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蝴蝶,性别不明。曾用笔名:江雨朵。曾出版二十来本小言,和寥寥无几的青春小说、零落在各杂志的闲散短篇漫评不等。人生的一切兴趣就是:看小说和写小说。目标是成为连邮票也能YY的高等OTAKU。萌萝莉、萌正太、萌兄贵、萌拟人化软件kaito。属性是双马尾+傲娇+面无表情。口头禅是:我才不要呢。唯一值得大彰其表的人生履历是——此人与动漫角色由贵瑛里的生日血型口味职业爱好完全相等!天生褐发喜欢吃巧克力蛋糕和草莓蛋糕。
假如明天,我将死去。我会诅咒这个世界,还是对它心怀感激?
假如明天,我将死去。我会诅咒这个世界,还是对它心怀感激?
(一)
首先是例行的自我介绍:我叫森江葵。就读普通高中二年级。年龄是女孩子的秘密,星座是优柔寡断的巨蟹。因天气渐冷,心情烦躁,体重和烤白薯变成眼前摇荡不止的天枰。扎根于校园中庭的树木不断飘落成为有待清理的积叶。而所谓“积雪”,才是我眼下的心情。
“拜托了!森同学,你就当做做好事。” 一大早就被三个女生呈几何状团团围困,不知情的路过者,一定以为这里是告白的名场景。
“我们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葵同学的事。”
“她们说你是灵感少女。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
灵感少女?背后这群人不是一向叫我巫婆的吗。
“莳夏她真的很困扰,希望你能听一听她的烦恼。”
我可不是心灵咨询导师啊。可以的话,我还希望有谁能够聆听一下我的烦恼呢。叫做“灵感”也好,“EPS超能力”也好。总之又不是我自愿的。被表哥大人硬是拉扯进“超能力者烦恼共商协会”简称“超商”后,我的麻烦已经是日常的倍增。
“道听途说怎么可以相信。”我指向身畔假山石上的红色刻字,“说起高中生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学习!”
“还有哦,我可不是什么灵感少女。”
“请等一等!”那名叫做莳夏的女孩子双手揪住我的书包,“请听我说!莳春他…我哥哥,在一周前死掉了!”
“真令人遗憾。”不过说到底,我能对已死之人做什么啊!!
“医生说是发病死亡。但会不会……会不会是什么人杀死了他呢?”少女秀美的脸上是猜忌的表情,手也颤抖着挡在胸前,“比如,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把人用被子蒙住。总之造成病发的假象!”
怎么可能有那种夸张的事啊!
“比起找我,你还是去找校医吧。”
我的心情真的好灰暗——好想快点离开这里到被正常的同学们包围着的教室去。
“请帮帮我,拜托了!葵同学。告诉我!”
一路紧追不放的女孩子一瞬间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告诉我是不是我杀了他!”
(二)
“真是惊悚的发言啊。然后呢,你这狠心的女人也终于按捺要出手了?”梨花摩拳擦掌,“原来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事!”
“怎么可能!”我当时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的能力,被同为超能力伙伴的梨花戏称为“命运七十二小时播报”,只是能预测别人三天内将发会生的不幸事件。这项能力可大可小,但目前看来,和已死之人没有半点关系。我早就说过妖魔鬼怪或者幽灵,那是另一个行档的事。
“还有无论怎么想,这个莳夏,都是因为哥哥的死,受到了精神创伤吧。”
“那你把我叫来车站前集合干什么?”
“看来你真是活得太乐观了。尚梨花,今天是高见晴回来的日子,你不会已经全忘了吧!”
“啊啊,晴哥!”
梨花立刻眉开眼笑。
我的伙伴、友人,不幸命运的共同背负者尚梨花,是个性格有点大大咧咧的女人,一米七二的身高,随便扎在脑后的细小卷毛,手脚细长的帅气外表,怎么看,都是个男人婆。但我在她身上多次体验的不可思议中的一项就是:这家伙看待异性的眼光!
“那家伙哪里好啊。”
“因为他是你的情敌,你才对他看法偏颇。”
“如果你敢在阿恒面前说出一样的话。我就违心认同你!”
说话间,脚步还是不停向前。固定的例会,一旦有高见晴这个诡异分子的归来,就不得不迁就他的品位而变更地点。
“他到底和你约在了哪儿?”
