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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菲尔的眼泪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4117
凌霜降

  埃菲尔的眼泪,是因为我来了,你却不在。我变得更悲伤,是因为到了最后,是我一个人,完成了两个人的梦想。

  1. 我左手有六根手指,从小到大,父亲第一次说那是我命里应有的富贵

  我在十五岁那年,被一个巨大的幸运砸中:我终于不用再像我的同学们一样操心功课和未来的问题。

  我的父亲发了一笔横财,并且用他精明的头脑,让这笔钱短时间就滚成了一个巨大的雪球。我们家搬进了高档别墅区,父亲甩给我一张卡:“不想上学就别上了,咱家以后不缺钱了。别怕人再笑话你六根手指,算命的说了,那是你命里应有的富贵。”

  我左手有六根手指,从小到大,父亲第一次说那是我命里应有的富贵。

  我当然轻松不少,要知道,在父亲发家之前,我连零用钱都没有,有次想去学绘画,父亲就吼:“你见过哪个画家不穷的?你学那败家玩意作甚?”

  我的父亲眼光犀利、目标明确,所以,很多年后他成为了他梦想成为的有钱人。而我,我内敛、怯弱、自卑。我一会儿想好好用功于功课,一会儿想去跑步做运动员,一会儿想去画画,一会儿还想去学吉他做流浪歌手,我甚至还想过做厨师和美发师,或者做旅行家也行,摄影也玩过一阵子,反正我家有钱了。而生活除去了生计,不就是理想了吗?

  但所有的事情,我总是三分钟热度,报的无数个班,都只去上了几节课,买的运动鞋、油彩画笔、吉他等诸多东西,最终都一一在角落里悄悄地蒙了厚厚的尘。

  所以我直到今天仍一事无成。

  真的。姚卉卉,如果不是你猝不及防地撞了我一下,大概直到我老死的那一天,我都仍因羞愧于一事无成而害怕有人会问我:“你这辈子做的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

  2. 你是被阳光包裹着的天使

  那段时间我的兴趣是钢笔画,一有空就低着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在那个阳光热烈的下午,你就那么冒失地撞过来了。

  大概是在和谁打闹,你被人推着,一下撞进了我的怀里——其实只是撞到了我的肩膀,但我在多年之后总有种恍惚,觉得你是被阳光包裹着的天使,电光石火间撞进我的怀里,准确无误,一击即中。

  你笑着说“哎呀,对不起呀”的样子,化成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像光,像电,像空气,又像一种最珍贵却又不知名的物质,穿过我胸前的衣服、皮肤、骨肉,嗖的一下钻入我的心脏然后没了影踪,既瞬息万变,又恒久静止。

  我呆住了。

  “同学。”你笑着,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又晃了晃:“同学,你没事吧?”

  那个时候,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这所我花了父亲的钱才进的重点高中,因为特别优秀,所以,每个班的人数也特别多,光我们班就有八十来号人。这么多的人把一个小小的教室挤得密密实实。新学校新学期,对于忙碌于学习或者像我一样忙碌于不务正业的人来说,互相真正认得出脸又叫得上名字的,真没几个。

  而你我,大概属于既认不得脸又不知道对方名字的那一种。

  我说不出来“我没事”。如果我没事,为什么感觉会如此奇怪,就像一条直线忽然被打折,然后,转向了一个充满未知的又隐约有些期待的新方向。

  让你在那一刻深刻地记住了我并且不厌恶我的,是我当时稚嫩的涂鸦:“咦,埃菲尔铁塔的钢笔画?”

  3. 我对你从不拒绝,甚至,从不设防

  你那时候还是个活泼的十六岁少女。你自来熟地拿起我桌面上的纸,夸张地靠近问我:“是你画的吗?是吗?是吗?!”

