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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落海洋(六)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A 热度: 14017
微酸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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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樱花落海洋”这个标题,第一眼看上去就很有故事,听说是狮子取的,我在Q上问他,他饶有兴致地跟我详细解释了一下:樱花代表梦想,海洋代表现实,樱花永远落不到海洋里,梦想也无法跟现实完全重合,就像南澄与顾怀南,兜兜转转那么多年。

  我很想知道男女主角最后有没有在一起,但袅说她刚动笔写第二部。

  那樱花到底有没有落进海洋呢?我相信袅会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

  上期回顾:

  在“金碧迷城”市场部陈总的办公室里,顾怀南拽住了南澄的手腕,在她耳边充满嘲讽和鄙薄意味地轻声说:“你永远学不会反抗是不是?还是……这原本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南澄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在一瞬间达到最高点,她瞪着顾怀南几乎要在他完美的皮肤上瞪出一个洞来。

  他只知道他如今的不快乐都是南澄造成的,而他,才不要一个人愚蠢地独自悲伤。

  南澄漫无目的地独自闲逛许久,平复心情后才回报社,谁知恶人先告状的电话早已酝酿了一场暴风雨在等待着她。

  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汪主任黑着一张脸,让她去他办公室。

  南澄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站在汪主任的办公桌对面就好像站在高中班主任办公桌的对面。汪主任和记忆里班主任的脸不断重叠又分离,让南澄的胸口一阵阵恶心发闷。他一连说了七个“你太让我失望了”,然后喋喋不休的历数南澄这个月以来的工作失误,最大的“失误”,当然就是惹毛了广告大户的市场总监。

  南澄忍了又忍,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在她的情绪崩溃前,桌上的电话铃声适时地响起。汪主任扯了扯领带,接起电话,中气十足地“喂”了一声,突然又戏剧化地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是顾总啊……嗯,是是……好好,没问题。”

  那个电话很短,只有不到两分钟,可是他挂上电话后看向南澄的眼神完全变了:“小南啊,想不到你和顾总是老同学啊,你怎么不早说……顾总说广告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回自己办公室吧,出去跑了一天,都累了吧?”

  “我能提前下班吗?”南澄觉得疲惫极了。她不知道顾怀南为什么会替她解围,但这一刻她真的感激他。

  “行行行,你快下班吧,回家好好休息。”

  这个弱肉强食的现代社会里,好像人人都有一套七十二变的法术,变脸只是入门的基本把戏。南澄垂下眼帘,不忍细看那张突然变得“和蔼可亲”到近乎扭曲的脸。

  南澄当然没有回家,家对她来说,并不是温馨的港湾。她给苡米打了个电话,约好在新世纪百货顶楼的摩天咖啡厅见面。

  苡米很喜欢摩天,它是少数卖咖啡的同时也卖酒的咖啡厅,而且因为在顶楼的偏僻位置,去的人不多,无论何时去都很安静,适合发呆,也适合聊天。她有几次失恋,都是南澄陪她在这里买醉度过。

  南澄独自坐了半个多小时,喝掉三杯玛格丽特,苡米却打电话说她来不了了,部门老总请吃饭,非去不可。

  “那个地中海可烦了,每次内部聚会都弄得和小学生郊游似的,不去会被认为不给面子而记在他的‘黑名单上,下次找机会给小鞋穿……亲爱的,实在抱歉啦。”苡米语速飞快地抱怨,结尾是甜美又可爱的撒娇,让人无法拒绝。

  她没有听出南澄的坏情绪,南澄自然也不会说。

  “那好吧,我们再约,拜拜。”她扣上手机,拿着包包结账,脚步虚浮地走出摩天。

  南澄酒量不好,才三杯就喝得微醺,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踩在白云之巅。那些不快乐的事,好像真的随着酒精消散了一些,可是心里却始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没有什么不快乐,可是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胸中有一股气,徘徊酝酿许久就是无法排遣。

  温瑞言看到南澄的时候她正在向一只与她等高的泰迪熊布偶念念有词,走近了才听清她在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南澄?”