“他只是发短信说他回来了,让我们过去找他,你以为他会和我说得很详细?”
“也对。你又不是阿恒。”
“……”
“应该就是这里吧。”
脚步停下,我们并肩仰望车站前最繁华的小食街。
“啊……这位小姐。”梨花已经扬手往烧烤店门前站立的店员小姐开始打听,“有没有一个极高极瘦,穿风衣,手指非常漂亮的男人进来。”
“啊!”为什么女店员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是手指非常漂亮的那位客人吗!”美女店员笑容可掬,“刚刚用完餐后,向我打听了拉面店的地址就离开了。”
“GO!”梨花打个响指,“下一站。”
“他根本是个会走路的胃袋吧!”
“而你是不吐槽就会死吗。”
“你这样叫反吐槽哟。”
幸好拉面店也在近邻,隔着用来分区的茶色玻璃,梨花向内探头探脑。
“嗯嗯,服务员,有没有很高很瘦穿风衣……”
正说着,坐在流线型茶几后,很高很瘦,穿风衣的青年,已经弯眉笑眼的向我们扬起了他那极度漂亮的手指。
“和全身臭气的男生共度了可怕的集训之后,能见到两位小姐真是令我心旷神怡。”
“要不要更愉悦一点。”梨花作势按动手机。
“呵呵。不用了。Leader马上就来,我已发去座标。”
“真是差别待遇啊。只记得给阿恒店名,我们却要靠自己。”
“你在开玩笑吗。”褐发的美青年马上夸张地抬眼,鬈发摇荡着几乎快要垂在不胜负重的睫毛上,“拥有可以洞察心音这种珍贵能力的梨花小姐,怎么可能找不到区区本人的游动地。”
“哈哈哈——说得好!”
于是,在我铁青的视线里,挠头而笑的梨花,再一次被他糊弄了过去。
认识高见晴要拜去年夏天的某事件所赐,那时他还是高三生,不过现在却已经是闪亮的大学生了。因为这样,与我们这群高中生气场不同吗?我总觉得他有种格格不入的地方。
“昨天小葵接到了要调查死人的委托哦。委托人怀疑是自己杀了哥哥,很有趣吧。”
“所以我说那一定是误会。医生都说是发病死亡。”
超能力侦探大活跃!伙伴们齐心协力通缉狡猾的盗贼,美少女智斗谜样山庄幽灵主人!老实说,像这种标题的小说,也未免太夸张了。在刻意强调侦探的作用前,拜托你们能好好想想伟大的人民警察吗?
“如果真有疑虑就该报警才对。”
高见晴兴味盎然地望着我:“葵真是个深具常识的女性。”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由于阿恒对电话抱持深恶痛绝的态度,我想应该不会是他。
“喂?”
“葵。”但那一端传来的偏偏是阿恒理智到冷淡的声音,“警察正在找你。”
隔着桌子,我看见高见晴正以看好戏的姿态瞧着我笑。
(三)
每当我觉得我的人生浪漫得不可思议时,它就会再创新高。
“警察?警察为什么会找我?”理由有很多,无证巫女、无照侦探、无认证灵感少女。每一条都够我惊慌失措。
“你同学昨天放学没有回家。今天也仍不知所终。所以警察在对有可能最后接触她的人群做例常问询。”
原来如此。我放下一半的心。
“最后接触者??”莫非是——那个眉宇间蹙拧着我不知名的感情,秀美中带着英气的少女一脸急切向我呐喊的样子忽地掠入眼中。
陪我一同去警局完成公民应尽的义务之后,在隔着秋日铁栅的道路那一侧,瞧见了阿恒身着黑色制服的身影。
白皙到泛着冷光的肌肤在中分的黑发映衬下好似东洋人偶,深刻幽深的黑瞳,定定望人的样子会让人觉得那里栖息着另一个不知名的宇宙。体态匀称的少年向我走来的同时,也在一怔之下瞧见了我身后那个高到夸张的男子。
高见晴愉快的向他挥手:“亲爱的,不是叙述我和你的离情别绪之时,表妹的心情非常不妙。”
懒得追究高见晴占我便宜的事实。我现在心情确实糟糕。莳夏一家莫非遭遇诅咒,在继哥哥莳春死亡不到半月,妹妹莳夏也离奇失踪。
“怎么回事。”刘恒简洁问道。
梨花马上把从我那儿听到的状况复述了一遍。
“她的哥哥因病过世,但这个莳夏却怀疑哥哥的死和她有关。现在,连她也失踪了。”
“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念头?”