  我点头。你的眼睛闪过一丝不信,还有几分惊讶:“没想到我们班还有这么厉害的高手!你画得这么好,让我们苏莲怎么办?”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说的苏莲是谁。后来才知道,苏莲是以艺术类特长考进这所重点高中的,长得特别漂亮,很有气质,画画也特别好,虽然人很高傲,但她不仅在我们班很有男生缘,还有好几个外班的男生都给她写过信、送过礼物。

  而你,你当时不过像班上的许多普通女生那样,对苏莲有小小的妒忌,也有小小的看不起。

  “只是随手画的。”我很不好意思,我心里在想的是,你是不是看到了我签在画面左下方的名字。我叫周楠,你记住了吗?

  “送给我行吗?”你眨巴着眼睛提出要求,像乞求的猫咪也像期待的小动物,后来我见过很多女孩对我撒娇和祈求,她们有的比你美丽,有的比你可爱,有的比你优秀,但是,我的心里知道,她们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给我呗,埃菲尔铁塔是我的最爱呀。”

  “好。”我这样说。

  这是你我的开始。从那之后,只要你有要求,我就说“好”。我对你从不拒绝。甚至,从不抗拒,从不设防。

  你真的把那张小画稿小心翼翼地收好:“下次再画别扔呀,都给我。我替你收着!等将来你出名了,我拿去卖钱!”

  4. 你于我来说,是上帝的完美之作

  我的同桌杨书贺,他与你应该是认识的,甚至,他了解你比我了解得多:“穷妞又出来现了吧?看人家苏莲,什么时候说过要把画拿去卖钱?”

  “我以后也会有钱的!”你冲杨书贺嚷嚷着,小女孩的困窘与自卑,像小小的利牙伸了出来,闪了一下,又隐了下去。

  我从那一天开始,对于与你有关的事情,变得极度敏锐。我很快明白了你当时为何对杨书贺生气。

  因为你对他有好感。而他,在刚刚过去的情人节时,给苏莲送了巧克力。

  你爱粉色,在灰不灰蓝不蓝的宽大校服下,你穿着粉色的T恤,粉色的帽子,粉色的衬衣,粉色的板鞋。很多女孩在模仿苏莲的黑白灰大气场,只有你,坚持着自己小门小户的公主心。所以你特别,特别得全部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神。

  你为埃菲尔铁塔着迷。你的T恤上印的是埃菲尔铁塔,冬天外套上的印花是埃菲尔铁塔,文具盒上的是,笔套上的也是,笔记本当然也全是,连夹卷子用的回形针的图案都是埃菲尔铁塔。

  你是得多喜欢埃菲尔铁塔,才会这么干。我觉得你的品位与眼光都好极了,那铁塔是建筑设计史上的完美之作,不是吗?就像你,你于我来说,是上帝的完美之作。

  但并不是人人都如我,刹那间就被你蒙了眼。

  5.我瞬间愤怒无比,为你喜欢的,是这样一个势利而无耻的人

  有天的宿舍夜谈,杨书贺在谈论班上的女生,说起了你。

  他说姚卉卉五官平平、身材干扁放哪儿都不出彩,初中的时候成绩很好虽然算个优点,但是上了高中后还能不能好就不知道了。而且她从小没了母亲,父亲不过是一个骑着自行车送邮件的邮差。要凭一个邮差的经济能力送她出国,实现的可能性太低了。苏莲就不同了,成绩不错,又是艺术生,有才华又漂亮,家里还有钱,想去哪儿不行?

