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这条只能向前的单行道,不再吝啬给予人们回到过去的权利,大多数人还是不会更改当初的选择。但对少数人来讲——“还是不要留下遗憾的好”“想尝试另外一种选择”“要表白一下,至少要让他知道有这么回事”“……”
——回到过去的话,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在那天出门。
这一定是戈里的心里所想。
1. 相信我一次好吗?
成长需要一些空间去信马由缰,在生命最缱绻的岁月,让大悲大喜绵延。
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后,打完羽毛球回到休息室,栗渊把擦过汗的毛巾放进柜子,提前换好衣服的戈里砰的一声帮他关上了柜门。如果不是栗渊正好完成弯下腰准备脱鞋的动作,那柜门十有八九会夹到他的头。
“你搞什么?”
说完,栗渊抬眼看到戈里正神情得意地表示:“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栗渊直起身子,愤怒地吼向戈里,“我的钥匙被锁在里面了,混蛋!”
“什么?”戈里登时跳了起来,“喂喂喂!”他猛拍那个编号为“27”的柜子,“你不要关上啊!我兄弟的钥匙还在里面!你不要这么无情好吗?你看他长得那么帅……”
忍无可忍的栗渊拿起一个空矿泉水瓶砸向白痴样的戈里,后者乖乖闭上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假装自己是演技派。
“把衣服脱下来。”栗渊没有对演技很烂的戈里没有产生半点怜悯,冷冷地发号施令。
“什么?!”戈里再次跳了起来,他夸张地捂着胸口,羞赧道,“栗渊,你是知道的,我只喜欢女生!”
“……”这话听得栗渊差点背过气去,“你放心!我也只喜欢女生!”
“那你还让我脱衣服!你想干吗?”
“我想干吗?!我能想干吗?!老子想穿你的衣服去体育组找老师借备用钥匙!”栗渊吼道。
“哦,”戈里听明白了,“你让我去就好了嘛!”
我敢让你去?天晓得这个人走在路上,见到熟人就要打个招呼(他的熟人多得数不清),看到曾经被自己误撞过的大树也要上前再次安抚,甚至于看见一只流浪猫他都有种想要与其沟通的冲动,这样拖拖拉拉,自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午休一共才一个半小时,栗渊可不敢冒这个险。
“你放心好啦!我又不傻!身肩这么重要的任务,我怎么会干那些傻事呢?”戈里看出栗渊的担心。
“我不相信!”
“哎哟!”戈里一只手痛苦地捂着头,另外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比画,“相信我一次好吗?”
“……”
“就一次!”见栗渊的表情有所松动,戈里马上补上一句。
“……”
“那我去咯!”戈里以宇宙无敌小超人的姿势,奔到门口还在回头,用拳头捶着胸口表示,“相信我!”
“不在二十分钟内赶回来你就不是人!”栗渊咬牙切齿地冲着戈里消失的背影说,脸上明显是一副“真拿这个浑蛋没有办法”的表情。
“好。”远远地传来戈里的回应。
而后,戈里用事实证明……
2. 别再难过了,快乐一点多好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委屈啊。
戈里是席兮转来风新高中之后,第一个和她说话的人。
到了高中二年级,同学们已经不会因为穿着土、长相差、脑袋不够灵光而去排挤孤立某个人。他们要么忙着学习,要么忙着自我欣赏,很少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但席兮是个例外。
“高二下学期转来我们这儿,还不是想混过高三,考上大学?!”同学们这样议论。
“我们这儿”是指这座城市,在这座城市高考,只要不是太差的学生都能进去大学。很多成绩糟糕的外地学生想来这边参加高考,但真正得以转过来的人并不多,完全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
同学们之所以会这样议论,大概是排外心理在作祟,觉得席兮和他们根本不属同一层次,总感觉她占了他们的便宜,虽然因父母工作关系而转入风新高中的席兮很无辜。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流,只有她对着自己凛冽的影子。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如果真的和谁建立了朋友关系,倒是件挺麻烦的事,席兮这样想。于是吃过午饭后,女生抱着几本物理练习册去了操场边的观礼台。
“嘿。”连认识都谈不上,却像老友一样跟人家打招呼,这种事也只有戈里做得出来。看到坐在观礼台上的席兮,戈里忘了自己肩上的“重任”,他三步跨上九级台阶,在她的身边坐下,然后用看好戏的口吻问道,“你是在哭吗?”
