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冷暧

　　豌豆蒙推荐：这是一个新版的“白娘子传奇”……其实没有啦，故事结尾的时候有一个男主角和女主角被官兵拉开，去往两个不同方向的场景。让我不禁想起了自素贞和许仙在雷峰塔下被迫分开……忽然之间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就上来了!(好爱演!)觉得很难过。

　　还有个地方很动人，女主角当初想方设法加害男主角时，感觉有种很决绝的深情，“我偏要让你记住我，而我并不伟大，没办法伟大到那种‘只要你幸福快乐就好的境界。”

　　两相离

　　又到了王爷下朝回府的时间。

　　清寒匆匆走在路上，正巧听见水榭里的闲话：“听说，王妃的家人又在明轩厅候着了。”

　　“别说是家人，这府里上下，哪个不觉得王妃的死很是蹊跷?虽然事情过去了一年，可那李尚书哪是好惹的主儿?”

　　“听说，这次尚书大人一定要开棺验尸哪。”

　　听到这番话，清寒不由得心内一惊。

　　李尚书是王妃的兄长，当年他结这门亲事本是为了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实力。可王爷偏偏不喜听人摆布，亦不喜结党营私。所以，与李尚书多有争执。在王妃死后，两人的矛盾更加突出。李尚书想除掉王爷、独霸朝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边走边想，清寒终于回到千意阁。王爷的脸上仍是寻常颜色，见到清寒，只是反剪着手，看着窗外那株红梅上的斑斑残雪。

　　这个时候，通报声突然响起：“皇上驾到——”

　　李尚书竟请了圣驾同来。清寒心内顿时明白几分，与王爷淡淡交换一个眼神。便听李尚书心怀叵测道：“王爷，现在朝中上下都在纷传，说你宠爱青楼女子，诞下碧陶，假作义女。后宠妾废妻，害了王妃的性命。此事关系到我们两家的颜面，皇上已下令彻查。”

　　清寒心中一阵惊悸。这李尚书甚是狠毒，明知碧陶乃王爷心头宝贝，竟将矛头指向她。

　　果然，一向表情闲淡的王爷，忽地变了脸色。

　　“延儿，朕认为这些传言应该不是真的。”皇上在旁温言道，“不过，此等言论毕竟对皇室不利。想要澄清倒也简单，只消把那丫头逐出齐王府即可。”

　　李尚书连声称颂英明，又殷勤地上前献计“皇上，臣斗胆请示，将那碧陶收入我府中，三五年之后，做个使唤丫头。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清寒闻听此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打翻手中的杯盏。京城星人人都知道，这李尚书是好色之徒府中凡略有姿色的女子，都难以逃脱他的魔爪。

　　清寒匆忙去看皇上的脸色，见他沉吟片刻，点点头，正要启齿说话。清寒来不及细细思忖，也来不及想清楚此举的后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替王爷保住碧陶，保住碧陶。

　　这样想着，清寒跪倒在地，连连顿首道，“启禀皇上，碧陶实是奴婢的私生女。奴婢现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求皇上饶了碧陶。”此话一出，满座皆惊。连王爷都料不到她有此举动，怔在那里。

　　李尚书看看清寒，又看看王爷，玩味地笑了起来：“这件事，难道王爷不知道吗?”

　　“王爷确实不知。当日是奴婢将女婴放在王府门外，又假作发现了她，并仗着主子恩宠，怂恿王爷收她为义女。”王爷还未说话，清寒又抢着答道：“奴婢有罪万死不辞。”

　　李尚书冷笑起来：“皇上，这婢子一派胡言，实该割舌处死。”

　　这时，王爷缓缓地跪倒在地上，仍然屹立如松，他看了清寒一眼说：“皇上，此事确实属实。臣，不知。”

　　清寒知道，他是懂的，她的牺牲，只是为了保全碧陶，保全他，也保住那个秘密。

　　“照此说，那魅惑王爷的女子，是不存在的?”李尚书阴阳怪气的说。

　　“从未有过尚书所说的女子，请皇上明察。”

