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罗:你是在说我凶吗?本人:哇哈哈,怎么可能,是严肃严肃而已啊……)
最后再爆个料,跟总编大人约稿最大的好处是,省事!除开要紧盯着催以外,只要你约到了,上到主标题,下到小题记一个字都不用改(不用改万岁!),因为烟罗同学非常不喜欢人家改她的文,哦活活爆料完毕大家看故事吧,我闪了……
海分七国,地有十州。
黑压压的云在逼近沉沉海面,天与地在最深的墨色边界里接轨,上和下都已经辨不出一丝蓝色,压抑腥躁而喘息着的海风里,隐隐传来某种诡异的啸声,仿佛被禁锢已久的兽类发出的绝望悲鸣。
两个身形高大的龟人在黑浪里急急穿行,他们上半身已经幻化成了人的样子,而身后的墨绿甲壳和布满鳞纹的下肢都说明了他们是海国子民。
龟人在海国以智慧见长而常常盘踞高位,但又生性胆小怯弱,常常成为权利的牺牲品。
此刻,两个龟人使官已经感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海面飓风即将来临,然而,自然的神威之下却又似乎能嗅到更危险的气息。
海,如四方魔动,怒涛铸墙,只是一瞬间,变故就突然来临,让人连惊呼的时间也没有。
两龟人头颈一缩,就要往海的深处潜去,却在余光角落,看到那风口浪尖之上,仿佛有一线极亮的白隐隐一现,转瞬间已被抛向沙滩。龟人在一个巨浪过后再度探出头来,试图稳住阵脚,好奇望去。
那一线白仍在,却分明是一个人影,因为衣裳胜雪,在这黑浪浊日的背景下,竞仿佛隐隐发出神仙般的微光来。
人影在那涛天巨浪一波过后,艰难地挣扎着,抬起头来。
即使相隔甚远,两个龟人也不禁心头一滞,继而神色大变,仿佛比面临刚才的巨浪更加恐惧。
海国容貌最美为鲛人一族。
而传说中最美的鲛人面对这个他,也会惭愧失色。
“是海皇惜朝……”
再也没有多话,龟人几乎是用笨拙逃窜的姿势,后肢猛蹬,一头扎进了深海,唯恐再慢一秒。又一轮巨浪惊天而来,这一次,他们再也没有浮上海面。
惜朝也看见了两个龟人出现又消失的情形,他张了张嘴,却只露出一个苦涩的自嘲的笑来。
是了,他早该想到,海七国的君主联盟既然能在十年前将他作为海国最屈辱的人质送到白州王府上,又怎会在十年后对他打开迎接的大门。
看那两个龟人的反应,一定是接到了命令,在他出现的时候,严禁带他进入海皇宫吧。
而被千年极冰珊瑚针封住了灵力的自己,此刻即使面对一场普通的惊涛浊浪,竞也连丝毫反抗力气也无法使出,如一个普通的凡人般软弱。堂堂海之君主,只能任这无情的命运玩弄着,连回到自己在深海里的皇宫也无法做到。
海分七国。
而他,曾经是海七国之一的璃国海皇,不仅拥有震惊四海的琴艺与美貌,更因出生时背有龙纹而被视为上古龙神的转世。
他曾经有过最骄傲的年华,也曾有过最辉煌的过去。
现在,他却只是被所有海国人出卖的可怜人质,如同卖笑的婢女般,日夜在陆地之主白州王的府上抚琴而歌,即使有一天费尽心机逃离,却被害怕牵连的国人和同族拒绝在自己的家门之外。
海,是他的家,是他的来处,是他的亲人。然而此刻,却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在他的面前张开巨口。
惜朝终于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微弱的笑声,有着多少苦涩悲怆,或许这世上再无一人知晓。
海天茫茫,竞只剩下他一个了。
进,不能进。
退,不能退。