  直到他说了第三遍,并轻轻握住她的手肘扶她站稳,南澄才慢半拍地扭过脸来,眼神的焦点跑了半天才在他脸上对准:“你……是谁?”她大着舌头问。

  刚才只是微醺,经过路边的便利店时刚好有酒类在促销,她就顺手又买了几瓶边走边喝,终于彻底喝蒙了。

  “我是温瑞言,南澄。”

  “温……温……什么?好难记的名字哦。”南澄皱着眉头用手拍着自己的额头,顿了几秒,突然又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记不住……”

  温瑞言阻止她近乎自残的动作,柔声安慰:“没事的,记不住就记不住……今天是怎么了呢?我送你回家吧。”

  “家?哪里有家……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没有家……”南澄前言不搭后语地絮絮叨叨,又开始频频说“对不起”,还在大街上又鞠躬又敬礼的。

  温瑞言哭笑不得,他松了领带,解下来塞进西服口袋,然后扶住她的手臂,将她引向自己不远处的车。

  “我……走不动了……爸爸,你能背我吗?”南澄好好走了几步,突然又站住不动,歪着头,扑闪着眼睛无辜地望定温瑞言问,好像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在祈求疼爱她的父亲。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却奇异地发亮,像深夜星空里的两颗深色玛瑙星,可是望进去,却又是一片柔软的苍茫。有几缕发丝被风吹得贴在嘴角,她笨拙地把它们拨至耳后。

  温瑞言心里一动,灵魂在刹那间变成绵软的花朵,经年之前,也曾有个女生这般怔怔地望着他,带着期盼的稚气和纯洁得不忍亵渎的心意。

  “我,”他开口道,“不是你的爸爸……可是我可以背你。”

  南澄已经露出失望的神情,在听到他的后半句后又雀跃起来:“好棒哦,爸爸好好哦……梦里的爸爸最好了……”她手脚很不灵活地爬上温瑞言的后背,像个小女孩那样搂着他的脖子深深吸了几口气,小声又珍惜地说,“这个是爸爸的气味。”然后把脸熨帖在他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温瑞言才发现她在轻声地哭泣。

  “爸爸,你说这梦,如果永远不会醒该多好……爸爸,你好好……能做梦真好……对不起,为什么我那么不讨人喜欢……对不起……”

  温瑞言将南澄放在副驾驶座的位子上,调整到让南澄觉得舒服的角度。而陷入深度睡眠之中的女生,仍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对不起”。

  南澄浑身酸痛乏力,头疼得好像轻轻一动,就有细小的裂缝出现,她用手指盖住眼睛遮挡掉一部分阳光,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儿?

  第一个问题窜入脑海后,她猛地坐起身,彻底清醒过来——幸好,身上的衣物穿戴完整。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装修得很像酒店房间的卧室,白色的百叶衣柜,白色的软床,原木色的地板,超大的透明落地窗,墙角的书架上放置着整排的法律书籍和零星几本汽车杂志。

  窗帘没有拉好,阳光无遮挡地直泻进来。

  房间里阳光充沛,南澄的心里却是哀怨的雨天——她依稀想起一些昨晚的事,后悔得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她无法原谅自己竟然在大街上喝醉了,还稀里糊涂跟着温瑞言回了他家。

  南澄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和衣物,然后小心翼翼地扭开房门,准备蹑手蹑脚地偷偷溜走,她没有勇气面对温瑞言,至少这一刻没有。

  “你起来了吗?南澄。”悦耳的男声打破了南澄的计划,他隐忍的笑意清晰可闻。

  南澄僵立在原地,过了漫长的两秒钟后才转过身,单手捂脸,无比丢脸地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啊啊啊,你怎么没穿衣服?!”

  温瑞言刚洗完澡,虽然下身穿着随手套上的西装长裤,但上半身赤裸,残留的水滴缓缓滑过他结实的肌肉。在南澄的尖叫声中,他淡定地擦干身体,穿上衬衣:“你洗澡的时候穿衣服吗?”