　　千千结

　　清寒垂下头。这女子，自然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她的存在，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那些年王爷独居在千意阁中，除了贴身侍卫狄隐，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当时府里有很多的传言，说那阁中住着一位女子，深受王爷恩宠。如此这般。

　　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甚至，一位侧妃按撩不住嫉妒之心，暗自去那阁里探视。她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后来清寒终于明白。千千之所以如此神秘，并非别的缘由，只因她不属于这人世间，并非凡人多能得见，而是一只美艳媚人的狐妖。

　　而王爷与千千的点点滴滴，清寒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千千已经不在，王爷却总是沉浸在记忆里一次又一次地讲述曾经的故事。

　　他与千千的相遇，是在大雪纷扬的冬日。他踏雪而行，突然发现写意阁的一角盛开着大朵的火红的花，心里觉得纳罕，便上前一探究竟。原来是个貌美的女子，不知为何，晕倒在那里。

　　她一袭白衣里裳，外穿一件红色的锦缎云肩。

　　王爷常说，千千坦率真诚，醒来后与王爷谈诗论画，相谈甚欢。她并不掩饰自己的狐妖身份，一双大服睛灵巧地眨呀眨，问：“你不介意吗?”

　　他爱她，不管她是什么妖魔鬼怪，他都爱她，何来介意一说?

　　这一遇，便钟了情。三千宠爱，再无觅处。

　　从此之后，写意阁换了名字，叫做干意阁。

　　小狐妖珍重这份情意，留在了干意阁中，甚至还为他诞下女儿，唤作碧陶。一家人，其乐融融，短短数载胜却人间无数。

　　清寒虽是个丫鬟，却自幼随大小姐读书，知晓许多书中的典故。而古往今来，但凡如她一般知道此等秘密的人，都不得善终。不是死于非命，便是无故失踪。

　　她常常在梦里看到一杯酒、一尺白绫，或者是，一潭池水、一口枯井。她不知道哪里是她的归宿。

　　在别人看来，清寒也算是这府里的风光人物。王爷一个人幽居在千意阁里，只有清寒和王爷的掌上明珠——碧陶二人可以随心出人。

　　为此，不止府里的人把清寒视作王爷的女人，连皇上也曾经打趣地说：“延儿，既然你与清寒丫头情投意合，不如就由朕来赐婚，把清寒给你做庶妃吧。”

　　可清寒清楚地记得，王爷闻听此言没半分欣喜，只是赶忙跪倒在地，解释说：“皇叔，我与清寒只是知己，并无男女情意。”

　　那一刻，清寒的心就像一株遭到砍伐的树，在这锋利斧刃沉重一击之下，轰然倒地。霎时间，飞沙走石，漫天遮地。

　　王爷对她，始终是有心，无情。

　　他把他所有的情，都给了那个叫千千的女子。

　　想到这里，清寒生生地把自己从记忆中抽离。她就像对自己有着刻骨铭心的恨，方才没来得及放下的银针，狠狠地刺入指尖。都说十指连心，可是，她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的疼，都在心里。

　　千千这个人不在了，把王爷的心也带走了，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地随她而去。

　　其实，清寒也没有太多的奢望，也并不是想取代千千。她只是卑微地希望，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王府，王爷能记得她，记得有她的这段岁月。

　　而此刻，就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李尚书在旁进言：“皇上，这婢子不守妇道，玷污王府门楣，残花败柳，实该送入军中为妓。”他坏笑着瞥了清寒一眼。清寒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她是王爷最为信任的贴身婢子，所以，他不要她轻易地死去，而是，要让她生不如死地活在这个世上。

　　军妓。

　　清寒只觉心如玉碎，她的一生，大抵就这样终了。

　　她只要他安好，她就是粉身碎骨，也算值了。

　　王爷救不了她，只得保全碧陶，也不枉她的牺牲。

　　自己掀开锦被，起身下床，笑意盈盈道：“王爷，您来了。”

　　好似没事人一般，哪里还是方才垂危的病人?

　　王爷冷着脸问：“怎么回事?”