“我不知道。”我有点沮丧,“我太迟钝了。以为这是亲人过世的人之常情。现在想想,她确实说了不少匪夷所思的话。”
“匪夷所思?”有如东洋人偶的少年漆丽的睫毛刷然扬起,栖息在水晶中的黑色琥珀间有着连点成环的美丽光束。如果莳夏求援的对象是这个人,应该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吧。比起阿恒,我确实缺乏服务大众的精神。
“你只是总觉得不会有那么多坏事发生。”梨花在旁边老练地回答。
“不要听我的‘心音!”
看到我发火的样子,阿恒似乎若有似无地皱了下眉:“总之,解决掉就好。”把手插入制服外套的口袋,他率先转身。
“先去莳夏的家里看看。”
“嗯?”我摸不清状况的追上,“你打算插手吗。”
“过去看看再说。”
莳夏的家是在公寓大楼前仅余的一片居民小区内,虽有高楼大厦的阴翳抢夺阳光,但独门独户的独幢房,以及附带着的小院落,仍然令我十分向往。可惜眼下失去了这份观赏的心情,我仍纠结着莳夏的不知所终。
“这是用老城区的四合院改建的独幢房。这个莳夏家里很有钱吧。”高见晴仰望着打量,一边说着不合气场的铜臭话。
阿恒微妙的看了他一眼。那家伙马上弯下腰身:“要喝果汁吗。”
黑发的少年从衣袋里摸出一个一元硬币向上弹出漂亮的银色抛物线,于是惹人烦的高见晴终于暂时消失在我面前。
被不幸笼罩的院落看上去有点阴森。院子里的柿子树落叶飘蓬。
“虽然一时很难找到莳夏。但现在开始接受她的委托,搞清楚她哥哥的死因,就当作是对昨日冷漠的道歉好了。”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只要证明她哥哥是正常死亡,莳夏也就不会继续心怀耿耿了吧。
“对啊!可以让晴哥施展‘嫁衣神功。”梨花眼前一亮。
嫁衣神功——当然是搞笑的说法。
如果超能力分为A—F档。而掰弯银勺是F,那我大概介于C与D之间,高见晴则毫无疑问足以位列A级。他有一个被自己称为鸡肋,在我看来却很有用的才能。叫做:时间回溯。
“锁定这个院落。可以看到过去两周所发生的事。”阿恒一边说一边延着院子四周进行观测。
虽然时间回溯的用法,原本并非如此,但有阿恒在的话,借助他的能力发展到短暂的时空转换也并非不可能。
很快捧着果汁回来的高见晴就被告之了这一噩耗。
我对这能力的喜闻乐见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施术者本人——高见晴自己,并不能回到由他回溯的范围空间。只能交由同伴完成。所以梨花才会把这项对本人无用的能力称作嫁衣神功。
很明显高见晴也不喜欢这种枯燥乏味的工作。
“我才刚刚回归。你们就让我做这种袖手旁观的事。”。
“怎么能说是袖手旁观呢。”我凉凉道,“你是这次的主力。没有你,根本没法进行这种超越常规的侦察。”
“我就有如被那牺牲的人柱,而你就是那邪恶的女巫。”故作哀怨姿的青年,单手按胸,斜斜眼睛偷窥着一旁的阿恒。
后者只顾低头检查院旁的石块,一面从黑色制服里掏出细长柔软的线丝。把他的时空之线与高见晴的能力相结合,就可打造独处时空之外的空间结界。
“我一次只能传送两个人。”
无法逃脱的青年只得背抵门廊。
“我陪你旁观好了。”梨花立刻后退一步。
在被丝线簌簌交织架构渐密的网中,高见晴那漂亮的手指驱动着我不知名的元素魔法。我只看到阿恒向我走来,于是我也回视向他那深不见底的眼中。
紫色夕阳在远方铺展,有小狗在居民街的拐角传来汪汪叫声。我看到奇异的景色正在头顶被割裂的天空迅速倒退变幻,月升日恒云起云落,一眨眼,四周沉寂一片,暗夜阒静无人,花草沉沉,同样的院落门口,消失了一切人声,只站立着我与阿恒。
“已经到了吗?”我问,“现在要怎么进去?”
