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是噙着泪,像往常夜空的星光。
[A] 尊重别人的爱好
在这个科技发展如此迅猛的年代,人类的爱好已朝诡异的方向发展。
据说,某位香港影星喜欢躲在厕所里吃便当。还听说,有位政坛名人爱好与猫狗同榻,摒弃了席梦思在狗窝里度过长夜。更有小道消息说,某个国际巨星有个怪癖,每次现场演出前都会把自己的手指甲啃得光秃秃。
歌曲都有唱,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你就不要拆穿。
所以,当我发现有人喜欢在屋顶上睡觉与星空蚊虫一起度过漫漫长夜,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该尊重别人的爱好,就像尊重风俗习惯一般。
[B] 星海公寓
我没上过大学,但我所见过的大学生比一般人都要多。
那时我家的旅馆就开在大学城外边,每一周,十所大学的老师学生我都能遇见好几个。当然,他们不会说来自那所学校,但凭穿着打扮和神情动作便可判别:与前台保持一定距离永远不会用毛巾浴巾的是医药大学和药学院;带着耳机走路时不时扭动旋转是音乐学院;蓬头垢面留着长发和胡子的男生大半来自艺术学院;说话夹杂着外文十分洋气的是外语大学;至于那些衣着正常言行举止与普通人无异的则是来自剩下几个高校。
我家的旅馆并非像古镇或风景区那般古典充满文艺气息,也不像青旅专为旅人开设,更不能比那些在闹市区的连锁酒店,它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家庭旅馆,虽然它叫“星海公寓”,但除了公寓二字外,没有一点可与星海搭上边。我想你们都猜出,它就是那种其貌不扬,卫生一般,房价低廉最受大学生欢迎的旅馆。
高中毕业后,我便在旅馆工作。三层半的小洋楼有二十一个房间,除去杂物室,值班室和我住的房间外还有十八个,几乎天天爆满。入住大多是来看望学生的家长、老师,还有晚归错过宵禁的学生。还有独自一人花七十块钱开了房间来写论文的,她是一个短发的漂亮女孩,她嫌弃寝室太吵闹网速太慢室友鼾声如雷无法认真工作,于是便带着枕头被子和电脑来开房。
“别喝这个牌子的牛奶了,会变大头娃娃的!”她抱着东西小喘气,临上楼前还不忘叮咛,“而且还会毁容。”
她真可爱。
我还认识另外一个可爱的人,他叫陈池,每隔一段时间他会来星海公寓,交一个晚上的房钱却不入住,而是上天台用竹梯爬上屋顶,然后躺下,在屋顶上睡一夜。他喜欢穿印有加菲猫的T恤,红橙黄绿青蓝紫,每次见到他,T恤都是不同颜色。
和他熟悉后,我再也没收过他的房钱,毕竟他只是躺在屋顶上睡觉,并没碍着谁。他也不矫情,每次来都给我带个漂亮笔记本或手机挂饰等小玩意,熟门熟路上楼。
关于陈池的故事我后来才得知,他来自艺术学院的疯子,睡屋顶是他们所说的行为艺术,和那些深夜抱着十字架裸奔的人一样。穿着加菲猫T恤在各个屋顶上睡觉是他的爱好,他睡过咖啡馆的屋顶,睡过图书馆的屋顶,甚至睡过车站的屋顶,辗转流连了许久才来到星海公寓。他每次不开心都喜欢来星海公寓,一是我们这里叫星海公寓名字很好听,二是我们这儿的地面比较干净。
[C] 她喜欢他
这个世界无论什么时候都存在不平等待遇。
这些事若是由一个又矮又丑又胖的男生来做,只能得到“神经病”和“丑人多作怪”的骂声。但陈池不同,他是个帅哥,假若他也像人裸体上演深夜狂奔,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可能还有许多人拿着相机手机等待偷拍。
所以,这就是帅哥的优势。
这些事都是方绿讲给我听,就是那个喜欢带着被子和枕头来旅馆写论文的女孩。她每次来之前都会打电话和我预订十八号房间,因为那是顶楼唯一的客房,天台稍有动静,她便可窥知。可惜,她来了好几次,陈池都没有出现。
是的,她喜欢陈池,这个女孩从来不吝于对别人剖析内心。我们第二次见面,也就在某个我值班的深夜,她鬼鬼祟祟地下楼,问我:“你能给我陈池的身份证号码和电话不?”