席兮没有说话,单用表情回答:要你管?!
“没哭啊……”看清了席兮的脸。
语气似乎有点失望?
“你很希望我哭吗?”席兮瞪着这个睫毛很长,一眨眼就让自己想到“忽闪忽闪”这样的形容词的男生。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颇为无辜,但席兮还是毫不留情地将他和排挤自己的同班同学,划在了“我讨厌的人”这一区域。
“不是啊。”戈里伸长双腿,百无聊赖地说,“刚才看你一直低着头,以为你在哭。我想说啊,不要不高兴了,他们都不喜欢转校生,老师也不喜欢,但这不代表你不喜欢他们。别再难过了,快乐一点多好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委屈啊……”
你明明是来看好戏的啊,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席兮蹙眉看向戈里。
“席兮,和我做朋友吧,我绝对不会让你难过的!”戈里捶着胸口向席兮保证,模样极其认真。
“啥?”
这个叫做戈里的人,席兮对他的印象非常深。下课时他总在班里和别人打打闹闹,开朗过头、活跃过分、废话过多,这是席兮贴给他的标签。这种性格的人不同于别人对自己的态度,想要和自己做朋友,并不是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但是……想法还未转到“但是”之后,席兮就被一声巨吼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那个人穿着暴露的男生吼的是:“李戈里!你不是人!”
3. 他把所有负面情绪都淹没在暗黑急流里,所以他只是看起来非常快乐。
——你不是人。这事儿可严重了。
事后席兮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戈里感到无语的同时对栗渊不是面瘫这件事感到十分震惊。因为身为栗渊同桌的席兮,发现一整个上午他就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害得席兮一上午都在想自己的同桌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所以,可见当她看到栗渊一脸愤怒地冲上观礼台揪起戈里的时候,是有多么震惊。
那时候他冲戈里大吼:“浑蛋,我要换衣服还要吃午餐,你算算我还剩下多少时间?!”戈里明显受到了惊吓,他“啊、啊、啊”怪叫着,最后想出一个好办法,“你去取钥匙,我去买午饭,我们兵分两路,然后到教室集合好吧?”“鬼才会相信你!”
“我可以帮到你们吗?”虽然当时席兮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样子他们好像需要帮忙。于是那件事以栗渊去取钥匙,席兮去买午饭结尾。
什么?戈里呢?这个家伙只要回去教室就可以了……因为这件事,席兮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二人的朋友。
过了中午,栗渊又恢复了那张“面瘫脸”,好像这间教室对他有什么特殊磁场。不过虽然是“面瘫”,但仍旧可以看出他是个美少年,只是和戈里比起来太过阴郁。戈里的大眼睛总是亮闪闪的,脸上挂着笑,一副开心得没有上限的样子。而栗渊的眼睛里总是有蕴藏着很多内容,他极会掩饰,只不要触碰他的底线,他永远都会不动声色地处理各种问题。
很难想象,栗渊和戈里居然是好朋友,但从同学们看到这对组合时的艳羡眼神,可以知道他们在这个班级是极受宠的。
课间休息,一直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栗渊突然抬起头,看向席兮,又向教室后面看了一眼,然后有点突兀地说道:“那家伙又找骂去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席兮说。
“啥?”找什么?找骂?
席兮还在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戈里一脸落败的样子走进教室,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看他的状态好像真的被骂了。”栗渊顺着席兮的视线望去,又说了句:“果然是。”
栗渊没有解释,席兮也不好意思问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戈里并非很快乐,他把所有负面情绪都淹没在暗黑急流里,所以他只是看起来非常快乐。
4.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同一样东西不可以拥有两个,或者更多。
第一天放学,席兮就得以跟戈里和栗渊一起回家,当戈里嘻嘻哈哈地问“你家在哪儿”,席兮回答“澎湖区”之后,戈里差点捶地笑抽,“什么?你家居然住在棚户区!!!”
就算席兮家真的住在棚户区,她都不会因此愤怒,因为她已搞清了戈里是哪种人。
栗渊拿书包砸戈里:“浑蛋,你给我够了!你的笑点还能再低点吗?!”
为了这句话,戈里再次笑抽,然后旋风一般冲出教室:“你们快跟上啦!”