阿恒直接捉住我的手。在我别扭的感觉着他手指的温度之时,已被他拉着直接破墙而入。我们竟然穿墙进入了院中。
在散发着柔和光色的夜空下,草木都带有一种依稀的透明感。但事实上透明的却是我与阿恒。
“我们根本不存在于这个时空。所以这些物障也无法拦阻你我。”阿恒向我解说,“不能碰触也就无法干预,这是时空不会人为改变的法则。”
“那么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多久?”
“要视见晴当下的状况而定。”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忽然好奇,莫非阿恒曾利用高见晴的能力,做过我不知道的时空旅行吗。如果真是如此,他想要看的会是什么。
阿恒已经转过头去,只留一个有着漆黑秀发的后脑勺给我。
(四)
墙上的日历显示是两周前的日期。
名为莳春的少年虽仍生存,一周后却将在已知的死亡点离世。如果真有异常发生,一定会在此时,便透露些许端睨。
我和阿恒在各处徘徊。生活在这里的人完全看不到我们,相反,我们也碰触不到任何。
“如果有强盗半夜翻墙而入,杀死了莳春。那我们也不能救他,对吗。”
“你该知道,越强的能力就会有越强的规则加以束缚。见晴可以回溯别人的时间,但被回溯的时间里,根本没有力量能做出任何改变。不……”阿恒纠正,“应该说正因为没法改变,才会允许这样的回溯。”
“根本就像幽灵一样。我们什么也不能做。”所以我才总是说超能力无用论。
“嘘。”明明走过面前的少女又听不见我们交谈,阿恒还是下意识食指封唇,对我做出噤声的手势。
那是系着围裙的莳夏正在我们鼻端前走过。
站在洗手台前,开始准备晚餐。
明明在学校看起来是相当英凛的少女,没想到会是担负家计有着如此贤惠的一面。不过这个家,似乎也有些太大了。会有这种空荡荡的错觉,是因为铺着木地板的家中,只有莳夏一人在走动的缘故吧。
据说莳夏的父亲目前在单身赴任,而母亲也因多年前离异改嫁他人。所以家中料理打扫都由兄妹俩人亲力亲为。而那个有病的莳春则没有上学,目前停学在家总是待在二楼的上面。
我们静静看着莳夏一个人洗菜煮饭。虽然她无视着我们的画面在我看来十分诡异,但如果有谁能够看到一切,一定会认为我们才是幽灵般的生物吧。
少女做好饭后,会踏上通往二层的阶梯,送给在房中独自休养的少年。
在莳夏打开的拉门之后,躺在浅色床榻之上的少年,有着与莳夏相似却更为柔和的面貌。向这里偏转过头,露出微微笑颜。
然而莳夏没有回应那微笑,也并不说话,只是将饭菜搁下。
我如幽灵般伫立房中,瞧着她穿梭来往,送饭,收碗盘,为莳春煎药,那个蹲在厨房间慢火炖药孤零零的削痕身影,让我实在没法相信她对哥哥会毫不关心。但为什么呢。她一次也不与那少年作视线交接。
这兄妹二人,有着什么问题吗。
“可以再向前回溯更多的时间看看吗。”我问。
“如果你愿意欠他人情。”
于是我收回了好奇心,飘往莳春的房间查看。在莳春居住的屋中,我总有种被封闭着的感觉。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那扇极大的窗子,好像从来不会打开。
窗外就是那棵柿子树。如果是樱花或榕树,每年四月就会看到美丽的风景。
名为莳春的少年静静坐在床边的包花沙发上面。喝过药后,正在安静的折着什么,仔细靠过去看,发觉他的手很灵巧,在用粉红的纸页叠用来许愿的千纸鹤。
他的脸色很白,和阿恒的白皙不同,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苍薄,能够让人看得到隐藏其下的蓝色血管。他也是个娟秀的少年,有一种孱弱花瓣般的美貌。虽然是不认识的人,我却对其产生了微妙的好感。
“我觉得,莳春是个温柔的人。”
“哦。”走到书架前开始观察书页封桢的阿恒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会这么想?”