“陈池是谁?”
“别闹,他那么引人注目你肯定偷偷记住他的名字。”方绿露出嘴角的梨窝,“快,偷偷告诉我,我可不是要做什么坏事或者诅咒他,我喜欢他,想知道他的一些资料,如果可以,把他身份证扫描件也拷贝一份给我!”
说着,她递给我一个优盘,上面挂着加菲猫的挂件。
我本想拒绝,但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在我翻查资料的时候,方绿已窜到我身边,她穿着一次性纸拖,脚步很轻,像鬼魅。
“你叫什么名字,看起来好小,有十五岁没有,老板娘怎么能雇用童工!”
“赵深深,我上大学了。”
她没再追问,坐在我的椅子上看我一页一页地翻着住客登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话。她说她叫方绿,是艺术学院隔壁那所大学,自从陈池开始进行这诡异的行为艺术后就开始注意他,找了很多人询问他的消息,她说她喜欢他。
我没搭话,她又说她上次来这旅馆回去后,被室友说得特别难听,末了,她撇撇嘴:“我才不介意别人怎么说我,我就是我,管别人怎么说。”
可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却连表白这事都不敢做。
她从我这儿要了电话号码,竟一次都没打过。
[D] 枕着星空和月光入睡
其实,我挺能理解方绿的。
高中时,我喜欢上一个男生,他的成绩特别好,而我在班级却总垫底,所以直到毕业我都不敢和他表白,可能他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方绿要比我优秀许多,但每个女孩在喜欢的人面前总会觉得自己是卑微的。
方绿是我的朋友,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在大学城里,没几个愿意和家庭旅馆的小前台打交道,这除了让他们觉得丢人外,还极度容易引起误会。当然,也没几个人会在大白天冲进旅馆找我,扒拉着前台和我说很多话,更别说与我分享同一个大口熏鸭饭团。
除了方绿,虽然她最开始接近我是别有图谋,可她毫不遮掩。
“我喜欢陈池,以后他出现你就给我打电话好不好?”她的眼睛很亮,让我联想到浩瀚的星海。
“好。”
“赵深深你真是个好人!我爱死你了!”她“吧嗒”在我脸上印了个口水印,随后笑嘻嘻地帮我擦掉。
可惜,当陈池和我打了招呼熟门熟路上天台后,我打了方绿留给我的电话号码,却处于关机状态。虽然不知道方绿有没有将我当成朋友,我还是决定帮帮她,拿着那张画了笑脸写了手机号的纸条上天台。
通往屋顶的竹梯不知道从哪个年代流传下来,我刚踩上去,便发出“吱吱”的叫声,我胆战心惊地爬上屋顶,却见陈池坐在不远处,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他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T恤,依旧印着加菲猫。我一紧张,竟忘记自己上来的动机。
我尴尬地看着他,拍拍身上的灰:“今天晚上天气很好,我想上来吹吹风。”
陈池笑了一下,拍拍身边的位置,问我:“你要来这样躺一下吗?从这里看天空,很漂亮,可惜今晚没有星星。”
我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躺下,我的白T恤估计脏得不像话,抬起头看天才知道刚刚自己的借口说得多蹩脚,天空翻涌大片的密云,似乎就要下雨。
陈池一直沉默,我想和他说说话,缓解一下尴尬:“你为什么喜欢睡屋顶?不怕着凉吗?”
“我身体很好,而且现在是夏天。”他说,“我有失眠症,经常睡不着。屋顶没有人,空气也很好,可以枕着星空和月光入睡。”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地聊天,可惜我们都不擅长,他说完之后我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周遭又陷入沉默。屋顶的风很凉,带着一股清新的花草香,恍惚间,我觉得有些困倦,于是干脆闭上眼,迷迷糊糊,听到陈池问我叫什么名字。
“赵深深。”
我在屋顶上睡了一觉,大概是两个小时,甚至更长,直到陈池把我叫醒:“要下雨了,你下去吧!”
我看了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凌晨。
“那你呢?”