又一阵狂风卷着骇浪呼啸而至,这一次,浪头却如同有着生命一般,狞笑着扑向海滩上的那个人。
也许连这海,也要抛弃他了吧。
上古龙神,多么可笑的身份,人人都说这是他的命运,而他始终觉得自己不配。
保护不了这四海族类,甚至保护不了自己。
他认命地闭上眼睛,心里的疲惫从未有一刻如此强烈,仿佛那扑来的不是怒涛,而是母亲的怀抱,而他只想就此睡去,回归平静。
就在巨浪袭上沙滩意欲将他卷走之时,一双纤细的手突然仿佛自浓雾里伸出,鬼魅般卷上了他的身体,瞬间将他拖离,几乎是同一时间,巨浪已至,惜朝感到熟悉的腥咸的海水疯狂地将他包围,沉重的压迫感令他几乎无法喘息,然而抱住他的那双手,却比这海浪更加坚定。
仿佛是在抢夺他的身体,双方对峙着,不惜撕碎夹在中间的人,最终,巨兽般的怒涛败下阵来,不甘心地低吼着退去。
身后的人却仍然没有放松的意思,狠狠地将惜朝往更远的陆地上拖去。
马蹄声的节奏感,和骑在马上的不适,都提醒着惜朝,刚才的出逃不过是一场游戏。
他又将回到白州王府上,也许面对的,会是更漫长更难堪的折辱。
他是白州王与海七国签订的不侵犯合约里的人质,因他是传说中的龙神转世,白州王禁锢了他,就等于把海国永远变成了他的附属。
他不动声色地抚摸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某处,一股彻骨的寒意令他无法忍受地哆嗦了一下,那是海国特有的千年极冰珊瑚针,它被海国的其他六王亲手埋进了自己的血脉里,把他变成了彻底的废人,以示求和的诚意。
十年来他用尽了方法,也无法将它取出。
虽然他已经极力控制,但那轻微一颤,仍然惊动了马背上的另一个人。
她今天出奇地沉默,这很反常,这或许意味着新的危险。
惜朝暂且不去想更远的事情,打起精神应付着眼前。
果然,纤细白嫩的小手轻轻地伸了过来,似乎有片刻犹豫,但很快还是抚上了他的脸颊。
“你哭了吗?”樱姬的声音绵软清甜,像是情人间的呓语,如果惜朝不够了解她,或许此刻已经被她感动。
他连冷笑也吝于赐予。
他当然不会哭,即使死,也不会让她看见他哭。
樱姬却没有像平时一样为难他,在细碎的马蹄声里,她伏在他的背上,耳朵贴着的地方,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
都说海国人的血是冷的,那么她也一定无法温暖他吧。
“即使是用爬着的姿势,也想回到海国,是吗?”她的手缓缓地下移,像毒蛇一般无法闪避,她终于按住了他僵硬的双腿。惜朝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愤怒被她察觉。
不但失去了作为海皇的尊严,甚至连凡人的身体也不再完整——十年前,就是她,用天下最恶毒的刑术,废去了他的双腿。
“我知道你想回去。”她说。
“但是,你不能用这样莽撞的办法。”她又说。
“你会回去的……”她抱紧他,感受着他的僵硬与抗拒,却绝不松开。
惜朝猛地闭了一下眼睛。
这句话,她十年前也曾笑着对他说起。
那时,她还是一个八岁大的女孩,粉雕玉琢,让人无法心生警惕。
然而就是那句话后,他被她轻易地推入了更深的地狱。
十年前,他被其他六王埋入珊瑚针,送到白州王府上。
那一日,骄傲的年轻海皇被带到宴席之上,命令他为陆上诸王的午餐抚琴。
那是他第一次以这样屈辱的身份面对他新的命运。
那时候他还没有学会沉默,也没有学会顺从,他的眼睛如同燃烧的深海,有着震慑人心的愤怒力量。
为了海国万民,他已认了这人质的身份,然而他怎能面
对更大的屈辱?
