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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文档的时候,我觉得我被欺骗了。看到中间,我又觉得豆腐诚不欺我。最后看到结尾的时候,我觉得我被豆腐深深地伤害了……
过着乞儿生活的阮良,衬着依旧清俊的脸,却越发有股贫穷贵公子的味道。
(一)做乞丐有做乞丐的规矩
狗尾巴非常讨厌那个新来的乞丐。第一,他老是跟着她,她若是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行乞,他就必然会捧着破碗蹲在和她相隔不到两个蹲位的地方,怎么说都不听;第二,他不懂礼貌,整个凤凰街的乞丐见了她都知道喊一声“大姐头”,他却像个哑巴一样一声不吭;第三,也是她最讨厌他的一点,他明明比他们都更干净、更白嫩、更不像乞丐,却每天都能讨到比他们更多的钱。狗尾巴深深地觉得自己身为丐帮大姐头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她决定给他一点教训。
十几个人对一个人的胜负还是没什么悬念,尤其是那一个人似乎并没有反抗的意愿,蜷曲在地上任他们拳打脚踢。他白生生的俊脸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了个脏兮兮的鞋底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次只是小惩大戒,在凤凰街上讨饭也是需要有眼色的。看在你这么老实的分上,以后讨到的钱孝敬我九成就可以了!”
那人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乞丐们也都打累了,就地坐下交换起白日里行乞时听到的八卦:“听说吏部的尚书阮大人被举报勾结前朝乱党、意图谋反,已经被关进天牢,两个月后午时问斩。他的大儿子还想行刺皇上,被当场咔嚓了。”
狗尾巴从地上捡了一截甘蔗,津津有味地嚼起来,一边嚼一边往外吐着渣子:“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听我说啊大姐头,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阮大人那个小儿子,皇上判他做一辈子的乞丐,我们乞儿大家族马上就要有新成员加入啦!”狗尾巴突然把嘴里的甘蔗全部喷了出来。
她转过脸,狠狠地瞪着刚刚发言的那个小乞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乞儿大家族马上就要有新成员加入了!”
“前面一句!”
“皇上判他做一辈子的乞丐?”
狗尾巴扭过脸,盯住地上那个不知是疼昏过去还是睡着了的男人,良久,心虚地咽了一口口水:“你、你有没有听到阮大人的那个小儿子叫什么名字?”
阮良有种一觉醒来进错了时空的感觉。
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被狠狠地揍了一顿,晕了一场,怎么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一个老乞丐还殷勤地蹲在他边上,拿着个发霉的软枕头企图塞到他脑袋底下,被他及时阻止了。
“小伙子啊,既然来了凤凰街就都是一家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和我们说啊!”
阮良不明就里地看着他,老乞丐笑眯眯地露出一口黄黑交错的牙齿。
“你就是阮大人家那个被判做乞丐的小儿子吧?”“你别紧张,阮大人常常给我们布施米粮,我们都不信他会做出谋逆这种事。更何况阮大人与陆忠言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只要是陆忠言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为什么?”
“这个……你得问大姐头。”老乞丐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又朝着远处某个地方努了努嘴。阮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狗尾巴正一只脚踩在条凳上,手里举着一根竹竿打一个乞丐小弟的屁股,破庙里里外外充满她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你偷别人的荷包,你死去的爹娘知道吗?他们能瞑目吗?做乞丐有做乞丐的规矩,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偷、不准抢,你还做,看我不揍得你屁股开花……”
(二)她的脸果然已经阴沉下来
后来大家渐渐熟悉起来,阮良也曾问过他们,既然大多四肢健全,为什么不去找一份可以营生的正经活计。狗尾巴的回应是冷哼一声,说:“阮少爷,我看你真是做了太久的少爷,连如今的京城是个什么情况都摸不清了。”塞枕头的老乞丐自打阮良伤愈后便经常以他的监护人自居,这时他补充道:“小阮啊,你有所不知,现在京城的产业十成有八九都是陆忠言那狗官的。他们任人唯亲,遇到和陆家没关系的就像对狗一样糟蹋使唤。你知道隔壁街那个断了一条腿的乞丐小黑吧?他原先就是在陆家的当铺当差,结果被陆忠言的侄子活活打折了一条腿,大好青年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现在京城的人哪一个不得看姓陆的脸色过日子,连宫里那个小皇帝,不也是陆忠言说一他不敢说二?去给陆家做走狗,还不如做个乞丐痛快自在!”