  杨书贺还说:“我是很现实的人,喜欢有钱的女孩。”

  我瞬间愤怒无比,为你喜欢的,是这样一个势利而无耻的人。

  我很想踢杨书贺一脚,把他从架子床上踢下来。但是,我是一个懦弱、优柔寡断的人,在我还犹豫地想着怎样为你打抱不平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我在辗转难眠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无声无息的夜晚。

  你大概也知道杨书贺的想法吧。你盲目地决定通过做生意变成一个有钱的人。你去批发了一些零食,把书包装得马上要爆炸,然后在下课的时候,卖给有需要的同学。

  其实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觉得你后来的成功理所当然。你有一双看准了商机的眼睛。我们高中功课紧,管得严。虽然有小超市,但是,我们下课时它是不开门的。你的“小生意”真是有些火爆。

  但是,你并没有因此成为有钱人,反而受到了一次违反校规的处分。

  6. 我是多么怯弱又缺乏果断与勇气的人

  有人去告发了你。你那个穿着绿色邮差工作服的父亲被请来了学校。那天,你低头跟在你父亲的身后,两手插在肥大的校服裤兜里,偶尔踢飞一颗地上的小石子。小石子没有飞去打碎校领导的玻璃窗户,只是歪歪地落在绿化带里,消失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面对着同学半是同情半是可惜的目光,你还能勉强撑着,挤出了个笑容说:“不好意思呀,同学们,小店今天开始关张大吉啦。”此时,苏莲刚巧也从画室回来,她用她一贯高傲的神情与语气冷冷地说了句:“丑人多作怪。”

  苏莲的这句话,让你瞬间就像个小炸弹一样爆了。

  你几乎是跳起来冲过去,伸出手,劲儿大得一把将苏莲推得撞歪了旁边的课桌后跌倒在地上。

  而我,我是多么怯弱又缺乏果断与勇气的人,我明明看出了你还想再动手,明明想赶紧出手把你拉开,但我只是坐在位子上动也没动。

  当英雄的机会给了杨书贺,他走过去,用很大的力气把你抓住,你挣扎着,手打在桌角上,很大的声响,震得我心脏都似被谁猛然用力握了一把般痛,而你居然不肯哼半声。

  你的手当时就红肿了一大块,杨书贺只当是没看见,只着急地扶起苏莲,满含心疼地仔细询问。

  老师来处理的时候,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更多的一些人选择了站在苏莲一方,毕竟是你先动的手,而苏莲摔在地上的时候擦伤了手上的皮肤,血珠渗出,更显楚楚可怜一些。

  只有我说了一句:“是苏莲先出言讥讽,姚卉卉才情绪失控。”

  7.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孤独的你

  那是我第一次,为你打抱不平。

  但,于事无补。你被记上了第二次大过,政教主任的原话是:“如有再犯,勒令退学。”

  你的父亲,在教导处门外的那棵榕树下小声地劝你:“爸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不能被退学呀,你还这么小,退学了能做什么呢?”

  你伸出手抹掉眼泪,你说:“爸,没事。我好好学。将来带你去巴黎。”

  你的父亲说“好,好,好”,他含着泪转身离开,那一别,便是你们父女的最后一面,他在上班的途中突发心脏病猝然离世,从此之后,你成为了孤儿。

  你是否因为父女天性感知了那一天的永别?那一天,你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而我,我看着你的侧影失神良久。

  后来,我画了一张画,是关于你和你父亲分别时的样子,父亲的背影暧暧地渐行渐远,风吹起少女的短发,倔强的嘴角紧紧地抿着,目光坚定而明亮。

  真是美好无比的女孩。

  第二天你没有来学校。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有来。我忍不住终于旁敲侧击地问了杨书贺,他摇头说:“可怜见的,她爸去世啦。”

  我几乎是奔跑着去了你家,又从你家跑去了你父亲的灵堂,你白衣黑裤站在那里,周围有你父亲的亲戚或者朋友同事,都争着安慰你。你点头,偶尔应一声,眼泡是肿的。

  可是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孤独的你,像汪洋里的孤舟,像荒漠里的孤树,像夜空中,马上就要熄灭的一点光亮。

  8. 我不怕你不喜欢我,我只怕你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你

  你请假的一周里,我也请三天了假,我在你父亲的灵堂外,在你家楼下,在你们小区周围,似一缕游魂一样游荡。

  我的心里涌动着千万种我必须去你身边给你一点安慰,甚至可以什么也不说只是在你身边陪着你的想法,我为这些想法找了很多的理由和借口,但是,就如同我过去的每一天每一次行动一样,我最终都没有能付诸实施。