就在那一触即发的时刻,甜美可爱如同精灵的八岁女孩飘然而至,天真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哥哥弹琴给樱姬听吧,哥哥好不好……”软软的童音和央求的眼神,让他的怒火如海潮初退,慢慢平静下来。
那一刻,他想起了有着”陆上战神”之称的白州王带着精英部队征战海国,海国人浮尸千里的惨状。
如果不是一败再败,六王又怎会吓破了胆,走出这一步?
为了海国万民啊……
他忽地笑了,那一笑,有着倾国容色,一时间,四座皆静。
他从容地坐下来,手指搭上琴弦。
曾经艳惊四海的琴声,再一次征服了陆上的人们,多年以后,有幸目睹过海皇抚琴一幕的人,提起时仍心潮澎湃。
美人,艳琴,傲骨,柔风。
一曲毕了,白州王忽地大声喝彩,眼里射出虎狼一样的光。原以为是个软弱的小皇,却不料是这般谪仙般的人,或许龙神转世也不是奇谈。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女儿。
大女儿雾姬年方十岁,此刻已一脸呆怔仪态尽失地盯住了那美丽的男人。
小女儿樱姬刚才已经上前拉过年轻的海皇的衣角。
其他的婢女仆妇,无不痴痴傻傻,仿佛魔怔。
海国人寿命本就是他们的十倍,十年以后,女儿们长大,这海皇却依然会是这般年轻模样。
留他不得嗬……
白州王心下杀机暗起的同时,却见樱姬笑着凑近来,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虎父无弱女。
白州王抚掌而笑。
樱姬欢快地跑到惜朝的面前,小手二话不说已经攀上他的脖颈。
“哥哥你的琴弹得真好,以后可不可以每天弹给樱姬听?”她的大眼睛忽闪着,令他想起了儿时最好的海国玩伴。
他无法拒绝这孩子。
然而樱姬又嘟起了嘴。
“哥哥我不相信你,父王说你们最喜欢骗人了……”她松开小手,轻轻拍了几下,几个人就如鬼魅般围拢。
惜朝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颗颗淬毒的钢钉,残忍地钉进他的双腿的感觉。
相对于六王将珊瑚针埋入他的血脉里的那种痛,这是另一种他永生不能忘记的屈辱与疼痛。
记忆里只有樱姬那天真的笑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
“哇,哥哥好厉害,这样都不哭……哥哥勇敢一点,就快钉完了哦……哥哥你的腿以后不能走路了,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们了吧……”
原来这世界,孩子也会吃人。
最后昏迷前的记忆里,他仿佛看到那女孩的眼睛在他面前不断放大,放大,像妖异的宝石发出恶意的光芒,她轻轻地附在他的耳边说:“你会回去的……”
他自那天起,双腿就再也不能行走。
但他知道他失去的绝不是双腿。
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柔软和信任。
又一个十年后。
白州王府的樱花开得如云如雾,因为与白州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樱姬芳名相契,这种花儿也倍加珍贵起来,每年被小心看护,只为这盛放的一刻。
此时的樱姬,已经接替了白州王,成为了陆上诸国的实际掌权人。
她年轻、美丽、狂野、骄傲,出手狠辣,心细如发,其胆识魄力比起父王年轻时,仍有胜之。
白州王膝下无子,原本一直引为遗憾,但樱姬是上天给他的最好礼物,唯一令他耿耿于怀的,就是樱姬的婚事。
女子到了这般年纪,还未婚嫁,这在陆上诸国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白州王曾一度怀疑樱姬是否心属那个残疾海皇,但无论怎样观察盯梢,都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而她自己的解释,更是颇具女皇风范,觉得玩弄权术天下比找个男人有趣太多。
幸好大女儿雾姬本分老实,已在待嫁之年顺利出嫁,白州王屡劝不成,也干脆断了对樱姬的担心。
只是无论对樱姬再怎样信任宠爱,有一个最深的秘密,他却始终不曾对她揭晓。
养虎为患,那么禁锢一条龙又会有怎样的恶果?