“现在回去可能关宿舍门了,还有空房吗?”
“没有。”我说,“要不你在大堂睡?”
是的,并不是只有高级酒店才有大堂,像我们这种家庭旅馆也有,不过大堂很小,只有一张蜷起腿勉强可以躺下的沙发,但陈池不介意。他扶着我下竹梯,刚进屋里,豆大的雨纷纷落下。
[E] 寂静的夜
那个晚上恰好我值班,旅馆大门凌晨就关上。
我坐在前台翻书,陈池在沙发上翻了好几个身子,险些从沙发滚下,看样子,他睡得并不好。
“你要看书吗?”
“什么书?”
“西游记。”
他点点头,从我手中接过书,又躺下。我趴在电脑前盯着监控发呆,再次抬起头陈池已睡着,他蜷缩着手脚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书工整地放在他胸前,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帅气。我甩甩脑袋,将视线又移到显示屏,入夜的旅馆安静得可怕,我盯着几乎静止的监控,眼皮不自觉往下垂,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过去。
等我醒来,已是清晨六点半,陈池走了,大门也细心地掩上,前台放着一只加菲猫手机吊坠,并不是新的,有磨损的痕迹。
好吧,搞艺术的人都是有些奇怪。那只吊坠最终被我送给了方绿,她得知陈池在大堂的沙发上过了一夜十分痛心疾首,在沙发上滚了好几圈才起来,非常遗憾:“我手机没电好几天了,我今早才发现!”萎靡的情绪没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不到一会,她又重新振作,朝我摇了摇那只加菲猫吊坠,挂在包包上:“你知道陈池为什么喜欢加菲猫吗?”
“为什么?因为它每天都只吃和睡?看起来很开心?”
她鄙夷道:“陈池是那样没有内涵的人吗?他喜欢加菲猫,肯定是因为它可爱。”
我在心里偷偷翻了白眼,下一秒,方绿却邀请我去看电影,说和她的同学一起。
我向来不擅长交际,平时和住客打交道都经常出错,更别说与一群陌生人玩乐,奈何敌不过方绿的软磨硬泡,只好跟着她和她室友一起去看《加菲猫2》,又去了KTV。
意外便是在KTV里发生的,原本在电影院我和那几个女孩也只是点点头便自顾自地吃零食和看电影,在KTV里有个女孩似乎去星海公寓住过,一眼认出我:“这不是星海公寓的前台?方绿你经常和她在一块,别人说不定会误会哦!”
“有什么好误会的!”
“误会你经常去开房开到和她熟悉啊!”
我有些尴尬,方绿却站起来:“呀,我行得正站得直,我怕什么。不过说起来,你怎么认识赵深深,经常去开房开到记住前台的脸吗?怪不得你经常没回寝室……”
两个女孩脸色都难看,聚会不欢而散,方绿拉着我慢吞吞从KTV走回旅馆,路上她叽叽喳喳地像往常一样和我说笑,丝毫没有被影响到。
我们在旅馆门口分别,方绿走了几步,喊了我名字:“赵深深,我告诉你,别老弓着背,你没低人一等,再说了,这旅馆是你家开的,你是太子女是富二代,在旅馆当前台有什么好丢人!再这样,我可不和你做朋友了!”
我点点头,回顶楼的小房间。
依旧是寂静的夜。
[F] 我明天还可以来吗
我一直不怎么受欢迎。
不漂亮,矮个子,性格内向,成绩还糟糕,又不会撒娇,从前在上学便没有几个朋友,旅馆的工作人员除了扫地的阿姨还有两个和我年纪相当的女孩,可谁也没有和我搞好关系,就连我妈都觉得我木讷孤僻不好相处。所以,除了方绿,我没有别的朋友。
我三天一轮休,方绿知道我住在旅馆顶层,有空便往我屋里钻。我妈乐不得我多交两个朋友,看到方绿都是笑脸盈盈,她愈发乐意来找我玩。其实说是找我玩,不过是窝在我的小房间看电视和聊八卦,围绕陈池这个话题。我很闷,可她不介意,就这样陪我在小屋里坐上一整天,夜晚偶尔拉着我小心翼翼爬上屋顶吹风,可惜等的那人却没来。
时间窜得飞快,一下子便到了暑假,大学城陆陆续续放假,学生们走得七七八八,旅馆的生意又陷入一年一度的低潮期,冷清萧瑟,我妈索性给他们放了假,只剩下自己和我轮班。可有时守上一天,客人都没来半个。
方绿来找我的那天傍晚大学城基本已放假,空荡荡,一眼望去只有零星几个匆匆的行人。她已有一个星期没出现,自期末她一直在图书馆复习,她鬼鬼祟祟推开旅馆的门,随即松了一大口气:“我看星海公寓冷冷清清的,还以为也放假了,没想到你还在这!”