  你父亲出殡后那天晚上,我想象了很多你因为伤心过度而去做的事情,我怕你会有什么不测。但我好几次走到了你家门外,却没有敲门的勇气。

  你家住在七楼,七楼上去是天台,天台的门关着,我就坐在走上天台的楼梯暗处,竖着耳朵听来自你家门口的声响,犹犹豫豫地想东想西,忧心似焚却无计可施。

  杨书贺终于来了,他敲了敲门,我想他来陪陪你也不错,毕竟你们从小相识,又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邻居。而且,你一定希望在这样的时刻,你喜欢的人会在你的身边。

  但是,杨书贺在说了一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后就告辞了,他说:“姚卉卉你得坚强点儿。很抱歉我得走了,我很想陪你一会儿,但我不想让苏莲为此生气。”

  我侧耳细听,可你在门里毫无声息。

  正因为你的静默无声,我反而听见了一种更强大的,更细密的,因为太过宏大而达到了极致的,所以反而寂静无声的,心碎成尘的声响。

  我知道,那是你心碎的声音。

  姚卉卉,那天晚上之后,我忽然这样想:我不怕你不喜欢我,我只怕你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你。

  9. 我知道你马上就要飞走了。很远很远,遥不可及

  所幸,你还是来上学了。

  只是,你真的变了许多。

  你好似仍然执着于粉色与埃菲尔铁塔,但是,你决不是刻意,而是因为你的父亲去世后经济更加困顿,也因为你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功课上而无暇顾及衣服鞋帽的更换。

  上课的时候,你不再说话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专注而认真。下课的时候,也不似以前欢快地打闹了,一直在做题,偶尔看一眼窗外。

  窗外就是操场,偶尔杨书贺会在那里打篮球。他的篮球打得不错,成绩不错,身材也不错,脸也不错,在女生们悄悄评出的校草名单里,也算上得了榜。

  与杨书贺相比,我真的平凡许多,穿普通的球鞋用普通的笔,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帅不丑不言不语,班上甚至鲜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更别说知道我是暴发户的儿子了。

  我经常在教室里画铁塔,我希望你能像上次一样,哇的一声惊呼着跑过来,把我画的画全都要走,嚷嚷着说等我出名后你要拿去卖。

  可是,你没有。

  你更多地用心于功课。你的成绩在一点一点地往上走。你开始在测验里挤进班里的前十,然后是前三,然后你挤进了年级前五十,再然后你的名字仍然在那张每次考试后必更新的年级成绩表上一点一点往上挪,终于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挪到了最高的位置。

  姚卉卉,我感觉不好。特别不好,这就像我眼睁睁地看见原本便有着天使般光辉的你,从背上一点一点地长出了巨大而又有力的翅膀。

  我知道你马上就要飞走了。

  很远很远,遥不可及。

  10. 我无法改变自己已经离你越来越远的事实

  我试图像你一样,专心用功于功课。但我慢慢明白我不是那样的料,我是花钱上的高中,你是考上来的。你不但聪明灵敏,而且专注而执着。而我智商一般基础又差,更可悲的是不管做任何事,从小就是三分钟热度,家里发达这两年,我学了不少东西,可我虽会一点钢琴吉他会一点书法绘画会一点英语奥数甚至会一点拉丁舞,但是,我没有哪一样是因为坚持而精通的。

  高三开学,老师自动忘记了你的前两次处分,把你当成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型,在开学第一天就给了你特权:你可以选择位子与同桌。

  你从原来的座位上站起来,环视教室一周的时候,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我觉得你马上就要展开巨大的翅膀,扑棱棱地飞向天际。

  你拿着书名,走到我的旁边,你对杨书贺说:“滚。”