二十年前,他带头出征海国时,就已经想好这退路。
他知道近年来,对海国无止境的索取威逼,已经让二十年前的血腥镇压渐失威力,海国人已经涌动着巨大的反抗情绪,甚至有传言说龙神即将出世,将带领那些虾兵蟹将颠覆这黑白世界。
他不能不防。
一直禁足在王府深处的那个传说中的龙神海皇,已经宛若废人,不可能再掀起风浪,但是也许还有另外的危险。
设在千仞山里的十万禁灵坛,就是连樱姬也不知道的,他最后的秘密。
然而也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在樱园深处的一处别院里,樱姬正赤着双脚,在落了一地的雪白花瓣上舞蹈。
她的舞姿非常奇异,仿佛是海里的人鱼般妖娆,长长的黑发在白裙上飞扬,卷起细碎的花瓣,她的表情似是满足又似是痛苦,艳丽的容颜令人移不开目光。
她已算难得的美人,但坐在树下抚琴的那个人,容颜却胜她十倍。
惜朝的表情淡泊,十指却如流水般在琴弦上滑动,透着无边的寂寞,仙乐般的琴声令树上的鸟儿也停住不动。
一曲终了,樱姬微微喘息,随手从婢女手中取过束发的丝带,将长发松松绾好。
她走到惜朝面前,温顺地伏在他的身边。
名震四海的女将军,手上沾满了海国人的血,此刻却如同温柔的情人,在残疾的海皇身边絮絮而语。
这一幕,是白州王所不会知道的,他不知道自十年前开始,樱姬已经控制了他身边的多数心腹,她在这处别院里的所为,绝不会以真实的状态传入他的耳朵。
惜朝却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他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飘落的樱花,花瓣上还有着清晨未干的露水,晶莹的水珠里依稀映出海皇的面容。
一场复国之战只待朝夕。
自十年前那次出逃失败,被樱姬捉回后,惜朝本已万念俱灰,却在一个平凡的深夜里,感觉自己背后的龙纹发出异常的灼热,奇异的真气开始在体内滋生。
他在震惊过后,潜心感知这股力量的来处,尝试着一点点引导着它们,融去体内的极冰珊瑚针。
开始只是无尽的失败,那真气也仿佛初生的婴儿,脆弱易散,然而随着时间的消逝,它终于渐渐强大,两年前,惜朝已经成功地将体内的珊瑚针消融。原以为再也不会有希望的事,会在绝望的最深最黑处,给出了新的转机与答案。
惜朝只能相信这是命运。
多年的囚禁生活,樱姬的反复折磨,已经让他拥有了自保的重重心机。
他不动声色,继续隐忍,暗中却以水为媒,在近一年里,陆续向四海发出力量的召唤。
海皇,原本就是水之力量的掌控者,而水,在天地间无处不在。
深海诸王接收到了他发出的信息,当年的屈辱牺牲,并没有换来平静的生活,反而近年来越发遭受陆上各国的抢掠欺压,而能够融化珊瑚针的龙神力量,无疑是他们新的希望。
他凝视着花瓣上的露珠,心中的力量蠢蠢欲动。
是的,海国诸民已经整装待发,海国人天性平和不喜战争,但所有的父母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自由地生活在蓝天下。
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终究有些不同。
只待他冲破最后的阻碍,那滔天怒水就将席卷而来,吞没这带给他二十年屈辱的大地。
他将站在风口浪尖,冷漠地看尽这些侵略者的挣扎。
包括樱姬。
他微微低了低头,看了一下伏在他胸口的樱姬。
自十年前那次失败的逃跑后,樱姬在他面前仿佛换了一个人,单独在这处囚他的小院相处时,她的言行举止就像天
下最温柔的情人,她诉说对他的爱意,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无论他给予怎样的冷漠伤害,她也不会发出半点怨气。
而离开了这里,她依然是那个自私冷漠杀人无数的女魔,他甚至能够想象她在指挥她的军队杀向海国平民时那一脸天真残忍的笑。他不了解这个女人,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或许他是她的玩具,而她只是他的一颗棋。
三日后就是复国之战,如果现在杀了樱姬,那么陆军无主,白州王须以老迈年躯上阵迎战,海国军的把握就又多几成。
