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十七岁的小步,相信自己是那颗离太阳最近的水星,微小暗弱的身影,隐没在炽烈的火焰里,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
她望着太阳的一面,是炙热沸腾的四百摄氏度。可她的背后,是极度冰寒的零下一百七十三度。
零下一百七十三摄氏度。
滴水成冰,却无水可滴。
因为她与太阳离得太近,早已被烤干了全部的水分。
六岁时的小步,坚信自己是一只妖精,常常对着镜子,等屁股上长出尾巴。当然,这个愿望没能实现。后来她开始期望自己是一个巫婆,像赫敏那种。于是家里的扫帚常常不翼而飞。妈妈扫地,总要先爬到她床下。再后来,她长大了,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十二岁,学习了许多科学知识,让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一个穿越时空的少女。
这可是伟大的爱因斯坦提出来的,拥有强大的理论支持。只是她千辛万苦穿越时间的虫洞,来到2008的夏天,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为了遇见泽宇吧。
原来大城市里的友情,还有保护条例的
十二岁的泽宇,住在小区的门卫房里。他的爸爸是小区的资深保安,物业破例允许他把泽宇带在身边。泽宇的妈妈在三个月前去世了。很小的一场感冒,却意外夺去了生命。医生说,积劳太久,引起了并发症。泽宇的爸爸不信,那么能干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就走了。但泽宇知道,那是真的。在外打工的爸爸不会知道妈妈的艰辛。小时工、保洁员、洗碗工……妈妈做过多种杂工,泽宇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妈妈永远都是醒着的,手里有永远做不完的活。
爸爸带他离开小镇的那天,他怎么也不肯踏上那列长长的绿皮火车。他说:“我不能把妈妈一个人丢在这儿。我走了,谁陪她?”
“你妈已经死了,只有死人才能陪她。”
爸爸是个粗人,粗蛮惨白的回答,让泽宇心痛到惧怕。
有关这段记忆,像是刻入了泽宇大脑的纹理,时常会跳进他的梦里,清晰异常,火车隆隆的响声,天空里,明烈刺目的阳光,窗外大片翻滚的绿色麦浪,倒退着奔涌而去,仿佛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
小步第一次遇见泽宇,是在小区的健身广场。泽宇留着短短的小平头,像一只瘦小孤独的猴子坐在单杠上。她走过去问:“你是我们小区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周一不用上课吗?”
泽宇听了一串问题,不知道回答什么好。他说:“我……是新搬来的,还没有学校。你不是也没上吗?”
小步提起宽松的袖子,露出绑着绷带的左臂说:“我受伤了。”
“受伤了还这么高兴。”
“不用上学当然高兴了。”
泽宇叹了口气,说:“不上学连朋友都没有,有什么好的。”
小步却用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说“傻瓜,朋友都是假的,不背后害你就不错了。”
泽宇看着小步煞有介事的表情,没有反驳。但在心里,他是不信的。他从小到大的印象里,“两肋插刀”才是朋友的代名词。也许这是大城市与小镇的差异吧。他想起家乡里的死党,眼睛里蒙了层落寞。
小步看着他,有一点同情。她说:“喂,我可以做你朋友啊。”
“真的?”泽宇跳下单杠走过来,“我叫蒋泽宇,你呢?”
小步却捏起鼻子说:“什么味儿啊,是你吧。多久没洗澡了?”
泽宇脸红了,低低地说:“这里洗澡很贵的,十五块一个人。”
“那……去我家洗吧。免费。”
如果是现在,小步绝不会把一个刚认识的男孩带回家洗澡。可是十二岁,还是百无禁忌的年纪。父母都上班去了。她把爸爸的浴液和毛巾拿给泽宇,教他用热水和浴盆。
泽宇泡在温暖的热水里,还有些不敢放肆地展开身体。氤氲的水汽弥漫在空气里,有好闻的水果味。印着紫藤的浴帘,忽然掀开了一条缝隙,伸进一支手机。
“你要干吗?”
“咔!”
闪光灯闪得泽宇眼花。小步在帘子后面发出嘿嘿的笑声:“咱们是朋友对吧?”
“对啊。”
“那你可记好了。你要敢背叛咱们的友情,我就把你的照片贴到街上去!”