“总要有人守着,要不有人来怎么办?”
“只剩你一个人吗?”她抬头看我,有些踟蹰的模样,“我还想带你去玩呢!”
“没事,我和我妈说一声就好。”
我想,此事应该和陈池有关。
夏天的傍晚是橘色的,仿佛裹了一面橘色的丝绸,轻柔软糯。方绿不知从哪弄来一辆破旧的单车,叮叮当当骑着它载我向艺术学院出发,果然当她将车停在树荫下,我看到了陈池。
他穿了粉红色的加菲猫T恤和卡其色的五分裤,看起来温文尔雅,脸上却脏兮兮的,沾了好几个颜色的颜料,一只手举着大笔刷,一只手托着调色盘,半蹲着身子,正在画一只懒洋洋的躺在屋顶上的猫。
我看向方绿,她拉着我蹲在树下,十分猥琐:“我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他这个暑假不回家,帮学校画壁画!所以,我也不回家了!”说话间,她的眼前却不是看我,而是看着那个聚精会神的人。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个画面很和谐,陈池专心作画,方绿认真地盯人。
天愈发昏黄,逐步步向阴暗,陈池终于放下手中的笔刷,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他看到我们。
“赵深深!”
我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的名字,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又扯了一把方绿:“她是我朋友方绿,你们隔壁大学的。”
他点点头朝我们走近,我才发现他的T恤已汗湿了后背,鼻翼也有几颗晶莹的汗,像亮晶晶的钻石。
我忽然有些紧张,却讲不出缘故,看向方绿,她比我还要紧张,或者是激动。
“你画得真好,我明天还可以来吗?”
“当然可以,不过天气太热,我怕中暑,只在早上和傍晚过来。”
[G] 忧愁
陷入爱河里的人是不可理喻的,自那天后,方绿有事无事总拉着我去看陈池画画。
艺术学院的东墙将近一千米,陈池要画的有一百来米,屋顶上睡着各种各样动漫人物:有加菲猫,有史努比,有哆啦A梦和hello kitty,还有奥特曼和葫芦娃皮卡丘,五花八门,颜色各异。陈池才画了二十多米,远远望去就像它们相携躺在屋顶上吹风,十分趣致可爱。
我也才知道,陈池喜欢躺在屋顶上睡觉或许不是人体艺术,而是在寻找灵感。
我被方绿拉着守了这堵墙一个多礼拜,看陈池用光了一箱颜料,也逐渐和他熟悉起来。他每天一个人在这呆着也很无聊,有我们陪他说话,心情似乎也不错。
我生性木讷,不懂得怎么打破沉默,所以大多时候说话的是方绿,她的眼睛永远是看向陈池,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在套口供,没几天已经将陈池的生日、星座、喜欢的颜色动物吃食都打听一清二楚。于是,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陈池:“我知道这附近开了一家不错的川菜馆,他们的蒜泥白肉做得真是一绝,我和赵深深要去,你要不要也一起。”
我对这事毫不知情,直到方绿使眼色才明白过来,也道:“是啊是啊,很好吃!”