“嗯。虽然他所做的事,看起来都很普通。”只是吃掉妹妹端来的饭,无言地喝光妹妹煮好的药,虽然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感谢的话。但他那长长睫毛下流泄的光色是充满温柔与情感,甚至还有……对于每天一放学就要赶紧回家照顾自己的妹妹,那份其实不用存在的愧疚。那是没有和哥哥四目相对的莳夏,所无法察觉到的。
“你一直都很能看穿人的本质。”背对着我的阿恒仍在看那排书架里的书封。
“老实说这种特质,是比超能力还要可怕的存在。”
“是吗,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怕的。另外,虽然莳夏看上去是有点奇怪,但也在尽心的照顾着莳春。”她应该没有问题,或者会这样想,是因为我根本不想接受莳夏杀人说。
在被回溯的时光里,我和阿恒的身上却仍保持着与本来时空的联系。因此行进的时间与此地并不一致。在我们说着话的工夫,莳夏与莳春的身影于眼前交错,他们比我们更加快速的进行着日与夜的转换。
这真是最让人难堪的等待。
因我们在等的竟是某个少年一早注定的死亡。
“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阿恒瞧出了我的想法,“当做是看纪录片。”
但我无法这样想呢。
“在这个时空,他仍是存在的。”我固执的望着书架前的锦纹沙发,那个少年正坐在那里,宛如是坐在阿恒身畔低头阅读。不知为何,我被这极奇安静的少年所吸引。大概是因为知道这是即将消逝的露水般的生命,才会不想眨眼地一直想要看到最后。
终于时间到达莳春将要死去的当日。
莳夏做了早餐,如往常那样送给少年,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少年忽然叫住了她。
“小夏。”
“嗯?”微微回头的少女眼中,有着一丝紧张感。
“路上走好。”少年沉静的笑着,想了很久才说。
他注视着妹妹的身影,那个眼神有种依稀落寞。挂在唇边的笑容却又是令人难过的柔和。那一天在莳夏离开之后,莳春没有向往常那样打扫房间。他吃了很多放在抽屉里的药片,我大为紧张要阿恒查看,但阿恒说那些都是治疗莳春疾病所需的药物,并没有任何危险。
可我总觉得,少年还是吃了比往常加倍的药量。
“也许他感觉到了。”阿恒说,“至少他知道自己不舒服。”
那个知道自己不舒服的人,没有向任何人求援,他只是吃了很多药后。一个人静坐在地毯上双手抱肩,他在忍耐痛苦般独自坐了很久。
为何莳夏的父母谁也不在家中。就算已经分手,就算工作很忙碌,只把儿子交给同样稚龄的女儿照顾是不是有些过分呢!
我不禁焦急地想到。
像看默剧那样一直注视着独自一人的少年。半晌后,他似乎好了一些,而走下二楼,来到那小小的庭园。少年打了一通电话,我要走得很近,才听到他是在要计程车。
“这个细节,莳家的人一定不知道!”我紧张起来,觉得发现了什么重点。
阿恒也有些不明所以,看来这个正在被发病而折磨的少年突然决定要出门,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如果他去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怎么办。我们可不可以跟着他一起行动。”
阿恒有些为难,“见晴是以这个院子作为回溯的空间。”
“你不是有联接能力吗。”
他侧头想了想:“但是只能我去。你不可以。”
“因为很危险对吗。危险的事,我就不能够做吗。”
“这种时候,固执是不被允许的。”阿恒稍嫌冷酷的独自决断,不给我任何抗议的机会,就已经跟着莳春一起坐上了停在院门口的计程车。
那一瞬间,小院的风景摇荡了刹那。我知道这是时空之线的牵扯。在只能等待的时间里,不禁渐渐察觉了心中的悔恨。
要是阿恒因此出了什么事的话——
幸好那最终成为我的胡思乱想。
莳春再次归来时,紧随其后的阿恒表情奇妙。
“你们去了哪儿?”
“洗澡。”
“啊?”