泽宇呆呆地坐在浴缸里,大张着嘴巴。
他真惊讶。原来大城市里的友情,还有保护条例的。他讷讷地说:“你每个朋友都是威胁来的吗?”
小步抿了抿嘴说:“你管不着。”
很长一段时间,泽宇只有一个小步这么一个朋友
很长一段时间,泽宇只有一个小步这么一个朋友。小区里不是没有别的小孩,但他们都不想和一个门卫的孩子混在一起。只有小步不介意,喜欢和他玩两个人的捉迷藏,或是在家里没人的时候,让他去洗澡。有时泽宇还会讲讲小镇里的故事。那镇子真小,骑半小时的单车,就可以看见麦田了。再远,是连绵不断的山。泽宇和他的朋友,在山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石洞,后来成了他们逃学的秘密基地,他们还会拾些木柴回来,在山洞里烤土豆……
这个时候,小步会买两大个冰激凌,和泽宇并肩坐在树荫下。阳光从悬铃木的叶子间透出来,投下一束一束细小的光柱。她发现,泽宇其实是个很漂亮的男生,清澈的眼睛,仿佛随时会有鱼跃出来。只是他太瘦了,瘦得像一把碎骨头。于是,小步叫他“猴子”。
她说:“猴子,你吃胖点就好看了。”
“我妈也这么说呢。”
提起妈妈,泽宇就有些黯然了。小步连忙扯开话题:“别难过了。如果你笑一笑,我告诉你个秘密。”
泽宇僵硬地扬起嘴角,说:“这样可以了吧。说吧。”
小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我是一个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
泽宇噗的一声笑出来,他说:“那你知道我以后会有钱吗?”
其实从前的泽宇是不那么在乎钱的,可是现在,他不能不在乎。没钱,他连澡都不舍得洗,更不要说交一笔昂贵的赞助费去上学。
小步托着下巴,装作很费神地想了想说:“会的,你将来会很有钱,住洋房,开跑车,找一个美得冒泡的女生做女朋友!”
泽宇哈哈地笑了,他拉起小步地手说:“谢谢你,小步,以后我要是真有钱了,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小步飞快地抽出手说:“好阴险啊你,拿我的手擦冰激凌。”
可是她的脸,倏然红了,变得发烧一样烫。
第二年的秋天,泽宇的爸爸突然拿出一笔钱,给他交了赞助费,让他插班上了初二。
这件事对于泽宇来说,有点不可思议。他问爸爸:“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爸爸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说:“有学上还问那么多,好好努力吧!”
如果你交了新朋友,我怎么办
泽宇的新学校,就是小步读书的那一个。泽宇私下里,请校长帮他安排在同一个班。报到的前一天,小步陪他整理书包。小步说:“猴子,上学有那么好吗?”
“当然了。”
小步嘟囔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交了新朋友,
我怎么办?”
“还用问吗?当然是最好的朋友了。”
“这可是你说的,要不然小心你的裸照!”
泽宇郁闷地说:“好啊你,还留着呢!”
小步冷笑连连,以此掩盖自己的心虚。其实那天她只伸了手进去,大失准头,只拍到上半身。那张照片,小步到现在还留着,看一次,笑一次。
哪有男生害羞是那个动作呢。照片里的泽宇,惊恐地双手抱在胸前。
上学之后,泽宇才知道小步为什么不喜欢学校,因为她是班里的一个笑话。语文课上,老师让小步念作文,《我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医生……”
课堂里突然冒出一句:“你的理想不是时空旅行者吗,要说实话哦。”
说话的,是个梳水母头的女孩,有一双飞扬跋扈的眼睛。她的眉毛充满了挑衅的味道,嘴角却挂着盈盈笑意。
班里顿时发出轰然大笑。小步抿着嘴,脸涨得通红。她用力地把作文本摔在地上,回到座位上。
“杜汐晴,门外站着去。”
老师严厉的训斥声,让教室变得安静。可杜汐晴不在意。她站起身,甩了甩头发,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份特殊的待遇。
泽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小步。小步一直伏在桌子上,不肯抬起头。下课,泽宇走到小步身边,悄声说:“嗨,还好吧?”
“当然好了,神经病都会自我疗伤大法。”杜汐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她站着旁边,嘲讽地说。
小步站起身,一把推开泽宇跑了。
泽宇转头质问杜汐睛:“都是同学,为什么欺负人?”