  门铃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南澄再次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满屋子转悠,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你可以躲到卧室的柜子里。”温瑞言替她指了条明路,然后趿着软底拖鞋过去开门。

  南澄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挤在温瑞言的西服套装和衬衫堆里,她听不真切门外的谈话声,只知道是个男人。没过一会儿,脚步声朝卧室走来。

  “你拦着不让我进卧室,是不是藏了个女人?”顾怀南不顾温瑞言的阻拦,推开了卧室的门,环顾一周,将视线落在未合严的衣柜门上。

  他见完客户经过温瑞言家楼下,顺道上来取大学毕业时没来得及收拾,最后托温瑞言带回国的照片和书籍,却没想到遭到温瑞言的拒绝。

  “我明天整理出来再给你送去吧。”

  虽然语气一如往常平静,但顾怀南还是嗅出些许异样。温瑞言的套房不大,他便把目标锁定在卧室。起先只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却因为温瑞言的认真而变了味,顾怀南的手已经放在衣柜的门把上,最后却放弃了。

  他抬了抬眉毛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你藏了个女人在家里也很正常。明天把那些东西送到我办公室吧。”之后,他很有风度地离开。

  南澄被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顾怀南离她最近的时候,只隔着几十公分的距离。透过百叶的缝隙,她能看到他微笑时嘴角的弧线和下巴上剃须时粗心留下的伤口。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斧劈——以前看武侠小说时总是对着这些平面的文字幻想那些少年侠客的脸孔,经年之后在这样困窘的情况下,南澄竟然想,原来世上这些最美好的词,真的有人全都担得起。

  心跳快得好像惊慌失措的小鹿,南澄紧紧揪着身边一件悬挂着的白衬衣的衣角,屏息凝望一门之隔的顾怀南。直到他转身离开,门外传来大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南澄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庆幸,她的心里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失落。

  “出来吧。”温瑞言推开衣柜的门,发现南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被吓着了吗?其实也没什么……”

  南澄摇了摇头。她拒绝了温瑞言送她回家的提议,然后对他深深一鞠躬,非常诚恳地道歉:“真的对不起,打扰你一整个晚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失态……真的非常对不起。”

  温瑞言皱了皱眉头,撇着嘴角,但脸上的线条却依然是柔和至极的:“你昨天喝醉后已经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了……我再说一次,真的没关系。”

  顾怀南的车就停在温瑞言家楼下的街对角,那里是一个绝佳的观察位置,不容易被发现,却可以将整段路面情况尽收眼底。他起先只是好奇温瑞言的异常,留了个心眼在楼下等,想着下次如何戏谑他。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南澄,所以当顾怀南看到走出那栋大楼的女生竟然是南澄时,那一瞬间,像有个巨大的海浪朝他扑过来,灭顶之灾,凉彻心扉。

  他听到自己冷冷发笑的声音。

  “真……”下贱。那么快就上了陌生男人的床。

  他还是没有将那句粗话骂出口,发动车子,黑色的捷豹低吼着飞速离去。

  路边的美发屋正用大功率音响播着各种网络神曲,歌手在撕心裂肺地唱着:“……筑一座心坟/打开一扇门/埋葬我爱的未亡人……”

  这么多年了,从血气方刚不知服软的愣头少年,到如今学会隐忍的所谓商界精英,他心里的那座坟始终在那里,葬着南澄这个未亡人。

  有时候他真的会狠狠地想,如果她死了,是不是他就能重新来过?

  第五回 那些时光里,算不清到底是谁亏欠了谁

  秋天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整座沪城的树木似在一夜之间染黄了叶片,凉爽的晨风里有了萧瑟的意味。早上南澄叮嘱穿着T恤就准备出门的南澈多带件长袖外套,结果自己却穿少了,等公交车时受了凉,到教室后一直擦鼻涕。

  数学课由隔壁班的数学老师代上,据说下个星期就会有新老师过来,除了南澄和顾怀南,没有人知道王成宇为什么突然“人间蒸发”。

  “唉,我还是喜欢王老师的讲课方式,而且,他长得也帅一些。”课间的时候苡米向南澄抱怨道,“所有老师里我最喜欢王老师了,怎么没说一声就走了呢?不会是得罪了谁,被人挤走了吧?可这也不对啊……”

  “可能新来的老师更好也说不定。”

  “你怎么知道?你有消息?”