一路上戈里都在席兮和栗渊两人前面跳来跳去,号称为二人带路。栗渊懒得理他,席兮也没多余的精力陪着他,于是落在后面两人一路都在聊天。当然,大多是席兮在说,栗渊在听。提起自己的以前的学校,席兮越说越来劲,正手舞足蹈着,一转头,发现栗渊根本不在自己身边。再一回头,她看到栗渊站在一家卖动漫周边玩具店的橱窗前,她走过去:“喂……”
“你看那个。”栗渊指着一个玩偶。
“喜欢吗?那就买回去啊。”
“已经有了一个。”
“嗯?”
“所以就算喜欢,也不会再买了。”
“这……”是什么道理。
“走吧。”栗渊和席兮继续前进,他说起,“席兮,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同一样东西不可以拥有两个,或者更多。因为,明明都是一样的,可他们一定会偏爱其中一个,忽略剩下的。我就是这种人。”
“好像有同感……”
“是吗?”栗渊轻笑了一下,那笑似乎有些无奈,“虽然听起来很没道理,也没逻辑,但这世上真的存在这种人。”
话题沉重得连周围的气压都好像低了下来。栗渊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但总不会没有心事。
我们所看到的别人,大多是被眼睛处理美化过的他们,至于真假虚实,已经无法分辨。
三人的家住得很近,席兮先到家,然后栗渊和戈里继续前行,栗渊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戈里又蹦又跳,又见他在接到了一个电话之后,蔫了下来。他脸色难看,无比惆怅地对栗渊说:“珍珠的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
栗渊看着站在喧闹街道上安静伫立的少年,久远的时光像跳帧的碟片,越来越模糊,到最后成了漆黑一片。
5. 他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班里的“班宝”二人组变成了三个人,同学们看席兮的目光更加异样。席兮本该愤怒,却因想起戈里说的“……但这不代表你不喜欢他们”而觉得没所谓,心态就真的平和了。
这天,席兮和栗渊从外面回来,经过高二二班的时候,看到戈里在和一个女孩聊天,正想过去打招呼,就听那女孩冲戈里大吼:“你去死好吗?别再烦我了!”
戈里捧着一盒寿司,站在一旁像个泄气的孩子。
意外的,在经过戈里身边的时候,栗渊没有停下站在他身边。席兮刚停下脚步,就被栗渊拉住袖子,把她拖回教室,说了一句,“那种场面你习惯就好了”就再没说话。席兮想打听打听,又觉得自己不好表现得太八卦,于是很难得地沉默了整个课间。
之后席兮又看到好几次戈里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在她的面前,戈里总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而那女孩总是用很恶毒的字眼骂他诅咒他,席兮听到得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你去死”。于是席兮不得不推翻自己之前“戈里暗恋那个女孩”的想象,如果只是被暗恋的话,那个女孩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可是不管怎样,都不应该那样去说一个人吧?
有一次席兮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替戈里说话:“你没必要这样对他吧?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什么,难道就不能得到原谅吗?你这样……”
“你是谁啊?”那个女孩挑着眉毛,不屑地打量席兮,“哦!”看了半天,她终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喜欢这个人吧?”指着戈里,“我劝你啊!你千万不要喜欢他,他不配得到爱!他就是一个害人精!如果不想死,就离他远点!”
“……”
席兮愣在原地,再看看戈里,他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站着。席兮觉得事情已经复杂得超出了自己想象的范围,于是只好灰溜溜地走开了。女生边走边懊悔自己太冲动,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戈里,可是再次在教室里看到他,他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将自己悲凉的一面关进铜雀楼,却忘了锁上门。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在心情大好的席兮的鼓动下,栗渊终于同意和她去以“Hello Kitty”为主题的餐厅去吃饭,料想戈里一定会同意,就没有提前通知他。结果到了下课后,戈里好像被钉在了椅子上,一动不动。席兮走过去,看到戈里正愁眉苦脸地对着成绩单,发现她,戈里冲她苦笑一下,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这么蠢……”
席兮戳戳眉毛,然后一把夺走戈里的成绩单,看过之后,她真想把那张纸砸到戈里的头上!班级第三名、年级十一名,他惆怅个屁啊?!