杜汐晴看着眼前还不如自己高的弱小男生,怜悯地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这一天,小步一直躲着泽宇。直到体育课的时候,泽宇才找到机会堵住她。
“为什么躲着我?”
小步却反问:“他们都告诉你什么了?”
可是小步没有勇气听答案了,低着头,飞快地跑走了。体育老师吹起了集合哨,泽宇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归了队。
放学,班主任留住泽宇,询问他适不适应新环境。泽宇心里惦记着小步,随口应付了几句,就追了出去。可是小步已经走了。熙熙攘攘的校园,找不到她的身影。泽宇有点失落,一个人向家里走去。只是当他经过街角巷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杜汐晴盛气凌人的声音。
“让你抽烟,又不是让你去死。装什么圣女!”
泽宇好奇地走进去,看见杜汐晴带着几个女生半围在墙角,一个女孩惧怕地缩在墙角。
是小步。
杜汐晴提着根木棍,把一支点燃的烟,放在小步的面前。
泽宇愤怒极了,大喊:“够了,你们不要太过分!”
杜汐晴看见泽宇,不屑地笑了:“想英雄救美?你有这个本事吗?”
如果眼前是个男生,泽宇早冲上去拼了。可是面对一个女孩,再蛮横嚣张,他也不能动她一根手指。杜汐晴看着无做为的泽宇,转身踢了小步一脚说:“叫你抽呢,听不懂吗?”
小步紧闭着眼,眼泪大颗地从脸庞滑下来。
自从妈妈去世之后,泽宇再也没有这样心痛过。他冲过去,抢过杜汐晴手中的木棍,重重地打在自己的头上。
“咔”一声,棍子像芦杆一样断了,殷红的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他狂躁地喊着:“这样行不行?行不行?”
几个女生都想不到眼前这个瘦小的男生会这样粗野强硬,呆住了。杜汐晴第一个回过神来,她瞥了一眼小步说:“今天,就放过你吧。”
她看见未来的某一天,泽宇站在极盛的阳光里拖着另一个女孩的手
小步学着泽宇的样子,坐在高高的单杆上,夕阳沉在楼群的背后,弥散缓缓金芒。泽宇头上的伤口,已经结出血痂。
“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有读写障碍。”
小步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她很小的时候,就患有严重的读写障碍。不能上学,也就没有朋友。每天她只能圈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迷失在城市里的小妖精。有时,她又是一个活在麻瓜世界里的巫婆……陪着她长大的,除了父母,就只有她的主治医师黄锦。黄锦是个极有耐心的人,用漫长的五年,才打开了她与外界交往的窗。
小步说:“十岁的时候我才可以正常的读书,上了初中,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听课。”
“那杜汐晴为什么欺负你?”
“不知道,也许,现在的小孩都有点怪脾气吧。其实……我和她以前是最好的朋友。”
“不是吧?”
“是。直到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了她,她才突然变了。还把我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嘲笑我是神经病。”
“没有理由吗?”
“有啊。杜汐晴亲口告诉我,没理由就是理由。”
小步的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泽宇悄悄看着,格外心疼。现在,他终于知道小步的友情为什么要有保护条例了。他轻轻拉住小步的手说:“放心,我一定不会像杜汐晴一样。我会永远保护你。”
小步把头一斜,说:“这是你自己说的话,可别忘了。”
这一年,小步十三岁,一些逾越过友谊的感情,悄悄滋长起来。尽管瘦小的“猴子”,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可她还是喜欢黏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温书、聊天,或是分享Mp3里一首好听的歌。
不久,泽宇的爸爸辞职了,在小区的门口开了家卖炸鸡汉堡的快餐店,还租了一套像模像样的房子。他不在意泽宇和小步天天在一起,甚至还有点为自己的儿子交了个大城市的女朋友而沾沾自喜。
小步的父母和老师看着接近自闭的小步能有一个谈得来的朋友,非常庆幸,因此,也就默许了她对泽宇的亲近。也许,唯一浑然不觉的,就只有泽宇了。他仿佛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有着硬脾气的小男生,把保护小步,当成一种使命。
至于杜汐晴,很少再找小步的麻烦了,但冷嘲热讽还是免不了的,只是小步听在耳朵里,已经不再那么难受了。因为她有了泽宇。只要泽宇爱护她,保护她,她的世界就有了坚固的墙,没人可以伤害得了。
十月,学校秋季运动会。三千米体育委员问有没有人报名,全班同学都露出怕怕的表情。体育委员说:“那咱班可要空缺了。”
班里乱哄哄的,有人说:“三千米,那是人跑的吗?”
