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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弟弟,这是一件很酷的事

时间:2023/11/9 作者: 花火B 热度: 12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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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红衣说,她有个弟弟,他比她小两岁,名字叫二娃。他几个月时,她咬碎了梨子喂他,他被塞了满嘴哭不出来;他三岁时,下雨天,他要找妈妈,红衣就带他去,一路跌跌撞撞满身泥泞地赶到妈妈单位,被一顿好打;他五岁时,她帮他洗澡,穿衣。

  后来长大,他就变成了红衣的“哥哥”。他帮她修电脑、扛行李;红衣去外地工作,他说你别担心,爸妈有我呢;她买房子钱不够,他汇给她;他单位发了她爱吃的月饼,他寄给她。

  我听了有点羡慕,有弟弟真好。

  她也是这么说,有弟弟真好。

  1.他不欢迎我

  2000年,我十四岁。一个晴朗的秋日,天空又高又远,一个叫罗建设的男人,把我从生养我十四年的小镇带走。我跟着他,坐着长途汽车,跨越长江,穿过桥梁和隧道,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我穿一身土气的衣服,梳一个毛糙的马尾,背着一个暗淡的书包,我表情茫然,心情惶恐。我跟着男人,坐车穿过很多条街,最后站在了一间客厅里。客厅很大,光线充足,家具电器闪亮晃眼,我微微眩晕。

  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旁边站着一个男孩。男人对他们介绍我,又对我说:“姗姗,这是你林姨,这是你弟弟罗小山。今天起,这儿就是你的家了。”女人喊我的名字,她声音温柔,笑得很假。小男孩仰起头瞪着我,一半敌意,一半不屑。

  我拘谨地站着。一个足球飞过来砸在我的腿上,不痛,但冲击力很大,我险些跪倒,我站稳了,抿嘴不说话。罗小山跑过来,抱起足球,冲我嚷:“这儿是我的家!”

  这就是我和罗小山的第二面。这年,他已经十岁,是一个眼仁黝黑,鼻梁高挺,嘴唇饱满的漂亮男孩。

  我有一个小小的房间,这天晚上,我的拖鞋里藏着一只甲壳虫,床上躺着一只冰凉的死青蛙,书桌抽屉里还有一个仿真骷髅头。这是罗恩睿的恶作剧。他用这样直白的方式向我表示他不欢迎我。

  那个叫罗建设的男人是我和罗恩睿共同的父亲。我三岁时,父母离异,我被判给了父亲。母亲跟一个男人走了,再没回来看我。罗建设也辞去中学校长的工作,来到城市奋斗。大概他觉得带着一个拖油瓶会阻碍他的前程和婚姻,他把我留在了小镇,我和奶奶相依为命。

  这十一年里,他回来看过我十一次,平均一年一次。他说他做生意了结婚了,添儿子了,有钱了。他的妻儿也跟着他回来过一次,那年,罗恩睿只是一个刚满周岁只有三颗牙齿的小奶娃。

  后来就只有罗建设一个人回来。奶奶问他为什么恩睿和他妈不来,他说他们都晕车不能出远门。奶奶点头应着。邻居却对我说,那是你后妈和你弟弟嫌弃你们呢,他们可是大城市的人!嫌弃就嫌弃吧,反正我对他们也没有感情。

  可罗建设忽然说要接我去跟他们一起生活。因为镇上的中学停办了,我想要继续读初三就得去百里之外的县城,得住校。罗建设说:“大城市的教学质量更好些,再说这些年也没能好好照顾你,心里很亏欠。”

  我就这样来到了这个城市,它和罗恩睿一样,它也不欢迎我。

  我总迷路常坐错公交车,过马路时总是战战兢兢生怕被汽车撞到,同学们也嘲笑我土气的打扮和浓浓的乡音,邻居家养的大狼狗很凶,它总是隔着铁门对我狂吠。

  罗恩睿常将我的房门当球门,他失手打坏了花瓶杯子什么的也会赖在我头上。他在我的作业本上用水彩笔画机器人。偶尔我跟他一起出门,遇到人问他我是谁,他说:“罗小姗”,他从不承认我是他姐姐。

  林姨对我不冷不热中夹杂了一点嫌弃,她说:“小姗,你爸能有今天,全靠我!是我给他出本钱,是我娘家人帮他拉客户,是我找朋友帮他走关系!不然你以为在这么大个城市,他一个外地人,随随便便就能做生意?”