  杨书贺收拾书包站起来的时候,有点儿小尴尬。两年过去,你对他有好感而他喜欢苏莲的事,虽然并没有大张旗鼓,但亦没有秘而不宣,很多人都见到过在他跟在苏莲身后献殷勤的时候,你伤感而又倔强的眼神。

  你唯一会笑的时候,就是在成绩发下来的时候。因为发成绩的时候,苏莲会为自己远不如你的分数而郁闷伤心,任杨书贺如何劝慰讨好都会苦着脸好几天。

  为了追赶你,我有点儿慌不择路。

  我报了许多补习班,每天疲于奔命,但收效甚微。

  课堂上,你在其他同学服气而又不忿的低呼声中第一个完成了问题,第一个做完了卷子,第一个背完了长长的英语课文的时候,我低落如尘底之蚁。

  在这坐了八十三个人的教室里,我离你最近。但是,我无法改变自己已经离你越来越远的事实。

  11. 她替我指出了一条拔云见月的可以接近你些许的路

  我唯一会的东西是什么呢,就是会画各种各样的埃菲尔铁塔,找来很多的图片,照着画,素描画、钢笔画、水彩画、油画,甚至用国画手法画写意画。

  我甚至有一个巨大而又遥远的计划:有一天,我要在巴黎,在你最喜欢的埃菲尔铁塔上,把这些画全送给你。

  为了画得更好一点,我终于有了唯一一个坚持下来的补习班--绘画。

  有天我在补习班里遇见了苏莲,她凑过来看了我的画一眼,说:“咦,画得还行呀,怎么不去考美术特长生?”

  那一刻,我因你而起的对苏莲的恶感一扫而光,因为她替我指出了一条拔云见月的可以接近你些许的路--我可以通过画画,去考上大学,甚至可以通过画画,有了可以与你同样优秀的可能。

  苏莲说,中央美院不是那么容易考的,要下功夫。

  什么叫下功夫,就是每天从早到晚和她一起在画室里画画,有时候,她会教我一些东西,比如怎么排线更漂亮,比如怎样让色彩更饱满,比如处理明暗光影的小技巧。

  我觉得我大概也考不上。但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考上了清华或者北大,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去北京的。

  我不知道苏莲为什么愿意帮助我。但是,杨书贺并不像我一样对除你以外的人怯弱与迟钝,某天晚上我和苏莲一起从画室里出来的时候,杨书贺忽然从暗处冲了出来,嗷嗷叫着给了我一拳。

  经常打篮球跑步的杨书贺把三天两头正事儿不做的我的鼻梁都打断了。

  12. 我只敢坐在你身边,看你渐渐光芒万丈,心里翻腾着因你而起的欣喜,还有因自己而起的自卑。

  杨书贺吼着说,凭什么你竟然喜欢一个六指残废?上次姚卉卉动手推倒你的时候,他甚至帮姚卉卉都不帮你!

  苏莲对他吼,凭什么姚卉卉能气我,我就不能借用她的同桌气气她!

  最后我莫名其妙地看着抱头痛哭的他们,哑口无言。

  第二天,你看着我打上了石膏的鼻梁,眯着眼睛问了我一句:“去整容了?丑也不用去整容,整了也还是丑。”

  自从你父亲去世时那个心碎成尘的夜晚之后,你一天一天地变成了现今这冷面毒舌的模样。好多次我想问你,你还喜欢埃菲尔铁塔吗?圣诞节的时候我在粉色的磨砂卡纸上画给你的埃菲尔铁塔夕照你喜欢吗?