栗渊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戈里拿回自己的成绩单,然后好像很没所谓地说:“算啦,反正我什么都做不好……”
怎么会算了呢?栗渊知道戈里做不到“算啦”,就算别人都觉得他做得不错,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戈里不是锱铢必较的人,但他在某些方面对自己极其苛刻。
看到栗渊表情如此沉重,席兮知道事情有点复杂,正要对戈里说去吃饭的事,戈里就突然抬起头,笑嘻嘻地说:“去我家看我的小宝贝吧。”
“那是什么……”
“是条宠物青蛇。”栗渊替戈里回答。
“去不去?去不去?”
席兮和栗渊对视一眼:“去。”
6. 她似乎明白了戈里为什么那么在意成绩,又不太懂。
保姆开了门,戈里那雍容华贵的母亲,视线冷漠地越过他,看到栗渊脸上露出了笑容。和栗渊说了几句,她看看席兮评价道:“很漂亮的女孩子。”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儿子一眼,这其间,戈里一直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等着席兮和栗渊过去。
真奇怪,席兮在心里打了一个结。
只是不想让戈里扫兴才答应来看青蛇,那种宠物席兮可没有兴趣,于是她打量起戈里的房间。和普通家庭不一样,欧式复古装修使他的房间看起来奢华大气,只是墙壁上的几个空相框看起来很突兀。席兮不能冒昧地去指出。
被戈里的母亲热情地留下来吃晚饭,席兮和栗渊不好拒绝,就在戈里家超长的餐桌边坐了下来。席兮发现不管戈里母亲看着自己和栗渊的眼神是多么的温热,只要听到戈里的声音,她的脸色立马就会沉下去,这让席兮感到怪异和不舒服。
席间戈里把成绩单拿给母亲,她没有接,只是简单地扫了两眼,然后平静地说:“以后这种东西不要给我看,你的成绩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让我高兴过。”
席兮顿时被噎住了,她似乎明白了戈里为什么那么在意成绩,又不太懂。
走出戈里家的小区,席兮忍不住问栗渊,戈里为什么会遭受到那样的待遇,栗渊仰起脸看着戈里家的窗户,那边戈里正在向他们使劲儿挥手,可以想象他满脸堆笑的样子。席兮也看过去,栗渊在她耳边幽幽地说:“席兮,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种人吗?那种人,同一样东西不可以拥有两个,或者更多。戈里的母亲就是那种人。”
7. 就这样远离了青春的故事,在时光漫长的迁徙中,我们势必要诀别过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生命最缱绻的岁月,有大喜大悲有安静也有激烈,唯有各自的心事在缄口不言中糅合成暗淡的色调,成了一段晦涩的陈词。
不知不觉到了高三,一切似乎都没有变,那个女孩对戈里的态度也没有变。戈里依旧徒劳地向她示好,她却懒得多看他一眼。
席兮知道那个女孩叫做珍珠,在隔壁班。关于她和戈里的故事,戈里没有说,栗渊也没有告诉她。偶尔,只是很少的时候,当珍珠愤怒得捶打戈里的时候,栗渊会轻轻拉过他,对珍珠说:“你别这样。”珍珠就会将矛头指向他:“你能不能拦住你这个朋友?不要让他来找我!我没空陪他疯!”
戈里吸吸鼻子:“珍珠,你的病是我……”
“你才有病!李戈里,你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精神病院早晚会把你抓回去!”
席兮看着这自己摸不着头脑的一幕,只觉得戈里有些可怜。
“戈里和珍珠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问这话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下学期了。席兮和栗渊忙里偷闲地到学校隔壁的体育场去看省队的足球员练习。
“他们……”栗渊摸摸席兮柔软的头发,“这件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痛苦。”
“可是我……”
还没有说完,戈里就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哈哈哈!躲在这里约会!赶紧讨好我!否则我去向老师报告!”
“你给我够了!”栗渊说,“我看你还能拿这个威胁我们多久!”
“嗯——”戈里乖乖坐下,掰着手指算还有多少天高考。
“黑板上不是有写吗?还有五十二天。”席兮捅捅身边的栗渊说。
“他注意不到那个。”
“戈里,你打算报什么学校啊?”席兮问。
“清华。”
“没了?”按戈里的性格来说,不是应该报上一堆校名,然后废话说一堆,最后总结像我这种天才怎样怎样吗?
“啊!”