  我常坐在房间的窗台上,仰望天空,俯视街道,心里常涌起茫茫天地间不知何处是我家的惶惑茫然。

  我不给奶奶说这些,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总说:“我很好,天天都有肉吃。”

  奶奶总叮嘱我:“勤快点,多做点家务!还有,别欺负恩睿!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让着他!记着,他是你弟!”

  2.他说有姐姐很酷

  所以,不管罗恩睿耍什么花样,我都忍着,既不解释也不反抗,渐渐地,他觉得欺负我这件事毫无挑战性,便不再热衷了。我却渐浙了解了他,客观地说,他是一个很萌的小正太。

  他喜欢用勺子挖西瓜吃,把西瓜瓢挖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脸的样子。

  他喜欢站得远远的扔垃圾,并能准确无误地将垃圾扔进垃圾桶。

  他喜欢在下雪后踩出第一个脚印,还要摆着企鹅步踩出长长的一串。

  他喜欢在浴室大声唱歌,特别喜欢唱周杰伦的歌。

  他喜欢收集飞机模型他收集了满满一箱子,各式各样各种功能,他能专心致志地捣鼓一下午而不用上厕所。

  他十岁的那年春天,开始亲自制作他人生中的第一架飞机模型。他做了整整一周,可谓用尽智慧耗尽心血,然而飞机不给力,无论如何就是飞不起来。他坐在地板上,焦头烂额十分沮丧。

  我走过去拿起他的模型仔细看,他瞟了我一眼,不屑地问:“你行吗?”

  我说:“试试吧。”我的物理成绩好得出奇,模型飞机与空气动力的关系,我也略知一二。

  最后,我让飞机成功地飞起来。罗恩睿兴奋地蹦起来,抱了抱我大声说:“哇!你好酷!”他又提议,“我们去草地上放飞机吧!”

  春日和风暖暖,草地上的孩子们都在放风筝,唯独我们在放飞机,顿时引来围观,大家啧啧称奇。罗恩睿一脸得意,很享受。

  后来,罗恩睿带着他的模型飞机去“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打酱油,居然拿回一个鼓励奖。作为酬谢,他送给我一个书包。从此开始,他便要我帮他解答各种难题,从作文到英语到课外手工,他也央求我跟他出去看他踢球陪他溜冰或是吃烧烤……所谓“拿人手软”,我拒绝不得。

  林姨也看出我和罗恩睿的关系起了变化,她大约放心了,虽然这姑娘挺讨嫌,但至少不会趁她不在家的时候把她的儿子生吞活剥了。于是,我们早上上学她便出门,直到我们下午放学也不见她回来。罗恩睿说:“肯定打麻将去了,这个堕落的妇女。”罗建设更忙,他忙做生意忙应酬,几乎我们睡下了他才回家。

  于是,只好我来做晚饭。第一次,我做的是青椒炒肉和红烧豆腐。罗恩睿喜欢这两样菜。我说:“我可没你妈做得那么好吃,将就将就吧。”

  罗恩睿先是点着筷子心存疑虑地尝了尝,然后他一屁股坐下来,风卷残云埋头大吃差点连盘子都没剩下。他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说:“以前你没来的时候,他们也经常不在家,一般我都吃泡面,或者叫外卖。但是一个人吃,吃什么都没意思。”

  我听出了一个十岁孩子的孤单,还有他羞于表达的感激。

  由于罗恩睿对饭菜也有一定的挑剔,我的厨艺也被迫提高。但他从不称赞我的进步,而是说:“就凭你的厨艺。你也会嫁得掉的!”