  不敢问。怕你不理会。怕你觉得打扰。怕你呛我一句。我什么都怕。我只敢坐在你身边,看你渐渐光芒万丈,心里翻腾着因你而起的欣喜,还有因自己而起的自卑。

  我怕我的眼神会出卖我的心,于是我总是眯着眼睛,头不转向地偷偷望着你,就这样看着你,在离你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话。而你,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你埋头继续做卷子,笔沙沙地在纸上走着,干脆利落又坚定不移。你的侧颜很清秀,皮肤细白,在明亮的春日阳光下,有细细的像孩子一样的绒毛在闪着柔软的光。

  “成绩那么烂还不看书?”你仿佛知道我在看你,哼了一声,语气冷硬。我赶紧拿出课本来看,但一个小时过去,我都没有翻过页。

  “不想看书就画你的画去!”你又哼了一声。

  那天我在画室画到了天边微明。

  13. 你终于出现,就像忽然亮起了一盏路灯,那光线温暖而又明亮,只是,太匆匆

  短暂的春天稍纵即逝,入了夏,蛰伏已久的蝉终于钻出地面声音悠长地歌唱,你出现在校园里的样子,更加步履匆匆。我们的老师督促我们用功时总是说:“你们看人家姚卉卉,为什么考试时能甩你们一大截,那是因为人家不管做什么都是用跑的。你们慢悠悠的,能干成什么事?”

  姚卉卉呀,我最害怕的就是如此呀,你跑得太快了,马上就要腾空而起,而我,要如何追赶,才能离你近一些?

  你知道我一直在你经过的某一处,等着你的出现与消失吗?

  每周日下午返校时我等在入校门后的第三棵法桐树下,看你用三分半钟走完别的同学花七分钟才走完的路。

  每天午餐时和晚餐时我等在教学楼和食堂之间的行知亭下,等着你只用四分四十二秒,就经过三十二棵香樟树,走过了从教室到食堂六百六十米长的那条校道。

  每天晚自习后我等在教学楼和宿舍之间的第五棵树下,等着你用三分三十三秒经过一个小花园和十三棵法桐树,走三百二十米,消失在宿舍楼的楼梯口。

  我心无旁骛等着你出现,就像等在漆黑的夜里行走。你终于出现,就像忽然亮起了一盏路灯,那光线温暖而又明亮,只是,太匆匆。

  我画了很多你在走路时的样子。十八岁的少女高了好些,宽大的校服下,长腿有些不可思议地瘦。大约因为瘦和走得太快,所以走路带风,你齐耳的短发被扬起,露出简洁瘦削的下巴侧线。

  我觉得,真是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14. 我很高兴我终于找到了一种能为你做点什么的方式

  高考如同一场短暂而又惨烈的战争,轰轰烈烈而起,悄然结束。

  考完最后一门之后,你就悄悄离开了学校,连毕业聚会都没有参加。杨书贺大概喝了一点点酒,红着脸来找我:“姚卉卉她呀,她是为了气我和苏莲,才那么拼命学习的。她现在虽然穷了点儿,但是她非常聪明,你喜欢她,不冤。”

  我想跟他说,我不介意姚卉卉努力变得优秀是因为谁,她这么优秀我虽然觉得很悲伤,但是也很高兴。而且,因为我家曾经也很穷,所以我知道有钱并不代表一切。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明白,十九岁男儿的骄傲是充斥在每寸皮肤里的,而自卑与失意,只能埋在心底。

  成绩终于出来了,我的成绩烂得连艺术特长生的分数都达不到。

  苏莲果然考上了中央美院。杨书贺虽然不如你,但也考上了北京的一个二本。

  你当然考得很好。我们市的高考状元,怎么会不好。

  但你并不是太高兴,我听老师悄悄地对你说,会替你申请贫困生贷款。

  整个暑假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冒充一位背景与我父亲相似的慈善家给你寄去了一封信,请你提供银行卡号,承诺将用一笔慈善基金供你到大学毕业,希望你学成之后报效社会。

  信件寄出去近两周之后,我才从信里留给你的邮箱里收到了你发来的的银行卡号和两个字——

  谢谢。

  为你这两个字,我握着拳头抱着电脑傻笑了很久。

  不用客气,姚卉卉。我很高兴我终于找到了一种能为你做点什么的方式。

  15. 我……我仅仅是怕,你觉得北京的冬天太冷

  大一开始,你只做两件事:保持优秀的功课和考各种各样的证。

  而我,在北京一个三流学校里也只做两件事:

  一件是等着每月1号去银行给你的卡里存钱,生活费与学费,节日的时候还会加一点过节费,怕你疑心,不敢多给又怕给得少。在单子上缓慢而又小心地默写出那属于你的银行卡卡号,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生怕写错,让你这个月的生活没了着落。写你的名字的时候,总是满含了隐秘的温柔与期待。那种感觉是害怕你知道,又害怕你不知道,最害怕你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

  第二件事是每天搭地铁到你们学校里瞎晃悠,踩点一样发现你上课吃饭去自习室回宿舍的规律,然后像高中时那般蹲点守候,等你出现,再看着你消失。

  你几乎不穿粉色了,只是白衬衣或者白T黑T,配蓝色或者墨色的牛仔。你的头发长了,有时散乱地披着,有时用根浅色的发带扎起来起,露出光洁的脖子,你看起来有气质极了,一个抱着各式各样的书本步履匆匆的长腿美少女。有男孩喜欢你,圣诞节的时候,送你玫瑰和巧克力,你冷眼看着他,没有收。

  我也给你送了礼物。我冒充资助你的人,给你寄了一件外套。外套的牛角扣子上刻了细不可见的花纹,上面是你曾经最爱现在不知道是否还爱的埃菲尔铁塔。

  可是你收到那件外套后很久,来了两次寒潮,又下了一场雪,放了寒假,又终于开学,你一次也没有穿它。

  你发现了什么吗?你在抗拒我的帮助吗?你不喜欢那件衣服吗?我……我仅仅是怕,你觉得北京的冬天太冷。

  我想发邮件问一问你,但打开邮箱很多次,却没有写一个字。

  16. 你像一直收拢着翅膀的天使,终于展开羽翼迎着风飞起

  大二下学期刚开始,3月1日,我去给你的银行卡存钱的时候,被告知银行卡已注销。随后,我收到了你的邮件。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我考了精算师与会计师的证,现在已经自己赚钱。下月不用再给我打钱了。可以的话,请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想将你资助给我的款项奉还。”

  我都快忘记了你是多么聪明的女孩子,你那么倔强,又那么努力,怎么肯一直依靠他人。

  兼顾学业与事业的你更加步履匆匆了。你的头发悄然变短,再变短,更短,短得像一个帅气的俏男生。你脚上的鞋也换成了更好的牌子,你穿着最新款的风衣走路的样子,就似从明星街拍杂志里走下来的人儿。有人悄悄地把你的侧影拍下发上网站,题目叫:名牌大学的学霸加白富美,超明星范儿。

  那个贴子下赞美叹服膜拜遍地。

  我也是。

  你像一直收拢着翅膀的天使,终于展开羽翼迎着风飞起。

  苏莲来找过我好几次,说一些她的事,和杨书贺在一起了,又分开了,又在一起了。大四的时候,真的一起去了意大利,去之前来找我,她问:“你是不是喜欢姚卉卉?那还不追,再不追就轮不到你了。”

  我知道,用你的精算师证开了公司的那个男子在追求你,他穿浅灰色的修身西装和黑色的衬衣,开一辆雷克萨斯,他比我高一些,看起来成熟稳重而又时尚。

  我?我只是一个只会画一点画在三流大学里混毕业证的普通男生,银行卡里有钱,但是头脑与内心都穷得几近一无所有。

  17. 我真应该写点什么的,趁还来得及

  2011年的圣诞节,北京无雪,雾霾深沉。我看到后座装了玫瑰花的雷克萨斯开到了你宿舍的楼下,又载着玫瑰花失落地开走了。

  你穿着两年前我送你的那件外套,迈开长腿走到你宿舍楼下的第五棵树下的时候,猛然停住,半转身看向我,目光闪闪发亮,像长夜里的、光线柔和的灯。我慌忙地躲闪,但无处可避。我不敢看你的眼神,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低微而又猥琐的跟踪狂。