  南澄被苡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探究精神搞得有点口吃,结巴着否认:“没……没有。”

  “南澄。”陌生的女声传入耳中。

  南澄抬起头,神情在瞬间变得僵硬——她不认得眼前这个女生,可是她记得她:一个月前,就是以她为首的几个女生将自己围堵在女厕所,不断地言语羞辱和肢体殴打,最后还将她捆绑在厕所的隔间。

  司徒美娜瞪着南澄,竭力压抑情绪,但快速起伏的胸口和下撇的嘴角显露她内心的不甘愿。

  “对不起。”声音轻如蚊蚋。

  “什么?”

  教室里有些吵,又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南澄紧张得没有听清,但这被对方理解为一种趾高气扬的挑衅。

  “对、不、起!行了吧?”司徒美娜提高音量,眼眶泛红,似是忍着满腔委屈。

  “怎么了呢?莫名其妙跑来道歉,还凶巴巴的……”

  南澄拽拽了苡米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她当然知道对方道歉的原因,但还是觉得怪异。有胆子做出那种事的女生,自然是习惯了在学校里呼风唤雨、耀武扬威,又怎么会突然违背本性主动向南澄道歉?

  司徒美娜并不打算解答南澄心里的疑惑,她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扬下巴,一扭头,骄傲地离开,就像她刚才骄傲地来时那样。

  苡米气得拍桌子:“什么人啊真是,跩给谁看啊!”

  前桌的周舟原本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听到这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不会吧宋八婆,你连司徒美娜都不认识?这可有辱你的名声。”

  “司徒美娜?她就是司徒美娜?”苡米愣了一下,才道,“那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南澄没听说过司徒美娜的名字,但号称“宋八婆”的苡米还是对她的事迹略有耳闻。

  女生最好用的资本永远是长相,司徒美娜虽不算出尘脱俗的美少女,但她有一双灵动妩媚的丹凤眼,清秀的长相中带着一种无法驯服的野性美,再加上她性格爽朗,有一种江湖儿女的豪情,所以颇有人缘,入学没多久就和几个要好的女生组了个小团体,取名为“七朵金花”,她是大姐,谁受欺负她第一个冲在前面,渐渐地就有越来越多的女生成为她的拥趸。

  “她为什么要跟你道歉啊?还这么不情不愿的?”苡米好奇得要死。

  “我也不知道……”南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依稀有了答案。

  没有旁人知道司徒美娜曾经欺负过南澄,也没有旁人能让高傲的司徒美娜低下骄傲的头颅,更没有旁人会为了南澄去得罪司徒美娜——除了顾怀南。

  出了学校后门左拐再走上十五分钟,就能看到那条终年微波粼粼的护城河。

  秋日的护城河边格外静谧,三十度角向上的斜坡上及踝的草叶仍如绿茵,但已没了夏日的蓬勃生气,露出心不在焉的神情。

  近河边是一片茂盛的芦苇,苍茫的白色,如柔软的鸟类羽翼,在夕阳下又如少女柔软的心事。

  南澄跟在顾怀南身后沉默无言,男生推着单车,车轮碾过草叶发出窸窣的声音。

  夕阳又往世界那端落了一点,顾怀南沉不住气,停下脚步,忍不住转过身问:“你找我,有事吗?”