阮良听得握紧了拳头,他想到了被处死的大哥,和仍被关押在天牢里的父亲。
离父亲被问斩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狗尾巴蹲在一间酒铺门口,捧着一只缺了口的破碗,可怜巴巴地望着来往的路人。阮良依旧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过她已经习惯性地无视这些——反正他讨来的钱最后一大半都会进她的口袋。
远处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小姑娘被父亲扛在肩上,父女俩有说有笑地走近。阮良看到之后,第一时间就转头去看狗尾巴的脸,她的脸果然已经阴沉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阮良总算摸出了一些狗尾巴的脾性。这个“大姐头”虽然性格奔放了一些,人却不是太坏,除了在一件事上——每次只要看到街上有父女和谐相处的场景,她就一副恨不得冲上去把两个人都咬死的表情。
这时那位父亲已经把女儿从肩膀上放下来,蹲下身揉揉她可爱的脑袋,嘱咐了两句,大概是让女儿在原地等他,然后转身进了一旁的铺子。他前脚刚刚进入铺子,狗尾巴后脚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那小姑娘抓在手里的面人打在地上。
她还凶巴巴地瞪着那小姑娘:“看什么看!再看我就叫妖怪婆婆来,挠花你的脸!”
狗尾巴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配着她几天没洗的黑乎乎的脸,小姑娘嘴巴一撇,终于不负众望地大哭起来。阮良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看着被拍在地上的面人,上前两步,正打算捡起来重新还给小姑娘,却有一只脚先他一步狠狠地踩在了那面人上。
“哟,我说是谁呢这么面熟,这不是我们鼎鼎有名的阮良阮公子吗?”
阮良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底绣金纹的靴子,然后是纯金线绣成的袍子,再往上,是一张笑得极其嚣张和讽刺的脸。在天子脚下敢这么穿的,放眼全京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人。
那就是陆忠言的儿子,陆贤。
(三)京城第一臭美的陆贤,就这样全身挂满乞丐
陆贤一只脚踩在面人上,还不忘冲着四周大声吆喝:“都来看哪,这可是奉旨行乞的第一人,阮府的小公子阮良……哦,我忘了现在已经没有阮府,你爹被关在天牢,很快就会被问斩了。哈哈哈哈!”他得意扬扬地笑了一阵子,周围却少有应和的声音,定睛一看,预想中所有人幸灾乐祸地围观阮良的画面并未出现,倒是因为陆忠言在民间的口碑实在太差,大家都在用不屑和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陆贤只觉得胸膛蓦地蹿起一股怒意,抬脚便向着阮良狠狠踹去——没踹下去。
他的小腿才伸到一半,便被一个横空蹿出来的小乞丐死死抱住了。
“大人!公子!财神爷!施舍小的一些银钱吧!”
紧接着他的另一条腿也沦陷了:“大爷,求施舍!”