“幸好去的人是我。”即使是刘恒,脸色也有着一刹那的难堪。
莳春是去公共澡堂,并且还花钱雇了澡堂的搓澡工,帮忙搓身。
“大概是家里不方便吧。总不能让妹妹帮忙洗。”
“嗯。”阿恒有些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外面洗了澡的莳春的头发,散发着好闻的香波味道,但这样干干净净的他,并没有在家里停留多久,很快在厨房里翻找着检查了什么之后,又一个人独自出门。
“他不是不舒服吗?”
“是啊。”阿恒轻声说。我总觉得他知道了我不知道的东西。
过了一阵,莳春再次回来了。原来他是去买米了。把三袋米都倒入应放置的米桶,又检查了家中的电路用具。做着这些事的莳春,鼻尖滴着微微的冷汗,由于出出进进,有邻居开始和他招呼,少年一律都回报以温柔的笑颜。
当莳夏回家的时候。
莳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如往常那样静静坐着,手里做着折纸手工。
而莳夏则照例做饭,煮药,无言的交给哥哥。这一晚,他们的交谈依然少得可怜。
阿恒一直用琉璃般的眼珠凝视着前方,在那里,在床上,在我与阿恒如死神般并肩站立着的面前,有一个安静的少年。他的时间,正如墙上的钟表一秒秒永不回头的消失流转。
十二点,放下了手中的折纸,莳春打开衣柜,换上了他所喜欢的服装。明明是夜晚,但少年谨慎的挑选着衣服的表情,令人无法忽视。
他穿着整齐的衣服,躺在被子中,一个晚上,都在翻来覆转。
我则站在一边俯瞰。在这个时空里,扮演一个幽灵。
我要遵守规则。
我不能碰触任何东西。
我不能改变任何事物。
阿恒他忽然伸手过来握住了我。
我的手和他的一样冰冷。
我们正在目睹一个少年走向死亡的过程。
我突然从阿恒那微颤的指尖明白了他一早察知的事实。也许那是他随莳春出门洗澡时就已经想通了的事。
其实,这桩死亡或许真的不能算是正常。
因为莳春他早就知道了,至少在今晨他起床时,他已经知道了,他将会在今夜离开人世。
我不是莳春,难以揣测他心中的想法,也没有办法与他前去交谈。但那应该是独属于病人本身的预感,也许是身体的感觉令他醒悟,他已经就快发病就要不行了。
“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我无法原谅这一点。
“现在去医院的话,一定是来得及的。他从一早就已察觉了呀,病发也是有过程的。如果那时叫住莳夏,让妹妹送自己去医院的话,比起洗澡和买米还有检查电路什么的,明明去医院才是正确的选择吧!那时去的话,那时就开始自觉不舒服的话,一定是可以获救的!”
虽然是与我无干的事,但我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所以莳夏才会那样不能释怀吧。她一定也是知道了这一点!换作是我,也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真相!
“不懂吗。”阿恒静静看着前方的印花窗帘,“他已经不想再去医院。不想再这样被照顾着生活。不想再给任何人增添麻烦。”
我的眼泪突然无预兆地涌落。
“才不是呢。”我忍不住想替那个一直无言的莳夏辩护,“才不是麻烦呢!根本没有人把他当做是麻烦。”
“就算那样说,也只是安慰的话罢了。”阿恒的语言为何如此冷酷,“事实上他的病还会反复发作,加上心脑血管的疾病很容易就会造成行动不便。即使这次去了医院幸运的逃过此劫,以后也会不停有同样的事重复发生。对妹妹,一定会成为终其一生的拖累。这是事实。”
所以一个人静静地洗了澡,帮经常也要在家煮饭的妹妹买好米粮,虽然直到最后都没办法表达歉意和感激,只能做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对任何人都温柔地笑着。这样的少年因美好而太过残忍。
如果明天,我将死去,我是会诅咒这个世界还是仍待它充满感激?