果然,陈池眼睛亮了。
单车只有一辆,我们却是三个人,最后方绿一咬牙说:“陈池你能载两个人吗?”他的脸“嗖”地就红了,却还是点头。我坐在后架,方绿坐在横杠,陈池骑着那单车叮叮当当朝川菜馆出发。
我知道方绿是故意,如果没有我,她理所应当坐后架,可是多了一个我,所以她出了这个馊主意,坐前面可以靠他更近。大学城的路新旧不一,有一段路面坍塌不平,我双手扶着后座,在拐弯时没注意,一头往陈池后背撞去。他僵了一下,笑道:“赵深深我的骨头要被你撞碎了!”他的身上是淡淡的薄荷香混合着淡淡的汗味,我挪了挪,双手紧紧地抓着后座,生怕再发生什么意外。好在,一路风平浪静,可我的急促的心跳直到川菜馆还不能平复。
方绿并不嗜辣,但她却阻止我向陈池透露,说说笑笑间吃了不少辣,嘴唇和眼睛都红了,连陈池都察觉出不对劲,她却大口喝了啤酒:“你们太敏感了,我没事,我经常这样。”这餐晚饭还算愉快,可方绿因为喝了太多啤酒解辣,离开川菜馆时已喝醉,扒拉着我呼呼大睡,所以我和陈池只能将她放在自行车后架,一人推着车一人扶着她往回走。
月亮悬挂在夜空,我们三人的影子像一只巨大的骆驼。
我问陈池:“你为什么喜欢加菲猫?”
“你猜?”
“我觉得你是因为它每天除了吃和睡,无忧无虑。可方绿说我没内涵,说你觉得它可爱。”我抱怨了一句,“可爱不也是没内涵吗?”
方绿似乎意识到我在说她坏话,嘟囔了一声,又睡过去,却将我吓了一跳。
陈池却笑了,十分开怀:“你们都没错,我喜欢它无忧无虑,也喜欢它可爱的外形,你们都是对的啦!”
我却笑不出,反倒觉得忧愁。
[H] 细碎的光亮
两个月时间,我和方绿已和陈池结成小团队。
除去刮风下雨,方绿都会拉着我去看陈池画画。陈池负责画画,方绿负责讲笑话和八卦调节气氛,而我的作用是在适当的时间大笑。夜幕降临后,陈池带我们去吃饭,有时是在他们学校食堂,有时是大排档,有时是街边的小摊贩,我们跟着他吃得十分开怀,只是他不肯再骑车,这让方绿十分遗憾。有时候天气好,我们便带着零食和饮料偷偷潜入我家旅馆,一起睡在屋顶看星星胡侃。入夜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有时候说着说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醒来却发现身上盖着陈池的薄外套,而他穿着单薄的T恤,抱着手臂似是睡得香甜。
一百米的壁画,陈池画了整整两个月,我们陪着他晒黑了一圈,艺术学院油光发亮的黑铜人,笑起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在夜晚看起来特别可怕。
星空缭乱,我有些舍不得那细碎的光亮。
这样快活胡闹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开学,旅馆又开始忙碌,这一学期方绿的课特别多,而陈池也步入大四,开始着手毕业设计,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我们厮混。我从旅馆里弄了一大袋卷筒纸的纸筒给陈池,他说要用它们做毕设:“答辩后我把毕设送给你,看你贡献原料的份上。”
我下意识地看向方绿,她却低头看着地面,陈池的眼睛很亮,我忽然觉得慌乱。
陈池的毕设概念是用九十九个卷筒纸表达人生的九十九个片段,可最后他并没有成功。因为他的概念被室友盗用,抢先他一步完成并提交了毕设。陈池有口难言,因为是他自己没有防备告诉对方,而他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是他的概念。
所以,陈池只能吃哑巴亏。
我没上大学,但我也知道毕业设计于一个学生的意义,那么多个不眠不休的深夜完成的作品最终成了垃圾,他不甘心。
我和方绿陪着陈池,我们陪他坐在壁画墙下发呆,陪他躺在屋顶上数那一头乱糟糟的星星,陪他在大排档喝得酩酊大醉,再将他拖回旅馆。
我们谁也没去劝他,伤痛不过百日长,道理每个人都懂,但要走出困境,除了自己谁也帮不到他。
出事的那天,我和方绿都在场。
我们陪着陈池在常去的大排档吃饭,他照旧喝了许多酒,恰好遇到他的室友和朋友。起初,我们是不知道,直到他们的笑声传到这边陈池忽然站起来朝他们那边走去我们才发现不对劲,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了对方的桌子。
场面瞬间就变得混乱。
对方是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陈池的拳头直接对准其中一个,他的同伴则对着陈池拳打脚踢,我和方绿想去拉架,却被一次次挤开。双拳难敌众手,陈池很快不支倒地,但他们并没打算停止,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我只能一次次地往里挤又一次次被拨开。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身体朝中间挤去,我看见方绿抱住了陈池,任那些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方绿挨了好几脚,几个男生才停下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而方绿这时才抬起头,朝我龇牙咧嘴地笑:“那群人渣好歹也读过几年书还知道不打女的。赵深深你发什么呆,快过来啊,看看陈池是不是死了!”