陆贤平日里最爱干净,走在街上每每看到乞丐都是远远地就支使小厮上前把人赶开,哪里被这么贴近地抱过大腿?一股霉味伴随着长久得不到清洗的馊味迎面扑来,他被熏得眼前一阵发黑,想后退两步,却发现竟然没法把挂在身上的两只手甩开。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乞丐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陆公子,小的仰慕你很久了,你就施舍给小的一点银子吧!”他的腰被搂住了。
“陆公子,小的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女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他的袖子被扯住了。
“陆公子……”他的脖子被勒住了。
京城第一臭美的陆贤,就这样全身挂满乞丐,最后干脆整个被淹没在源源不断扑向他的乞丐里。挣扎间他的玉冠歪了,头发也乱了,脸上还被不知哪个乞丐舔了一道黑色的口水印,挂在腰间的荷包被扯掉了都不自知。
陆贤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恐怖的包围,并且在心里发誓他以后再也不会独自出门。
一群收获颇丰的乞丐们松散下来,笑嘻嘻地排队跑到狗尾巴跟前求表扬。阮良怔怔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半天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她救了他。
他的心头蓦地涌过一股怪异的感觉,有点烫,还有点说不出的什么。
一个镶了金边的荷包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在他怀里,阮良抬起头,便看见狗尾巴冲他扬了扬下巴:“陆家人的东西我拿着恶心,这个算你的,不用上贡了。”
阮良张了张嘴,那句“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狗尾巴已经骑在老乞丐的背上,一边喊着“冲冲冲”一边被驮走了。
(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夜里。破庙难得地灯火通明,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烤鸡的香味。阮良用陆贤荷包里的银子买了十来只烤鸡酬谢小伙伴们,还扛回来十几坛酒。
除了狗尾巴,因为她依旧嫌陆氏的银子买来的东西脏,坐在一边默默地啃一个馊掉的馒头。
狗尾巴和他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脸。
“嗝!”
“……”
“我在我们家,其实是……嗝,最没出息的。”
“我父亲最喜欢的是大哥,大哥从小就能文能武。嗝,父亲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只能做个言官,所以他早早就把大哥放去西北的军营历练。大哥也没有让他失望,年纪轻轻就立了战功,被封为少将军。他、嗝,他那么热爱自己的国家,怎么可能去刺杀皇上?”
说到这里,阮良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狗尾巴抿着唇,半边脸被佛像投到她身上的阴影罩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那天我也在场,陆忠言早早就把我爹和我传进宫,说是有事要商议。可是皇上刚到没多久,我哥就拿着佩剑冲进来了……后来我哥的副将告诉我,那时候他之所以会那样冲进去,是因为陆忠言让人捎话给他,骗他宫里有刺客,绑架了我爹和我威胁皇上。”
“大哥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陆忠言以刺杀皇上的罪名绑起来了,我亲眼看到陆忠言拿着御赐的宝剑捅穿了他的心脏。我……”
阮良两只手紧紧地捂住脸,泪水从他紧闭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为什么,嗝,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掩着脸艰难地哭了一阵,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然从指缝里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狗尾巴用两根手指头推了推他的脑门,他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倒在破庙的草垫上,呼呼大睡起来。她盯着他忘乎所以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拿过他放在一边的酒坛掂了掂,就这么仰着头灌下去。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阮良在睡梦中似乎听到一个清亮的女声,他琢磨了一会
儿,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又睡得香甜。
(五)你觉得,人命怎么样?
陆贤又来了。上次在乞丐身上吃了亏,他回到陆府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平时出门不见得有哪个乞丐敢走到他跟前讨赏,更何况他们出现的时机也太凑巧了——他刚准备教训阮良,他们就来了,根本就是和他一伙的!
他堂堂陆忠言的儿子,居然被一群乞丐给算计了,哼!
于是他重新纠集了一队人马,决心要好好发泄一下。倒在地。阮良冲上去想要拉开他们,却在中途被陆贤背后跑出来的两个公子哥抓住,反剪双手扣在背后。
“哈哈,阮良,你也有今天!”
陆贤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扬眉吐气,他耀武扬威地指挥压着狗尾巴的两个士兵:“去!给我把这个臭乞丐的脑袋浸到那边的酒缸里!”
一旁忧心忡忡的乞丐们听到这句话心都揪了起来,可是看到陆贤带来的那一队士兵,纷纷打消了上去救人的念头。
陆贤上前两步:“哈哈哈哈,阮良,本公子今天就陪你好好玩一玩!”
“你觉得,人命怎么样?”
阮良照例蹲在离狗尾巴不远的地方乞讨,过了将近一个月的乞儿生活,他的衣服已经没有初时那般干净整洁,衬着依旧清俊的脸,越发有股贫穷贵公子的味道。狗尾巴直翻白眼。
陆贤找到上次狼狈逃跑的地方,看到人还在,远远便吆喝起来。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阮乞丐吗?好久不见,你果然更像一个乞丐了,哈哈哈哈!”