这大概是戈里回答问题最简洁的一次,不过目标明确是好事。
之后的日子就好像陷进了泥潭,淤泥盖过脚踝,漫过膝盖,直至没到脖颈,让人快要失去呼吸的能力,高考终于来了。
席兮和栗渊考进同一所大学,还来不及庆祝就收到戈里落榜的消息。
这不可能!
席兮拉着栗渊去找戈里,戈里揉揉头发,眼眶有点红:“好可惜啊,差了四分。”
他只填了清华,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戈里懊恼地看着两个好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信心十足的样子,“复读好啦!我这么聪明,明年一定考得上!只是……”戈里忧郁起来,“怎么办,以后我再也见不到珍珠了,再也没办法照顾她了……”
然后之前好像被揉成团的日子散开了,人也散落在天涯。
八月末,席兮和栗渊一起去往远方的大学,开明的席家父母把女儿交给栗渊,还拍了拍他的肩。栗渊礼貌又绅士地向他们表示会好好照顾席兮,席家父母越发地喜欢他了。
这时候席兮突然想起了戈里,他的母亲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冷落他吧?他会有新的朋友吧?
这里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戈里却成了她的一桩心事。
火车快要开动的时候,戈里才风风火火地赶来,他哇啦哇啦地抱怨了不算晴朗的天气和糟糕的路况,然后说:“你们两个不讲义气的家伙,为什么不在清华等着我?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干吗?”
“你这浑蛋,以为清华是我家后花园啊?”
“至少应该在北京啊!”
“你不要在那胡乱地替我们做安排!”
“好了好了!”戈里一副“懒得和你计较”的样子,“你们……知道珍珠去了哪里吗?我没有打听到。”说起珍珠,戈里露出悲伤的表情。
“珍珠她……”
火车在这时候开动,后面的话被风吹去了天际。
就这样远离了青春的故事,在时光漫长的迁徙中,我们势必要诀别过去。
8. 在这件事上,没有人原谅他,他也不原谅自己。
进入大学半年后,席兮和栗渊在校园里看到了珍珠,她专注地看他们,席兮突然有种想要与其寒暄的冲动,却不知如何开口。同样,珍珠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
之后不管席兮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她,后来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珍珠根本不在这所学校,那天她只是过来看一个朋友。
那么巧,他们遇上了;那么不巧,他们什么都没有说。真是遗憾,但席兮从珍珠的高中同学那里得知,珍珠没有病,甚至连感冒都很少得。那么戈里说的“病”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知道,席兮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她去求栗渊告诉自己,栗渊怜惜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从那年夏天说起——
那年夏天,戈里因为一点小事迁怒母亲,被她锁在房间里面壁思过。双胞胎哥哥戈弋疼惜弟弟,就跟保姆要了钥匙,把他放出来,带他去跟自己的朋友们到河边烧烤。
在河边大家都在为烧烤做准备,知道戈里什么都做不好,于是戈弋让他待在一边。他闲得无聊就逗弄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小狗,玩着玩着,突然觉得没意思,想玩点刺激的,于是他拎起它,嗖的一下把它丢到了河里。小东西不太会游泳,一个劲儿地在河里扑腾,戈里被逗得哈哈大笑。戈弋看到了,无奈地推了推弟弟的脑袋,然后脱下上衣跳下河去救狗。
他再也没有上来。
再也没有。
戈弋的女朋友珍珠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恨透了戈里,而真正的戈里早已在那一天彻底死去。
戈里居然有个双胞胎哥哥,那么他卧室里的那些相框以前一定挂满了兄弟俩的合照。
“珍珠没有病,病的一直是戈里。他总说哥哥死后,珍珠受了刺激,所以才会那样歇斯底里地对他,而实际上,珍珠之所以会骂他咒诅他,只是因为恨他。”说到这,栗渊抱了抱席兮,“我知道,你可能怨我为什么在珍珠骂戈里的时候不帮他。其实,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珍珠在骂他的时候自己也是很痛苦的。我想珍珠只是想骂醒戈里,可是他一直活在‘珍珠生病了的臆想里。”