以他此时的力量,他已经可以脱身而去,他胜在白州王父女毫无防备。他的手指慢慢地抚在她的发丝上,不动声色地移近她的脖颈。
轻轻按下去……
樱姬就在那一刻,忽然抬起了头来。
她痴痴地凝望着惜朝的脸,浑然不觉危险的来临,那心机重重的眼眸里,只剩下少女般澄净的依恋与天真。
“你是不是一直恨我,废了你的双腿?”她轻声说。
知道他不会回答她,她只是很想倾诉给他听。
“你一定不相信,我只是想救你的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耳语,又似不可闻的懊恼叹息。
惜朝的手指微微一滞。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樱姬的脸飞快地贴近他。
一个柔软而冰凉的吻。
他终于正视了她的眼睛。
然而,就像二十年前的那一场令他失去双腿的玩笑一样,他的眼前腾起浓浓黑雾的时候,他还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她又一次算计了他。
什么复国,什么骄傲,什么深仇,什么旧恨。
他只是她翻手为云的玩具。
惜朝这一次倒下的时候,心里不再是悲伤,而是恨。
惜朝在地牢里沉睡了整整二十一天。
黑暗的地牢里,传来狱卒的咳嗽声,浓重的霉味提醒着他自己的处境,而唯一的小天窗外,一丝微光透入,辨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白州王府上最毒的迷药,原来最厉害的使用方法,是以自己的嘴唇为媒。
她亲吻了他,同时也把毒送进了他体内。
他在黑暗里低低地笑了起来。
背后的热气越来越盛,他感觉魔性开始游走在他的血液里,他内心里的狂暴与嗜血的冲动如此强烈,有一种恨意,带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力量。
他要报复。
如果这是他的命运,他理应向这天地索取他应得的一切。
海皇在黑暗里伸出手去,小天窗里落下的一滴水恰好掉在他的指尖。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外面的世界。
就在他沉睡的时间里,失去了龙神讯息的海国六王按捺不住,发动了复国之战。
虽然有了二十年的秘密经营,但比起白州王的骁勇部队,海国军在陆上仍然不堪一击,骑在战马上的新主帅樱姬,比起二十年前她的父亲,更加勇猛善战,所到之处,她鲜红的头巾与海国人的血一样刺目嚣张。
六王已有四王倒在她的剑下,海国全灭只在朝夕,而她也许只是在玩弄猫捉耗子的游戏,就像对他一样,想看对手最后的崩溃。
是的,那就是樱姬,她冷血残暴,毫无改变。
而十年间的软语陪伴,他竟然会偶尔有一丝软弱,以为她真的爱上了自己。
惜朝的笑声越来越大,那笑声已经全然不同于往日的温文男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声音里破壳而出。
他的家,他的族人,冰凉的血正在染红大地。
他们海国人的血是凉的,但他们也会痛。
惜朝异常的笑声引起了狱卒的惊慌,油灯光圈迅速接近,匆忙的脚步声伴着铁链的怪响,狱卒隔着铁栏杆大声呵斥这个残疾的男人,但手中的铁链晃动着迟迟不敢扑向他。
他们只呵斥了两句,就呆呆地定在了原地。
他们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景象。
坐在地上的那个黑衣男子,周身在这昏暗里,蓦然发出了刺目的金光!
那金光照得人无法睁开双眼,一切动作都趋于缓慢,仿佛一场古老的仪式,原本双腿已残的男子慢慢站了起来,像从未受过伤害一样。
如果有人能够看清他的瞳孔,也许会发现,他曾经深黑的眼眸,已经变成了可怕的金瞳,那里面涌动的,是可怕的灾难。
狱卒最后的记忆里,是一条黑龙冲破牢顶,腾空而去的壮观景象。
那是只在年画里见过的,不可思议的景象。
原来世间真的有龙。
他们只来得及惊叹了半秒,就化成了细碎的血沫,连尸骨也没有留下。
樱姬手持巨剑,站在营帐之外,遥望着远处的青山。
千仞山,陆上最古老最高的山群,传说那里面,隐藏着上古的神秘力量,一旦发动,见神杀神。
那个人,该来了吧?