  你问:“周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你呀。我想问你今天有没有约会,我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晚饭。

  这些话,我通通说不出口。我低着头,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有六个手指的左手紧握成拳,沉吟良久,良久。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幸好,你什么也没有介意。你等了良久不见我的回答,忽然对我说了一声“谢谢你呀”,便匆忙离开,年底了,你身兼几职,真的好忙。

  而我,迟钝而又自卑的我,用了很久,仍是没能完全想明白你为什么突然穿上了那件外套,为什么你突然发现了一直在的我,为什么你要问我为何在那里,为什么,你要说谢谢我。

  有好一段时间,我不敢再到你的学校去找你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打开那个只有你一个联系人的邮箱,想给你写点什么。但我一如既往地什么也没有写出来就关上了页面。

  我真应该写点什么的,趁还来得及。

  18. 我该如何为你掉眼泪,自知身份都不对

  2012年的情人节,我又等在了你宿舍楼下的那棵树下,没有人来找你。辗转打听了一下,你在西安出差。三月,你去了武汉。四月,飞去了海南。你那些同学说起你,有羡慕与妒忌:“真厉害呀,还没毕业呢就已经是女强人了,将来怎么得了。”

  五月,你在湖南。我想象你在工地拿着图纸规划计算的样子,一定很帅气。唯有“帅气”这个词才配得上现在光华自现的你。

  在网上看到那条关于隧道施工意外爆炸的新闻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突突地乱跳起来,刹那间我心慌得不得不张开嘴巴用喉咙帮助呼吸。

  你的后事,是你的那名合伙人操持的,所有认识你与他的人,都知道他对你一往情深。我站在你的灵堂外的某一个角落里,很想进去痛哭一场。可是,我该如何为你掉眼泪,自知身份都不对。

  我失魂落魄了好多天之后,才赫然发现,有一封来自你的邮件,在你出事的那一天寄到了我的邮箱里:周楠,今天是520,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天变成了表白的日子。可是一年又一年,你只站在原地毫无动静。你真的很“菜”。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是你。你应该知道我学的是计算机,用某些软件,可以准确地查到发邮件的地址。而且,知道我为埃菲尔着迷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结束今天的测量后我就能回京了。所以,如果你想陪我去巴黎看埃菲尔铁塔,能不能在我回去之后先来约我去吃饭看电影?

  能呀。怎么不能?我期待已久。我现在就去。跑着去。

  只是,你已不在那里。

  19. 埃菲尔的眼泪,是因为我来了,你却不在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住进了你的心里,是在你为了气杨书贺与我做同桌的时候,还是聪明的你早已发现我总是站在你经过的地方的时候……无法得知。

  因为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我不相信一缕灰,一抔黄土就是你。我坚信你的离去,只是天使消失在天际。

  你走之后,我为了不那么“菜”,终于再次捡起了我的画笔。这么些年,我虽然仍未功成名就,但是,以一个长腿女孩的侧影为主题的各种插画也让我在插画界得了一席之地。我以此证明,我做什么都因为懦弱而半途而废,唯有爱你这件事在坚持到底。

  姚卉卉,当我站在埃菲尔铁塔上,对着日落的巴黎城泪雨滂沱时,旁边的一对金发游客用奇怪而又了然的目光看着我微笑,在他们的眼里,一个消瘦的、平凡的、古怪的年轻男子,被巴黎的美感动得哭了。

  其实,我只是更悲伤了。

  埃菲尔的眼泪,是因为我来了,你却不在。我变得更悲伤,是因为到了最后,是我一个人,完成了两个人的梦想。

  站在上帝身边的你,看到此刻站在世界上最完美的建筑上哭泣的我,会微笑吗?

  编辑/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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