我看着她,忽然忍不住嚎啕起来。
她依旧抱着陈池,手始终没放开。
[I] 又酸又甜
陈池伤得不重,大多都是皮外伤,但若不是方绿,或许就不止这么简单。
是陈池挑衅在先,又是学生斗殴事件,报警对他绝没好处,事情只能这样掀过去。
这事之后,陈池似乎想开了,不再每天浑浑噩噩,把精力投入新的毕业设计,闲暇依旧会找我和方绿。只是旅馆太忙,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和他们一起胡闹,所以大多时候只有方绿和陈池。
慢慢的,我与他们疏远。
日子忽然变得难熬,明明从前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可现在却觉得度日如年。
似乎知道我的纠结,方绿来找了许多次,避而不及了几次,又借故查房了几次,她终于恼了,一脚踹开我的房间门:“赵深深,你什么意思,不想和我做朋友直接说,这样算什么!”
“我没有!”
“没有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
“你放屁,你明明就有!自从陈池那事发生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像夜空里的星星,我忍不住撇开头,却被她又一次扭转,“你看着我的眼睛,别说谎,我最讨厌人骗我。”
我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肩膀上的压力渐渐消失,我听见方绿若有似无的叹息,她极少这样有气无力:“赵深深,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当然是朋友!”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既然是朋友,你这样躲着我和陈池什么意思?”她冷笑道,“觉得我喜欢他,所以要给我们机会吗?赵深深,我不是瞎子,你喜欢陈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明明自己喜欢,却又把他让给我,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可怜,施舍给我吗?你把我当什么,又把陈池当什么!如果他喜欢我,我还需要你让吗?如果他不喜欢我,你让了又有意思吗?这几天陈池还在问我,怎么赵深深忙成这样,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难道你还不懂吗?他对我们两个,无论你还是我都是一视同仁,只是朋友!”
方绿冷冷地看着我,眼眶却红了:“你这样把我当什么!”
不知为何,我并没有觉得难过,反而洋溢着一种微妙的情绪。我去拉方绿,她狠狠甩开了我,我再拉她,她又一次将我甩开。如此几个来回,她终于忍不住破涕而笑,踢了我一脚:“你在演言情剧吗?无聊!”
她推开我,鞋也没脱就在我的小床躺下,声音发闷:“深深,其实我挺自私的。如果陈池喜欢你,和你在一起了,我可能不会很开心。但如果他喜欢我,和我在一起,你多多少少会不开心。所以,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他谁也不喜欢,多好。”
她吸了吸鼻子,把头埋在枕头里。
我心里又酸又甜,不知如何言喻,只是忽然很想抱抱她。
然后,我也做了。
[J] 永远是朋友
六月,陈池论文答辩结束,他请我们吃饭,我们又像以前一样相聚。吃完饭后,我们偷偷潜入旅馆的屋顶。
夜空一片黯淡,没有星也没有月,陈池说,他要走了,回老家工作。
我有些诧异,但方绿的神情很淡,却看出一丝悲伤。
夜晚的风很大,陈池的脸在风中有些模糊。
方绿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忽地站起来,又踢了陈池一脚:“起来,发誓,无论你们去到哪里,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一定要记住,我们永远是朋友!知道不?”
她的眼中是噙着泪,像往常夜空的星光。
陈池坐在那儿看着我们,是笑着的,身上依旧穿着加菲猫的T恤。
他一只手牵着我,一只手牵着方绿,手中是粗糙的茧子。
我的眼泪忽然就掉下来。
我们永远是朋友。
只能是朋友。
我握紧方绿和陈池的手,用力的。
编辑/宁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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