  我十五岁了。罗建设说这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生日,得好好庆祝一下,要到饭店订餐,请亲朋好友吃饭。林姨反对,理由是:“女孩子的十五岁生日不能庆祝!不吉利!”我哑然失笑,大约我的到来,于她而言,本身就不是什么吉利事。

  那天罗建设带我去吃KFC,就我和他。他买了满满两

  餐盘的东西给我吃,鸡翅、汉堡、土豆泥、鸡肉卷和可乐。他不爱吃这个,他喝饮料并看着我吃。他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睛。

  我假装没发现,埋头专心地吃,其实我的眼睛也湿湿的。我心颤地确认,这个和我有着疏离感的男人,他就是我的父亲。

  吃完KFC,他又带我去买了很多东西,棉衣、鞋子,文具,还有暖和的手套。

  回到家已经很晚。我推开房门,我的床上放着一只小蛋糕。蛋糕上系着四个彩色气球,每个气球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合起来是四个字生日快乐。那是罗恩睿的字。

  此刻,罗恩睿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等我。

  我叫醒了他,我们一起分吃生日蛋糕。罗恩睿舔了一下嘴角的奶油,忽然说:“我有一个姐姐,嗯,这真是一件很酷很酷的事。”

  3.他已经和我一样高了

  我十六岁,早春二月,伯父忽然打电话来,说奶奶病危。我惊慌难过,决定立即赶回去。林姨说:“你爸去外地谈合同去了,最迟也要明天才能回来,你是等他一起走,还是一个人先走?”言下之意很明确,她和罗恩睿不会回去。

  我说:“我一个人回去。”

  罗恩睿背着背包,站到我身边,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林姨喊起来:“你这小子跟着瞎掺和什么,你以为这是去旅游啊你……”

  罗恩睿打断她:“妈,那也是我奶奶!”

  林姨沉默,然后嘟囔:“可那乡下地方……”

  罗恩睿不听她嘟囔,直接拉我的胳膊,回头对他妈说:“我们走了,你保重!”

  我们赶在奶奶走之前,与她见了最后一面。奶奶给了恩睿一个大红包,她说:“孙子,你十二岁了,你长一岁,我都给你攒了压岁钱,拿着……”

  罗恩睿握着那个红包呜呜地哭了。这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最后,奶奶又紧紧握住我们的手,说:“小姗!弟弟小,你要照顾他啊!恩睿,等你大了,你要保护姐姐啊!”

  奶奶的葬礼在细雨中结束,罗建设收拾了两三样奶奶生前常用的东西带走,他说要做个念想。他和罗恩睿到大门外等我。

  我站在院子里,望着细雨中冷寂的堂屋,不舍得走开。屋檐已破旧,檐下有几只燕子啾啾飞翔。这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家。我的念想,就是我十四年的全部时光。我带不走,也回不去。

  我站了很久,头发和衣服早已全部润湿。我走出去,关上大门轻轻落锁,锁“叮”一声轻响。罗建设说:“还锁它做什么……”我心里一酸,泪如泉涌。

  院墙下里有一株杏树,探出墙头的那一枝,在雨中绽放出粉白的花朵。罗恩睿踮起脚,伸手折下那一枝,放在我手上。他抱了抱我,说:“姐,你还有我们。”我擦了擦眼角,抬头看他,我忽然发现,他的眉目开始变得疏朗,他的脸退去了婴儿肥,他的个子已经和我一样高了。

  我们一起坐着长途汽车,跨越长江,穿过桥梁和隧道,我再次回到城市。这城市,已不像上一次那么陌生。那客厅,已不再像上一次那么闪耀。

  林姨也不再对我假笑,她飞快地迎向她的儿子:“恩睿!去了这么多天!妈妈想死你了,你看你都瘦了!赶快去洗澡,别把跳蚤什么的带回来了!”

  罗恩睿不理她的话茬,而是说:“妈,你怎么那么做作。”

  林姨脸上挂不住了,她狠狠瞪了我一眼。

  4.他的理想是做飞行员

  我在这城市慢慢长大,罗恩睿也在慢慢长大。他变得热爱物理,有次竟然用电阻丝和毯子做了一块电热毯!虽然电热毯成功发热,但我还是阻止他垫到床上去,他愤愤地说:“你小瞧我!不过……”他又做个鬼脸,“我还真不敢。”

  他变得热爱上网,他从不问问题只问“百度”,他爱上了三国杀和QQ游戏。

  他对动漫情有独钟,尤其是《火影忍者》,他的心愿之一就是拥有《火影忍者》的全套漫画。我说:“你等着,等姐挣钱了,姐给你买。”他说:“不,喜欢的东西自己努力买,不要指望别人送。这是咱90后的座右铭!”