在柔软又沉重的时光中,总有些什么会被风化腐蚀稀释,可它对戈里似乎过于残忍。
“戈里的母亲一直偏爱戈弋,可是戈弋很爱他,他一直在哥哥的庇护下成长,被哥哥溺爱得什么都做不好,可是他亲手害死了哥哥,他的痛苦无人能懂。可他还是假装快乐,然后学着哥哥的样子去成长,企图博得母亲的喜爱,可他总是不及哥哥优秀,总是得不到母亲的一点爱。戈里一直想去文科比较强的北大,清华,那是戈弋的梦想,不是他的。”
“在这件事上,没有人原谅他,他也不原谅自己。”
9. 那时候年纪小,以为恨是无比大的事。慢慢长大才知道恨是徒劳的。
寒假回去居住的城市,高中还没有放假,席兮和栗渊等在风新高中门口,学弟学妹们隔着大门看他们,那感觉恍如隔世。
收到消息的戈里冲出校门,站到二人面前,他摸了摸后脑勺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戈里穿着高中校服,而席兮和栗渊已经知道如何将自己打扮得成熟,彼此之间被某些东西阻隔了。戈里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皱皱眉头,低声说:“好奇怪啊,我好像一直没有长,可是你们都长大了。”
我们以从容的姿态慢慢长大逐渐适应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却把你一个人留在了那个时间凹槽里。
一直望着戈里的席兮,突然转过身,因为再不转身,就要当着戈里的面儿哭出来了。戈里,你啊,还真不是个靠谱的人。当年是谁说的“和我做朋友吧,我绝对不会让你难过的!”?你怎么就做不到呢?
栗渊捏捏席兮的手,示意她要控制情绪,席兮明知道要控制,可还是无法面对着戈里。
“席兮,你在搞什么?”戈里毫不顾忌地一把拽过席兮,看到泪流满面的她,戈里说,“哎哟,你怎么哭了?被栗渊欺负了?”
席兮哭得说不出来话,只能胡乱地点头。
“不要难过啦!我会替你收拾他的!”说完,戈里要去“收拾”栗渊,却赫然发现这个男人,哭了。
“你们搞什么呀?!”戈里觉得这两个人很是莫名其妙。
这个假期的前半段,席兮和栗渊都在联系珍珠,辗转找到了她的各种联系方式。席兮一遍遍地给她发信息、打电话、QQ留言、MSN留言、微博留言,向她解释了很多,告诉她戈里只需要一句原谅,她却从不回应。
直到接近新年的时候,珍珠终于打电话给席兮:“我还没有回家,过年的时候我会回去。不过这是我和戈里之间的事,所以请你不要插手。”
电话这边的席兮差点喜极而泣。
并不能保证戈里得到一句“我原谅你”就会从“珍珠生病了”的臆想中走出来,但最起码要试试。生活中的选择题,对与错的概率都为50%,只要肯选择就是正确,因为只有去选才会知道那50%的结果。所以一定要勇于做出选择,而不是对问题置之不理。
终于熬到了过年,每天席兮都在等珍珠的电话,可当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只说了三个字:“他哭了。”
席兮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转述给栗渊,栗渊也只说了三个字:“他好了。”
他只想得到宽恕,有人愿意原谅他,所以他才会哭。
“他哥哥去世之后到现在,将近三年他都没有哭过,包括在哥哥的葬礼上,因为那之后的戈里都只是一个想要复制哥哥、没有灵魂的空壳,现在他醒了,他好了。”
很久之后,席兮又在自己的学校见到珍珠一次,珍珠轻声说:“那时候年纪小,以为恨是无比大的事。慢慢长大才知道恨是徒劳的。想要原谅,也没那么难。我只想着自己难过,却没有想过戈里失去了哥哥是什么心情。其实想想,戈里真的非常不容易。他误认为我生病,一直试图用自己微弱的光芒抹平我心底的伤,只是我……下次回去,我一定会找机会跟他说声对不起。”
“那样的话,他一定会嘻嘻哈哈地说‘北大学子发来贺电称:没关系吧?”
“你喜欢戈里吧?虽然我知道你有男朋友。”珍珠问。
“比喜欢更多的是心疼吧。”席兮想了想说,“戈里是个很好的人。”
10. 成长是由一点缄默、一丝激烈、一些喧闹拼凑而成。
不是不自量力,只是想用自己的微弱光芒照亮别人,即使被认定是害人精,也要坚持做个善良的人。然后,在最最清晰和明朗的后来,才明白成长是由一点缄默、一丝激烈、一些喧闹拼凑而成。
但寂寞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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