上次吃瘪之后,陆贤反思了一番,觉得当时没人附和是因为那帮平民理解不了他高深的趣味,于是这次来之前他特地纠集了一群想讨好他的官二代。果然,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陆贤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更加卖力地吆喝:“大家别客气,都来看看我们阮公子做了乞丐是个什么样啊,哈哈!”
“慢着!”
狗尾巴数着破碗里的铜板,懒洋洋地出声。
“怎么,又想冲你爷爷我讨赏钱?”
狗尾巴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把碗搁在一边,慢悠悠地站起来,冲着以陆贤为首的公子哥们露出一个毫不真诚的笑。
“各位爷也知道阮良乞讨是皇上御赐的,这么个大事落到我们丐帮头上,我们当然不敢藏私。但是不巧小帮正在创收,参观阮公子可以,一次一文银子,不赊账,不打折,谢谢!”
一帮男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交钱。
陆贤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摆了一道,恶从心头起,对着跟班末尾一个官员模样的中年男人吼道:“宋大人,京城治安是你管辖,上次这帮小贼就在天子脚下抢了本少爷的荷包,你说说你打算回去如何向我父亲交差!”
“这、这、这……”提起陆忠言,宋大人立刻一头汗,转脸对上狗尾巴时却变成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来人啊,把这无耻小贼给我拿下!”
队伍后面冲出来两名士兵,他们动作迅速地将狗尾巴按
(六)她始终记得自己有多想把陆贤撕成碎片
酒涌进鼻腔的时候,狗尾巴觉得她的脑袋像是在烈火中滚过一轮,辛辣的酒水刺得她每一寸肌肤都火辣辣地疼。她喘不过气来,想要呼吸,后脑勺却被人使劲按着,于是她拼命挣扎起来。耳边是陆贤放肆的笑声,并且那笑声随着她的挣扎还有愈加扩大的趋势。
恨。
昔日的一幕幕纷至沓来,旧恨加上新仇,她始终记得自己有多想把陆贤撕成碎片。
花骨朵一般的小女孩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装进一只麻袋,她想大叫,可嘴里被塞了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听到麻袋外边管事的嬷嬷小声地问她那新上任的“母亲”:“夫人,是直接扔到河里还是拉到野外埋了?”
“埋什么埋!”陆贤在一边插嘴,声音含混不清,大概是正在吃着什么东西,“拉去卖了,她母亲压了娘半辈子,我也要她拿一辈子来赔!”
“贤儿真聪明。”她那新上任的“母亲”居然满是欣慰地表扬自己歹毒的儿子,“就按贤儿说的来做。”
“那老爷那边呢?”
“老爷那儿我来说,她丢了那么久,你可见老爷问过她半句话?更何况贤儿才是我们陆家唯一的儿子呢,对不对贤儿?”
那个含糊的、还未脱离奶气的声音甜甜地应了一声:“娘!”
那声“娘”,便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夜里,犹如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一般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夜夜不得安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狗尾巴的意识都有些模糊,她脑后的钳制才微微一松,抓着她的头发让她从酒缸里抬起了头。
陆贤刺耳的笑声却在她抬起头后戛然而止。
“你……”他满脸惊恐,用一种见到鬼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人。
狗尾巴脸上常年盖着的一层黑泥,经过酒水的浸泡后被洗掉不少,原本被盖住的五官也变得清晰起来。一道淡粉色的疤痕从左至右贯穿了她整个脸颊,疤痕之下的眉眼却给陆贤一种越来越熟悉的观感。
不可能,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
一旁的阮良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天到晚黑乎乎、脏兮兮的狗尾巴原来这么好看。如果没有那道看上去有些年份的旧伤疤的话,狗尾巴一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大姑娘!
这个假设让他的心蓦地揪起来。
狗尾巴的双手还被士兵钳制着,每一根头发的发梢都不断地往下滴水。她看向陆贤的眼神,让陆贤有种被地狱里的恶鬼盯上的错觉,一股凉意顺着他的背脊冷飕飕地爬上脑门顶,他突然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我、我、我们走!”