这问题其实我从未想过。
在这里,有一个叫做莳春的少年,他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秒前,仍想着不要给别人添加麻烦。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莳夏这种真相。
就像我不知道原来有一种温柔可以残酷到把人割伤。
阿恒默默走上前去。
在洁净的床单上,月色的笼罩中,已经不属于人世的少年,在被子里露出苍白的手指。在他的腕下压着一张照片。阿恒将它指给我看。
那是一个儿童公园。
应该是身为父母的男女,正抱着在怀中笑颜无忧的一对兄妹。
(五)
“小时候,发生过一件很可怕的事。我站在莳春的床前,打算把沾了水的毛巾,盖在莳春的脸上。因为爸爸妈妈就只关心身体不好的莳春。所有话题都是莳春。莳春很聪明,莳春很优秀。莳春身体不好念书却还是好成功。莳春又考了一百分……后来爸妈离婚的时候,他们争着要的人,还是哥哥。因为莳春身体不好,他们都想把他带到身边。从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我在这个家里,就仿佛是不存在的。但是哥哥并没有和爸妈中的哪一个走,他说他想继续留在这个家中生活。那时我也留了下来。我成了必要的人。至少,对于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的他来说,我是必要的存在了。我可以一直被人注视着,但那人是我曾经想要杀死的莳春。每次视线相对的时候,我都觉得很不自在。我常常想起小时候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后来我到底做了什么呢。也许莳春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我杀死了吧。所以,当那天我发觉莳春真的死掉了时,我觉得这不是真的。莳春不可能就这样离开我。它应该像我罪恶感的幻影一样,一直纠缠着我直到我老死为止。为什么,先死的人,会是莳春呢。”
老旧的儿童乐园里,少女站在沙坑前十指遮盖住了泪流满面的脸。
是的。拜那个最后的提示所赐,这次的时空旅行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我们找到了莳夏。莳夏并没有出事,只是不能接受哥哥的死亡,而待在这个对她而言,有着特殊的温暖回忆的地方。
“哥哥他,太残酷了。”莳夏说。
“那个晚上,其实我听到了楼上的响动。我心中还在埋怨,为什么哥哥这么晚还不睡觉。为什么我不知道,他正在忍受着痛苦。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觉得很不舒服。为什么不给我去救他的机会!”
“虽然现在很难过。不过这样一来,莳夏会过上普通少女应有的生活吧。”阿恒依旧冷血无情地说。
“为什么你这么冷酷。”我不能认同。
“只不过是觉得,同情什么的,才是对那个人、对莳春他的侮辱。哦,还有……”阿恒忽然转头,对仍在那一边站立的少女说道,“放心吧。那个让你耿耿于怀的儿时夜晚,你一定也什么都没有做。就算心里有着‘打算杀死他的念头,但你一定没有那样执行。”
“你怎么知道。那是连我自己都记不住的事啊。”
“是啊。为什么。”事后我也不解地问阿恒。
“就因为她记不清了。”阿恒冷静地抬手指头,一边注解,“人类会把可怕的记忆一直放在脑海深处。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更可怕的就是之后的事了。而对那个夜晚之后的次日,她却一无所知。这就表示她当时并没有真的执行。但那一瞬间的迷惑,仍旧留下了可怕的残象。以至每次回想,恐怖感都会越发加深。就像幻想了一百次犯罪过程之后,就会有说不定是真的犯罪了的罪恶感。这也最终成为了她无法直视莳春的症结。”
“真遗憾呢。”梨花说,“她早点明白的话。就可以和莳春心意相通了吧。”
“不需要吧。那个少年很感谢妹妹对他的照料,一直到最后都是这样。他根本不知道莳夏有过那样的想法。他的心里没有丝毫不好的东西。不过——”
阿恒没有把话说完。
但我觉得可以理解。
在那个暂时冻结了时空的庭院,我感受到的是深深的怅惘与一份不知失去了什么的茫然。
这个世上有让人不能忍受无法直视的东西。连多看一眼都会痛苦。
那东西不是任何残酷与邪恶的存在,而是令人心碎的温柔与自觉。我忘不了放在已褪成桔色的照片旁那只温暖的千纸鹤。
在那个凝结了时间的房间里。名为莳春的少年生命最终的一刻,他所思念的东西,是什么呢。
现在,那扇大窗一定已经被敞开了。
而冻结的庭园再次开始时间的流动。但一定有些什么,会像破坏的钟摆永远停固残留下来,也许是倚在墙角无言的米袋,也许是那一天洗澡堂中帮忙搓澡的工人看到的少年心怀感激的笑颜。
阿恒他正在不远处,肩上扛着一大捧白色的菊束。
我知道他准备要去哪里。
因我从没有一次曾回避过阿恒的视线。
编辑/凉茶