她已经把他的族人,杀到最后一刻,那些同族的血的味道,会令他的痛苦达到极致,而只有痛苦,才能唤醒他体内自保的力量。
是了,她要他活下去,无论是作为龙神,还是作为惜朝。
哪怕会带给他彻骨的疼痛,哪怕会让他生活在地狱,哪怕自己成为世间最邪恶的魔——只要他能活下去,她什么都可以做。
她侧耳听去,忽然察觉到遥远的地方,有着不寻常的啸声。她仔细地听着,不多久,果然有前营将士飞快地策马冲来,几乎是用滚的姿势,跌落在她的面前。
“水!海水——那个人——”他惊骇的声音支离破碎。
上万人的军队开始骚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传染了恐慌。
他们毕竟训练有素,还在等着主帅的命令。
然而樱姬,那个在他们心中既是魔又是神的女人,却只是沉默地上马。
啸声越来越大,已隐约可见一线白色的光,连接着整个地平线,那绝不是人力所能发出的声音,在自然的威力面前,所有的凡人都战战兢兢。
樱姬的嘴角,现出了一丝微笑。
他终于来了。
一定如同传说中一样,牵引着四海的力量,站在风口浪尖,用毁灭的姿态,冲向这些曾经无视他践踏他的人。
包括她。
但是此时,她还不能死,她隐忍这么多年,只为了一件事。
千仞山里的秘密,此时此刻,白州王应该揭晓。
她突然掉转马头,一声尖啸,没有给众军士留下半句话,以闪电般的速度,向着千仞山的方向冲去!
她的马是陆上最好的良驹,她的骑术也是军中之首,她赌自己拼尽全力,可以比那逼近的怒涛更快。
常胜了二十年的白州王铁军大乱,任他们如何想象,他们也不能明白这结局。
在樱姬的身影消失后,副主帅还在相信或许她有什么周密的安排,毕竟过去的十年里,她带领他们,滴水不漏地有过那么多次大胜。
樱姬没有回来,死神却来了。
当所有人终于看清,那惊天动地的啸声,原来是奔腾的海水时,他们已经来不及逃跑。
十丈高的黑浪如墙般罩住了视线所及的全部地平线,天也如同惊惧于这可怕的力量,明明是白天,却泼上了浓墨,天地之间,唯有黑浪顶端的那一线白光,带来更加诡异的感觉。
海水的顶端,黑龙在怒吼咆哮,它扬爪之间,巨浪就再升高一丈,它的身后,是海国残余的数万子民,他们托着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的尸体,在龙神的身后见证这等待太久的复仇。陆上的人,已经失去了逃的力量,最后一刻,他们终于认清,他们的主帅樱姬抛弃了他们。
她留下了他们,作为龙神愤怒的炮灰。
千仞山,其实是十万座连绵起伏的大山群。
那里面,是常年没有人进入的神秘之地。
而樱姬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数不清的战旗,插满
了山头。
白州王显然没有料到女儿会突然赶到,而女儿的出现,应该预示着他的部队已经全面崩溃。
黑龙破牢而出,冲天而去,异象惊动了无数目睹的人,也包括他。
原来那个受了他二十年折磨禁锢的人,真的是龙神。
那么龙神带来的任何报复,也都是意料之中。
但他是陆上战神,他不会就此失败,他要遇神杀神。
埋在千仞山里的十万个小祭坛,以十万陆上平民的鲜血为饵,召唤出沉睡在山里的上古神力,他将化身为魔,拥有弑神的力量。
这就是他的秘密,多年前无意间在家传的陈年古书里发现了对付富饶美丽的海国的秘密,包括提到假若龙神愤怒,以十万血阵对付他的方法。
“开始!”顾不上看樱姬一眼,白州王急令。
“住手!”有人大叫。
每个祭坛前都跪着一个被捆绑的平民,而站在他们身后举着刀的人,却是曾经以保护他们为职责的自己的军队。
老弱妇孺哭喊成一片。
举刀的人也不忍将手臂落下。
樱姬冷眼旁观,眼看情势失控,她突然迈前一步。
她亲手将一个绑在祭坛边的孩子解开,然后自己镇定地跪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父王,让我的血,加入这血阵之中吧。”她微笑着请求。
趁白州王愕然,她转头向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呼:“龙神现世,我们如不开启十万血阵,我们的子孙后代将永世成为海国人的奴隶!我们此刻的牺牲,是为了我们所爱的人,能够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惜朝,我们此刻的牺牲,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都能自由地生活在蓝天下吧。
那么,我这一生,到底做错了吗?