泽宇却没头没脑地站起来说:“我跑。”
同学都哈哈笑了,泽宇却傻兮兮地挠着头。
小步转过身,悄悄问他:“你行吗?”
泽宇自信又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说:“我拿到奖品,送你当礼物。”
运动会,三千米压轴。跑得了的,都是田径队的好手,脚下一色名牌。耐克、阿迪、NB……赤脚。
赤脚的当然是泽宇了,他在家乡的时候,常常赤着脚,一口气跑到山顶。
他爱跑步,脚下的塑胶跑道软软的,让他想起山坡上的细沙子。
那一天,他风一样冲过终点。学校有了新的纪录。他在欢呼声中,举着班牌,又意犹未尽地绕场一周。
小步像是自己拿到了第一一样高兴。她拿着水,跑下看台,可是有个身影比她更早出现在泽宇身前。
是杜汐晴。
她把手中的冰水,扔给泽宇说:“嗨,跑得不错啊!”
泽宇怔忡地看着她,像是在思考她有没有叵测居心。
杜汐晴爽快地说:“放心吧,没有下毒,我又不是五毒教主。”
泽宇讷讷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有清凉的薄荷香气,从嘴巴溢进鼻孔。他忍不住打了嘹亮的喷嚏,逗得杜汐晴,
咯咯地笑起来。
那笑声,像悦动的琴音,却刺痛了小步的耳膜。她踉跄停住了脚步,远远地望着。
逆光里,杜汐晴墨黑的剪影,已经现出玲珑早熟的曲线。
小步忽然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了。她仿佛看见未来的某一天,泽宇站在极盛的阳光里,拖着另一个女孩的手。
她也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再也不会拥有这个温暖的怀抱
运动会之后,同学不再叫泽宇“猴子”了。他有了一个新的外号,叫“小狼”。
“狼”的骨子里带着难以驯养的桀骜,就像跑道上的泽宇,肆意自由。
泽宇每天还会陪小步上学,送她放学。但小步知道,泽宇已经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了。他坐在她身边,神思常常飘出去。
一次,小步看着发呆的泽宇,忍不住问:“想什么呢?”
泽宇出神地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说:“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你是说汐晴吗?”
“她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性格难免有点古怪。”
“你是在为她欺负我找理由吗?”
泽宇这才察觉到小步的警惕,忙解释说:“没有啦,我只是随便说说。”
可小步轻易捕捉到泽宇眼中闪闪的、不安分的光芒。她问:“小狼的外号,是杜汐晴给你起的吧。”
“可能吧。”
泽宇不善说谎,只会用模棱两可的口吻作掩饰。
小步听着,微微笑了。
那笑容看起来无比黯然。因为她知道,杜汐晴终于找到了另一种方式,刺伤她。
初中很快就过去了。小步以接近总成绩的分数进了高中部的快班,而泽宇和杜汐晴以岌岌可危的超低分,一同进了慢班。接到分班通知的那天,小步无声地哭了。泽宇揉着她的头发,哄小孩似的说:“嗨,别难过啊。只是不在一个班而,还是一个学校啊。”
小步抬起头看泽宇,发现他真的已经不是过去那只瘦小的猴子了,不知什么时候,竞已长得那么高。他就像一颗晒了月光的魔豆,疯长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她离得越近,越要费力地仰起头,才能看得到。
高中时的泽宇,渐渐展露出潜藏的光芒。他变得帅气,挺拔,有明朗动人的笑容。他身上唯一能和小步记忆重合的部分,也许只有那双眼睛了,依旧清澈。
几乎每个课间,小步都会出现在泽宇教室的门口。放学,她做他的尾巴。杜汐晴见她,不再嘲讽鄙视,反而用同情的口吻说:“小步,你跟得这么紧,不怕他烦吗?”