  破天荒头一遭,南澄竟然主动约他到小河边见面,他心里自然是窃喜的,只是她的嘴像被胶水粘住般,顾怀南只能主动开口。

  女生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地揪过手边的芦苇,破碎的波光在她眼底荡漾。

  “是你吗?……王老师离开学校,司徒美娜向我道歉……”细长的叶片被撕成细小的碎片。

  “是啊。”顾怀南坦荡地点头。

  南澄再度陷入沉默。远处传来悠扬的笛箫声,那是附近一所音乐学院的学生在河边练习,那声音,更衬出这头的安静。

  这个答案早在预料之中不是吗?那为什么还要找他,想要亲口听他承认一遍呢?还是因为,因为……

  心里突然莫名地慌张起来,像是行走高空却一脚踏空。南澄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奔跑起来,沉重的书包在身后颠簸,草叶划过小腿发出细微的声音,胸口因剧烈跑动而痛得像要炸开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南澄!”顾怀南不知女生为何突然变了脸,在身后大叫她的名字,无措地问,“我又做错了吗?我只是想保护你。”

  南澄没有回头,一路狂奔,惊飞芦苇丛里栖息的水鸟。她像是要这么沉默地跑至世界的尽头。

  顾怀南后来无数次在梦境里重温这个场景。当时年少的他只觉得茫然,摸不清女生风云突变的心事。而多年之后他开始学习遗忘,这场景却像卡碟的影片一次次在他的梦境中反复上演。

  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奔跑的身影轻捷又惊慌,白色的鸟群拍打着翅膀,从她身旁的芦苇丛里扑啦啦地飞上蓝灰色的天际。

  他扶着单车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每一次,他都似乎只能看她奔跑着远离他。

  顾怀南在直行道上等变灯,他咬了下嘴唇,在左拐绿灯亮起的同时,他脚踩油门,方向盘右打——身后传来急停的车辆抗议的喇叭声。

  他临时改变主意,换了目的地。

  南澄上午有个采访,回到报社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汪主任又给她安排了新任务。

  “南澄,还有个重要客户的人物专访需要你做,在沈家花园,现在就过去吧。”

  “现在?”南澄傻眼,“是谁啊?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没事的,2号包厢,你去了就知道了。”

  南澄有不好的预感,汪主任的过分殷切和宽容总是有原因的。

  沈家花园在沪城南郊,是一家园林式餐厅,以人造湖为中心,亭台楼阁依水而建,湖广树茂,曲径通幽。

  南澄跟着身穿红色旗袍的酒店迎宾穿过青石小路,来到一座临水的楼阁前。左眼皮莫名跳起来,她一时记不起到底是“右眼跳财,左眼跳灾”,还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窗边的顾怀南转过身,眼神准确地落在南澄的脸上。他背光,脸上的细节模糊,只有大概一个轮廓,右边的侧脸被窗外的阳光镶上极细的一道光边。

  南澄不是没想过2号包厢里的人可能是顾怀南,可是猜测和证实的心情永远无法同等计量,就像六年前,她猜测他为她所做的事和在河堤旁听到他确定的答案——前者更多的是忐忑,而后者……复杂得难以言说。

  “你好顾总。”南澄说,“这里可能不适合采访,要不我等你……”

  “睡莲开得很好看。”顾怀南打断南澄的客套与疏远,招招手说,“你过来看,湖里有朵睡莲,月牙白色,花蕊是鹅黄色的。”他的语气是那么的稀松平常,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关系和睦的朋友。

  南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接受他的“指令”向前迈了两步,随即清醒过来。

  顾怀南扬眉,低头浅笑,再抬头时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如常。

  南澄有种错觉,好像眼前的顾怀南不是现在的顾怀南,而是六年前穿越而来的少年穿起大人的衬衣西裤在唬她玩。不然,他怎么会对她笑得这样好呢?那笑容软得她的心好像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服务员鱼贯而入,美味珍馐一盘盘地被端上来。

  “您的菜已上齐,请慢用。”随着最后一位服务员的退出,包厢里再次陷入安静。

  顾怀南拉椅子落座:“吃吧,别浪费了。”

  南澄露出困惑的神情,不知道他哪根筋错乱了,明明前几次相遇,他对她是鄙夷和厌恶的,现在却又是既往不咎的模样。

  “站着干吗,不赏脸?”顾怀南十指交叉,抵着下巴看着她说,“如果作为记者你不方便与我一起用餐的话,作为昔日同窗总可以吧?”