陆贤觉得还是先回去同他娘商量一下比较妥当,他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心虚了想逃走。走出一段路,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冲着站在原地的两人狠狠道:“小爷改天再来找你们算账!”
阮良松了一口气,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小乞丐突然指着狗尾巴的方向惊慌地大叫起来:“大姐头晕过去了!大姐头!”
(七)那你愿不愿意同我去见一个人?
狗尾巴昏昏沉沉地醒来,睡梦里一路的颠簸让她以为她又回到了小时候,在被人卖往陕北勾栏的马车上。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趴在某个人的背上。“阮良?”
“别怕,别怕。”阮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喘气一边紧了紧她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我们马上就找到大夫了。”
狗尾巴趴在他肩上闷声沉默了一阵,然后突然低下头,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
“你知道我的真名叫什么吗?”
终于来了,阮良心想,可现在他突然不愿意听了。
“我的真名,叫陆绯。”
“你不问我点什么吗?”
阮良不说话,一副专心走路的模样,狗尾巴便叹了口气。
“我是陆忠言的长女。”
“我娘是陆忠言的原配,但那个男人宠妾灭妻人尽皆知,对我们母女并不好。陆贤是妾生的儿子,我娘病逝不到三日,陆忠言就把陆贤他娘升为正妻。”
“陆贤母子一直都把我视为眼中钉。有一次奶娘带我上街时和我走散了,她明明指使家丁找到了我,却对陆忠言说失去了我的下落,然后暗中叫人把我绑起来沉塘。当时还是陆贤在一边劝她改变主意,他们母子最后决定……把我卖去陕北的勾栏里。”
阮良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拉着狠狠地往外扯了扯。
“我毁了自己的脸,从陕北一路讨饭讨到京城,路上还要防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我以为我爹会满世界地找我,可是他……并没有。”
陆绯永远都记得那一日,她满身疲惫地回到京城,迎上的却是陆忠言为陆贤出城礼佛的宏伟车队。他们三人坐在镶金的华丽马车上,一脸的喜色,看上去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
从那天起她便意识到,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早就没有家了。
背着她的身体狠狠一震,不知道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心疼。陆绯伏在阮良背上,想着这个看上去比她还弱不禁风的男人,居然也有一个宽厚的肩膀。
“阮良,如果陆贤真的认出了我,只怕我能活着的时间也不长了。我知道你想帮你父亲翻案,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就直说……不过只怕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你真的愿意帮我?”
良久,阮良终于开口,声音沉沉。
“那你愿不愿意同我去见一个人?”
(八)陆绯已经走远,她听不见
陆绯没想到阮良带她去见的人居然是皇帝。穿着寻常百姓衣裳的少年看上去冷静笃定,绝不是传言中上朝时对着陆忠言唯唯诺诺的样子。
陆绯跪在阮良身边,细细一想,很快便什么都明白了。奉旨乞讨什么都是假的,只怕这些一开始就是皇帝联合阮家做给陆忠言看的一场大戏。皇帝阻止不了陆忠言杀阮家大公子,便顺水推舟地把阮大人关进牢里,再把阮良贬为乞丐。
之所以他会被流放到凤凰街,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她来的吧?
真是一出好戏。
陆绯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身体却如同被冰水浇过一般越来越冷。
“陆绯,你可知朕为什么会选中你?”
“请皇上明示。”
“现在朝中大员大多被陆忠言控制,朕知道大致都有哪些人,但无法掌握他们和陆忠言究竟牵扯到哪种程度。陆忠言手里有本账本,其中记录了这些年所有朝廷官员和他的银钱往来。这本账本现在在朕手上,但是朕看不了。”
“账本被陆忠言锁在一个匣子里,匣子设了机关,只要被强行打开,里边流出的毒液就会立刻把账本腐蚀掉,除非有钥匙。陆绯,钥匙就在陆忠言手上,朕要你找到那把钥匙。”
陆绯应了声:“是。”皇帝看着她的脸,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事。”
“你知道朕是怎么拿到这本账本的吗?”