她话音落毕,自己已闪电般地扬起手来,那曾经伴随她多年的染过无数海国人鲜血的巨剑,轻易地划穿了她的脖颈,一颗美丽的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小祭坛。
十万血阵的第一抹血。
樱姬的从容就义,激起了所有将士的热血,白州王眼见最心爱的小女儿瞬间已死,更是几欲成狂,一时间,悲壮的情绪传遍了整个千仞山,喊杀声、哭声、血溅出来的声音——
“为了白州——”
十万颗头颅滚落祭坛,十万捧热血献给魔王,白州王将获得永生的力量。
山野,逐渐安静了下来。
只有血的味道,浓浓地刺激着所有人的嗅觉。
无数把剑尖都在滴血,然而传说中的十万血阵,却没有丝毫反应。
白州王呆呆地站着,他相信自己的程序绝没有弄错,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这个血阵,竟然赔上了自己最爱的樱姬。
他踉跄几步,昔日的战神,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奇异的啸声已经逼近千仞山,传说中的龙神带着他的怒海,要吞噬这一切。
海如此广博,如此诱人,是否能够洗净所有的血腥?
杀了同胞的将士们,没有得到他们所期望的结果,恐惧与愤怒以及崩溃,迅速弥漫开来,十万人的声音,轰轰地传向远方赶来的敌人。
白州王疲惫地在樱姬的无头尸身边坐下来,挥挥手,示意将士们逃命。
“让他来吧,我和你死在一起,我,不后退。”老人对女儿轻声说。
他爱怜地抚摸上女儿断裂的脖颈,俯身捧起她的头颅,触手处,突然一惊。
那血,像冰一样,刺骨地凉。
不是那种逐渐冷却的凉,而是与生俱来的冰一样的温度。
他的眼前依稀晃过那本改变了他命运的古书上的字迹:海国,有鲛人一族,容貌甚美,其冷冰凉,有溺魂之能力,如将人溺于海底,其可幻化成与其相同的容貌,用于迷惑他人。鲛人血进入十万血阵,则血阵必破,永不复生。
他惊骇地看着手里捧着的那颗头颅,那熟悉的容颜在渐渐变幻,最后变成了一颗蓝发陌生少女的头。
她紧闭着双眼,表情平静而安详。
白州王肝胆俱裂地狂吼一声,将那颗头远远地摔向地上。
她是谁?
她是樱姬吗?
她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儿吗?
她到底是谁?!