  他坦荡平和的样子反而让南澄无法推辞,不然显得太小家子气。

  虽然食物精美,窗外景色宜人,顾怀南和南澄也聊天,但气氛总是怪怪的。好在两人似乎心有灵犀,很快就各自停筷。

  “走吧。”

  “……还没采访呢。”

  “我没做好被采访的准备,下次吧。”顾怀南顿了顿,看着南澄的眼睛,放低音量道,“今天是我故意去找你们领导说要采访的。我只是,突然想见见你。”

  南澄越发觉得迷惘和困惑,只得跟着顾怀南往外走。

  小道蜿蜒曲折,清幽湖水之中睡莲静卧在一泓秋水之上,像睡颜安然的少女,美得如一幅油画。

  “说起来,以前我都没送过你花。”顾怀南在南澄身前驻足。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好,也或许是眼前的顾怀南总让南澄想起经年前那个倔强、固执,却一心一意想要守护她的少年,在那个刹那,南澄想起许多往事。

  顾怀南是她毕生唯一所爱,所以当初无法容忍干净的感情里有一丝瑕疵,沾染些许尘埃,毅然分离。如今他们各自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中跋涉修行,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就算毫无意外地如男生最初所想,南澄与他毕业后就结婚生子,说不定当初热烈的情意早在生活的琐碎细节中被渐渐磨灭了。

  苡米笑过她“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把所有得不到的都幻想一遍就算得到也会失去,那么一开始就失去好像会变得容易接受很多。

  可是她能怎么样呢?毕竟一切都过去了,他们的缘分已经耗尽,留恋和怀念不过是徒增烦恼。

  南澄还在发愣,顾怀南却已步入水中,走向湖中心的睡莲。

  “你疯了吗?”她失口问他。如果不是疯了的话,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顾怀南不语,他走到湖中心小心摘下那朵睡莲,又蹚水走回来,行过之处波纹荡漾成花瓣层叠的水花。

  “这湖是人工挖的,当时怕以后客人经过水边时发生意外,所以最深处也只到成年人的膝盖处。而且,”顾怀南说,“这家酒店我有股份,不用担心被罚。”

  “你一定是疯了。”南澄喃喃。

  顾怀南仍只是笑,带着满脚的淤泥和湿透的裤子,完好地站在她面前,将手里的睡莲放入女生的手心:“睡莲的花语是纯洁、迎着朝气、抛去暮气,就像我心中的你一样。我欠你一枝花,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那是少年时他欠她的一枝花。

  在花影憧憧的矮墙下,少年别一枝小小的蔷薇在女生的发际,许诺说:“我以后亲手赚的第一笔钱,要给你买一枝全世界最好看的花——说,你喜欢什么花?”

  南澄记得她当时说的是“百合”,因为“百年好合”。谁料不足百日后,他们便各奔天涯,再无关系。

  她看着那朵睡莲许久,心中酸涩却无法言说,只低声喃喃道:“你不欠我的,不欠我的。”

  她转身把那朵睡莲抛入湖中。

  每一次都是他望着她的背影离开,这一次顾怀南只望着那朵离开茎秆却又被抛弃了的睡莲在水里浮沉,脸上温柔的笑容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复杂无比的神情,隐隐有恨。

  会恨是因为还有爱,带着仇恨印记的爱是那么让人心痛又刻骨铭心。

  六年前与南澄诀别之后,他远走异国却仍是走不出伤痛。他曾以为她多少会留恋过往种种,谁知她按部就班地念书、工作,按部就班地恋爱、生活,重逢之后未见她有过多留恋,反而处处故作冷淡,好像急于与他撇清关系,但同时又对别的条件尚好的男人例如温瑞言“投怀送抱”……

  顾怀南有点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又是不甘服输的怒,他只知道他如今的不快乐都是南澄造成的,而他,才不要一个人愚蠢地独自悲伤。

  毁灭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将她杀死,而是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再全部夺走——南澄曾让他体味到天真懵懂的至纯之爱,然后又狠心收回,当着他的面摔碎在地,那么现在,换他来当游戏的庄家。

  顾怀南笑了笑,湖里那枝被抛弃的睡莲静静地沉入湖底。

  编辑/宁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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