  有次我问他:“你有理想吗?除了吃喝玩乐。”他气得一蹦三尺高:“你以为就你们那些?0后啊80后有理想,咱90后就只知道吃喝玩乐?告诉你,弟的理想是做飞行员!”

  他还问我:“那你呢?你这个80后!”

  我说:“写小说。”

  那时我写了很多小说,用黑色的水笔写在白色的暗格本上,字迹潦草,故事也七零八落。有时我写完看了觉得不满意就随手往废纸堆里一塞。罗恩睿总会把它们翻出来,用订书机订好,还仔细地阅读。他说:“我是你的第一个读者,第一个粉丝,也只有我才能认出你的手稿,等你红了,我就把这手稿拿去拍卖!然后周游世界!”

  其实,在当时,我最为迫切的理想是,考一所远方的大学,离开这个家。我不愿过这寄人篱下的生活,也不忍看罗建设在林姨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可我不能对罗恩睿说,我怕伤他的心。

  可他终究还是因为我受伤了。

  别人送了林姨一只贵宾犬,林姨很是宠爱它,家里到处都是狗毛。我从小有支气管炎,对狗毛一类的细小毛发过敏。自从小狗来了,我便常常咳嗽。罗建设要林姨把小狗送人,他说:“小姗就要高考了,身体不能受影响。”林姨冷笑:“还有这样的娇小姐呢!对狗毛过敏!乡下那么多狗她怎么没过敏了。”

  我继续咳嗽着,小狗忽然失踪了。

  林姨揪住罗建设大叫大嚷,非说是他把狗弄出去丢了。罗建设也吼起来:“就算我弄出去了又怎样?是狗重要还是小姗重要?”

  林姨嚷:“养她还不如狗!别忘了,这房子是我的!”罗建设气得浑身颤抖,但他最终没有发作,他颓丧地跌坐在沙发上。

  罗恩睿冲了过来,吼他:“爸!我妈这样骂你女儿,你都不敢说话?!你还是个男人吗!”

  罗建设猛地站起来,挥起大手,重重地扇在罗恩睿脸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罗恩睿挨打。

  他一脸倔犟,不肯认错,我却哭了。

  5.他离家出走了

  又是一个秋天,我考上了大学,离开了那个家。学校在北方,离那个家两千两百公里。我很少打电话回去,林姨不期待,罗建设也没什么话跟我说。我常和罗恩睿在网上瞎聊。他的签名天天改文字都稀奇古怪,偏旁不像偏旁,部首不像部首。

  我问:“那是什么?”

  他说:“火星文。”

  我发一个擦汗的表情,说:“原来这就是火星文,弱智!”

  他忙解释:“我也鄙视火星文!但QQ里长辈太多了啊!老爹老妈舅舅姨妈什么的,签名就是我的心情,我可不想被他们看出我的忧伤和寂寞!”

  我说:“我懂了,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

  他说:“是啊!她好酷!”罗恩睿真心称赞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聪明漂亮有情有义还是乐观积极有勇有谋,他一律三个字你好酷!

  每天晚上九点左右,罗恩睿的头像就会亮起他会给我发个龇牙咧嘴的表情,然后在签名档里用火星文总结他今天的心情。忽然有一天,他的签名写:“心已死,有事烧纸。”

  我问:“什么情况?”

  他说:“那个酷妞有男朋友了!而且,她根本不认识我-她对我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谢谢,让一下!伤自尊啊有没有!所以我决定,停止暗恋专心打魔兽!”

  我当然也会规劝他,诸如“认真游戏,牢记只是游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睡早起,锻炼身体”,但

  他跟大多数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嫌我啰嗦,不予理会。

  大二的晚上,我在教室上自习,宿舍的姐妹跑来找我,说:“你手机没电了啊?你弟弟来找你了!”我“咚咚咚”地跑下去,教学楼下的草地旁,罗恩睿站在灯光下。

  我迎过去,他已经比我高出一个脑袋了。他很兴奋地抱了抱我塞给我一袋开心果。

  我笑他,说:“你跑这么远,就是为给我送这个?”

  他说:“我离家出走了。”

  我笑:“哇,你也学会玩这个了?”