陆绯不解地望着他。
“朕直接从陆大人屋里搜出来的。”皇帝冲着她龇了龇牙,“所以现在朕其实已经和陆忠言站在对立面了,如果这次朕赢了,陆忠言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但如果朕输了,江山恐怕从此就要改姓。”
“你当他是父亲,可他何曾当过你是女儿?连朕都能查到你的下落,陆忠言如果心里有你,又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在哪儿?”
“朕把朕的性命和江山一并交到你手上,朕请求你,一定要找到钥匙。”
陆绯和阮良并肩走出密谈的房间,两个人都是满脸沉重。阮良担忧地去看陆绯的脸:“狗尾……陆绯,其实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
“你只是不确定我信不信得过。”
“陆绯!”
阮良的声音有些急,两人视线相对,陆绯居然在他眼里看到了类似疼惜的情绪。她懒得去细想,退后一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阮良,我揍过你一顿,现在帮你这个忙,就当还当初的人情。”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们就两清了。”
“我不要和你两清,陆绯,我其实,我喜……”
陆绯已经走远,她听不见。
(九)她从他的眼睛里连半分温暖都感觉不到
最近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讨论同一件事——陆大人那个据说早夭的女儿又活过来了,还长成了大姑娘,被皇上封了个郡主,风风光光地送回了陆府。大家只道陆家出了个郡主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却不知道这个郡主封在并不受欢迎的陆绯身上,简直让陆贤母子吞了苍蝇一般恶心。他们日日用一种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眼神看着她,其实陆绯心里何尝不想对他们母子做一样的事?
钥匙到底会在哪里呢?
她翻遍了陆忠言的书柜也没找到蛛丝马迹,忙乱之间后退一步,撞倒了陆忠言搁在桌上的一摞书。窗外的灯火蓦地亮起,书房的大门从外边被狠狠踹开。
陆忠言举着火把进来,陆贤母子跟在他身后,他看她的眼神里透出杀机。
“陆绯,你果然是皇帝的人!”
“父亲,”陆贤半怒半惧地在一旁煽风点火,“这个女人这么多年不回来,你和皇上刚刚起冲突她就出现了,她肯定没安好心!”
陆绯冷冷地看着陆贤:“我为什么不回来,你不是最清楚吗?”
当年她被卖去陕北的第十天,他们便后悔了——不是后悔送走她,而是后悔留了她的活口。陆贤的母亲派了两个人找到陕北,将收容她的人家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如果她不是早就逃出来,只怕已经死在了那场滔天大火里。
“陆绯,”陆贤的母亲看了一眼陆忠言的神色,“我知道你在心里怨恨你父亲,怨恨贤儿和我,可你父亲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找过你。如果你愿意回归我们陆家的话……”
“你们陆家?”陆绯突然放声笑起来,“陆夫人说得好,既然是‘你们’陆家,又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够了!”陆忠言冷着脸打断两边的言语交火,他看着陆绯,半晌,下定了决心一般回头把守在门外的小厮们叫进来。
“今夜我的书房遭窃,你们寻着声音摸黑进来抓人,缠斗中不慎将人打死,你们可明白?”
小厮们的回答铿锵有力:“大人放心!”
陆绯对上陆忠言的眼睛,面前这个人是她血缘上的父亲,可她从他的眼睛里连半分温暖都感觉不到。
明明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真正发生的时候,为什么还是会伤心呢?
“动手吧。”陆忠言带着陆贤母子转身出去,小厮们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腰间别着的刀在漏进来的月光底下泛着冷意。
陆绯闭上眼睛。
“慢着!”
(十)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夜深了,陆绯提着裙角从后窗翻出房间,避开陆忠言派去监视她的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进了陆忠言的书房。阮良带着一队人马率先冲进来,皇帝穿着明晃晃的龙袍,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走进了陆府。整个院子都被士兵手里举着的火把照得通明。
“陆大人,听说你要杀朕册封的义姐?”
陆忠言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不好:“启禀皇上,臣只是在处理家事。”
“可这件事涉及郡主,就不只是陆大人的家事了。”皇帝做出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朕前一天才封了陆绯,陆大人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杀了她。陆大人,你这一巴掌打得朕好痛啊……”
陆忠言终于跪下去:“微臣不敢!”