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答案,龙神带着怒涛而来,转眼席卷了一切。
水困白州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里,海水筑成高墙,遮天蔽日,那条愤怒的黑龙,时隐时现地咆哮着、低吼着,活着的人日以继夜地跪在地面,请求龙神的宽恕,而他们的将士,已经全军覆灭。
但是惜朝要找的人,始终不曾找到。
第三十天的时候,五千岁的海女巫踏浪而来,向他献上龙神的皇冠。
她说:您要寻找的那个灵魂,已经化成了泡沫,回归到海国。
她原本,就是来自您的身边,来自那片湛蓝的和平的大海。
二十年前,白州王征战海国,毫无防备的海国生灵涂炭,血染红了人眼,也惊骇了六王。
为了求得暂时的生存,海七国中的其他六王商议,把最弱小的璃国海皇惜朝交出,作为人质,保证年年进贡,俯首称臣,以换得白州王的休兵。
而惜朝,他本就是一个无心权势,成天吟诗抚琴的废材,又因背有龙纹,被传为上古龙神转世,这样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让他为海国做一点牺牲,那是理所应当。
惜朝的命运,就在他没有参与的过程中,被这样强行定下。当消息传到他的耳中,六王气势汹汹赶来将他合围时,他已经没有反对的余地。
他们说,这就是你的命运。
命运是什么?那个时候,惜朝不知道,而他青梅竹马的最好朋友,鲛人天琴也不知道。
鲛人族生来无性别,只到第一次情动,方才分出性别。
天琴是女性鲛人,而她的变身,就是因为惜朝。
她爱惜朝。
只是那时,惜朝还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
惜朝被六王带走的时候,天琴正从外面急急赶回,她终于没有见到那心爱的男子最后一面。疯了一样的她,找到了海底最神秘的女巫,请求她告诉自己,惜朝会面临怎样的未来。
海女巫只告诉了她一个结局,二十年后,会有一个鲛人,以她冰凉的血,破坏掉白州王的十万血阵,保护龙神平安。
二十年前,结局已定。
天琴奋力游向水面,水面上,白州王的骁勇军队正在大批战船上高歌胜利,无数的美酒金杯,珊瑚宝石堆满船舱,庆祝海国俯首称臣,连他们的龙神都交了出来。
白州王八岁的小女儿樱姬,正兴奋地拿着小刀在玩飞刀游戏,绑在船头木桩上的目标,却是海国抓来的虾兵蟹将。每扎中一次,看着那冰凉的血喷出来,那孩子就兴奋地尖叫。
天琴从来没有一刻,感觉自己的心如此凉,比自己的血更凉。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守在惜朝的身边,哪怕是化身为魔。
是夜,鲛人天琴用歌声将樱姬引至船边,水草般的蓝色长发如蛇般缠上她小小的脚踝,那女孩来不及尖叫,就被溺入了深海。
再浮上水面时,八岁的女孩眼神镇定,仿佛经历了千年沧桑。
她爬上船头,轻手轻脚地摸到关押人质的底舱。
船正飞速驶回大陆,看守的士兵也喝醉了酒呼呼大睡。
重生后的天琴用樱姬的面孔看着在珊瑚针的力量下挣扎的惜朝,她知道现在放了他,他也断然不能活命。
她轻声说:“你会回去的……”
回到自由的蓝天之下。
三十日后,海水围城解除,龙神惜朝未伤百姓,安静地解除了他的魔法。
临退前,他以真身相现,果然是那在白州王府关押了二十年的绝色男人,他在人群中将白州王已出嫁的大女儿雾姬选出,命她接任新的陆上国君,并约定永生永世不再互犯。
海国人随龙神而退,回归八方四海,只留下陆地一片狼藉,等待着漫长的清理与自省。
所有的伤害,最终都将归于平静。
海国人十万生命的代价,陆上人十万生命的代价,也许会积累更多的仇恨,但也可能换取更多的疲惫与原谅。
惜朝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抚琴作乐的世外海皇。
他从此将沉默地赋予自己责任,守护着碧海平安。
天琴,你实现了你的梦想,让我活下去,无论是作为龙神,还是作为惜朝。
而我,则记得你成为樱姬的时候,有一年在花树下对我说的话。
你说,你希望来生再也不杀一人,十指不染一线血花,心无愧疚地做回自己。
那时,我以为你在开玩笑。
现在才知道,那就是你最真实的想法。
所以,我会守护好海国每一个新生的生命,传说海国的人,灵魂会在下一世归来,我不知道哪一个会是你。
我想要新生的你,能够自由地平安地在蓝天碧海间歌唱。
编辑木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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