  “是真的,他们说要送我去少林寺,去那个青少年戒除网瘾集中营。”

  我心一沉。我在大学校报作记者,我采访过从类似集中营出来的孩子,依我对罗恩睿的了解,我知道,他绝对不适合去那里。但我还是让罗恩睿打电话回家。

  他说:“我不!等他们以为我被绑架了拐卖了心急如焚的时候,我才打!这样,他们就会欣喜若狂,不会送我去集中营了!”

  我说:“必须打!我保证说服他们,不送你去!”

  “你保证?”

  “我保证!”

  “拉钩!”

  “拉钩姐姐保证如果不能说服他们就给你买……全套《火影》好不好……”

  6.他醒悟了

  罗恩睿相信了我。他打了电话回去,罗建设和林姨第二天就飞了过来。

  罗恩睿坐在我旁边。

  我和他们谈判,他们列举了罗恩睿的十大罪状,他在家里锁上门通宵游戏白天上课睡觉;家里断了网他就去网吧玩还逃课玩,他的成绩急剧下降,从前十名跌倒了到数十名,他还因为在网吧抢位子和别人打架……

  我也列举我采访得来的情况,送去那里的孩子,多数还有偷窃,勒索、辱骂父母等行文,他们的性格也很暴戾冷漠。

  罗恩睿不是那样的孩子!

  而且,送去那里的孩子,的确是戒除了网瘾,但那惨烈的环境将他们对生活的热情,人生的梦想全都戒除了!罗恩睿他只是一时沉溺,不是堕落!

  林姨问我:“他的人生,你能负责吗?”

  我说:“我不能!你们也不能l唯有他自己能!”

  我们从早上谈到中午,从餐桌谈到宾馆大厅,双方各执己见,相持不下。最后,林姨粗暴地打断我:“你以为你是谁?他是我的儿子!轮不到你管!”

  这句话像一块寒冰,砸在我的心上。我不再说话扭头看远处。在扭头的一瞬间,我瞥见了罗恩睿,他难过得不成样子。接着,我听到他说:“爸,妈,我跟你们回去。”

  他们坐上出租车走了,我还站在原地,太阳炽烈,裸露的皮肤火辣辣地刺痛。

  我想到罗恩睿对我的信任,对我的失望,我想到他将在酷暑下承受惨烈的集中营生活,我想到他出来后无精打采失去热情和梦想的样子我还想到奶奶临终的嘱托。我的双脚不由得奔跑起来,我疯了一样朝出租车开走的方向追去。

  我跑了几百米才想起要拦车追上去。

  我追到机场门口,我的影子映在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墙上,我朝自己的影子飞奔而去。我拦在他们面前,我说:“林姨,罗恩睿是我弟弟,我不会害他!把他交给我!这个暑假,我来帮他戒除网瘾!”

  林姨扭头看了看罗恩睿,又看看罗建设,她叹口气终于点头。

  这个暑假,罗恩睿超乎寻常地循规蹈矩,听我的话。我们清晨跑步,爬山,白天去快餐店打工,晚上我给他补习功课,我安排他和我欣赏的男生住同一间宿舍,他们一起交流打怪经验也探讨太空奥秘,我还带他去航空航天大学参观,他站在一个巨大的飞机前,摆了一个很酷的姿势拍照留恋……

  罗恩睿在QQ空间里发了一篇名为《最重要的暑假》的日志。他在日志里写道:“我觉得打魔兽打到物我两忘是一种境界,体会了就够了,何必一直沉迷呢?只是游戏而已。”

  他还写道:“这道理是我什么时候领悟的呢?是我姐满头大汗追来机场的那一刻,还是在经历了这个暑假之后?不重要,总之我领悟了!我很酷的,有没有?”

  ?.他随时准备保护我!

  我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留在北方,与此同时,我陷入失恋。罗恩睿十八岁,他考上了航空航天大学的飞行学院,成了一名预备飞行员。

  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我感到很自豪,我的弟弟是一名预备飞行员,但同时,我又替自己伤心。

  我终日忙碌工作,晚间还写小说,临睡前听伤感情歌,我过着比宅女还要灰暗的生活。即使是为了充实自己,只是为了抒发失恋的伤心。我在QQ签名上写我不约会、不恋爱、不喝酒、不逛街,不追星,不聚会,不K歌、不撒野,我只工作和学习。

  在我写下签名的第二秒,罗恩睿也换了签名,他新写的是:请问你的青春被狗吃了吗?