皇帝今天是铆足了力气找碴来的,阮良知道这件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先冲进屋里把陆绯拉出来。
“陆绯,你再忍一忍。”他打量着她的脸色并不好,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压低声音安慰她,“过了今晚就好了。”
“陆大人还有不敢的事情吗?”皇帝歪着脑袋,脸色蓦然一冷,“杀了郡主之后,下一个打算杀谁呢,朕吗?”
“来人,陆忠言意图谋害郡主,藐视皇权,视同谋反,给我拿下!”
陆忠言很快被拿着武器的士兵按倒在地,他抬起头,看向皇帝的眼神毫不遮掩地露出轻视:“你以为仅凭这个就能治我的罪?你还太嫩了一点。”
“面对陆大人,朕又怎么敢轻敌呢?”皇帝笑嘻嘻地把脸凑上前,“谋杀郡主不够,那再加上一条贪赃枉法,买官卖爵够不够呢?”
他在陆忠言惊悚的眼神中点点头:“朕已经拿到名册,陆大人的心腹顾尚书亲自把钥匙交到朕手里的!”
“什么时候?”
“上个月。”皇帝得意扬扬地道,“这一个月以来,朕做了不少事。朕按照名册上列举的名字挨个找了一遍,大家居然都愿意出来指证陆大人!看来陆大人你的人缘并不怎么样。”
陆忠言死死地抿着唇,倒是陆绯在听清楚之后猛地变了脸色:“上个月?”
她被阮良带去见皇帝明明是前几日的事情,也就是说,在皇帝把找钥匙的任务交给她时,其实手里根本就已经拿到钥匙了。
而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皇帝瞟了一眼站在一边沉默不言的阮良:“委屈郡主了,朕需要一个人来转移陆大人的视线,好匀出时间准备一些事情。”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不过这件事情,阮良也是来之前才知道。”
“来人,陆忠言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给我打入天牢,即刻收押!”
(十一)你觉得,姓阮怎么样
随着陆忠言一案尘埃落定,陆家被抄家,陆贤母子被流放到边远山区,陆忠言则在收监半个月之后被下令处死。之前被关在天牢的阮良父亲沉冤得雪,放出来之后还官升一级,一时间在朝中风头无二。阮良除奸有功,皇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想了想:“微臣想娶陆绯为妻。”
“你确定?”这在皇帝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有点失望,“你想清楚了?她现在是罪臣之女,而你是有功之臣,就算提出要做驸马,朕都是会答应你的。”
“臣不想做驸马,只想留在陆绯身边照顾她。”
照顾她一辈子,阮良在心里小声地补上一句。
“你倒是固执,但如果陆绯愿意答应你,就不会执意回到凤凰街去继续做小乞丐了。”
“臣知道,陆绯这次恐怕是伤了心。但是臣愿意等,臣也相信臣一定能治愈她。”
狗尾巴非常讨厌那个新来的管事官员。第一,他拆了乞丐们的破庙根据地,建了一座又大又敞亮的流民收容所,软绵绵的褥子垫得她每晚失眠;第二,他带走了一大批乞丐做劳动力,给陆家抄家之后空置下来的那些铺子打杂,害得他们的乞讨大军连连缩水,一整条街只剩下几个乞丐;第三,也是她最讨厌他的一点,自从他收买了她小弟们的人心之后,每次只要一出现在她这个“大姐头”面前,就会有一群人“姐夫姐夫”地叫个不停。
“陆绯,我今天去城东买了你最喜欢的熏鸭,你要不要尝一点?”
阮良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取出一只完整的鸭子捧到陆绯,哦不,是狗尾巴面前,鸭子身上的油滴到他崭新的官服上,样子分外诡异。
陆绯垂着眼清点碗里的铜板,看都不看他:“不要叫我陆绯,我和姓陆的没关系。”
“好好好,没关系。”阮良温柔地看着她,“我们不姓陆了,换个姓好不好?”
“你觉得,姓阮怎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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