　　王妃接过清寒送的茶水，轻轻地啜饮一口：“王爷以为在千意阁中做的好事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王爷抬起眼，冷冷地看着她。

　　“妾身知道爷惦记着千千姑娘，那就赶紧回去看看吧。”

　　王爷转身就走。

　　王妃说：“清寒，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等他们回到千意阁中，发现院子里倒着一位红衣女子，眉眼纤细，格外娇媚上前一探，却已没了气。

　　那是清寒第一次见到千千，也是最后一次。

　　她走进院里时，只顾着看那红衣女子，不留神狠狠地摔了一跤。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已被王妃遮住了视线。

　　王妃玩弄着自己的手指，闲闲地说：“听人说，这妖鬼死后，一个时辰之内便会现出原形，今儿我倒要看看这话是不是真的。”

　　后来，清寒才知道，是王妃请了道人做法，要除掉魅惑王爷的狐妖。怕王爷从中作梗，所以就假装晕倒支开他。

　　可怜那千千姑娘，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便香消玉殒了。

　　王爷扑倒在千千的身边，整个人跟丢了魂魄似的，一时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清寒和狄隐见到此情此景，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清寒从未见过任何一位男子如此伤心，他虽面上无泪亦无悲，但这一切仿似深深地结痂在了他的心里。

　　清寒就那样与他一同站着，冷风拂面，他的哀伤却那么明显，连情窦未开的她都霎时觉得感天感地。

　　漆黑寂静的夜，只有王妃的笑声，格外得意，也格外放肆狰狞。

　　还没等清寒反应过来，王爷突然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狄隐的佩剑，径直一刀刺入了王妃的胸膛。鲜红的血落在雪地里，像是红梅朵朵绽开。王爷疯了似的，拔出剑又刺回去。

　　招招狠厉致命。

　　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平淡得就像是在挥笔写字一样薄凉。

　　这时，千意阁的门突然被推开，灯光映了出来，照着院子里的一切，像是一场皮影戏。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门口，奶声奶气地问：“爹爹，你在做什么?”

　　清寒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抱住那小女娃，推进屋内。她说：“王爷，别让孩子看到这些。”

　　这个举动，让清醒后的王爷感激不尽，也让他对清寒无比信任。他记得这个小丫鬟，自小在王府中长大，本是侍奉自己的姐姐，姐姐出嫁后，才赏给了王妃。

　　善后的事，是狄隐和清寒做的。清寒战战兢兢地给王妃擦拭掉身上的血迹，换了一套衣服，看上去，她跟从前一模一样，一样美丽，也一样骄横。

　　而那千千姑娘，就葬在了千意阁里的红梅下。

　　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萧何惊

　　在西北的那些年，清寒无数次的想象过与王爷重逢的情景，只是，她从未想到，他们二人，隔了三年的云烟，竟然在此情此景之下相遇。

　　就像一场战争，他们站在各自的军队里，铁蹄号角，剑拔弩张，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这一次，又惊动了皇上。因为涉及妖孽之事，皇上不止带着侍卫，还带着宫廷中最负盛名的法师。

　　李宰相得意地说：“回皇上，我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王爷当年宠幸狐妖，诞下妖女，亲手杀死王妃。请皇上明察。”

　　他的身后，站着白衣白裙，红色锦缎云肩的清寒，恬淡中带着微笑。

　　王爷见到清寒，只觉似曾相识，又根本未曾相识。

　　清寒细细地讲述了那晚发生的事，就像与己无关似的。事实上，也确实与她无关，从始至终，都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而她所有的努力挣扎，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个故事里，谋得一席立足之地。哪怕是反角，哪怕遭千人万人唾弃辱骂。

　　她宁愿被王爷生生世世地恨着，也不愿被他忘记。

　　“哦，清寒?”这句话，她一直记着，刻到了骨头里。

　　就好像，她根本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再为普通不过的一个名，两个字而已。

　　李宰相又说：“皇上，想要验证清寒的话是否属实，不必惊扰王妃的亡魂，只要挖出红梅树下的妖女尸骸即可。

　　那最负盛名的法师也说：“回皇上，奴才足以令任何妖孽现出原形，无论是死是活。”