  我正在喝水,当即喷了满屏幕,捶着键盘一通狂笑。罗恩睿,他只用了一句话,便将我从准宅女的危险倾向里拯救出来。

  我又开始约会,罗恩睿说:“你把那些男人一个个带来!你不知道,男人都是骗子,不同的是,有的想骗你一辈子,有的只想骗你一阵子,我帮你鉴定鉴定!只想骗一阵子那种,就立刻淘汰!”我惊讶不已,这真理如此浅显通俗,竟然罗恩睿比我还先看透!

  我的初恋被我写成了一本小说,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作者,我受尽挫折和打击才和一家图书公司签约出版。合同里说,图书上市后三月内即付稿费,可书都上市半年了,对方连一个硬币都没有付给我。

  我去索要稿费,老板先说就发就发,后来说没钱再等等,再后来干脆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说我要诉讼,他说我也不怕你告!

  我黔驴技穷,只能在空间里写日志愤怒控诉。

  罗恩睿看到了,他问我要了地址,直接赶到那家图书公司,他站在老板面前,说:“你无赖我也无赖,我学校就在旁边,你公司不搬我就天天来,你电话不换我就天天打,你吵也吵不过我,因为我会火星文,你打也打不过我,我一米八五你才不到一米七……”

  一个星期之后,我顺利收到稿费,分文不少。我感谢罗恩睿,他说:“记着!我是你弟!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弟,弟去帮你揍他!”

  8.他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罗恩睿二十一岁,升大三。在年度例行体检中,他有一项身体指标不合格,他不能再做预备飞行员,他被转到了地勤系。

  接到校方通知的时候,罗建设和林姨立刻打电话给我,要我马上去找罗恩睿,要我安慰他开导他,担心他受不了这个打击。

  我马上打罗恩睿的电话,关机了。打到宿舍,他同学说,他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大家都有点担心他。我立刻向公司请假,跑出去找他。

  他就在学校的足球场。正是中午时分,秋日的阳光无遮无拦从天空倾酒下来,他穿着背心和短裤,在草地上奋力奔跑。球场上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他的头发和衣服全都被汗水湿透。

  我跑去买来几瓶矿泉水,放在球场边上。

  他朝我跑过来,但不敢正眼看我,我也不忍看他。他低头抓起矿泉水,拧开盖子,一口气喝掉一瓶。又拧开一瓶浇在自己头上。然后,他又跑向球场。

  他踢球,奔跑,喝水,浇水,奔跑,踢球,他一直重复这几个动作,而我,不时来回跑去买水,坐在球场上看他,我们没说一句话。

  最后,阳光散尽,暮色光临。他抱着足球,默默朝我走来。我们并肩走,穿过球场边上长长的绿化带,走过旧式的教工宿舍,我们一直沉默。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帮他做成了第一架飞机模型,我送他走进航空学院,我看到他的理想成长实现,我了解他付出的努力,我难受就像自己的理想受到打击,实际上,我是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

  我们走在一片桂花树下。

  我终于开口,问:“饿了吗?”

  他说:“桂花开了,闻到了吗?”

  我们同时停下,我愕然,他却笑起来:“你发现了没?对这个事,最不受不了打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看,你被打击得一天都没有说话!”

  他拍拍我的肩:“罗小姗,别难过了,不就是不能飞吗?我能干的事还多着呢。建设机场啊,做飞机模型开个淘宝店啊,参加‘快男啊!我很酷的啊!你也承认是吧!”

  罗恩睿,他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把失望与打击,默默地自己消化,把他的乐观积极,他对生活的热情,展示给关心他的人们看。

  这年,我二十五岁。罗建设和林姨特意赶来为我过生日。当然,罗恩睿也参加了。

  罗建设说:“小姗,爸爸心里一直很内疚,觉得挺亏欠你,你想要什么就说吧,我都补偿给你。”

  林姨也说:“该补偿,该补偿。”

  我拍拍罗恩睿的头,说“这是你们的儿子,他是我弟!这就是你们给我的最好的补偿!”

  我真心这么认为,在这世上,有一个很酷很酷的男孩,他是我弟弟,这真是一件很酷很酷的事。

  编辑/木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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