分离,就好比被掐断茎干的玫瑰,还未开到极盛,便开始枯萎。

  何以为续,他们都不懂得。

  荣景常常怨恨自己,我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会词穷呢?

  两人都不懂,不尴尬的沉默,比无话不说更难得,都急于打破这种沉默,说了很多废话,蠢话,最后是伤人的话。

  当她委屈哭泣时,狄枫先是沉默,而后安慰。最后说,等我忙完来见你,就不会这样了。可是他永远也忙不完,练习,比赛,演出,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

  天份加勤奋,使她很快崭露头角。参加比赛,还拿了挺有份量的奖项,还有不菲的奖金。大四那年积云镇改造,家里要拆迁,盖新房花光了积蓄,她便把本打算攒起来去意大利留学的奖金拿给了父母。

  为此她和狄枫闹得极不愉快,狄枫觉得她没有远见,她觉得狄枫自私,说了重话:“我就是这么目光短浅,你早知道的,现在嫌弃我了?大音乐家,我们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狄枫那会儿参加音乐比赛失利,正是颓废不自信的时候,他第一次有失涵养,没说再见就挂了电话。

  这样的分歧和争吵越来越多,冷战也随之而来,终于,在狄枫告诉她母亲的导演朋友邀他去演电影后,彻底爆发了。

  好不容易属于她的钻石原矿,就要被打磨,然后献给世人。

  她口不择言说分手,狄枫先是无言,然后说能不能等到我们见面后?我下个月来见你。荣景为他的妥协难过,恨不得他能骂她一顿让她打消念头,理解为他是要见面后分手。

  “我永远不想再见你!”她说,潜台词是不见面就可以不分开。

  狄枫沉默良久,然后苦笑:“阿景,我好累的。你以后多保重。”

  然后再没联系过她。

  后来荣景在网上看过那部小成本电影,很普通,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就是男主角,那个溺死在大海里的潜水员。

  他后来在电影圈的一帆风顺证明,与荣景同样看法的人可真不少。

  7“被他喜欢着的你,是多么幸福啊。”

  荣景毕业后到了北京,跳槽过两次,09年按揭买了房,那会儿一万块一个平方,她觉得好贵。

  这几年家里人总催她,母亲还自学了电脑给她注册相亲网站,搞得她哭笑不得。追她的被她婉拒,也曾去相亲几次,却都是无功而返。

  她不懂,为什么对那人死了心,却还是接受不了别人呢?难道真是,佩戴过钻石后,再无法接受珍珠了么

  到今年房价翻了三倍,她心有戚戚,搂着来探望她的妈妈说好险。母亲端出煲好的汤给她喝,这暖人心扉的炖汤,也无法让她心中最寒冷的部分恢复温暖,她将关于狄枫的记忆封冻在那里。

  不敢碰,不能忘。

  她为自己的过错悔恨,也曾埋怨过狄枫的绝情,最后醒悟,这样干脆利落,才是狄枫。

  同事兼好友左娜是狄枫的粉丝,很爱讲他的八卦,什么豪门名媛,新晋花旦,青梅竹马,总之层出不穷。

  刚开始她会心酸难过,时间久了反而淡然,因为她明白,这个人已经隔自己太远了。

  她曾去看狄枫的电影首映会,坐在最靠后的角落。他穿着剪裁合身的西服,挽着矮胖一脸和气的女导演,显得绅士又体贴。与观众互动时也很没架子,拥抱,玩游戏,每一样都很投入,却毫不夸张造作。果然是实力偶像派,可谓面面俱到。

  他和她之间隔着的,远不止一排排座椅和几百个人,而是天堑般的巨大沟壑。

  永远,永远,跨不过去了。

  荣景将家里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那个速写本。

  她戏谑地想,我捧着的,可是五百万啊,哈哈。他是为炒作吗?还是身价水涨船高,买回去自己收藏?

  这种自嘲的情绪却很快消失,一种使心脏刺痛麻木的情绪俘获了她。

  一页页翻过,最后停留在那张侧脸像上。她看了很久,直到泪水滴落纸上,才伸手摸了摸那个女孩,似安慰,又似惋惜的说:

  “被他喜欢着的你,是多么幸福啊。”

  然后她合上素描本放进柜子的最深处,用一把丑陋却坚固的锁锁住,钥匙丢进马桶,按下按钮,冲得无影无踪。

  不再被你喜欢的我,唯一能留住的,只是记忆,和爱过的证据。

  五百万可以还清房子贷款,可以买车,可以带家人去环球旅行,做好多好多事。可是这些,我都能慢慢赚钱做到,只有你,和关于你的一切,失去了,便再也寻不回。

  我已犯过一次错,饱尝苦果,再不会了。

  尾声 别了,昔日的爱人。

  经纪人兼好友兰立催狄枫回去开工,他再次拒绝,兰立发飙了:

  “你说最近总梦到旧情人想要找回她,我才同意你发那段没水准的视频,搞得现在圈里都在讲你炒作。拜托,你现在的人气需要炒作吗?还有以前在宁江城见过你卖拖鞋的路人出来爆料,这样下去会毁掉你高端大气的形象耶。”

  狄枫靠在躺椅上晒太阳,斜睨他一眼,没有做声。

  听兰立的建议投其所好,企图以重金打动记忆中爱财如命的荣景,却没有收到任何反馈,实在让人恼火。

  这些年他一直忙,也曾交过三两女友,却都不长久。在光陆迷离的娱乐圈,一段真感情比一个好剧本还难求,他已疲累不堪。

  这次休假本想好好放松,却总是梦到那个女孩——不甚美,爱哭,与他有过美好时光的女孩。

  他本打算找私家侦探寻觅她的踪迹,兰立却阻止了他:“你这样很自私耶,你想想,你成天抛头露面她会看不到吗?要和你重修旧好,早联系你了,何必等到今日。说不准人早结婚生子把你抛脑后了,也给人留点选择余地吧?“

  现在看来,被这个死乌鸦嘴说中了。

  他免不得心情低落,但多年来建立的强大意志力发挥作用,他站起来:“机票买了吧?我这段时间看了几个剧本,有一个还行,帮我约导演。”

  忙起来,便什么都忘了,刚与她分开那会儿,不就是这么挺过来的吗?

  人总要长大,需要习惯失去——各自为安,也无甚不好。

  只是有时候,电台里播悲伤的情歌,想起曾爱过又失散的人,还是心绪难平,遗憾又难过呢。

  编辑/宁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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