　　天寒地冻，士兵们好不容易凿开石穴，取出棺枢。

　　他们做这些的时候，王爷一直看着清寒，好像不认识她似的，又好像要仔细地看清楚。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成也萧何败萧何，这女子，当日为了救他救碧陶，不惜付出身家性命。今日为了害他，也不择手段地投靠了卑鄙的李宰相。

　　他想不明白，从此岸，到彼岸，竟然如此简单。

　　事已至此，他心下安详恬淡，平静地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

　　清寒也一直微笑着看着他，就像无数次的，在千意阁里，她等他退朝归来，为他更衣，奉上一杯热茶，是他最喜欢的雨前龙井。

　　最后一枚铜钉取了出来，黑色的棺木轰然打开。

　　无数双目光投到了馆内。

　　然后，又惊愕地投到了清寒的身上。

　　清寒的笑容，就那样凝固在脸上。就像那一晚，千千本来在房中等候王爷归来，实在等不及了，便安抚碧陶，自己披衣出门，想要一探究竟。

　　她走下台阶，然后，缓缓地倒在了雪地里。

　　脸上，也凝固着这样一个笑容。

　　而在众人面前，那黑色的棺柩里，女子样貌如昔，恍若生时。

　　那女子，分明就是清寒。

　　法师说：“回皇上，棺中女子果然是妖。”

　　可是那活着的，在雪中微笑的，又是谁?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呆立着的清寒。

　　李宰相忽地抽出法师腰间长剑，剑光一闪，仿佛划破了夜空，将那天庭的光辉洒落地上：“受死吧，妖女!”刹那间，清寒的心澄澈如水。

　　前尘往事，纷沓而至。

　　胭脂泪

　　原来，那一晚，死去的并不是千千。

　　她虽然遭到道人的毒手，但幸运的是，她的法力不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使出了最后一道法术，俯身在清寒身上，生生地将清寒的魂魄逼入了自己体内。这个刚刚见面的丫鬟，只一瞬，便作了她的替死鬼，躺在雪地里，安静地去了。

　　而她只想留在王府里，留在王爷的身边。不管是谁都好，做丫鬟做小妾，做什么她都不在意。那一刻，她只想力求保住自己的命。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再续前缘，才有命与心爱的人重聚。

　　但她想得过于简单。

　　她不曾料到，道人法术高强，不但封存了她从前的绝大部分记忆，还令下葬后的清寒又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她更加料想不到，多年后，选择开馆验尸戳穿一切的竟会是她自己。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找回属于自己的过去，就像最初与他相遇的时候，她白衣白裙，红色锦缎云肩。可惜这时光，却回不到原先的地方，将一切洗白重来。

　　李宰相连忙叩首：“皇上，这妖女就是当日从王府贬到军中的婢女，就是她来向微臣告密，想必这王府之中另有陷阱。”他说着，喝令站在一旁的法师，“还不快保护皇上，将这妖女制住。”

　　皇上凝视着清寒，又看了看棺中女子：“给我杀了这妖女，定要斩草除根!”他朝着李宰相使了个眼色，李宰相立刻站起身来：“来人，将齐王爷锁入大牢。”

　　雪地里，千千与王爷两两相望。这世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那些纠纷争斗，都与他们不相干了。

　　他们被无数双手推搡着，离彼此越来越远，很快地，便是生死两隔，再无重逢。

　　他只剩下眼神还能将她紧紧拥抱，这个他挚爱的女子，他穷极一生想要守护的人，此刻她就在他的面前，甚至在他以为她已经商去的这些时光中，她其实一直都在。

　　可上苍罚他，不给他真相。

　　他怪自己不够善待爱他的人，才命该与心爱的女子擦肩而过。可惜为时已晚。他看着千千，似乎在她最后的微笑中，他已读懂了一切。

　　到死去的这一刻，他们仍彼此深爱。此生，有过这一场相逢，已然胜却人间无数了。

　　她想到自己一直希望成为他故事里的人，却不料自己就是主角。等到明白过来这一切时，却什么也都失去。

　　千意阁，这次真的空了。

　　编辑／豌豆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