其实,小步不是看不到泽宇眼里那点浅浅的厌烦,可是喜欢泽宇的女生越来越多了。他每次赤脚跑过红色的跑道,两边都会有成群结队的女生学狼叫。
那个时候,小步怕极了。她怕泽宇在“狼群”里找不到她。而事实上,他真的快要找不到她了。
学校社团招募新人,泽宇报名了天文小组。小步也跟着报了名。第一次活动,她就在泽宇身边看见了杜汐晴。他们坐得很近,两只手在桌子下亲昵地拉着。小步很久没看到泽宇那样开朗的笑容了,自由自在,没有束缚。
泽宇忽然瞥见呆立在门口的小步,飞快地抽回手说:“嗨,你来了。”
杜汐晴却在他身后,示威地挑了挑眉梢。
小步收起讶然的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很平静。
可她做不到。
她沉默地坐在泽宇的另一边,握着笔的手,一直在微微地抖。
泽宇爸爸的快餐店,越做越大。大大小小,开了十八家分店。他还在小步家的小区里,买了一套新房子。搬家的那天,小步抱着一串风铃,去看泽宇。可是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
这一天,泽宇的爸爸喝了许多酒,藏了许多年的秘密也就不经意地说了出来。原来当初开店和交学校赞助费的钱,都是他告医院得来的。一场感冒引起死亡,有些事即便没错也说不清。他扬言要告到法院,发到网上去,医院才迫不得已,付了二十万的封口费。
妈妈的死一直是泽宇心里难以抹去的伤。他狂怒地喊着:“妈妈就是因为你不管我们才累死的,你还拿她的死去诈骗钱!你是不是人?!”
爸爸却醉醺醺地说:“我不去诈,你拿什么去上学,怎么会有个家!不是为了你过得好一点,你妈也不会累死!”
泽宇被质问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夺眶而出。他愤懑地拉开房门,却刚好对上小步胆怯的脸。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大声嚷着:“你又来干什么?你能不能自立一点?你天天跟着我,烦不烦啊!”
小步吓得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嘴角长出微薄胡须的少年,不确定他是不是那个曾发誓永远保护她的男孩。
冷静下来的泽宇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小步却扬了扬嘴角,说:“没事,我明白的,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对吧?”
她突然扔下手中的礼品盒子,抱住了泽宇。她说:“还记得吗?我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女孩,你将来会很有钱,住洋房,开跑车,找一个美得冒泡的女生做女朋友,可惜不是我。”
陶瓷的风铃在盒子里碎开了,发出断裂的声响。
小步紧紧地扣住双手,不想放开。
因为她也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再也不会拥有这个温暖的怀抱。
没人看见天边微不足道。的水星,也没人看见她
六月初夏,观测行星最好的季节。天文社团组织成员去登山观星。如果够幸运的话,一夜之间,可以看到太阳系内所有行星。日落时分,土星;二十三点,海王星、木星;凌晨之后,是天王星、火星、金星,直到日出前的水星。
老师说:“水星是最难观测的,因为它离太阳最近,只在地平线上露面一会儿,就会被太阳的光芒掩盖。哥白尼临终前就曾感叹,他一生都没有见过水星。”
“那我今天一定要看到!”
泽宇一边支着帐篷,一边兴奋地嚷着。小步在一旁看着,偷笑。那一天,山顶的营地真热闹。等行星出现的时候,大家轮流唱歌,杜汐晴坐在凸出的岩石上,唱了首《传奇》。她的歌声美极了,像月夜里的精灵。泽宇仰面躺在草地上,静静地听着。
小步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想看清。
直到火星升起来的时候,营地才安静下来。很多人都支撑不住地睡着了。
小步一直望着东方的天空,默默等候。
有淡弱的云雾散开了,深暗的天幕染上了颜色,太阳就要跃出地平线了。
小步转头说:“嗨,水星就要出来了。”
可是营地里真静,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杜汐晴仍然醒着。泽宇枕着她的腿,发出轻微的鼾声。
小步咬了咬嘴唇说:“汐晴,你那么漂亮,想要什么样的男朋友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抢走我的泽宇?”
杜汐晴抚了抚泽宇额角的头发,轻声说:“第一,泽宇不是你的,只是你以为他是你的。第二,我很喜欢他。就算他是别人的男朋友,我也一样会抢。第三,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的姓是母亲的,原来我姓黄,你会明白一些吗?”
小步怔了一下,不敢确定地问:“你是……”
“对,我是你主治医师黄锦的女儿,他为了你们这帮神经病小孩,连家都不要了。你和他朝夕相处了五年,有没有想过他的女儿是怎么长大的?我见他一面,比中大奖还难。妈妈在电话里,从哀求他回来,变成破口大骂!你病是你的事,却拆散了我的家,抢走了我的爸爸,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父爱。所以,我现在抢走你什么都不过分,对吗?小步,你真不应该和我说你的秘密,让我们永远做
不成朋友了。”
小步震惊地听着,再也恨不起杜汐晴。
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令人讨厌的人。
天光转眼明亮,小步提前下山了。没人看见天边微不足道的水星,也没人看见她。还记得那颗清晨的水星吗?
七大。
小步整整失踪了七天。当所有人都急翻了的时候,她却安然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也一个字都不说。
她变得非常正常,上课,学习,吃饭,睡觉。正常得很不正常。
她不再做泽宇的尾巴了。就连泽宇和她说话,她也只是笑笑。
后来,大家都开始忙高考了,也就没人在意正常无比的小步了。
那一年,泽宇凭借跑步的特长,考进了南方一个不出名的体育学院。而杜汐晴义无反顾地跟去了。开学前的那个暑假,她和泽宇去了他家乡的小镇。
泽宇带着她去爬山,去他童年时的“秘密基地”。
泽宇说:“这就我小时候发现的山洞了。你先等着,我去找点木柴,咱们烤土豆。”
山洞真大,有隐隐的滴水声。杜汐晴好奇地走进去,在零乱的旧物里,看到了一个蒙着灰尘的粉色信封。打开,竟是小步洁丽的笔迹。
嗨,泽宇,我是小步。
别怪我任性好吗?
我来这里,是想看看你说的小镇,看看你生长的地方。这里的麦田真的很美啊。和我想象的一样。
知道吗?我站在这个山洞里,才找到从前的你。有臭臭的气味,硬石头一样的脾气。
现在的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所以,你也不再属于我。
去找你爱的又爱你的人吧!
我只想站在这里,对你说,谢谢。谢谢你对我一路的守护。
我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我都可以用漫长的七天,长途跋涉找到过去的你。
对了,还记得那颗清晨的水星吗?原谅我没有叫醒你。我想,现在耀眼如你。一定不想再见到它了吧。
——决定不再喜欢你的小步
“看什么呢?”
泽宇抱着木柴走进来。
“有个信封。”
“里面装的什么?”
杜汐晴的眼角,微微潮湿了。
她把粉色的信封放在泽宇的手中,说:“空的,可能是掉了吧。”
水星在微白的天空中,悄现身影,一瞬而没
六岁的小步,坚信自己是一只妖精,常常对着镜子,等屁股上长出尾巴。
十岁的小步,相信自己是一个巫婆,于是家里的扫帚常常不翼而飞。
十二岁的小步,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是一个穿越时空的少女。
而十七岁的小步,相信自己是那颗离太阳最近的水星,微小暗弱的身影,隐没在炽烈的火焰里,像一粒微不足道的沙。
她望着太阳的一面,是炙热沸腾的四百摄氏度。可她的背后,是极度冰寒的零下一百七十三摄氏度。
零下一百七十三摄氏度。
滴水成冰,却无水可滴。
因为她与太阳离得太近,早已被烤干了全部的水分。
她只能在即定的轨道里,公转,自转,不能靠近,无法逃离……
这一年的夏末,一个女孩以高出北大分数线七分的成绩,考进了南方一个很普通的农业大学。
农大不大,但与体院一墙之隔。
报到的那天晚上,她收拾好宿舍的行李,在床头的书桌上,摆放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瘦骨嶙岣的男孩,坐在浴缸里,一脸的惊慌怯懦。
舍友问她:“是你弟弟吗?”
她摇了摇头。
她只是盖好被子,熄了灯,对着月影里的照片轻声说:“晚安,猴子,一夜好梦。”
这一天,是2011年的是8月26日,女孩十七岁的生日。
日出前的四十二分钟。
水星在微白的天空中,悄现身影,一瞬即没。
编辑木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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